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同理心與愧疚感又不代表不會後悔...」

深深嘆出口中憂鬱，帕維爾流露出自嘲一般的訕笑。

有時殺害他人確實是最簡單明瞭的解決方法，但這並不代表什麼都要靠謀殺解決。

「反省當年的事件，我還未理解所有感情都是線索，線索都有其意義，倚仗能看透惡意謊言、自以為是，思慮過於幼稚，對人心一無所知，因為自己並不具備愧疚與同理，所以以己度人，害怕受到謀害直接先發制人。」

「對飲只限大人，毒酒不會進到孩子口中，易燃物順序早規劃好，親眼所見我的房間最後才成為火場，逃離烈焰的父親會突破房門、帶上兒子一同衝出生天。還更可能是愚蠢又差勁，威脅相互毀滅卻沒人有膽發射核彈的冷戰延伸。」

「那些計畫或劇本裡其實都會留著我，留著老嫌麻煩的孩子，就像留著內疚的良心。想傲慢背負的夜晚事實根本承擔不起。」

因為沒注意到愛，因為我不信任他們，他們其中一個或兩個白死了，我以為會很難過，卻毫無感覺，

錯了，對，我確實錯了，為時已晚，是怎樣的夢呢？我不記得惡夢，逍遙法外、嫉妒平凡充實的世人，適應卻不屬於社會、殘缺不全的合理機械。

曾希望自己不存在過嗎？

話太多，太多了。

必須讓瀕臨碎裂的表面緩緩回復，男子肩膀垂下、低下頭大口吸氣，彷彿在壓抑心中湧出的情緒。他想伸出手掩平陰鬱線條，那是讓胸口揪緊一般，渴望溫暖的近乎絕望表情。

即使如此，我不在會有人難過嗎？帕維爾輕聲詢問不會有解答的疑問，緩緩舉起的手臂斷線似的失去力量、咚一聲落回床墊。

他的表情將哭未哭，彷彿心智即將崩毀的人形，這副脆弱模樣或許希諾確實沒見過，但我好想轉開視線。

已經夠了，

「...好了啦，帕維爾，我聽夠了。」

卡諾從另一邊伸手，橫宕床鋪間的鴻溝，輕輕地按上男子手背。沒事了，我在你身邊。

少女彷彿害怕造成更多毀壞似地，溫柔地觸碰著。

他沒有拒絕，可對傾聽者的中止要求聽而不聞，男子只是自顧自地訴說，自說自話，構築荷載為零的空中樓閣。

死者諂笑著，只在我的腦中回蕩，表演很累，現實永無止盡。不需要憐憫，請許諾，欺騙也好，我逡巡著現在，必須謹守自己的理性，無邊無際的長夢。

無法理解、不可理喻、請閉嘴、別...

用盡榮光，乞求與我同行，唯一不必戒備，讓我的確是我的...

_____「夠了！！」

吐出注入所有雜亂情緒的怒吼，為確保打斷膨脹浸染房間的自虐，卡諾不由分說地一巴掌抽在帕維爾臉上，即便立即被還兩記耳光也沒關係。她指望能將男子打回痞氣十足，放浪不羈、隨心所欲的表層模樣。

但做好覺悟也沒等到報復。

帕維爾紋絲不動，只是疲憊地轉回脖子，朦朧地看著卡諾。

「想聽的不是你嗎？」

是、

「我、我...對不起。」

相較憤慨，無法應對寬容的少女更加無所適從。她慌忙地拉近距離，道歉著撫摸男子頰上自己重重打出的掌印，但是對方稍稍偏過臉逃避少女的歉意。

卡諾只得前傾身體，花更多力氣追上，而帕維爾這邊突然無預警地後倒，

____回過神來，距離已經近到不能再近，俯視著他，無言地四目相對。不清楚過程，只知道自己跨坐到男子上頭，僅以手掌支撐床鋪，洗完澡後頭髮就沒綁上，長長的粉色髮絲輕飄飄地下落，陰影罩住他的面龐，眼睛早已習慣夜色，他反射微光的無底瞳孔難以捉摸。

似乎看到他瞳中映射的自己，泛灰的翡翠色眼眸在混亂與疑惑中顫動。

「別許諾了，」

「唔噫...什？」

帕維爾把手搭上少女大腿，阻止卡諾起身，身體自然更加貼近，只隔了幾層薄薄的睡衣布料，還是能接觸到他下腹部的體溫與觸感，他的手指冰冷卻不帶任何情色，感覺倒像葬儀屍體。

...

陷入呆滯的少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仰躺在床上的男子拉抬著嘴角，露出毫無溫度的笑意 :

「只有作夢，才能在睜開眼睛時，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帕維爾拉住少女支撐床鋪的手，然後把卡諾的左手牽到自己領口、頸部的位置，心智不明究理，手指卻不自主地移動，毋需尋找就能感到總頸動脈的搏動，帶著力道，硬是讓少女的手握上自己脖子，指尖傳來肌膚濡濕的觸感，身體不由得僵硬了起來。

「來...唔...就一會，讓我脫離不眠之夜無夢入睡。機會難得，試試你新學到的，懷抱著充足善意怎樣？」

男子哼出恍惚喘息，帶著魅惑般的猖狂聲線，彷彿稍不留意意識就會飄盪神遊，

少女僵持在地，手掌盲從傳遞他的體溫卻無法施力，虛假謊言與殘缺真實堆砌出雙版本故事，資訊量極大卻無法辨明欲傳遞的本意...

「你___我不...明白，」

好不容易吐出隻字片語，疑問在理智裡增殖不息，佔據所有可用思緒，卡諾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傾聽諮詢時將故事細節相對，排列圖表卻造出更多合理疑問。

確實，兩個版本父母都遭謀害而死，可能存在毒品，可是第二個弒親故事裡毒品並非主因，劇毒總作為貫穿、解決問題的方便手法，老好人尤格死了又活了，蘇卡琪嬤嬤拿著鍋鏟或者槍砲、鋼鐵與炸藥，帕維爾、施瓦諾夫的同理心極為淡薄，他是受害者抑或兇手，證詞畸變增生，沒什麼保證真實的段落，都是非常主觀的一面之詞，所有未受證實的可疑說法直接拿來作為前提，堆積假說相互抵銷，越深入思肘留下的殘言渣句越加五里雲霧。

依據心理諮詢通則，受測者會有一個是掩蓋傷痕的創作，或是兩個，零個或是無數個，創作細想漏洞百出，零與一的區別就和一與無限一樣巨大。

他當面撒謊、裝模作樣的言行混淆思緒，對比的大綱存在矛盾。缺乏判定的客觀證據，是為了勾起興趣嗎？還是為了誘使卡諾動搖的謊言，因回復而動搖。謊言不會憑空出現，謊言必有其依歸，事實在哪？全都不明白。

他脫離常軌，旅鼠跟隨，踏空地面，無重下落，眩暈的我即將脫離常軌。

過度負回饋讓反應逐漸終止，另一面心智緩緩激活。

拜託，告訴我，冷靜、冷靜下來，這次剔除百分百的謊言開始，算什嗚____！

「沒勇氣就重新來過。」

在人形少女完全陷進徒勞迴圈的同時，男子倏地揮開卡諾力道微乎其微、幾乎只是覆蓋自己喉嚨的手。他由下而上反掐住少女白皙的脖子，頸部，纖細的頸部，抓住彷彿要吸住掌心般的冰涼皮膚，緩緩使勁。

「呃...嗚咕...」

連關節技都稱不上，缺乏原力，這絕不是鎖喉的適當姿勢。受制者四肢自由，佔據重心優勢的少女可以插眼踹檔甚至隨手一推就能輕易掙脫，但是卡諾已經放棄反抗，過早自棄。

即使存活著回去把獨門過去上傳雲圖又有什麼意義？

目的地完全錯誤的我沒有意義，知道了又能怎樣？

開啟他沒下文的晦暗面毫無意義，知道這些悲哀沒有意義，謊言耗盡心力沒有意義。爛透了。

無聊故事的最終結局沒有意義，什麼都不是。

沒有意義。

這個軀體或將被面不改色的破壞，老舊記憶的我只會帶著簡單的誤會仇恨，再次追擊，接著，就應該，必然的相會。

他可能想和卡諾好好相處的。遭少女拒絕的失敗後，殺掉可以重來的卡諾是不合情但合邏輯的舉動，洗去不該有的資訊，面對重新讀檔的少女，迴避錯誤選擇...

無所謂了，祈禱、期盼下次相遇構築的關係會更加美好。

可能是最後一句話了，失敗的率直少女擠出輕掠過耳畔、斷斷續續的懇求。

「...請對、希諾...保密...」

偏偏將希望寄給這個惹人厭的傢伙，

如今的我也...

「希諾是誰？」

「啊...啊啊...」

突然，帕維爾放鬆雙手的力道。他神色自若地打挺背脊，推著卡諾，抱著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卡諾一同坐起身子，男子擁住半跪半坐的少女腰際，好讓陷入混亂的卡諾不至後仰摔倒。

「___騙你的啦。」

完美模仿妹妹的口僻，帕維爾露出從容的，自信的，溢滿嘲諷的老套歪斜笑容。

看著眼角泛淚，啞口無言的少女，男子滿臉帶著惡作劇得逞幾乎無法克制的笑意。

不明白現況。甚至感到了一絲安心。

「...為什麼。」

「卡諾想太多了。」

帕維爾一邊嗤笑著，一邊用手指展開少女緊蹙的眉頭，他的掌心時而擋住時而恢復視線。先是海市蜃樓般的恍惚神色，眨眼化為可戀可靠的穩重表情，之後又回到輕浮奔放的真實面貌。

「都是騙你的啦。」謊言、假的、虛構的，和現實差距最遠的就是故事了。

他又說了一次。

「......」為何不貫徹始終？

「因為卡諾苦惱到快哭出來了，我受不了你們的這種表情。」

騙人。

拚命取回少許思考能力，少女粗魯地拭去淚珠，頑強挺直身子。

「賈戴蒙、阿西莫夫、托爾斯泰、契科夫、布萊伯利...」

「欸？」

卡諾滿臉疑惑地輕啟雙唇。

「以為是死去的戰友嗎？呀哈，不是，是參照資料啦。我覺得華氏451非常明顯耶。」

完全不把懷中少女的惱怒視線放在眼裡，帕維爾瞇細雙眼，惡意仿造妹妹的提示。

「選項三。我呢，在庸俗的正常家庭出生成長，壓抑著本性直到加入愉快的愛國賊連隊，代辦髒事的杜鵑照規矩抹掉成員過去資歷。

我喜歡偶有安逸的狂亂人生，這是為了感覺自己的存在，只有這樣才能確認我的確是我。結束。」

「你喜歡哪個故事呢？卡諾？」

都自白虛構了，那肯定...

「要說精彩程度當然是第一個，討厭第二個故事，希望第三個接近現實不過很不可能。」

揮離所有疑惑的少女繼續喃喃抱怨，

「編篡一堆假故事到底有什麼好處。」莫名其妙。

「目的地達成了哦。」男子微笑，輕捏少女柔軟的面頰，

「任何事物其實都不存在意義，會產生這樣的煩惱，找到意義，將意義賦予己身，這可是人才能辦到的。」

少女失策的唯一成果就是染上思考的劇毒。

學習灌輸新的東西很簡單，屏除成見難如登天。

本能戒備著遭到欺詐，所以卡諾的思緒早設下了無形屏障。

然而人形普遍性格多半好學。在她試圖進行理解對方想法的心理咨詢時候，為了同理，側寫者不得不去除戒慎，無防火牆下輕率代入同步，同步複寫男子的異常。

無法覺察的準則確實沉入卡諾的意識中，默默等待心智計算解答的那刻。雖此時毫無所覺，

但她的脫軌將成定局。

「唔...意義嗎？」

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帕維爾用輕快的口吻給予建議，

「希望有心就能有心，心靈在解刨學本是不存在的東西，有著追求想要未來勇氣的桃樂絲小姐，自己考慮一下____

___相信你想相信的就好。」

「盡說沒用的場面話，而且想要勇氣的是獅子吧。」

「是、是、卡諾坐這還超有服務精神的一直扭腰擺臀，我會興奮起來哦。」

像是終於想起可人少女還坐在自己腿上，男子環上轉開視線的嗔怒少女，使力擁抱，將轉敵為友的人形少女抱進懷中，

「咦、啊...」

想著待會該怎麼抵抗。卡諾的手卻不自覺搭上帕維爾肩膀，介於前推後拉間的保持現狀已經嬌態畢露，喜歡的錯覺、愛戀的遐想，傾倒的過量資訊稀釋舊有厭惡成見，惡轉普的標尺與空間尺度拉近的距離營造反差好感。

「很喜歡卡諾的率直，」

「靠這種甜言蜜語，」

「著迷你成長的勇氣，」

「這種哄騙招術...」

「喜歡聽不是嗎？」

「並沒有。是你愛說。」

該相信甚麼？不該相信甚麼。

因為體溫暖得勾人睡意，隔開距離的手臂心口不一地悄悄放鬆，假如回應擁抱，他會得出言外之意，接著的甜美滋味或許能將所有煩憂暫且拋諸腦後。

影子重疊搖曳，為掩飾迷茫，少女前探身子，蹭上半夢半醒的面頰，把冬日暖陽般的表情藏進男子視線死角。

樂觀是卡諾的優點之一，可惜遭侵蝕理性得出的失當結論只算單純逃避現實。

他環抱在腰的手緩緩下移，滑入原屬於妹妹的睡褲鬆緊帶內，指緣在柔軟溫潤的臀部線條上輕撫，放在背後的手也探過腋下，摸上豐滿晃動的溢出正面側乳，隔著輕薄睡衣，輕按揉捏指尖就會深陷其中，心跳與體溫，一點點的，升溫加速。

「卡諾不是希諾的替代品。」在少女耳邊訴說著。

這份心意只有你能享受。

「嗯...哼唔、等、不要！」聽到關鍵字一瞬間清醒的卡諾用力推向男子，掙扎著想逃離錯誤，「放開我！」

「好啦。」原可以無顧少女反抗強行更進一步的男子居然把手移回相對紳士的腰際，抱著卡諾站起身子，維持攙扶直到少女裸足點地，幫忙整好扯歪的睡褲，拉回快露肩的睡衣領口，差點得逞的男子直直地盯著微微喘息的少女，嘆氣著坐回床上。

「我忽然覺得...你會一拳揍在我下顎...」

「嗯。」坐回自己那張單人床的女孩用力點頭，絲綢般的長髮滑過耳際。

「是有這個可能，我希望不會有下次。」

「下次的什麼？」

「你不需要我說明。」

「是嗎？」

「晚安。」

不曉得視線對著那裡。卡諾重新鋪好棉被，鑽進被窩。吝嗇地用棉被捲住身體。

「今天糟透了...」

男子輕輕哼笑出聲。

「今天還沒過完呢，卡諾還欠我莎薇雅和提提莫妮的故事。」

「你自認有讓我滿意？」

「沒錯，你聽夠了。」

「的確...我不會抵賴。」少女緩緩轉過頭，似乎能見到她挑釁的神色，「但必會偏頗所有事實，給出相稱的對應故事___你這個大騙子。」

「不是現在，

「真的很晚了，昨天我很忙，編故事害我很累，點綴終章的後日談就等卡諾和希諾兩位當事人討論後一同述說吧，你倆盡可毫不客氣加油添醋，肆無忌憚竄改真實，無論真實或謊言我都欣然接受。」

然後帕維爾同樣躺上床鋪，無所憑依地闔上雙眼。

...晚安。

晚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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