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午后，松果袋西部村落的尽头。

玛丽回头望向家那边的时候发现房子边并没有谁在那。无论是自己的妈妈，光着脚的小泥鳅还是那两个带来厄运的男人。

她不会忘记自己和妈妈分别时哭得有多么难受，自己一再乞求，母亲的面庞却由脆弱变得逐渐坚韧，“没事的孩子。”她安慰道，声音好像用干了全身力气。“和安妮一块走吧。”

之后她变得面无表情，淡看得出脸上的消极，好像只要这两个最后的亲人一离开，这个坚韧的妇人就会立刻去寻死。

妈妈。玛丽一想到这内心就碎了。这怎么叫女儿放心的下。

她心里却提不起怨恨，也许生来如此，松果袋的玛丽是个没有脾气的女孩，凡事只会去顺从，遇难只会选择哭泣。

不像安妮——她现在虽表情平静，但那副面容真像自己妈妈，比她这个女儿更像）那副坚韧，那副不屈不挠，当然她也忘不了那之前安妮流下的泪水，她是在为连累亲人而懊悔吧。

安妮低下头，拍了拍她的脸。“别睡了。”之前玛丽一直趴在安妮的大腿上。“起来再看一眼我们的家吧。”

“我们还会回来的，对吗？”

面对她的提问，安妮注视着她的眼睛，嘴唇微微地颤抖。

“六年前我离家时，我也曾这么以为。”她道。

两人躺着的货车厢上并不太舒服，盛产于松果袋的木头虽然松软，但树皮坚硬，还带着凸起的小刺。她俩把包袱垫在身后才勉强让自己能坐的舒坦些，路上一摇晃，或是车轮碾到了石头，就得重新调整位子。

老约翰和她俩也不是陌生人了。村里不像城里那样，有时候门对门都不相往来，即便你住在村里最偏远的泥屋里，也有人熟悉你的全部消息。两个女孩虽平日里与他不常说话，但也时常望见他托运木头的忙碌身影，或是听见他那匹爱马的喘息声。玛丽父亲尚在世时还曾是老约翰的好友，“我没见过他这么土的男人，能生出你这么洋气的女儿。”这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约翰曾对玛丽的一句玩笑话。

她们这次趁着家家忙着做饭，从一侧树林的缺口钻上小路，这种隐秘且不被人发现的道也只有常出门的老约翰知道。“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马车上老约翰抱怨道。“他们以为能瞒得了谁？告诉你，就算哪户人家的孩子掉了颗牙，全村的人也会知道是掉的是哪一颗。”

“除非他们付钱给所有人，让大伙都闭嘴。”他回头对两个女孩笑笑。他不擅长笑，满脸胡茬乱糟糟的，帽子也是破旧。

两个女孩没回应。三个人的气氛有些糟糕，安妮一声不吭，甚至连看都不看老约翰一眼，玛丽双眼湿润，好像一直都是刚刚哭完的样子。她们该是在责怪自己吧，她们虽然嘴上并无话语，但那两双闪烁着怨恨的眼睛足以说明一切。老约翰只得哼唧声一声，自己嗓子一直不好，他扬起鞭子朝马屁股上狠狠抽上一下。这次他下手可真重，马都疼地抬头叫了。

松果袋的身影在众人身后逐渐地消失了。看起来不像是她们远离了家，而是家渐渐离她们远去。她俩就这么一直注视着，两侧的树木好像也变得陌生。这是玛丽离家最远的一次。

她感觉到车慢了下来。一座小木屋出现在路旁的森林中。老约翰本该尽力避开路上的行人，可眼瞅着那屋前就站着个人，她们的车还是靠了过去。

那忙着晾晒狼皮的人也转过身来，这是‘山羊’卓灯，是个居住在森林里的猎人，常年不和人打交道，村里人也只有在年会和一些节日上才会见到他。“这是要去哪？”他手里还提着小刀，一张嘴就露出满嘴碎牙，看上去更像个屠夫。

“找你拿两件衣服。”老约翰拉绳让马停下。他回头向猎人示意了身后的两个女孩。“我还是跟往常一样，该去哪去哪，只是多带几个人。”

猎人像山猫似地弓起了腰，眯起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啊，你是.....博丹家的孩子...你俩都是。”他边说话便点头，像是在认同自己的话。

“我那时候见你还只是个婴儿。”他单单对玛丽说道，一边凑近了身子。

“而我每年都见过你，每次过节都能。”虽然猎人的样子有些吓人，但玛丽心里头还是不害怕这个隐居者的。

一旁老约翰打断了交谈。“赶路呢，朋友。”

猎人转身走向小屋前还不断地回头。“他是个老光棍。”安妮对玛丽小声嘀咕。从一开始她就对猎人没好眼色。“在外头对男人要小心点。”她接着对她叮嘱。

猎人的屋子里头竟传出一声可怕的咳嗽声，那声音让人听得很不舒服，像是垂死的老狗无力地狂吠。伴随着的还有猎人的声音，“好了好了。来，把水喝下去。”他又接连抱怨几句，接着又是传出一阵咳嗽的声音。

小屋的门没有关上，玛丽好奇的看去，这才注意到靠近门口的床上伸出一双干枯的腿。那腿几乎就看到骨头了，瘦地像柴火一样，很吓人。

“那是谁？”

“他父亲。”老约翰这时的语气很沉重。

“你看见了吧，他受的像晒干的腊肉。他...他是个不眠者。”

玛丽和安妮都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不眠者。”，她俩四目相对，这只在平日里听说过得吓人传闻，没想到竟是真的。她们从没在村子见过，玛丽不曾记得谁家的老人染上过这种病。

“他真的不睡觉吗？”安妮这会倒是主动朝老约翰问了话。

“是的。”老约翰见是她问话，便转过身想尽量把身子凑近些。“染上这种病的人几乎不吃什么东西，像棺材里的骷髅一样活着，但...也仅仅只是活着。我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他是睡着了吗？会做梦吗？也许只有魔鬼才知道了。”

玛丽忍不住多往那男人干枯的腿上看去，但越看就越渗人。

“他会一直这样多久？”

“谁知道，看天神想要这些可怜人受难多久。”老约翰嘴角上扬，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倘若这世间真的有神，我想它该低下头看看...”

“也许这是连神也对付不了的魔鬼。”安妮说着十指扣紧放在胸前。“这世界...罪恶太多太多了，魔鬼生于人间，就连神也无可奈何。”

她一直是很虔诚的，而玛丽却一向受不了村里那座白兰修道院。修道士布道时的叽叽歪歪每次都让她想睡着。

“也许这就是神的惩罚。”老约翰听得似懂非懂。“惩罚芸芸众生。”

“劳烦两位姑娘下车来自己试一试。”猎人迈着蹒跚的步伐，吸溜着鼻子，一边抖开手里的黑毛皮衣一边朝他们靠近。

玛丽是立刻就下车去了。安妮又警觉起来，老约翰见她迟迟不肯动弹，便替她接过那衣服。

“这是什么狼，卓灯？”

“大的，东边林子的须狼。一头母的，一头是她的孩子，我只用了两天就逮到了。”猎人挠了挠腰。第一次面对两个年轻的女孩，他连站着都不知道该怎么站了，两只手明显很不自然。但夸耀自己的猎捕技术让他有了信心。

他在玛丽面前抖开了那件黑色的东西。这都不能算是衣服，就是一件能裹在身上驱寒避雨的大披风罢了。安妮和玛丽都捂起了鼻子，安妮更是满脸厌恶。是的，这东西很臭，显然卓灯不是个好制革匠，他或许是猎物在行，但手艺不太行。

“别嫌弃。”他又挠了挠肚皮，然后摸了摸鼻子。“穿久了就会习惯了，东西粗糙但是实用。”

老约翰也在一旁一再劝说，最后安妮才很不情愿地把这件臭衣服接过来。卓灯的眼睛没离开过两个女孩的胸脯，玛丽礼貌地向他道谢，他傻傻地笑了。

老约翰却一句谢谢也没说。他清楚卓灯在期待什么，这个老光棍会情愿如此的，看看他贪婪的眼神，甚至在简短的接触了一下玛丽的手后，他又笑了起来。

“你们要去哪？”猎人似乎忘记他已经问过这个了。

“别多问，老伙计。”看着玛丽也回到货车上，老约翰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你最好忘了今天见过我，为你好。”

不知他听没听进去。他们离开好一会，老约翰回过头，发现那个身影还站在小屋外头。

小说相关章节：无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