12.

離開酒吧後，他們好不容易搭計程車到里維的住處。

里維將艾爾文的手繞過自己肩膀，並用同一側手拉著，讓對方整個人倚靠著自己，再將另一手環過艾爾文背後，從身體中央把人撐抱起來。

多虧平日良好的運動習慣——慢跑和一些鍛練肌肉的重量訓練——里維體能維持很好，力氣也夠大，要他一個人扛艾爾文回家原本不是問題，但現在難就難在對方喝醉了，而且他自己也喝了不少。

艾爾文腳步不穩，即使有他支撐著，仍不時拉著自己往左或右倒去，使得他跟著失去平衡，走得跌跌撞撞。

終於進了家門，好在艾爾文還能自己用腳後根踩著，勉強脫了鞋，里維不禁鬆口氣，同樣蹭掉自己的鞋子。

他喜好整潔，平常習慣把鞋擺好，只是現在扛著艾爾文不方便，也沒心思顧及到那邊，遂暫且隨便擱著，一大一小的兩雙鞋便凌亂地散落在玄關。

到了客廳，里維讓艾爾文在沙發橫躺下來，自己再去找了條毛巾，又繞到廚房拿了兩瓶水。回來後，他走到對方身旁坐下。

里維單身，一個人住，沙發這類的家具買得不大，艾爾文身材又相對高大，躺在上面幾乎占據了大部分位子，所以里維是坐在沙發和矮桌之間的地上。

木地板鋪著乾淨的地毯，與沙發和矮桌的顏色款式都經過搭配設計，不僅好看，坐起來也舒適。

他身體靠在沙發邊，單手支在側臉，仔細端詳著對方。

心想這個男人怎麼會在這裡？或者應該說，怎麼能就這樣出現在自己家裡？

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想當初第一眼，他就覺得這金髮碧眼又會穿著打扮的傢伙真是太好看了，但並沒有放在心上。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意起對方。

直到經過那場巧合的聯誼，他才開始真正認識這個男人，卻因為性向方面的顧慮、對未來發展的不安，在意識到好感的同時推開了對方。

重新拉開距離，他仍然忍不住受到艾爾文的吸引，而且明知道對方在試探自己也無法斷然拒絕。他抹殺不了自己的感情，沒辦法不喜歡這個男人。

不論他再怎麼自欺欺人，艾爾文終究還是成功地靠近了他，進入他家、他的私人領域乃至他的心。

想到這裡，本來好好躺在沙發上的人突然動了一下，並蹙起眉，發出一聲悶哼，將里維的思緒立刻拉了回來。

「艾爾文？覺得怎麼樣了？」里維說，然後又問了會不會暈或想吐、要喝水嗎等等。

「唔、還好……水就好……」艾爾文稍微睜開眼，手肘撐著身體半坐起來，接過里維遞來的水喝了幾口後，又躺回沙發，閉起眼睛休息。

里維也不再說話，只拿起毛巾給艾爾文輕輕擦了擦臉，然後繼續看著對方發呆。

回想起剛才把人扛回家是有點費力，但不得不說，艾爾文喝醉以後已經算是不怎麼麻煩的類型了。

喝了酒的艾爾文頂多是變得更容易表達出心情和想說的話，像是比較會笑、比平常更能聊天，卻不過度而令人感到壓迫或厭煩。就算醉了，也不至於醉到亂吐或有任何失控的行為，所以自己才能這麼順利將人帶回來。

在這一路上，艾爾文既沒有大吵大鬧，到家後還能乖乖脫鞋，現在更安分地在這裡睡覺。說真的，他頂多覺得支撐著對方這麼大個子的身材走路花了點力氣，除此之外實在沒什麼。

艾爾文這個狀況比其他很多人都好得多了。

可能這個男人平常有禮貌慣了吧，連喝酒都給自己設下限制，不會醉到做出失禮的事情。里維想，並無聲地笑了笑，接著立刻驚覺自己竟然像花癡還是有病一樣，又拋棄了原本的堅持，開始在心裡誇讚對方的好、為對方著迷。

他皺起了眉，內心充滿矛盾。

到底在幹什麼啊……不是自己一直在害怕、退縮，不願意接受，甚至想逃離對方的嗎？

但是現在呢？

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很喜歡艾爾文，喜歡到無法自拔，還主動把對方帶回自己家。

艾爾文在這裡，在象徵他私人領域的家裡，代表他們關係又進展得比之前更親密，而且是在自己的容許下變成了這樣。

一切是那麼不可思議，卻又真實。

心思越飄越遠，目光卻突然注意到對方一向打理整齊的瀏海不知何時早已散亂，他不自覺地伸出手，理了理那垂下的金色髮絲。

每當看見或觸碰就讓他意識到對方的頭髮是自己親手修剪整理而成，並不由自主地感到愉悅心暖。

見艾爾文沒有反應，他猜對方應該是真的睡著了，遂鬼使神差地大膽往下摸索，手指蜻蜓點水般滑過眉心、鼻尖，最後來到胸膛位置。

「……！」

不料在手掌搭上的那一瞬間，冷不防地就被對方抓住了，他像偷吃的貓被逮個正著一樣，只能故作鎮定，用平時總被說太過凌厲的眼神狠瞪。

艾爾文則相反，半張開的眼睛迷濛地回望著他，似是酒意未消，或是還沒睡飽的疲乏困倦，但更多的還是里維最熟悉的溫柔。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對峙著，直到艾爾文先開口。

「你知道聯誼那天，我看到你的時候在想什麼嗎？」原先他只是閉著眼假寐，想等待暈沉的感覺減緩，卻意外發覺對方在自己臉和身上輕撫，才促使他決定藉機再往前邁進一步。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里維一下子懵了，遂一時忘了原先的緊張，「我哪知道你那像異次元空間的腦袋心思會想什麼。」

剛才他腦中閃過幾種他們可能會說的第一句話，卻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時候提起那件事。

「你猜猜看啊。」艾爾文只是笑了笑。

里維摸不著頭緒，又拿對方沒辦法，便努力思考了一下，「……驚訝？」他不確定地說。

這回答果不其然被艾爾文否定了。

里維對於自己猜錯一點都不在意，反倒是對方接下來說的才真正出乎他預料。

「是嫉妒。」艾爾文有些輕描淡寫地說，見里維一臉疑惑，他繼續解釋，「當我發現你拒絕我的約會是為了要參加聯誼，我覺得嫉妒。」

里維頓時感到不知所措。

畢竟他才剛在思考自己那麼顧忌彼此的性向問題，卻無法控制情感，暗自反省了一輪，現在又因為對方一句話就受到影響、心跳加速，以至於他不知該做何反應、用怎樣的表情面對艾爾文才好。

「什麼意思、唔！」

還在遲疑的時候，艾爾文居然抓著他的手，往沙發上用力一拉。他沒有防備，遂輕易地跌進了對方懷抱裡。

「你幹嘛、快放開我、」他狼狽地趴在艾爾文身上，佯怒著叫道，深怕被對方看穿自己的心情。

「我的意思是，」艾爾文卻逕自說了下去，「我希望有機會可以跟你約會，而不想要你去聯誼、認識新的對象後和別人約會。」當然我知道你後來解釋過是因為先答應了漢吉。他補充道。

里維聽了以後，臉色不免有些發紅。他原本的確是有所顧忌，但情感騙不了自己，他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給自己和對方一個機會。

內心的猶豫和掙扎讓他沉默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都不發一語，氣氛卻依然莫名好得像要發酸。

半晌。

「該死……」里維終於咬牙罵了一句，眼睛依然瞪著對方，「你是認真的嗎？」

「我對你一直都很認真。」艾爾文並不懼怕，只是直視著里維說。

里維又皺眉，並用舌尖打了個嘖聲，「你最好不要隔天跟我說是喝醉說錯話或開了狗屎玩笑什麼的啊，那我保證會殺了你。」

「噢，聽起來太嚇人了，但沒關係，我也可以保證絕不會發生那種事。」艾爾文受到威脅，但沒有真的被嚇倒。

起初他確實有一部分是藉由酒精助長勇氣，才決定在這微醺的美妙氛圍下，為了推進兩人關係賭上一把，但剛說的這番話，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非常認真，而不是喝醉了就胡言亂語、隨便捉弄別人。

所幸里維雖然嘴上這樣罵，也還是清楚知道艾爾文沒有騙他。

「……我真的會殺了你喔。」里維說，銳氣顯然已經大為減弱。

「我知道。」艾爾文聲音放得極輕，與其說是回答，倒不如說在安撫。接著做了下深呼吸，重新看向里維的眼睛，「那麼，我有榮幸成為你唯一的約會對象嗎？」懇求道。

他期望和里維跨越友誼的界線，想如果對方也和自己一樣，對他抱持一定的好感，卻因為不能信任而退縮、拒絕直接進入交往，那他們或許可以先試著成為固定約會的關係。

想讓里維知道自己是一個好的而且值得相信的對象，進而逐步建立感情基礎。

里維又沉默了一會，最終慢慢吐了口氣。

「得寸進尺的混帳……」他手握成拳，攥住對方胸前的衣襟，低頭把臉埋了進去，等做足心理準備後，才悶著聲承認，「你早就是了。」

之前曾希望時間停留在兩人還是朋友的階段，但事實上，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想要只當艾爾文的朋友。

他一直都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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