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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想念凡維亞吧。’
坐在房間另一邊的伊維爾突然這麽說,羅勒擡起頭看過去,露出不解的神色。
今天,應該説這幾天凡維亞有工作,已經出去了好幾天沒有回來,至於是甚麽工作,羅勒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問,他左思右想究竟有甚麽工作拖住了凡維亞,一雙爪子在他心中撓,催促他向伊維爾問個一清二楚。
羅勒決定不理會伊維爾的調笑,低頭繼續寫字,他在背咒語,多默寫能幫他記得更牢,他否認伊維爾的話。他聽到伊維爾笑了幾聲,伊維爾一直盯著他看,這幾天伊維爾自告奮勇要親自看顧羅勒,指導他的魔法,他翠綠的雙眼整天黏在羅勒身上,羅勒不明白他有甚麽好看的,不過他還是習慣了那黏稠的目光。
‘你和你媽媽真的很像。’
‘你很熟悉媽媽?’
‘嗯。’伊維爾托著頭,拉長鼻音,‘以前偶然見過她之後,我就一直和她保持聯絡,就像現在。’
想到凡維亞説過的,伊維爾當時也幫助了安不少吧。羅勒還想問點東西,伊維爾又説:‘你認爲凡維亞怎樣?’
突然聽到這麽直接的話,羅勒頓了一會兒才回答:‘他很好,伊維爾先生你也很好。’
伊維爾又哼哼地笑起來,羅勒總是覺得他這含蓄的笑很有貴婦人的感覺,然而他認真工作時又一副硬派的樣子,他在兩種氣質之間轉換自如。
伊維爾笑道:‘他聽到這個答案一定很鬱悶。’羅勒不解:‘爲甚麽這麽説?’
伊維爾反問:‘你知道凡維亞在做甚麽工作嗎?’羅勒沉默,他知道凡維亞一定不是一個簡單的管家,他知道的也不像是一個普通管家會知道的,羅勒知道凡維亞八成和地下街有關,他就是沒有多想。
伊維爾換了個問題:‘你知道我的家族是做甚麽的嗎?’羅勒這幾天聽過伊維爾説過點歌尼家族的事,他回答:‘歌尼家族本家在露克費特城,以製藥為主要家產,然後就是以水晶爲主的轉口。’伊維爾笑問:‘就這樣?你覺得我們這麽大的一個家族,光是旁系都有八支,我們只會依靠兩個產業嗎?’
‘你們還有其他小產業。’
‘還有,你忘了我們的能力了。’看到羅勒的表情,伊維爾覺得羅勒差不多懂了,‘這是本家的權利,我們可以在地下街賣毒藥。其他旁系要是這麽做,會被本家制裁的。而我呢。’伊維爾把他棕色的曲髮撥到腦後,攤在椅子上慵懶說道:‘有點僞善的執著,我不希望我們家族的毒被濫用,所以當有人買下我們的毒時,我會讓凡維亞去查看買家是否只用於他的目標上,而不是無辜的人身上。’
羅勒見伊維爾雙眼往上放空,才敢鄙夷地看他一眼,這可真諷刺啊。
伊維爾早就猜到羅勒的反應,他隨意地閉上眼,微笑道:‘凡維亞在成爲歌尼家族的管家前,他是在地下街聞名的惡狼。他肯定不想從你口中聽到“很好”這種片面的評語。’
羅勒理解這一點,他不能把所有人想得過於完美,他早就有過一次教訓了。
‘你知道凡維亞是魔族和獸族的混血吧,這種稀有的混血註定他不會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他依靠這種優勢在地下街混得風生水起。你想打聽的話,一定會聽到不少關於他的故事,好的壞的也有。’羅勒聽完,他知道他要接受凡維亞也有不完美的一面,但是凡維亞是否願意展露他這一面給羅勒看,又是一個問題,在平日相處中,羅勒很輕易就看得出凡維亞不是這樣的人。
伊維爾又笑了兩聲,說:‘凡維亞這人過分追求完美的自己,如果你能夠讓他在你面前展露原型的話,那必定是一開始的一大步。’
伊維爾這麽提起凡維亞的原型,弄得羅勒本來壓下去的好奇心又冒出個頭來。
伊維爾見自己的計劃得逞了,趕緊盛勝追擊:‘你最近會回去你家嗎?’羅勒搖頭說不知道,自從凡維亞修好他家後,羅勒都還沒有回去過一次,心底裏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心理陰影的。伊維爾這麽説的話,羅勒認真地想了想是不是該回去一次,而伊維爾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笑。
凡維亞在第二天回來了,他回來時,正好羅勒他們在吃晚飯,凡維亞回來時和他離開時沒甚麽分別,就是明顯地瘦了一圈,他一進來,看到了羅勒,原本散漫的姿勢突然拉直了,穩健地走到餐桌,友善地跟羅勒道歉說出去了那麽多天。伊維爾受夠他這人模狗樣的樣子了,吩咐旁邊的僕人去給凡維亞準備晚飯,凡維亞坐下打算拿起餐具吃飯,伊維爾叫住了他:‘別了,這點食物喂不飽你。’凡維亞看這伊維爾,羅勒看到凡維亞的神情,他的異瞳裏寫滿了不滿。很快,羅勒理解到他爲甚麽這麽不快了,三五個僕人給凡維亞送上完整的烤雞、烤兔、還有一大塊烤牛肉,從牛肉的橫切面可以看出僕人不過是用火燒了燒表皮,裏面還帶著血水的。
伊維爾沒有在意凡維亞的眼神,悠哉遊哉說:‘別擔心不夠吃,廚房還燒了一頭肥豬。’
凡維亞的原型是一頭巨狼,他平日吃得比普通人多一點不太顯眼,在幾天沒完沒了的跟蹤之後,他要吃的就不只是多一點了,加上伊維爾給這樣的肉凡維亞吃,弄得他很不像一個人,像一頭純粹的狼。
難怪凡維亞會不高興。
伊維爾還有心情開玩笑:‘別這樣吧,不然你吃完這點之後又要去廚房再吃,這不太好吧。’凡維亞的臉色就很不好了,伊維爾還火上加油:‘這家夥以前替我追蹤一個人一個星期,就靠身上點點乾糧和水元素熬過那個星期後,一回來就去廚房抓下一頭牛咬起來了,最後吃了三頭牛。’
凡維亞放棄抵抗了,他正經地切下一塊帶著血絲的鷄肉吃下去了,羅勒覺得他有可能是忍下抵抗的念頭,然後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報復。不過羅勒看了凡維亞含住鷄肉的那個表情後,他就換了個想法,凡維亞不抗拒,甚至很喜歡吃這種肉類。
吃完了晚飯,凡維亞在羅勒的房間裏查看羅勒這幾天的學習進度,所幸的是,伊維爾在這方面沒有偷懶。在凡維亞拿著一曡寫得密密麻麻的紙看時,羅勒也在靜靜地觀察凡維亞,他在書上見過魔族的原型,他們全身有硬甲包圍,頭頂犄角,羅勒自認沒有想像力,他無法想像狼和魔族的混合體。他考慮下,還是開口問了:‘凡維亞的原型是怎樣的?’
凡維亞沒有羅勒想像中的緊張或者慌張,他很平淡地回答:‘我的原型很可怕。’
‘我能看到凡維亞的原型嗎?’
這次凡維亞頓了頓才回答:‘我怕會嚇到你。’
羅勒的臉微微垂下去,凡維亞又説:‘少聽伊維爾那傢夥胡説八道,他和他的朋友一樣喜歡戲弄人。’
羅勒沉默一會兒,輕聲說:‘過兩天我想回家。’凡維亞很爽快地答應了,還問羅勒能不能讓他跟著,這個時候他才有點點心虛的跡象,他說跟著羅勒回家的目的是爲了照顧羅勒,還多説了兩句自辯。羅勒在心中笑了笑,感覺這個凡維亞也很有趣。
臨睡前,凡維亞向羅勒道晚安,轉身要走了,衣角被羅勒抓住,他回頭,撞上了羅勒的銀瞳,房間裏的燈光都熄滅了,外面的月光也照不進來,那雙銀瞳居然有點閃閃發亮的感覺。羅勒說:‘我真的想多瞭解你。除了這個,我想不到其他方法去報答你的善意。’
凡維亞對他溫柔體貼,他也想這麽對凡維亞,所以他想瞭解凡維亞,在細節上關心他。
他露出溫柔的笑,把羅勒的手塞回被窩裏,輕聲說:‘我不需要你的回報,你讓我繼續付出下去就可以了。’
當晚,羅勒又睡不好了,不是因爲傑夫的聲音,而是因爲凡維亞那句話的語氣太似曾相識了。
回到家中,羅勒高估了自己,他比自己所想的更加激動。
每一件物件都勾畫出一個完整的記憶,他在自己的房間裏坐了一會兒就呆不下去了,下樓去,就看到凡維亞正給他準備晚飯,火爐那邊燒著一鍋湯,廚房那邊擺了一堆食材,還有一塊格外顯眼的肥豬肉,和凡維亞吃了這麽多頓飯,加上伊維爾的提醒,羅勒總算弄清楚凡維亞的飲食愛好了,喜歡生肉和肥肉,尤其是烤得流油的肥肉,難爲他還能保持這個身材。
羅勒坐在樓梯上看著凡維亞忙碌的背影,就像以前他看安煮飯一樣,他在心中嘆口氣,他這輩子也放不下那段過去了吧。
晚飯是豬肉煎餅、土豆炒蔬菜、牛肉燉湯、和麵包,凡維亞做的飯是標準的美味,羅勒在享受口中的煎餅時看了一眼凡維亞,他平靜地吃著,沒有流露出喜愛或者厭惡,他是覺得自己的口味過於野蠻,所以平日做飯給羅勒或者在和伊維爾吃飯時都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愛好,想想也是,在宴會中大口大口地吃生肉的畫面在一般人眼中很嚇人的。
羅勒想了想,決定開口說:‘其實平日不用這麽照顧我,在各種方面上。’凡維亞看向羅勒,又看看自己碟上的食物,輕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是我自己認定照顧你是我的責任,而且我早就習慣照顧其他人了,不用遷就我的。’
‘我不是要遷就你。我不想將凡維亞你當作下屬,或者管家看待,而是一個朋友。再者,你幫助了我這麽多,又教了我很多東西,按道理我也應該以你的意願爲先。’凡維亞聽了也只是微笑點了點頭,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羅勒有那麽一點點受挫,安靜地低頭吃飯,頭上有甚麽東西按著,羅勒擡著眼珠,看到凡維亞把手搭在自己的頭上,那隻手還變成了狼形,肉墊輕拍在頭上的感覺很輕柔舒服。
凡維亞很開心地說:‘沒想到你會這麽説。’
羅勒的腦子卡住了一會兒,搞不懂凡維亞説這句話的用意。夜晚,凡維亞再三確認羅勒自己在房間睡沒有問題後,自己去一樓的沙發睡了,儘管羅勒讓他去安和格吉達的房間睡。他蓋好被子,面朝天花板絞盡腦汁猜凡維亞的想法,得不出一個答案來,羅勒糟心地轉了個身,視綫裏正好撞上了床頭櫃的相框,裏面裝的是他和傑夫的合照。羅勒伸手把相框拿過來,動作緩慢遲鈍,拿到手中,羅勒好好看了看他們兩個當時的笑容,心臟流出來的血漸漸冷卻,痛得眼眶發酸,所有負面情緒在黑暗中潛伏,在這個絕好的時機一擁而上,埋沒了羅勒。
他抱住相框。
他們爲甚麽會變成這樣?
傑夫打亂了他的生活,令他痛苦不堪,他每晚都在糾結傑夫的事。
每一天混亂得羅勒想一了百了。
一個想法一旦出現,就不會消失,還會不斷膨脹,不管之前在歌尼大宅過得多好,在這一刻,那些輕鬆舒適的日子都顯得微不足道,想死的念頭很快占據了羅勒的腦袋,快得他手足無措,眼淚掉在床單上,他的身體不受控制,他僵硬地下了床,他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麽,他不想死,同時也覺得死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整個靈魂被劈成兩半似的。
他一步一步走下樓,走到樓梯口,探頭出去看看凡維亞,沙發背對樓梯,羅勒只看到一條大狼尾巴垂在沙發的一邊。他躡手躡腳走到廚房,站到掛起來的廚刀,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要不要伸出手呢?
他冷汗直流,手顫抖著,身體想伸手拿廚刀,理智卻阻止他這麽做,最後情緒占了優勢,伸出了手。
一道白光閃過,閃得羅勒被迫閉上眼,睜開眼時,就有一隻手按著自己的手。
是凡維亞。
凡維亞馬上抓著羅勒的雙臂問他爲甚麽要這麽做,在黑暗中,羅勒隱隱約約看到凡維亞緊張擔憂的神情,心想原來這個人也有這樣的表情啊。
原來還有人會對他露出這個表情。
羅勒放聲大哭,凡維亞則緊抱羅勒,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安靜地聆聽羅勒的哭聲,羅勒的手漸漸環住凡維亞,緊緊鎖住他們兩個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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