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起因於一次意外。

事情發生在西撒就讀大學二年級，而喬瑟夫即將從高中畢業的那一年。

西撒是義大利移民第三代，從小生長在紐約的小義大利區。喬瑟夫出生於英國倫敦，父親早逝，15歲隨著母親再婚才搬到紐約、轉入西撒所在的高中就讀。兩人初遇時對彼此的印象十分惡劣，喬瑟夫在學校尋找教室的途中，故意打斷西撒在樓梯間和啦啦隊女生調情，兩人一觸即發打了起來，結果還出動美式足球校隊才成功把他們架開。不過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原本互看不順眼的兩人，卻因為一次在校外見義勇為的意外合作而盡釋前嫌，成為無話不談的死黨。

即使後來西撒上了大學，也沒有改變他們的情誼。

喬瑟夫一向不愛用功，雖然學期平均成績至少都有B－，但他無意投入更多心思念書。儘管師長都認為他只要肯努力，絕對有錄取常春藤名校的實力，然而他並沒有申請大學的念頭，縱使西撒上大學後自告奮勇要當他的家庭教師，也無法撼動他不好學的鋼鐵意志。

西撒畢業離開高中後，兩人見面的時間變少了，所幸他們還能用視訊和通訊軟體保持聯絡。喬瑟夫也經常在週末跑去西撒在大學城裡租的小套房玩，西撒讀的是建築系，很多時候都逕自忙著做學校的作業，但喬瑟夫並不在乎，即便他只能在一旁看漫畫、打電玩消磨時間，只要兩人待在同一個空間裡、而不是透過機械聽對方的聲音，那就足夠了。

西撒也有同感，所以他總是在忙完自己手邊的功課後，親自下廚做幾道美味的義式料理或點心，好好犒賞願意安靜當個乖孩子的喬瑟夫。

這樣的日子持續幾個月後，喬瑟夫到西撒家叨擾的次數減少了，連視訊通話的時間也比以往要短上許多。西撒原本以為只是自己太敏感，畢竟喬瑟夫的態度並沒有任何改變，直到他某天在通話途中聽見喬瑟夫身旁傳來陌生女孩的聲音時才突然醒悟，自己是否在毫無自覺的狀態下干擾了喬瑟夫結交朋友，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結交女朋友的可能？

雖然喬瑟夫在外總是一副人來瘋的模樣，但西撒也是在深入認識他之後才發現，其實他願意敞開心房接納的人寥寥無幾。至少在高中時代，西撒印象中的喬瑟夫摯友只有史摩基、絲吉Q而已。雖說是摯友，但喬瑟夫卻不像對自己一樣經常和他們膩在一起。儘管西撒已經離開了高中，兩人生活圈重疊的範圍縮小了，但彼此依舊不厭其煩地每天互相通話、傳訊，講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西撒很清楚自己為喬瑟夫放棄了很多和女孩子談情說愛的機會──即使自己偶爾在外當著他的面和女孩子調情時，還是會得到他鄙視的眼神──但西撒從未想過，同樣花了大把時間和自己相處的喬瑟夫，說不定也和自己一樣沒有什麼餘裕歌頌愛情。

這通電話讓西撒認清了事實，他們應該留給彼此更多時間和空間，去探索人生更多的可能。喬瑟夫之所以減少聯絡，或許正暗示著不同世界的人終究會漸行漸遠的結局。雖然西撒在腦海裡描繪喬瑟夫與女性卿卿我我的情景時，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想讓自己這種幼稚的獨佔欲阻礙喬瑟夫的人生。

除非⋯⋯

當西撒的心頭冒出這個詞時，他才驚覺自己接下來的想法有多麼愚蠢。他甩了甩頭，拒絕自己繼續思考下去。

於是西撒開始避免主動打電話給喬瑟夫，也儘量不在短訊裡說些無聊瑣事。他們不再像過去一樣頻繁互動，然而每次聯絡都依舊熱烈如故。這讓西撒懊惱又欣喜，這證明了距離和時間並不影響他們的情誼，但又意味著自己，或者喬瑟夫也同樣沒有因為減少聯絡而把多餘的心思放到其他社交上。西撒曾經詢問喬瑟夫交女友的意願，結果只得到「我的大老鷹羽毛還沒長齊呢，怎麼見人」這種不知該說下流還是中肯的回答。儘管西撒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卻也束手無策。他告訴自己強摘的果子不會甜，所以無意牽線介紹女孩子給喬瑟夫撮合，他並不去想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後掩蓋的心思。西撒只能被動地期望喬瑟夫有所改變，來為自己這分矛盾的心情做個了結。

喬瑟夫也確實做到了。

在西撒就讀大學二年級的冬天，喬瑟夫的態度開始變得十分詭異，電話裡總是欲語還休，伴隨著不自然的高亢情緒，像個藏不住祕密的小孩，但又強迫自己忍耐。

「JOJO，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這已經是西撒第五次質問喬瑟夫。

『我在想像你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反應，噗哈！』喬瑟夫莫名笑出聲，讓西撒沒來由感到惱火。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

『你想知道嗎？你真的很想知道嗎？』

「我掛電話了。」

『喂！別這麼絕情嘛。』

「那就有屁快放！還是你想報告你的小雛雞翅膀終於硬了？」

『我的大老鷹有個像你這麼關心它的乾爹還真幸福，我都吃醋了。』

「哼，既然我有幸成為『大老鷹』的乾爹，那想必是隻巨鵰吧。」

『少來！你電影看太少嗎？熊貓的爹都可以是鴨子了，老鷹的乾爹說不定是條小毛蟲，蠕來蠕去的還會吐絲！』

「Cavolo！不要講得那麼具體！我腦海裡都有畫面了，噁～」

話題徹底偏離重點，兩人開始用沒營養的垃圾話鬥嘴。到頭來喬瑟夫並沒有回應西撒的試探，西撒內心的疑惑依然是個問號，而且更令他困惑的是，後來兩人恢復成最初頻繁聯絡的狀態，喬瑟夫幾乎每個週末都跑來家裡玩，甚至變本加厲睡過夜。種種跡象讓西撒至少可以肯定，「大老鷹」真的還沒找到他的獵物。然而喬瑟夫還是一副神祕兮兮的模樣，似乎以釣西撒的胃口為樂，起初西撒還會想拿出祖傳扳手揍他兩拳，但久而久之便漸漸懶得再搭理他；反倒是喬瑟夫見西撒不上道，直接撲過來強迫西撒給個反應，結果西撒還是不得不動用鐵拳收拾他。

冬去春來，不久後就是西撒的二十歲生日。西撒生日當天總會回家和家人團聚吃飯，就算上了大學也不例外。喬瑟夫很清楚這一點，但這一年他卻堅持要到西撒的公寓為他慶生，不論西撒從老家回來要花多少時間，再晚他也願意等。西撒為此還跟喬瑟夫起了一點小口角，最後仍拗不過他的固執，只好允諾會趕在晚上九點前回到公寓。

然而不巧的是，那一夜下了滂沱大雨，耽誤西撒回程的路，手機還在匆忙中不慎落地擊中路上的水坑，害他無法即時聯絡喬瑟夫。西撒晚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在住處外的路口下車，將背包舉在頭上徒勞地遮擋過分淒厲的雨水，試著再早一秒跑回公寓的大門。

「那傢伙⋯⋯該不會還在等吧？」

喬瑟夫身上並沒有西撒公寓的鑰匙，所以他理應會等在一樓大門口。但是當雨幕中的公寓大門映入西撒的視野時，那裡並沒有喬瑟夫的身影。

西撒很清楚這是自己的過失，喬瑟夫離開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事，但他必須承認自己感到失望和落寞，尤其當初喬瑟夫明明還那麼殷切地期待幫自己過生日。西撒從口袋裡掏出泡水受損的手機，想到自己連一聲抱歉都無法及時說明，只能深深嘆氣。

西撒沮喪地爬上三樓，打開自己小套房的鐵門，隨手撥開屋內的照明開關時，赫然驚見屋內深處的床鋪跨出了半條腿，原來是將近全裸的喬瑟夫趴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大睡！

「JOJO！你怎麼會在這裡！？」

「呣啊⋯⋯西撒？⋯⋯你回來啦⋯⋯」

下半身只圍了一條浴巾的喬瑟夫迷迷糊糊地起身，傭懶地盤坐在床上，一手撓著頭髮，朝地板打了個渾厚悠長的哈欠。西撒定睛一看，才發現從玄關到浴室延伸出一條混亂的水漬，便逕自衝進浴室察看，只見一坨濕漉漉的衣褲堆在洗衣機上，淋浴間的牆壁還殘留著水氣，天花板上的換氣乾燥機正轟隆隆地運轉。

「JOJO！告訴你幾百次換下來的衣服要馬上洗！不是教過你怎麼用洗衣機了嗎？還有地板弄濕了為什麼不擦乾！」

「你想問的居然是這些嗎！？」

「不然還有什⋯⋯啊！你是怎麼進來的！？」

「哈，這才對嘛。」喬瑟夫伸出兩隻食指朝西撒比了個正中靶心的手勢。「外面大雨越下越冷，又聯絡不到你，我只好去找根鐵絲撬鎖進來躲雨囉。」

西撒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反駁才好，盛怒的氣焰頓時被喬瑟夫理直氣壯的藉口澆熄，只能勉強數落一句「你至少也拿件衣服穿吧」，便打算走到床鋪旁的櫥櫃翻衣服。

「喂，你不脫了再過來嗎？」

「啊？」西撒聞言愣了一下。脫？為什麼他得先脫光再走近喬瑟夫？

喬瑟夫見西撒呆立不動，指了指他的身體，說：「你的褲腳都在滴水了欸？快點脫掉才不會感冒吧。」

「啊？啊⋯⋯喔，對。」

「怎麼，西撒你該不會是因為看到我這副迷人的裸體就想歪了吧？死相～！人家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喬瑟夫雙手護胸故作嬌嗔。

「閉嘴！小心我報警抓你擅闖民宅！」西撒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思路有多愚蠢，顧不得喬瑟夫取笑的眼神，隨即鑽進浴室裡掩飾自己惱羞發紅的臉頰。

一陣忙亂後，兩人好不容易才換上乾爽的衣褲坐在沙發上，時間已接近午夜，再過不到半小時，西撒的生日就要結束。窗外的雨幾乎停了，但時間也晚得讓喬瑟夫不可能再趕夜車回家。所幸西撒隔天午後才有課，早上還有時間幫喬瑟夫張羅、送他出門上學。

「西撒，二十歲生日快樂！」

喬瑟夫端出他預先準備的杯子蛋糕，上面插著一根蠟燭。雖然稍早西撒才與家人熱熱鬧鬧共享了大奶油蛋糕，相較之下，這種撒了彩色巧克力米的糖霜小蛋糕顯得有點寒酸，但是看它乘著喬瑟夫厚實的大手來到自己面前時，西撒還是忍不住感到心頭一熱，覺得這真是自己這輩子收過最窩心的生日蛋糕。

「JOJO, Grazie mille.」西撒吹熄蠟燭，給了喬瑟夫一個狡黠的微笑。「然後呢？你不會只是為了送蛋糕才堅持過來的吧。」

「不愧是西撒，最懂我了！」

喬瑟夫迫不及待先把蛋糕擱到茶几上，興沖沖跑去翻自己那個已經被雨淋得半濕、還掛在浴室裡風乾的小背包，又興沖沖跑回沙發，把一張巴掌大的小卡片塞到西撒眼前。

「鏘鏘！你看！」

「太近了，笨蛋！」西撒抓住喬瑟夫的手腕拉遠了點，才終於看清楚那是什麼。「這是⋯⋯駕照？」

「沒錯！我上禮拜終於考過了！」

「恭喜，想不到你這討厭努力的傢伙居然還能堅持路考六次也要考過，真難得。」

「是啊，我當著第六個考官的面把前五次的考官揍到住院，才終於通過的。」喬瑟夫把自己的指關節掰得喀喀作響，一臉得意洋洋。

「我相信你真的這麼做了。」西撒忍不住笑出來。

「還有還有，」喬瑟夫又接著說：「莉莎莉莎說等我滿十八歲會送我一輛車，到時候我就可以開車接送你上下課了，放假還可以一起去公路旅行！」

「接送？何必這麼大費周章。」西撒擺了擺手，以為喬瑟夫還在開玩笑。

「反正我們都讀同一所大學，順便嘛。」喬瑟夫噘起嘴，不是很滿意西撒的反應。

「就算是同一所大學也⋯⋯你說什麼？」

「哎，對了！還要開車上課太麻煩了，我直接搬進這裡就好啦！」喬瑟夫靈機一動，開始環顧西撒的房間細節。「不過這裡要擺兩張床似乎有點勉強，改成雙層床不知道行不行⋯⋯還是直接租新的房子吧？」

「我說了等一下！」西撒出手制止喬瑟夫自說自話。「你從剛剛開始就在鬼扯什麼？」

聽到這句話，喬瑟夫才終於滿意地露出得逞的笑容，從褲子的後口袋掏出他剛剛預先塞進去的信封，遞到西撒面前。

「吶，給你的，是情書。」

「又在胡說八道！」西撒瞪了他一眼奪過信封，有點粗暴地抽出信紙開始讀。

喬瑟夫盤起一條腿側坐在沙發上，單手撐在椅背上拖腮，饒富興味地凝視西撒讀信的反應。

「你要不要照鏡子？真想讓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喬瑟夫咂了咂嘴，瞇起眼笑了。

「JOJO⋯⋯你是認真的？」

「那當然。」

「可是你說過⋯⋯」

「嗯，我說過我不想念大學。」

「那為什麼⋯⋯」

西撒不可置信地放下拿著信紙的手。那是一張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最上面印著西撒現正就讀的大學校名和校徽，收信人是喬瑟夫．喬斯達，日期、學生ID，乃至信末的校長簽名都是真的。

「其實我好好思考過了，在你畢業去上大學以後。」喬瑟夫抽回了通知書，有點靦腆地低頭盯著紙面看。「你到了另一個世界開始新生活，所以我們不可能再像高中時期那樣總是在一起。我原本是想好好接受這個改變的，畢竟人生有聚有散。可是過了一陣子之後我才發現⋯⋯我不甘心。

「我們只能透過手機聯絡，一週頂多見上兩次面，你在家裡還經常做些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大學功課。就算我明白這是必然的改變，但我就是⋯⋯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坦然。我大概還很天真吧，哈哈，誰叫我還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明明認定的朋友不只西撒你一個，未來也還有很多新的可能，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放手。」

喬瑟夫把信紙折起來又攤開，折起又攤開，不斷重複這個無意義的舉動，自顧自地道出心聲，感受到西撒的目光灼紅了自己的臉龐，遲遲不敢抬頭迎向他。

「這樣下去，我們最後只會變成對方回憶裡的一個影子，而不再是身旁活生生的人。所以，我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是重新讓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裡。我知道我原本的成績不可能申請得上這所大學，只好多花點時間用功讀書，把二年級的成績全部拉到A＋，這樣我才有機會錄取。」

「JOJO⋯⋯」

「其實啊，我一月就收到錄取通知了，不過想到你今年要過二十歲生日，所以一直憋著不告訴你，想當作給你的驚喜。以後我們又可以一起在學校上課、吃飯，一起對女生品頭論足，一起做些什麼蠢事，還可以乾脆住在一起。」

「原來之前你突然變得很少聯絡⋯⋯是為了念書嗎？」

「啊，你該不會覺得我這樣很煩？不過我才不管！反正我喬瑟夫就是準備繼續賴著你了！你就──」

「JOJO！你這傢伙！居然做出這種事⋯⋯！！」西撒沒等喬瑟夫把話說完，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頸子猛搓他的頭髮。

西撒感到一股無法遏止的情感盈滿胸懷，不敢相信喬瑟夫竟然願意付出他最痛恨的努力，只為了來到自己的身邊。過去一年多來內心的混沌與糾結，在這一刻全都凝聚成了一個確切的答案。西撒情不自禁擁抱喬瑟夫，熱烈地將他揉進懷裡，寵溺地胡搓他一頭亂髮，捧住他的臉從額頭、眉心、鼻尖，一路用力親吻到嘴唇，最後使勁捏起他兩邊的臉頰，笑得像朵燦爛的向日葵。

「你真的辦到了！我就知道你可以！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哇喔，想不到你會這麼熱情，看來我真的送了個超棒的生日禮物，對吧？」

西撒被巨大的喜悅徹底淹沒，當下並沒有立刻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舉動。喬瑟夫怔著臉沉默了半晌，隨後才恢復平常吊兒郎當的態度，伸手回摟了西撒幾下。

直到時間已屆凌晨，他們總算熄燈、共擠一張單人床就寢時，側躺的西撒在矇矓中感受到身後的氣息，才發現喬瑟夫的不尋常。

「西撒，你睡了嗎？」喬瑟夫的聲音幽幽響起，撩撥著一室寧靜。

「還沒⋯⋯你明天一早還要上學吧？睡不著嗎？」西撒沒有睜眼，只是深呼吸了一下。

「還不都是你害的。」喬瑟夫語帶委曲，用額頭抵住西撒露在睡衣外的後頸部。

「我怎麼了？」

「你害我現在滿腦子都在想你嘴唇的味道。」喬瑟夫嘆了口氣。「而且可惡的是我想不起來。」

「⋯⋯啊？」西撒慢了半拍，沒聽懂喬瑟夫說什麼。

「所以，」喬瑟夫撐起上身改用下巴抵住西撒的肩頭，俯著臉往下盯住他。「可以再一次嗎？」

西撒在黑暗中只能隱約分辨出喬瑟夫的五官輪廓，但奇妙的是，他卻能看見喬瑟夫雙眼那抹像寶石般美麗的色澤，藍中透綠的光彩乘著稚嫩的渴望照耀在自己身上，西撒這才終於想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啊⋯⋯JOJO，那個，我不是有意的，我剛才只是太高興了，我⋯⋯」

「我懂。反正你這麼沒節操，不曉得親過幾百個女孩子了，所以偶爾親親男人也不覺得有什麼吧。」

「喂，用不著說成這樣吧⋯⋯」

「感情好的朋友親個嘴也沒什麼大不了嘛，雖然這是我的初吻。」

「初⋯⋯！？你說真的？」

「嗯。不過第一次是跟你的話，我覺得無所謂。」

「抱歉！JOJO！真的很對不起！！」

西撒驚覺自己的無心鑄成大錯（？）激動得幾乎要下跪向喬瑟夫謝罪，但喬瑟夫按住躁動的西撒，語調依舊沉著。

「嘿，我不是要聽你道歉，ok？」喬瑟夫躺回自己的枕頭，順勢扳過西撒的肩膀讓他面向自己。「我只是想再吻一次而已，還是說你不想？」

「唔！⋯⋯」西撒的聲音哽在喉嚨，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剛剛來得太突然了，我根本就想不起是什麼感覺。既然我都不介意初吻是跟你了，那至少幫我個忙再親一次，讓我好好記住初吻的味道吧？除非你剛才只是一時衝動，其實根本就不想親我？」

「⋯⋯好了，我知道了，就再一次吧。」西撒嘆口氣，認命似地伸手捧住喬瑟夫的臉龐。

「再兩三次也沒問題喔。」

「得寸進尺的傢伙。」

西撒苦笑起來，拇指滑過喬瑟夫的厚唇下緣，很自然地傾身閉眼，吻上喬瑟夫的嘴唇，意外地感覺到一股酥麻流竄在自己的心口和指尖，有點疼卻令人欲罷不能。那是他過去親吻女孩時從未有過的體驗，彷彿這一瞬間在記憶親吻滋味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這樣，記住了嗎？」西撒離開喬瑟夫的唇以後，睜開眼窺探他的反應，卻只見他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看。西撒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覆在自己掌心下的喬瑟夫的耳根，似乎在發熱。「⋯⋯JOJO？」

「啊⋯⋯我⋯⋯」喬瑟夫支支吾吾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久⋯⋯以嗎？」

「什麼？」喬瑟夫的聲音小到被呼吸聲淹沒，西撒才注意到彼此的呼吸其實都因為緊張而變得沉重。

「我是說，親久一點⋯⋯可以嗎？」

喬瑟夫眼中因情動而浮現的淚膜在黑暗中隱隱閃爍，西撒頓時感到口乾舌燥，本能驅使他再次傾身向前覆蓋喬瑟夫的唇，而這次喬瑟夫也主動貼上前，彼此微張的嘴唇先是變換角度互相輕吮數次，最後才逐漸融合在一起。屋內不時響起唇舌濕潤交纏的水聲、從口鼻洩露出的紊亂呼吸，以及布料摩擦的窸窣。當西撒感覺到喬瑟夫的手掌撫過自己的腰線、探入衣襬搓揉著自己的背肌時，便無法克制自己伸手往下探，隔著褲子握住他豐滿的臀大肌，將他的下半身按向自己。

「哈啊！嗯⋯⋯」

喬瑟夫在唇縫中驚喘了一下，隨即又投入炙熱的吻裡。他抬腳勾住西撒的小腿，扭動腰肢讓彼此的胯間貼合得更加緊密。他們彼此都知道自己的下身勃起，卻沒有人想阻止這一切。

那一晚，他們就在異常熱烈的唇吻中摩蹭著彼此的陰莖高潮了。

隔天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西撒一如往常先是起床做早餐，然後把喬瑟夫踹醒推進浴室裡盥洗，兩人就著茶几、看著晨間節目吃完簡單的早餐，西撒送喬瑟夫出門，結束一個平凡的夜晚。除了垃圾桶裡的衛生紙團，狠狠提醒西撒他們在睡醒以前發生的意外。

或許正如同喬瑟夫說的，感情好的朋友親個嘴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後來他們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提起這件事。

喬瑟夫從高中畢業，西撒的大學開始放暑假，他們認真討論了當室友的可能性，最後決定另外找間二房一廳的小家庭式公寓分攤房租，既能保有個人空間，又能互相照應。搬家當天，喬瑟夫還喜孜孜地開玩笑說太好了新家有個現成的廚師可以每天料理三餐，西撒也不甘示弱回敬說賺到了一個人型殺蟲劑真方便，結果兩人才剛踏進新家五分鐘就打了一架。

西撒想像中的新生活，不過就是以往喬瑟夫來過夜的延伸而已，但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單純。

除了做功課寫報告還有晚上睡覺以外，兩人幾乎都在客廳活動。西撒發現，喬瑟夫的肢體接觸變多了，雖然他們的肢體觸碰本來就很多，但同居後更是變本加厲。西撒不否認自己其實很享受這種親密的感覺，所以並沒有特別抗拒喬瑟夫的行為。

直到他們同居兩個月後，某天夜晚就寢前，喬瑟夫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不怎麼好笑的脫口秀，剛出浴的西撒用浴巾搓著濕頭髮，從冰箱拿了瓶氣泡水坐到喬瑟夫旁邊，正仰頭補充水分時，喬瑟夫突然語出驚人問了一句：「西撒，你最近上過床嗎？」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西撒嗆得只能抓住沙發扶手穩住自己。

「喂，你的反應也太鎮定了吧。」喬瑟夫皺起眉看了過來。

「也不想想──咳！是誰⋯⋯咳！咳咳！害的⋯⋯」嗆得滿臉通紅的西撒轉頭瞪了喬瑟夫一眼。「問什麼東西啊你！」

「我只是好奇嘛。」喬瑟夫聳聳肩。「看你每天好像下課後都直接回家，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空檔可以泡妞。」

「呃⋯⋯最近課業比較忙，沒怎麼和signorine約會⋯⋯」西撒說得有點心虛，不想當著喬瑟夫的面承認自己是為了早點回家，才會婉拒女孩們的邀約。

「是喔，所以你現在沒有女朋友？」

「我們每天都見面，有沒有你還不夠清楚嗎？」

「我哪可能知道有誰啊，畢竟你這麼濫情。」

「嘿，英國人，注意你的英文用詞！這叫作多情。」西撒用力推了一下喬瑟夫。

「嘿，義大利人，是你英文太爛用錯詞！」喬瑟夫朝西撒吐舌頭。

「你到底問這個幹什麼？」

「喔，那個⋯⋯其實⋯⋯」喬瑟夫有點困擾似地搔著頭髮，臉頰莫名染上一抹紅暈。「我交過女朋友了。」

「⋯⋯啊？」西撒的腦袋短路了五秒才終於回神。「交過？什麼意思？」

西撒心想這小子不是前幾個月才剛失去初吻而已嗎？更何況對象還是自己。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就有女朋友了，還已經成了過去式！？

「就是交過啊，你聽不懂嗎！」喬瑟夫有點惱羞。「交往又分手的意思！」

「什麼時候？跟誰？」西撒瞪大了眼。「難道是絲吉Q？」

「為什麼是絲吉Q！？」這下換喬瑟夫傻眼。

「因為你們感情很好，我還以為⋯⋯」

「Oh no！拜託！我們是好姊妹，哪可能在一起！」喬瑟夫雙手捧臉，刻意用高八度的女聲大叫。

「好姊妹⋯⋯」西撒一臉敬謝不敏。「那不然是誰？」

「上個月在迎新舞會認識的四年級學姊。」

「Mamma Mia⋯⋯」聽到答案的西撒只能發出一聲感嘆。

「不過我們上禮拜分手了。」喬瑟夫噘著下唇，表情與其說是難過，更像是哀怨。

「為什麼？」

喬瑟夫沒有立刻回答，抹著臉暗忖了許久，才囁嚅著開口說：「她說當初看中我長得高，所以那裡一定也很大，但沒想到其實還只是個⋯⋯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

「⋯⋯」西撒半張著嘴不知該做何反應，下意識瞄了喬瑟夫的褲襠一眼。

「喂，你也看得太露骨了吧。」喬瑟夫半瞇著眼瞪住西撒。

「那個、不是，我⋯⋯」西撒別開視線，腦海裡閃現的竟是喬瑟夫初吻那一晚彼此互相撫慰的畫面。「我⋯⋯覺得沒有⋯⋯很小啊。」

「廢話！我當然知道不小！」喬瑟夫幾乎是自暴自棄地吼叫：「她、是、說──我的技術跟小孩沒兩樣！！」

電視突然爆出一串響亮無比的罐頭笑聲。

西撒抿著唇，看著喬瑟夫一頭栽進沙發另一邊的抱枕裡，憋了很久才終於擠出一句話：「所以⋯⋯嗯⋯⋯你很喜歡她嗎？」

「其實也還好。」喬瑟夫維持著栽進抱枕的動作，聲音從抱枕裡悶悶地傳出來，看來暫時還不打算解除駝鳥狀態。「是她主動搭訕我。我看她長得挺漂亮，雖然笑起來嘴巴會歪一邊有點難看，但是胸部很大，就覺得可以交往看看。」

「你和她根本半斤八兩啊。」西撒聽了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她說我不只弄得她很痛，還說我連接吻都不會！你說哪個男人被嫌棄床上工夫會高興得起來！我都沒抱怨跟她那裡臭得像路邊的消防栓了，誰叫我是個紳士！」

「好，你是個紳士。」西撒差點沒笑出聲。「雖然第一次在所難免⋯⋯不過你應該是太粗魯了吧？」

「哪會！你覺得我很粗魯嗎？」

「你問我！？」

「當然是問你，那、那天西撒不是也射了很多嗎？難道說覺得舒服的只有我？」喬瑟夫紅著臉抬頭盯住西撒，表情似乎比剛才還要更加哀怨。

「你⋯⋯別岔開話題！」喬瑟夫的口無遮攔令西撒頭痛起來。他原本以為喬瑟夫早就淡忘這件事了，想不到他居然舊事重提，還選在這種商量戀愛煩惱的場合。

「我一直都沒離題！只是不小心開場白說太長而已。」喬瑟夫尷尬地端坐起身，懷裡依然揣著抱枕。「其實分手以後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你應該跟女生⋯⋯有過很多經驗吧？」

「⋯⋯ 是有不少沒錯。」

「果然。」喬瑟夫不知為何嘆了口氣。「難怪你的房間都找不到色色的東西，有現成的對象哪還需要道具。」

「啊？你沒事進我房間亂翻嗎！」

「現在當然不會！！我是說你以前的住處！男生去男生家裡玩當然一定要探險尋寶啊！」

「還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西撒作勢要打喬瑟夫，被喬瑟夫用抱枕擋了下來。兩人胡鬧了一陣，才總算冷靜下來繼續話題。

「就是這樣，所以我在想⋯⋯那晚一定是因為你技巧很好的緣故。」

「這是什麼結論？」

「因為啊，」喬瑟夫有點坐立難安地攪著手指。「明明跟你接吻、做那種事超級舒服的，可是跟那個女的就沒什麼感覺。她還幫我吹了，但我也只是硬起來而已，不覺得有特別興奮。」

「⋯⋯」

「分手後我一度覺得是不是我性冷感，後來還⋯⋯試著擦過幾次槍，想像過很多場面，結果在想像那天晚上我們做過的事時射得最快。」喬瑟夫說得自己面紅耳赤。

「⋯⋯JOJO，你是認真跟我提這種事的嗎？」西撒單手扶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說真的，我想的比你以為的還多。」喬瑟夫的表情嚴肅起來，完全褪去他平時浮浪不經的態度，頓時像個歷經世事的成熟男子。

「我接下來要說的，或許會徹底破壞我們之間的情誼。你可能會輕蔑我、唾棄我，也可能會一笑置之、我們依舊是好朋友。但是我發誓，我之所以決定坦白，是因為我很重視你，我希望你知道，我私底下會用這種有色眼光看你，而不是隱瞞到等你察覺以後，顯得像是我背叛了我們的友情。」喬瑟夫用真摯的目光凝視著困惑的西撒，皺起眉笑了。「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跟我有差不多的感覺吧？」

「什麼⋯⋯感覺？」

「與其跟女孩子約會，不如跟你在一起、什麼也不做，還比較有意思。或者反過來說，不管做什麼都可以，就連接吻、親熱也無所謂。至少現在是如此，對吧？」

「⋯⋯」

「我就是這麼想的，你呢？ 」

喬瑟夫的一字一句都說中了西撒的心聲，令他無從反駁，只能默然以對。喬瑟夫見西撒不回答，只好逕自說下去。

「所以我想說的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喬瑟夫吞了下口水，伸手輕觸西撒垂在沙發椅面上的手。「能陪我練習嗎？」

「⋯⋯練習？」西撒被手背傳來的溫度震了一下。

「你的上床經驗那麼豐富，雖然我不想這樣講⋯⋯但想必你的工夫一定很好。既然我們都不介意跟對方親熱的話，那你是不是可以乾脆實際示範給我看？還是你想直接揍我一拳當作我今晚什麼都沒說過？」

「你真的是個很奸詐的傢伙⋯⋯」西撒這才終於弄清楚喬瑟夫從頭到尾的邏輯，忍不住大嘆了一口氣。「姑且先不論後者，你為什麼會希望我選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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