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與她接吻。

對於艾黛爾賈特的主動、擁抱艾黛爾賈特的溫度、艾黛爾賈特臉上那⋯⋯妖豔的表情。貝雷絲至今仍覺得這是一場夢，一場非常美、非常溫暖的夢。

將昨日的殺戮以及夜間的甜蜜封在名為待續的回憶裡，今日的修道院依然迎來嶄新的晨曦。

身為前傭兵的貝雷絲早已對死亡見怪不怪，但她只要一想到假使有任何學生在那場討伐中犧牲⋯⋯貝雷絲不敢想像那樣的未來。

生命的價值在她眼裡本該是等價的，但隨著與黑鷲班的相處，她變得想去否定這份想法。尤其是班裡的某位女性，她的生命遠遠大於那些為非作歹的惡賊。

慢步在前往食堂的路上，今天的課程還未開始，貝雷絲正打算前去食用早餐。

*

見食堂裡沒有任何一位黑鷲班學生出現，貝雷絲猜測，經歷昨天一天的操勞每個人都累了。她一邊希望等會兒所有人都出現在教室裡，一邊領了今日餐點。接著隨手找個沒人的位置坐下，腦裡突然冒出是不是該幫艾黛爾賈特留一份早餐的想法。

貝雷絲搖搖頭，將那股突如其來的念頭拋出腦外。

雖說艾黛爾賈特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但身為老師跟學生，她是否會對她太過偏心了？想要在師生以及特別的感情之間找到平衡，她非得做到這點不可。

在腦中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再因為情慾而衝動，忽然間，有名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她前方。

「老師，恭喜你們旗開得勝。」

瑪努艾拉拿著她的餐點坐到貝雷絲正對面。她繼續說。

「為了慶祝，今晚就去酒吧喝點酒如何？反正明天是休假日，今晚讓我們不醉不歸吧！」

瑪努艾拉說完話的瞬間，貝雷絲的腦中出現艾黛爾賈特嫌棄自己的表情。

她放下盛著食物的湯匙，兩眼直視著瑪努艾拉，正準備拒絕瑪努艾拉的貝雷絲——

「聽我說啊老師，前幾天我被男朋友甩了，就順便陪我去酒吧喝一杯吧，當然是我請客。」

因為這番話的出現，回絕瑪努艾拉的邀請上升了一個難度。

「那、那個——」

貝雷絲說話開始變得吞吞吐吐，猶豫起該找什麼藉口拒絕才好。

「拜託妳了！老師！就陪我一天吧，而且這次只是跟我兩個人去喝酒而已，不會有其他人。」

「這⋯⋯」

「那就這麼定了！今晚八點在門口集合。」

「啊——」

瑪努艾拉說完話，手持著已經吃完的早餐餐盤離開，留下呆愣的貝雷絲。

*

貝雷絲雙手環胸，靠在黑鷲班的門旁，此時距離上課時間大概還有十分鐘。

看似在迎接學生入教室的她，實際在等艾黛爾賈特出現。雖然她也不明白現在的他們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自己想要對她說要去酒吧的事情？

貝雷絲側頭思考了一會兒。

或許。

或許是她有點想知道艾黛爾賈特的反應。

為什麼呢？

緊皺的眉頭思索著自己也搞不懂的疑惑、自己也理不清的感情。

也在此時，她的聲音與多洛緹雅一起出現。

「老師早。」

「早⋯⋯艾、艾黛爾賈特！」

思考重要事情的途中，自然地去接受她的問好。

貝雷絲趕緊拉住一隻腳踏入教室的她，驚覺自己似乎用力過猛，差點導致她摔跤，貝雷絲放開她的手臂，兩手舉起。

「對、對不起⋯⋯」

艾黛爾賈特瞪了貝雷絲一眼，接著嘆了一口氣，左側右望確定兩人身邊沒有任何人，她開口。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

原本看著貝雷絲的她雙眼瞥向一邊，臉上還出現不明的紅暈。看著突然害羞起來的她，貝雷絲也不由自主地感到害躁。

貝雷絲的眼神飄向一旁，不知該如合是好的手指搔弄起自己的後頸。

「那、那個⋯⋯今晚我會跟瑪努艾拉去酒吧。」

說完正事，然後將注視地面的雙眼重新對焦到艾黛爾賈特身上。

原先以為她會面露厭惡，但艾黛爾賈特此時的反應與貝雷絲所想像的不同。一臉鎮定看著自己的雙眼彷彿在質問著貝雷絲：「然後呢？」

心頓時涼了一把。

貝雷絲那感到徬徨的手不由自主地拉住艾黛爾賈特的手腕。

「艾黛爾賈特，我們現在——」

「老師，能開始上課了嗎？」

從教室裡出現的卡斯帕爾突然插入兩人的談話，在注意到兩人因為自己的介入變得安靜，卡斯帕爾先是瞧著貝雷絲，再看艾黛爾賈特。最後，他一臉不解地開口：「怎麼了嗎？」

意識到自己似乎無視了前不久的上課鐘聲，貝雷絲緩緩將拉著艾黛爾賈特手腕的手放掉，面向卡斯帕爾。

「嗯，現在就開始吧。」

*

結果今天一整天的課程結束後，她都沒有機會與艾黛爾賈特搭話。

雖然對自己與艾黛爾賈特之間的問題感到煩悶，但身為教師，她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做。

她在放學後約出多洛緹雅。

對沒有與人談過心的貝雷絲而言，這是她初次主動與人喝茶，然而沉默許久的氣氛讓她覺得難熬。

「要再來杯茶嗎？」

「好，謝謝。」

在多洛緹雅的茶杯倒入七分滿的茶水，接著，脫離茶壺的手托起自己的臉頰。

貝雷絲估算著此刻的時間。

她猜測，距離與瑪努艾拉約定的時間剩不到兩個小時。

換句話說，今天大概沒辦法再見到艾黛爾賈特。

閉上眼睛將這股焦躁壓抑住，貝雷絲的手指不安分地點著自己臉頰。

「茶很香。那麼老師，您跟小艾黛爾發生什麼事了嗎？」

「⋯⋯」

腦中雜亂的思緒因為那個名字而變得空白。貝雷絲瞪大眼睛看著眼前保持微笑的多洛緹雅。

「發生什麼事了嗎？」

再一次被提出口的問題提醒著貝雷絲的耳朵並沒有聽錯。

對那雙緊盯著自己的雙眼感到可怕，貝雷絲的目光從多洛緹雅身上移開。

「⋯⋯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雖然她確實是因為艾黛爾賈特感到焦躁，可是她並不是為這件事而邀請多洛緹雅喝茶，更何況她並不想去對外人說自己與艾黛爾賈特的事情。

那讓貝雷絲覺得，自己與艾黛爾賈特的回憶被侵入。

重新緊盯多洛緹雅那雙碧綠色的眼睛。貝雷絲突然憶起最初與多洛緹雅談話的片段。

——老師您還真是什麼事情都寫在臉上的類型。

貝雷絲苦笑。

那雙眼睛總能將她看透，是嗎？

「今天我想跟妳談的是那場討伐戰的感想。」

聽見貝雷絲說出的話，多洛緹雅收起滿是餘裕的笑容，深皺眉頭的臉蛋咬著牙，連帶身體也變得緊繃，無法抑制發出顫抖的手，然後僵硬地將眼前的茶杯舉起。

「我只把那當作任務。」

說完話，多洛緹雅將茶杯裡的茶水一飲而盡，但應該帶給人平靜的茶水卻沒有讓緊張的多洛緹雅好一點。

至少在貝雷絲眼中是的。

看著眼前的她將茶杯放回桌面，眼神左右不定的打轉，貝雷絲猜測她大概並不想回憶這件事甚至連談都不想談。

身為教師、身為指導者、身為她們的依靠，這時的自己又應該幫助她們面對抑或幫助她們逃避？

「⋯⋯我——」

說出口的話因為還沒考慮清楚而收聲，這份突然停下而造成的沉默以秒數在計時著，一再催促著貝雷絲表達想法。

「我、我很慶幸佩托拉活下來。」

閉著眼睛說出自己唯一想到的事情。

當貝雷絲睜開眼睛時，眼前的多洛緹雅眼中有著淚水在打轉。

「老師，我也是⋯⋯」

貝雷絲從自己座位上起身，伸手去擁抱住多洛緹雅。

*

——老師，妳體驗過這種感覺嗎？當重要的人在妳面前即將死去，妳的雙腳卻像是陷入泥沼而難以行動，妳只能眼睜睜地⋯⋯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

「沒有。」

背部貼在修道院的門上，貝雷絲回答多洛緹雅最後的問題。

她當然沒有當下這麼回應她。

雖然不明白那種感覺，雖然她並不認為當時的情況有多洛緹雅想得那麼糟糕，但她至少明白在那個當下是不能這麼回答的。

「久等了！」

聽見瑪努艾拉的聲音，貝雷絲向前踏出一步。

遠處的瑪努艾拉左搖右晃地朝自己走來，當她倒向自己，貝雷絲即時用兩手搭住她的肩膀。

濃厚的酒味飄進鼻腔，與艾黛爾賈特那帶給自己誘惑的味道不同，瑪努艾拉身上的酒味只讓貝雷絲覺得嗆鼻且厭惡。

「那我們走吧！去下一攤！」

「雖然現在說有點慢了，但我對酒——」

「走吧！」

不等貝雷絲說完話，瑪努艾拉拉起貝雷絲的手。

*

被瑪努艾拉半拖著，貝雷絲現在置身於與上次不同的小巷中。

城鎮中剩沒幾棟住宅存有燭光，在貝雷絲前方的瑪努艾拉時不時回頭喧嘩，弄得貝雷絲一再要求她小聲點。

當進入夜間營業的酒館，貝雷絲這才對不再需要擔心打擾到誰而感到放鬆。

說來奇怪，這是她第一次因為進酒館而感到放鬆。

「老闆，我要一杯馬丁尼！」

被貝雷絲扶上吧檯的座位，瑪努艾拉自在地對吧檯裡的酒保點了酒。對於這個進門前就爛醉如泥的客人，酒保面帶微笑，接著看向貝雷絲。

「那這位小姐呢？」

「我？我的話——」

「紅酒！」

身旁的瑪努艾拉不顧貝雷絲的意見替自己點了單。

原本打算只喝白開水的貝雷絲瞥了瑪努艾拉一眼，眼前的酒保對瑪努拉的點單表現出驚訝的表情，但還是隨即點了頭開始作業。

估計自己逃不了了。

貝雷絲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上吧檯的座位。

「我啊，對男人已經傷透了心。」

連起頭都沒有，瑪努艾拉開始自顧自地說起她與前任對象的交往故事。

一面想著該拿點單的酒怎麼辦一面聽著瑪努艾拉的牢騷。從沒談過戀愛的她也給不起什麼建議，她只能一邊點頭一邊隨意的附和。

因醉酒而意識不清的瑪努艾拉對她的敷衍似乎很滿意，她愈講愈是激動，直到——兩杯酒上了桌。

貝雷絲看著擺在自己面前裝著紅色液體的酒杯。

才剛結束討伐戰不久的現在，她打從心底一點都不想去看到這跟血同樣顏色的東西。

「別露出那麼厭惡的表情嘛，喝喝看。」

身旁的瑪努艾拉這麼說著，拿起貝雷絲眼前的酒杯堵在貝雷絲的唇上。

杯中酒的味道撲向貝雷絲。那，熟悉到忘不了的味道，一直在她身邊打轉的味道。

接過瑪努艾拉手上的酒杯，貝雷絲對酒杯中的紅色液體愣住。

一會兒後，她緩緩開口。

「⋯⋯艾黛爾賈特的味道？」

「是啊，妳喜歡的吧？」

瑪努艾拉露出得意的微笑，接著繼續說。

「早跟妳說過別跟她走太近了，貝雷絲老師，妳知道嗎？花有花語，酒也有酒的美學。」

晃著手中馬丁尼的酒杯，嘴巴湊上，喝了一小口。瑪努艾拉繼續說。

「紅酒的含義是誘惑與神秘，妳不覺得與那位皇女很像嗎？我覺得簡直相配到不能再配了。」

看著聽不懂在說些什麼的瑪努艾拉，貝雷絲的視線望回杯中的紅色液體。她將杯子舉到自己的唇上，喝了一小口。

類似於葡萄果汁的液體迅速竄進喉嚨。

瞬間，呼吸道被液體佔據而無法呼吸，貝雷絲覺得似乎還有一點酒灌進鼻腔裡。

「咳！咳⋯⋯」

「哈哈哈，誰叫妳拿得這麼高，酒不是這樣喝的。」

瑪努艾拉一邊笑著，一邊大力拍打貝雷絲的背。

恢復呼吸後，貝雷絲只聞到滿腔的酒味。

她看向在一旁不知道在說著什麼的瑪努艾拉，她總覺得她的雙眼似乎進了灰塵，眼前的瑪努艾拉遲遲無法對焦。

「我⋯⋯第一天⋯⋯發現⋯⋯其實⋯⋯妳並⋯⋯勝酒力。」

瑪努艾拉在貝雷絲眼中變得越來越模糊，腦中突然出現的睏意使她無法好好聽清楚瑪努艾拉在說些什麼。

但只有接下來的話。

只有這句話。她聽得很清楚。

「即使如此妳也要選擇那名皇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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