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這麽安靜，安靜得讓我感覺很辛苦。應該説，在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以前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一直都很辛苦。以前一想到熬過去後能殺掉傑夫，就能咬緊牙關熬過去，然而到現在，這種想法就行不通了。我懷疑我這麽做到底對不對，到底值不值得。我怕最後得到的是不是我想要的。’羅勒嘆嘆氣，‘我連我自己想要甚麽都不知道。我想聽到些甚麽？我想傑夫是無辜還是有罪？我心底是怎麽看傑夫的？’

傑夫自問同樣的問題，他想要的只有一樣，就是羅勒。

‘我以前都沒有察覺到我是這麽矛盾，要不是羅諾拉對我說那些話，我到現在都不會認真思考這些問題。在那房子裏，我心裏不是想著要逃出去見傑夫的話，我應該死在裏面了。如今我又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他了。傑夫他還很重視我，他心中還有那些日子，我猜他是想和我回到那些平和的日子中吧，但我都變成這樣了。’

他身體裏有維爾帕特家族以外的血脈了。

傑夫伸手摟住羅勒的身體，讓他完全倚在自己身上，希望通過這個方法能夠告訴羅勒這都不要緊。

‘那時候，我有那麽幾次想死。’傑夫猜他是在説被丹尼爾囚禁的那幾天，‘那時候我不在乎真相是怎麽樣了，也不在乎我自己了，我只覺得我不能就這樣去見傑夫。轉頭清醒了又想，不去見傑夫的話，就對不起他了。’

這孩子怎麽會這麽想的，從頭到尾都是傑夫對不起羅勒啊。傑夫一邊這麽想，一邊上下輕撫羅勒的後背。

‘應該説我早就對不起他了。他等了我十二年，他每天在那個牢房中，反魔法物質像石頭般壓在他身上，他是怎樣堅持下去的呢。我竟然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我平日碰到反魔法物質都會感到不自在，他是怎樣保持清醒忍受這感覺十二年呢。’羅勒沉默數秒，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可惜他心中那個乖巧的羅勒已經不在了，我已經滿身汙穢，也無法和他平心相處了，每次看到他的臉，甚至只是想到他，我就會想起以前的事。那些人的手放在我身上，説出不堪入耳的話。’

傑夫聽到羅勒哽咽的聲音：‘我當時再盡力反抗也是於事無補，那些人依然那樣對我。’

明明他只允許兩個人這麽對他。

羅勒不想把這句話也説出來，不然他最後一點點尊嚴也會沒了。

傑夫轉轉身，抱著羅勒，給他時間平復情緒，過了好一陣子，羅勒索性整個人靠近傑夫的臂膀之中，他的額頭磕到某樣堅硬的東西，伸手去摸，那一刻他感覺到‘傀儡’有點要躲避的感覺，他手快把那東西抓在手中，那東西垂在‘傀儡’的胸前，摸形狀，像是一個圓形吊墜。傑夫看著羅勒把玩自己的吊墜，自從羅勒把這吊墜送給他後，他一直戴著，就算被抓了，他也用盡了所有方法保住了這個吊墜，軍隊的人見這個吊墜沒有法力，就沒有沒收掉。他很珍重這個吊墜，現在卻害怕這個吊墜會暴露他的身份。幸虧羅勒只是把玩了一下，沒有起疑心，在他眼中，魔女大人能把這點細節也捏出來是很正常的。

羅勒放下了傑夫的吊墜，自言自語說：‘他會還戴著這吊墜嗎？’想到這是他幼年時隨手做出來的粗糙玩意兒，他說：‘我和他某個程度上挺像的，他惦記著十二年前的我，我也只想著十二年前那個完美的傑夫哥哥。難怪羅諾拉會問我那個問題，’ 羅諾拉想他要好好地面對傑夫，想他能夠接受傑夫的陰暗面，繼而接受自己的陰暗面。

不過啊，羅諾拉可能低估了他，羅勒就算接受了傑夫的陰暗面，接受了傑夫不完美的現實，他也會把傑夫擺在第一位。至於他自己，羅勒都不知道自己的價值何在了，也不知道自己對傑夫還有多少價值。

羅勒出聲：‘我還是想知道那一晚發生了甚麽。’

傑夫聞言隨口答道：‘是伊科尼恩家族的小輩闖進來了。。。’他突然想到羅勒聽不到自己説話，惆悵地閉上了嘴，羅勒說：‘不過不再是爲了報仇了，我不想殺死傑夫。我沒有誤會傑夫的話，那還好說。萬一問題在我身上。’羅勒頓了頓，‘那就説明，我不配再留在他身邊。’

因爲他用惡意和偏激回報傑夫的感情，這無異於背叛他。

羅勒看著‘傀儡’撿起自己的手，手背上出面溫暖柔軟的觸感。

羅勒在顫抖，爲甚麽你？是因爲恐懼？震驚？還是因爲這個吻過於熟悉？

傑夫得不出答案，因爲羅勒馬上就以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問：‘你爲甚麽和他這麽相似？’

發泄完情緒，傑夫照顧了羅勒一整天，羅諾拉留下了足夠的食物和水，直到第二天也沒有看到她，羅勒已經恢復了大半，想周圍走動走動，傑夫連忙扶著他走出木屋，外面也看不到羅諾拉的身影，羅勒問傑夫也得不出一個答案來，再往外面走可能有危險，而且羅勒不清楚現在的局勢，只好回到屋中，等待羅諾拉回來。在木屋中，傑夫想羅勒很有可能餓了，在乾糧裏面找出麵包和牛奶，用牛奶把麵包泡軟後給羅勒吃，這種幼兒一般的餵食方法弄得羅勒哭笑不得，唯有吃下去，他乖巧地捧著麵包啃，有點可愛。

吃完早餐，羅勒納悶羅諾拉到底去哪兒了，不過再想也是無用的，他突然想起還有塔卡、凡維亞他們，他很久沒有聽過凡維亞的消息了。他小小聲叫了叫凡維亞、塔卡還有菲安瑪的名字，傑夫聽到之後，稍微有點不高興。很快，羅勒就收到這三人的回應了，他用了點法力傳音過去說他現在沒事，他在一片小樹林裏，具體方位不太清楚。他很快就説完，避免用太多法力，幸好對面三人有個大概的方向，很快就能找到這裏。

很快，他們就感受到‘絆’了，羅勒讓傑夫扶著自己出去，傑夫扶著羅勒的同時用傳音術簡單地對塔卡説明瞭現在的情況，免得一會兒露陷了就不好。羅勒剛出木屋就看到塔卡他們，他們三人以怪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凡維亞還獸化了，以狼的模樣、人的姿勢站著。羅勒解釋了一下現在的狀況，這三人的神態依然不自然，羅勒只當他們是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搖手說自己沒事，然後讓三人進木屋再説，外面很冷。

進了木屋，菲安瑪第一個為羅勒檢查身體，看到羅勒真的沒有大礙才放心，除了羅勒以外的四個人隨意坐在地上，要不是羅勒堅持說自己不需要傑夫幫忙，傑夫早就上去貼在羅勒身邊了。凡維亞問起這幾天羅勒到底遇到了甚麽事了，羅勒很隱晦、很簡單地講了講，不過是講了兩句，菲安瑪和凡維亞已經氣得全身發抖。

塔卡不是不生氣，他的憤怒在心中沉默地爆發，他同時也注意到一件事，羅諾拉明明有能力令羅勒完全恢復到裝好狀態，她偏偏以這種轉彎抹角的方法讓羅勒養傷。他看一眼傑夫，心裏面似乎有了些頭緒。

如果羅諾拉的目的真的是爲了讓傑夫和羅勒二人的關係好轉，這一切都説得通了，以現狀而言，羅諾拉和羅勒吵架後她還是願意幫忙，看到她真的很希望這兩人和好如初。真的是這樣的話，要是逆了她的意，她會做甚麽呢？

可憐凡維亞要被無情地淘汰了。

凡維亞和塔卡對視一眼，他也隱約察覺到羅諾拉的用意了。

凡維亞張口，低著頭，他不想看羅勒現在的樣子，也不太想問出心底的疑問，羅勒好奇地看著他，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問：‘那你現在覺得如何？’

羅勒不解，凡維亞只好把話説得更加明白：‘你爲他付出了十二年，然後經歷過在連卡美城、法絲蘭城的事，到現在丹尼爾的事，全都是因爲他而起的，事到如今，你會對傑夫改觀嗎？’

凡維亞所問的，其他人都想知道，菲安瑪還會擔心羅勒會不會不願意這個問題，羅勒沉默一會兒，很大方地點點頭，又沉默了一陣子，弄得凡維亞緊張兮兮的。

‘第一，我確實改觀了。我想相信傑夫，同時想殺掉他。每當我在想傑夫還值不值得我信賴的時候，不應該屬於我的念頭就會出現，叫我不要改變我的想法。到了現在，我看到這麽多，不得不改變。’

羅勒直視凡維亞的眼，他的表情似在期待，又似在抗拒。

‘第二，我改觀了，我以爲他是我最憎恨的人，其實他是我最重要的人，由一開始就是。’

凡維亞聽到自己胸膛裏，有些東西碎了，碎片刺痛心胸。

雖則有五天時間，在第二天傑夫就被馬修召回去，說有急事，匆匆忙忙找羅諾拉幫忙，聽她抱怨兩句後，傑夫很快就回去了，他回到去時剛好看到馬修，馬修兩三句説明瞭情況，皇室裏面有他們的人通風報信說格林還在糾結血族的事，他最不信任的就是維爾帕特家族，他這兩天在開戰之前一定會來試探他們。果不其然，格林第二天就來了，帶著一大堆人馬來，一旦抓到任何把柄，就把這兩兄弟都抓起來再説。

多餘的禮節後，格林單刀直入說道：‘我的守衛告訴我你們這裏出現了血族。’馬修神色凝重：‘陛下，這對我們家族來説是一個嚴重的指控。’格林無所謂地笑道：‘那麽帶人出來對質吧。’攤手，後面就走上來一個守衛，對格林和維爾帕特兄弟都行了一個禮，格林問他：‘你爲甚麽認爲這裏有血族？’

那個守衛高聲回答：‘我在宅子外圍巡邏，我曾經見過僕人帶著一個染了血的木桶從通往各個樓層的塔離開，加上我知道維爾帕特家主和其弟的老師是一名血族女性，因此我開始懷疑，繼而多加留意，結果發現在飯點一定會有僕人帶著染血的木桶從塔離開，所以我認爲那桶血是窩藏在這裏的血族的食物。’

格林聽完，問馬修要不要解釋一下，馬修嗤笑一聲說：‘恐怕這只是一場誤會，我們家的廚房位於地下一層，以便地暖供暖。而我們所食用的牛羊都是從後山的牧場牽過來宰殺的，宰殺時放的血會由僕人經塔從地下一層走到一樓再到後山倒掉，格林陛下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後山的花開得特別美麗。這位守衛恐怕是覺得那個僕人手上的桶是空的吧？’

格林聽完，說：‘那個説不準。’轉頭又對守衛說：‘你要好好想清楚，那個桶是滿的還是空的？你想清楚再回答。’

守衛聽了格林的話，嚇得後背冒汗，不知道格林是不是話中有話，想了想回答：‘是空的，我看到的。’

‘哦’馬修笑出聲來了，傑夫也露出嘲諷的笑容，馬修說：‘我們通往各個樓層的塔有兩座在中央樓，一座在西面的辦公樓，最後一座在東面的娛樂樓，你在外圍巡邏，能看到中央樓塔的人的話，你的視力未免太好了吧，你居然能看穿隔在中間的溫室或者觀星館。你看到的要是外圍的樓塔，那作爲陛下忠實的下僕，爲甚麽不上前詢問呢？我們家族問心無愧，也難免僕人私藏血族在家中，爲了表明我們的清白，我們一定不會妨礙任何格林陛下的人盤問一個僕人。’

旁邊的傑夫加口說：‘僅僅是因爲看到一個僕人拿著染血的木桶到處跑就覺得我們藏了血族，那是不是能因爲你這一番錯漏百出的話而認定你是來挑撥我們家族和格林陛下之間的關係？還是説，你想故意讓我們認爲格林陛下懷疑我們家族？’

格林打斷了傑夫的話，他說：‘既然如此，那看來是這個守衛惡意揣測你們了。’他讓身邊人把嚇得魂不守舍的守衛拉走，馬修叫道：‘且慢。’

手下停下腳步，馬修問：‘你來過維爾帕特家嗎？’守衛搖頭，馬修和傑夫的臉色染上點點陰森的味道，馬修說：‘那你怎麽知道這裏的塔通往各個樓層？這裏的塔有些只能直達塔頂，亦有只能到達某些樓層。’守衛説不出話來，傑夫意味深長地看著格林，格林讓人把守衛拖下去，馬修說：‘看來是有心人從中作梗啊。’傑夫說：‘不是有人告訴那個守衛關於維爾帕特家的事的話，他也不會知道關於塔的事吧。’格林坦然面對這兩兄弟的目光，說：‘我會徹查此事，找出想冤枉你們的幕後黑手。’

馬修保持禮貌的微笑說：‘格林陛下未免過於急躁了，一聽到一個無名小輩的一言兩語就帶這麽多人來，太不信任我們維爾帕特家了。’

格林說：‘沒有辦法，始終只有利益才會忠於自己，不是嗎？對誰來説都是這樣。既然來到了，那個守衛的確提醒了我一點，我想你們不介意我帶人在這裏查一遍吧，始終你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血族藏在這裏。’

出乎格林意料之外，馬修和傑夫很爽快地答應了。不久，格林就找到他們自信的來源了，他們的確找不到任何血族。

看著格林憤然離去，傑夫的心情格外的好。馬修讓僕人準備午飯，把藏在廚房假扮僕人泰絲露露一等人叫來一起吃午飯，當時他們穿著僕人的衣服和其他僕人一起宰殺一頭牛，血腥味充滿整個廚房，加上滿臉血污，格林看了兩眼匆匆走了。

午飯過後，馬修和傑夫去了起居樓的娛樂廳休息，馬修拿著書看，傑夫索性整個人躺在沙發上休息，享受一下難得的時間。

‘要睡的話回到自己的床上睡吧。’

‘不要。’

‘別孩子氣了，羅勒要是看到你這個模樣都不知道要説甚麽。’

‘他才不會說甚麽。’

‘對了，羅勒現在怎麽樣？’

‘那個女人替我做了一個分身，現在另一個我在瑪巴克利法國照顧他，目前情況還好。’

‘你怎麽可能這樣稱呼魔女大人呢？她幫了你不少的啊。’

傑夫‘嘖‘了一聲，隔了好一會兒又說：‘哥，原來我們的世界是一本小説。’

‘是嗎？’

馬修的反應也是驚人的平淡。傑夫說：‘她說在原本——她不在的世界，我會被丹尼爾那混賬殺死！’

馬修笑了笑：‘那你要感謝魔女大人將你從丹尼爾手中就出來，你這個無用鬼。’

‘真不明白，我怎麽就被他殺了？我的命應該屬於羅勒的。’

‘你又來了，你太迷戀他了。’馬修很希望傑夫明白羅勒擁有魅惑他人的能力，此刻傑夫的感情有很大機會不是出自真心。

傑夫不説話，不想多加解釋，馬修見狀，長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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