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尋覓數年，劉備還是找不到合心意的謀士。

直到他駐守樊城時，徐庶為他引薦了一個改寫了他一生的人。

臥龍先生，諸葛亮。

劉備三次到隆中拜訪臥龍先生。

頭兩次劉關張三人同行，他們都由清早等到日落，諸葛家的童子採藥下山回來時，才告訴他們諸葛亮正在出行，不在家。

這次關羽去了練水軍，而張飛也在陪伴剛誕下女兒的夏侯姬，只有劉備一人去隆中了。

今次劉備一來就見到童子。

童子讓劉備在草蘆外等著，劉備把的盧牽到一旁河溪喝水，在溪旁盤膝而坐，對著河溪發呆。

幾年過去，關羽平伏了對劉備的心結，大家成為真正的兄弟，雙方再無苟且。

兄弟這邊擺平了，又到了夫妻問題。

甘夫人知道他跟關羽之前的瓜葛，自此她就疑神疑鬼，老是疑心夫君跟部將有染。

劉備這幾年凡事都順著夫人的意思，但一直無法令甘夫人安心，只好收荊州望族出身的孩子為養子，給他起名劉封，幫忙照顧夫人。

甘夫人懷孕了，脾氣不好，這回他離家幾天，回去後她一定不給好臉色。

女人啊，心思真難猜。

劉備見河溪對岸來了一個廿來歲的俊秀年輕人，這年輕人背著柴枝，遠處瞧見劉備，對他招手。

劉備策馬過溪，來到年輕人面前。

年輕人行禮：「將軍，可否借馬一用？」

劉備把的盧借給他，年輕人把的盧牽到一旁，只見他把一堆又一堆柴枝木材捆好放在的盧背上，把的盧壓得快站不住了。

年輕人見劉備有點不悅，合十哀求：「請將軍通融，如果我不能在日落前把這些木材運回去，我家夫人定不饒我。」

「你家有多少口，一天能用這麼多柴木？」劉備問。

「將軍有所不知，我家夫人喜好木工，常造各種器具。之前我做飯時不慎把夫人的木工室燒了，夫人罰我半月內把它修好，如今期限將至，只求將軍通融。」

喜好木工的女子，還真少見。

劉備也懂惹怒了夫人有多麻煩，捋起衣袖，給年輕人幫忙。

木材不可沾水，二人一馬，只得背著木材順溪而行，覓路過溪。

「閣下可就是臥龍先生？」劉備問。

年輕人呆了。

「喜好發明器具的才女不多，在隆中這小地方能娶此等才女的，一定不會是尋常村夫。」劉備道。

年輕人哈哈大笑：「果然瞞不過將軍啊。」

……

劉備隨諸葛亮回到草蘆。

諸葛家的童子原來是諸葛亮兄長諸葛瑾的兒子，叫阿喬，被諸葛亮收為養子嗣後。

諸葛亮請劉備幫忙去修復木工室，二人一同工作，閒話家常。

劉備這才知道，諸葛亮之妻黃月英的母親是劉表繼室蔡夫人的大姐，算起來諸葛亮也得要叫劉表一聲姨丈。

黃月英自小醉心各種機關的研究，到了及笄之年，仍只想專心在她的木工之上，不想嫁人，就向外宣稱自己是個大醜女。

諸葛亮花了好久研究木工，才跟每次見面都戴著面紗的她有了話題。

黃月英為諸葛亮的才華吸引，最終答應了親事。直到新婚之夜脫下面紗時，諸葛亮才知她是大美人。

婚後二人相處，天文地利古今政事無所不談，反倒像書院同窗多於夫妻。

黃月英也不想生育，諸葛亮就收姪兒繼後。

劉備看著諸葛亮把麵粉加水放在黃月英所造的磨麵木人面前，運轉機關，片刻已揉成麵團。

「尊夫人果真奇才……」

「不過她生我氣，跑回娘家了。要是將軍不嫌棄在下廚藝粗疏，就留下住上數日吧。」

諸葛亮把麵團捏好做包子，拿去爐中蒸了。劉備心想，根本是借機找人幫忙修屋子吧……

他們白天做木工，晚上泡茶討論天下大事，很快就成了好友。二人所論之策，日後改寫了劉備下半生，後世稱作隆中對。

諸葛亮很有才華，但從未出仕的他還沒什麼機心。

跟劉備聊到眾諸侯，也毫不忌諱的說荊州和益州之主皆無才，劉備當佔此二州以圖中原。

劉備問：「你跟劉表也算是親戚，你說這話，難道不怕劉表猜忌？」

諸葛亮搧著羽扇：「我相信將軍求賢若渴，必不害我。」

「先生願助我？」

諸葛亮看著修復好的木工室：「將軍委屈自己再三親訪，又為我這村夫修屋子，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在下誓死相隨。」

翌晨，諸葛亮叫阿喬給夫人帶去陪罪禮，黃月英消氣，跟兒子回家了。

黃月英來到劉備面前行禮：「感謝將軍對妾身夫君的賞識，也祝賀夫君尋得明主。」

劉備看著黃月英呆了，果然明眸皓齒，秀麗不下於貂嬋，言談舉子也有大家閨秀的儀態。

生於亂世婦女難以自保，生為美女更是寸步難行，難怪要扮成醜女掩人耳目。

阿喬來一腳踹在劉備腳背，痛得劉備彎身慘叫，罵道：「不許再盯我娘，老色鬼。」

「我我……我絕無對黃夫人無禮之意啊……」

劉備作揖陪罪：「黃夫人跟臥龍先生才貌相配，在下只是欣羨啊……」

黃月英不欲涉足政事，決定留家照顧孩子。

諸葛亮只好辭別夫人，跟劉備二人一騎，到樊城出仕。

路上，諸葛亮把劉備抱得死死的，劉備回頭看時，諸葛亮卻說：「抱歉主公，我不會騎馬。」

劉備幽嘆，諸葛亮比他小廿歲，加之從未出仕，行事為人仍有幾分孩子氣。

「主公為何憂愁？」

「孔明令我想起失散的女兒，她也很害怕騎馬。」

「主公也令我想起去世多年的先父。」

諸葛亮不客氣地把頭枕在劉備的背上：「我相信世上沒一個主君能許孔明如此放肆。」

劉備哈哈的笑了：「我容你放肆這次，你之後一定要練好騎術。」

諸葛亮來到樊城，除了本來跟他相識的徐庶，大家都驚訝這個臥龍先生竟如此年輕，能當劉備兒子了。

關羽和張飛見劉備出入都帶著諸葛亮，親如父子，二人不悅。

「大哥，連我夫人騎馬也比那小子好，帶他上戰場只會拖後腿吧。」張飛道。

「三弟你見不到他跟子龍學騎術，進步神速嗎？」

「大哥，他手無搏雞之力，上戰場也是送死吧。」關羽也附和張飛。

「二弟，我軍所缺的正是謀士。」

劉備對關張二人正色道：「我得孔明，如魚得水，你們也不用多說了。」

此時諸葛亮策馬到劉備面前，劉備命人牽來的盧，說要考核他的騎術，二人一同競馬去了。

張飛目送二人遠去：「大哥把這小子當成姪女了吧。」

關羽問：「三弟，弟媳當真找不到糜夫人和姪女嗎？」

張飛道：「在許昌附近找到了，但她們已經不想跟大哥了，因此我一直沒跟大哥提起，免大哥難過。」

關羽捋著美髯道：「亂世中能平靜度日也是好事，但一個婦人獨力帶女兒恐怕不易，我托人定時送些錢財給她們母女吧。」

「不用擔心，我夫人很喜歡姪女，她早已托同族姐妹去照顧她們了。這次夫人生了女兒，連起名字也要跟姪女相配，叫作星彩。」

張飛問關羽：「二哥，你已年過四十，真的不娶親嗎？」

「你這問題，公明兄也來信問了我幾次了，這事還是日後再說吧。」

關羽看著劉備和諸葛亮策馬追逐玩樂，想起劉備收劉封為養子時，也沒有收得諸葛亮時如此笑逐顏開。

經過多年征戰，生死離亂，劉備即使在兩位弟弟面前，都不苟言笑。

諸葛亮卻令劉備的心結漸解，性格變開朗了。

那桃園結義時的大哥，總算漸漸回來了。

甘夫人知道劉備和諸葛亮不論公務或私交都往來甚密，那疑心病又發作了。

面對天天跟自己過不去的甘夫人，劉備的耐心已磨光，如非甘夫人有孕，他已經寫了休書送她回娘家了。

甘夫人某夜作夢北斗七星入懷，就托劉封去請教諸葛亮。

諸葛亮接待劉封，聽過甘夫人的胎夢，心知不妙，叫劉封不要張揚，立刻去找劉備。

「孔明，那胎夢何意？」劉備問。

「夫人必生皇帝。」諸葛亮道。

劉備臉色蒼白，他客居荊州數年，步步為營，一面要防劉表猜忌，一面又要防曹操南下。

如今甘夫人此胎夢，給了人理由去誣陷他有不臣之心。

諸葛亮續道：「主公所怕的，正是在下所怕的。」

「太遲了，以夫人的性格，她必定已把此事傳得街知巷聞了……」劉備哀道。

「主公，我們要趕快練水軍，以備萬一。」

數月後，甘夫人誕下一子，因北斗入懷之夢，她給兒子起了小名阿斗，正名為劉禪。

劉表長子劉琦早前因諸葛亮獻計，去了江夏出任太守，躲過了後母蔡夫人的謀害，今次他回襄陽述職前，先到樊城為父親向劉備傳話：

劉表祝賀劉備生子，請劉備單騎去襄陽飲宴。

二人同行，劉琦在路上警告劉備，宴上酒食皆不可碰，時刻警覺。

劉備謝過劉琦，劉琦哀道：「父親為人我怎會不知？我在江夏已經準備好錢糧軍器和精兵數千。如玄德叔有難，就去江夏躲吧。」

劉備沉吟，早前劉表否決了他乘曹操北伐烏桓偷襲許昌的建議後，他知道這數年的平靜日子快要過去了。

年邁的劉表不在乎對抗曹操，只在乎如何拔掉威脅他的部屬，連親兒子也不放過。

關羽當初沒說錯，如果博望坡那時他們真的深入敵陣，劉表必因猜忌他而斷去他的補給，由得他死在曹軍的圍攻下。

回想起來，曹操比劉表還有器量，若不是自己接受了衣帶詔，到今日也許還在曹操麾下安穩度日。

這宴會，只會是鴻門宴。

劉表在宴會上親切地問候劉備，不出所料，果真提及甘夫人胎夢一事。

劉備推說那只是婦人之見，不足為信。

「玄德啊，但你早有一義子名為劉封，你兩個兒子的名字加起來就是封禪，你志向不低啊。」

劉表千方百計要把劉備入罪。

劉備嚇的說不出話來，心想夫人我開罪你什麼了，連給兒子起名字也給我招禍。

劉表冷笑：「沒話說了吧？反賊。那只好借你人頭送去許昌，保荊州太平了。」

劉琦此時起來對抗父親：「父上，豈可因這些牽強的理由殺掉功臣呢？」

劉表道：「你懂什麼？此人能跟董承之流捏造衣帶詔，有什麼做不出來？」

劉備拜伏在劉表面前：「衣帶詔一事，我亦是受董承所騙，望大人明察。」

劉表哼了一聲，一時未能下決定，推說要更衣，退入內廳。

劉琦向劉備打了眼色，劉備借詞去解手，潛逃到劉表府外，上了的盧，立刻出城。

出城不久劉備就聽見後方殺聲四起，劉表因他不辭而別，認定了他有反心，派蔡瑁領兵追殺。

劉備策馬至溪邊，的盧前蹄卻卡在石縫，劉備急壞了，抽打馬匹：「的盧，的盧，連你今日也要害我？」

追兵殺至，喊殺聲驚嚇了的盧，的盧把前蹄抽回，一躍過溪。

的盧落地衝力之大，直把劉備摔在地上，他身上沒有衣甲，右側身落地，傷了一手一足。

蔡瑁看著對岸的劉備一拐一拐的爬回馬背上，心中另有盤算，叫停了準備放箭的部下。

劉表為人反覆，若殺了劉備，劉表不一定會賞他，但一定會跟劉備眾部屬結怨，沒完沒了。

蔡瑁領軍回襄陽，報說劉備逃了，劉表不耐煩的叫他退下。

蔡瑁回家後，卻見二姐蔡夫人在他家等著。

「三弟，你有沒有傷了劉備？」

蔡瑁說沒有。

蔡夫人才鬆了口氣，原來劉表暗伏刀手於府中，先命蔡瑁殺劉備，待蔡瑁回來時再以其刺殺貴賓為由，殺蔡瑁去跟劉備部屬交代。

一石二鳥，既除劉備勢力又除掉在荊州手握重權的蔡氏勢力。

「二姐，那我們怎辦？」蔡瑁問。

「這老不死之前借我之名向大公子下手，根本毫無親情。我們姐弟如不先發制人，必滿門覆滅……」蔡夫人盤算著。

墜馬負傷的劉備咬牙忍痛策馬逃回樊城。

劉備立刻召來眾部屬，交代事件。

眾人都為劉備逃過一劫慶幸，諸葛亮建議加緊練兵，必要時放棄樊城，由水路徹向江夏投靠劉琦。

眾人都忙於練兵和製作船隻，諸葛亮則處理劉備因傷而無法處理的文書。

某晚把諸葛亮已批寫的文書送到劉備府上。

正在臥榻休養的劉備沒精神看文書，諸葛亮就唸給他聽，劉備止住了他：「孔明，你辦事我怎會疑你？你不必事事向我交代。」

劉備命左右退下，道：「好歹我戎馬大半生，這些傷不礙事，我故意裝作重傷，就是要看劉表和蔡氏姐弟有什麼舉動。」

諸葛亮不悅：「主公令孔明多擔心。」

劉備拉著諸葛亮的手：「你學富五車，但對人心的爾虞我詐，還要多加體會。」

「但我相信主公一定不會害我。」

諸葛亮這種堅定的信任，劉備感嘆連甘夫人也不及。

「孔明，今晚陪我聊聊天。」

……

翌早劉備醒時，見諸葛亮仍伏在他胸前睡著。

離開隆中之後就沒有跟孔明這樣徹夜聊天了。

當時在談天下大事，如今在聊家中柴米油鹽等瑣事，也可聊整夜。

劉備細看了諸葛亮，這人眉目清秀，才廿來歲，卻故作老成的留長鬍子。

畢竟諸葛亮是文官，這鬍子比雲長還要幼細柔順，劉備忍不住伸手把玩。

諸葛亮張開眼睛：「主公，你這會弄斷我鬍子的。」

劉備忽然沒頭沒腦的問：「孔明跟夫人相處得如何？」

諸葛亮想了一想：「月英是我的老師，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想向孔明請教夫婦相處之道，我真的搞不明白女人的心思。」

「夫妻之間要互相敬重，在下跟夫人成婚以來，從未同床。夫人不願，我這個作夫君的也不能相逼，只好一步步的打動她啊。」

「孔明啊，你為人真温柔啊。」

「我夫人和阿喬都這麼說我。」

「但是……恕我直言，尊夫人如此美貌，孔明如何能忍住不跟她同寢？」

諸葛亮生氣，一拳打在劉備臉上：「膚淺，若再談論我夫人外表，在下以後都不理睬主公了。」

「孔明莫生氣，下次我會注意的。」

劉備心想真實的諸葛亮不如外表這麼温柔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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