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找到了方法来阻止冬灾。”羽衣叹了口气，“只是……”

“二十年前，蛤蟆大人应该就已经预知到了冬灾的存在。”长子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父亲意图含糊其辞的念头，“它肯定会告诉你的。”

“虽然它也预知到了转机的到来，但不管是蛤蟆大人还是您，都不是那种喜欢完全依靠预言的人。”

所以才要做好万一转机没能顺利到来的准备。

“所以，您才……创造了我和阿修罗。”

为了守护始终被庇护在仙人羽翼下的，本质十分脆弱的忍宗，也为了月球上孤独一人的叔父。

“对不起啊，因陀罗。”羽衣十分艰难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大概，没有比我这样的，名为仙人的家伙更糟糕的父亲了吧……”

长子用那对继承自羽衣的的仙人眼，静静凝视了他许久，才缓缓地垂下眼帘。

“两年之后，那个转机一定会来吧？”

仙人点点头。

“蛤蟆大人看了很多次，确信了这一点。”

“请您等到那时候再出手。”长子这样说道，“我会看好忍宗，也会看好阿修罗，战争的事情我也会想点办法，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去，只要您那么希望的话。”

“只要是您希望的话，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忍耐的，无论是救人还是别的什么，父亲大人。”

这大概，是心高气傲的因陀罗，生平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示弱吧。

甚至是低声下气地恳求。

正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孩子的骄傲与固执，羽衣才更明白会让他说出这样话语的理由，仙人几乎要立刻流下泪来。

这样逼迫一个深爱家人的孩子，他是多么糟糕的父亲。

然而，羽衣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蛤蟆大人已经确定了很多次，光是今年的冬季，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到了明年，地上一半的活物都要被冰雪吞没，能够支撑到那个转机到来的时刻的，最终只有十分之一的生命。”

那不是一国，不是一地，甚至不是一块大陆。

是整个惑星。

“……那又如何。”长子终于抬起了头，赤色的仙人眼反映着他内心燃起的火焰，飞快地旋转着，“您为他们做得还不够多吗？”

无论是封印了祖母也好，和至亲的兄弟分居也好，为着无数的生灵始终奔波，明明是仙人却比一个普通的农人还要疲惫。

“忍宗也好，诸国也好，有多少人知道您为他们做的一切？”

“又有多少人是为此感激于您的？？”

“———现在您甚至要为了他们牺牲性命！！！！”

仙人无可奈何地看着长子。

因陀罗他，一直是个非常聪慧的孩子，或者说，太过聪慧了。

以至于能将羽衣多年来的谋划窥视得一清二楚。

“……最初的时候，我确实考虑过等到两年之后。”羽衣这样回答，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言语对长子而言一定是苍白且无力的，但他仍然决定说出来，“一个世界十分之九的生命，太过沉重了，因陀罗。”

“也许你能毫不在乎，父亲并不是要责备你，只是相比无关的人们，你更重视我和阿修罗罢了，这绝不是过错，但是，我做不到看着他们去死。”

“不止是我，阿修罗也做不到的。”

明明仙人是在试图辩解，但长子听到他的话语之后，却只是在愤怒之中冷酷地开口追问。

“……所以那个填补缺口的人，不是您也可以，另一个后补是阿修罗吗？我呢？我也可以吗？”

羽衣为自己的失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还是低估了大儿子敏锐的程度。

“因陀罗。”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怒气。

“我不行吗？叔父呢？”

“因陀罗！”

桌椅在瞬间碎裂，书信和纸张刹那间化为飞灰，屋舍的墙壁上突兀地出现了诸多裂痕，仿佛在一次呼吸中度过了百年的岁月。

这不过是仙人一点失控的怒意罢了。

长子再次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父亲到底有多么强大。

“……看来叔父可以。”他终于冷静了下来，看着面前已经被怒容占据了面孔的羽衣，“所以您才要让他留在月球。”

多么可笑，唯独自己不行。

因陀罗想，可能因为他才是家里最恶劣的存在吧，以至于去充当祭品都要被星球嫌弃。

“我不会认可的。”

别说区区十分之九的生命，哪怕是整个星球本身，他大概都不会有半点迟疑。

羽衣看着面前对他再无一丝敬意的长子，青年脸上傲慢而郁愤的神色，熟悉得令他胸中疼痛，多年以来，他用礼仪和教导加诸其身的重重枷锁，终于在今日被因陀罗尽数丢弃。

长子的脸上，露出了与当年试图献祭整个星球的母亲辉夜，一模一样的表情。

“因陀罗——”

青年将父亲的呼唤抛在身后，推开门扉大步跨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是神色慌张的弟弟。阿修罗大概想和他说什么，但即便他没有开口，长子也知道弟弟要提的无非是关于忍宗的无聊纷争，而他对这个村落的忍耐其实早就到了极限。

因为父亲的愧疚而在他的羽翼下安详生活的这些人，真的有为羽衣做过什么吗？如果不是自己发明了忍术，可能他们仍会和数十年前一样，除了对仙人合掌膜拜之外便什么都不会。

然而即便是有了忍术，有了查克拉，他们也依然稚弱得不可思议。

没有和他阿修罗的话，连几个罪犯都处理不好。

被伤害的不是你们自己吗？被抢夺的难道不也是你们自己吗？想要活下去就意味着伤害别的生命这个道理，究竟有哪里难以理解了？没开灵智的野兽都知道要为了领地和同胞争斗，而这些人明明握着最强的利器，却只会对无能的贵人和国主唯唯诺诺，连驱逐盗匪都做得磕磕绊绊，至于直接加入盗贼行列的家伙们，他姑且当他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仍给军队了事。

其实稚弱的不止是忍宗的人们。

因陀罗不想承认。

稚弱的还有他和阿修罗。

如果能更强大一点的话，在大灾面前，他们何至于束手无策，只能等着父亲用他的脊背来抵挡一切呢？哪怕只是分担一二也好，哪怕只是让父亲不至于死去的程度。

羽衣其实并没有那么迂腐，如果家人的加入可以避免自己的死亡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口，然而，仙人却选择了沉默与隐瞒。

那就是他们即便加入，也于事无补的意思。

为自己的无能和弱小而再度陷入怒意中的因陀罗，第一次粗暴地推开了弟弟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将他的血亲们远远抛在身后。

“我不会认可的。”

阿修罗只在门外听到了兄长这一句饱含怒气的话语，他无措地试图向因陀罗解释，自己从未有过想要成为继承人的想法，本来忍宗的事务便一直都是兄长负责的，他能帮忙的工作根本是边缘中的边缘，青年甚至有了自己暂时离开村落，等村人们接受事实之后再回来的念头。

但因陀罗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第一次的，他彻底被兄长所拒绝，长子甚至连多看弟弟一眼的耐心都没有，兀自远离了议事的大屋，阿修罗看着他前行的方向。

是通往村外的路。

此刻能拦住兄长的只有父亲。

青年当时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没有更执着地去追逐自己的兄弟，日后，他为自己那时的愚蠢决定悔恨不已。

阿修罗转身进了父亲所在的房间。

然后就被满屋的狼藉吓了一跳，“……父亲？是和兄长吵架了吗？果然是因为继承的事情……”

满面萧瑟的羽衣摇摇头，朝自己的小儿子招招手。

事到如今，继续向阿修罗隐瞒也没有意义，倒不如说，必须让他知道才行。

“不是那个。”仙人叹了口气，“既然因陀罗已经发现了，那么他肯定会做些什么的，所幸昨日我就已经封锁了通道，七日之内，都暂时无法前往月球。”

“咦？”次子看着父亲，为他所说的内容而陷入了茫然。

这和月球有什么关系？

仙人拉着小儿子的手，将他所不曾知晓的，与整个世界相关的残酷未来，一点点诉说给他，当然，也包括了阻止那个未来的唯一方法。

“……必须要是父亲您吗？我呢？我不可以吗？”他问出了和哥哥因陀罗一模一样的话。

明明应该生气的，但羽衣却忍不住要露出微笑，也不能让眼中的水气流淌出来，他久违地伸手抚摸跪在身侧的，次子的头颅，“有哪个父亲，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让孩子走到自己前面去呢？”

“而且，现在的你并不够格。”

“大家一起合力也不行吗？加上叔父和兄长呢？甚至是忍宗的大伙，国内的所有人，只要是受过父亲帮助的人们，大家都不会拒绝的！”

然而仙人只是摇头。

“父亲很强哦，虽然没有祖母那么强。”羽衣这样说道。“所以你们要是一起来的话，祭台上，父亲一定会活到最后。”

那就没有意义了。

祭品和祭品之间也是有差别的，而且自然是稚弱一些的先死去。只献祭一半就停下什么的，这种好事怎么可能会存在呢？填补世界的缺口又不是和商人讨论货物的价格。

把整个世界一半的活物都填上，大概也抵不过一个具备十尾的羽衣。

阿修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人们自己想办法在大灾里活下去这种话，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普通人是根本办不到的。

如果只是一地，如果只是一国，青年大概还能捂住眼睛转过头，抱紧父亲的双腿，恳求他不要离去。即便是在事后自己会被愧疚淹没也好，阿修罗也更希望父亲能够好好活着。

然而，那是一个世界十分之九的生命。

明明已经到了成年的年纪，不仅修习着忍术，还学会了仙术，他以为自己多少能给父亲和兄长帮上一点忙，阿修罗曾经这样认为。

但是到头来，他还是和当初幼童时候的自己没有任何差别，除了抱着父亲哭泣之外，什么都办不到。 甚至连代替父亲躺上祭台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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