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諾拉躺在沙發上看書，看到羅勒回來了，說：‘這麽想念你的祖父們的話怎麽不跟上他們？’羅勒給自己倒了杯水，補充一下水分，懶得回應那個明知故問的女人。羅諾拉偷瞄羅勒一眼說：‘你現在太落魄了，一點也不像你，沒精打采的。’

羅勒失笑：‘那你想怎麽樣？要我甚麽時候也要保持堅強嗎？就算知道自己的母親欺騙自己後也不能有半點失落嗎？’

‘你是想説你的堅強是裝出來的嗎？有進步了呢。’

羅勒不回應她的揶揄，他苦笑道：‘羅諾拉，這是懲罰嗎？’

羅諾拉被他問得一頭霧水，心道這孩子該不是腦子壞了吧，居然沒有生氣。羅勒繼續輕聲說：‘我的身世、這一切、一切。。。幾乎沒一樣是真的。’

‘怎麽可能呢？’

‘我欺騙了軍隊的人，欺騙了我的隊友，甚至在最初，我騙了我自己。我大義凜然地做很自私的事，當我以爲我騙過了所有人時，原來我自己也被騙了，還是被自己的母親騙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中，已經有兩個人騙了我，剩下的那一個也會騙我嗎？’

羅諾拉摸摸鼻子，不作聲，心道誰騙誰還不好説。羅勒又問：‘妳早就知道的吧？我的身世，還有所有真相。’

羅諾拉沉吟一會兒，點了點頭，平日的輕挑全都沒了，正色道：‘我甚麽也知道。’羅勒聽了，發出幾聲乾巴巴的笑聲：‘妳也是。’

羅諾拉的神情有那麽一點委屈不滿：‘這算得上嗎。。。其實你也不用那麽執著。其實傑夫也算不上騙了你。。。’‘沒騙我？’羅勒突然高聲吼道，羅諾拉看到他眼中的淚光，羅勒將手中的杯重重砸在桌上：‘沒騙我？那他爲甚麽要找來一具屍體假裝是他的？明明還活著怎麽不來找我？他讓我體會過無盡的絕望，你明白那種感受嗎？我當時很痛苦啊，很痛苦啊！我真的以爲我的世界都沒了啊！他一定在某個角落看我崩潰看得很開心吧？他這樣也不是欺騙我嗎？’

羅諾拉柳眉倒竪，從沙發跳起來怒斥羅勒道：‘你吼那麽大聲幹甚麽！當我甚麽了！你家女僕嗎！你和傑夫都一樣，不過是自以爲是的小鬼，傑夫比你還好，起碼他知道自己想要甚麽、該做甚麽，你連你自己在追求甚麽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想找到傑夫、找到真相！’

‘那你到底想到甚麽真相？倒是説出來啊！’

羅勒一愣。

羅諾拉一怒之下右手一抓，所有傢俱往羅勒砸去，他隨即建起了魔法防罩，雙手護頭，耳邊響起巨大聲響，羅勒維持著防罩，看看左右，傢俱都砸成碎片了，木做的墻壁也破了，露出裏面的磚頭墻壁。羅諾拉繼續駡著：‘你甚至想殺了他！你甚麽也不清楚就想殺了他！’羅勒馬上還口：‘妳知道所有東西就有資格這麽説嗎？你明白我。。。’

‘對啊！我甚麽都不明白！’羅諾拉尖叫，尖銳的聲音刺得羅勒耳膜生疼，‘我不明白你的感受，同時你也不明白傑夫的感受，你也不明白這樣下去會怎麽樣！這樣下去，傑夫會死啊！’

此言一出，羅勒整個人都凝固了，所有動作都停止了，連表情也凍結在驚愕的一瞬間。

‘他，會死？’連説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羅諾拉想起那些畫面，雙眼發酸，一抹眼，摸到點點淚水，原來自己這麽激動，隨手往身上一抹，抽抽鼻子，胸口因激動地喘氣而明顯地起伏。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但她沒有控制自己的念頭，繼續罵：‘我説，你這樣下去，傑夫真的會被你殺死！你不是一直都想這樣做嗎！他自願被你殺死！自願啊！他把命都給你了，而你半點也不瞭解整件事！然後你就忘了傑夫對你的感情和凡維亞跑了！’

説完這一大段，羅諾拉再喘幾口氣斥道：‘一天到晚都説別人不瞭解的你的痛苦，那你瞭解傑夫的痛苦嗎？你知道他十二年被困在反魔法物質裏面、不能和你見面有多痛苦嗎？你有想過他嗎你這個自私鬼！’

‘妳說甚麽。。。？’

‘我在説這個世界的未來啊！’羅諾拉吼完，所有情緒都發泄出來了，感覺頓時好多了，也冷靜下來了，她知道自己説了羅勒不該知道的事，捊了下自己的頭髮說：‘算了吧，這樣失控地互吼下去也沒用，我，我只是想你，重新找回當初對傑夫的信任，一點點也好，相信傑夫吧。別讓這個世界的命運重複下去。’

羅勒無力地坐在地上，雙手撐頭，手臂撐在大腿上說：‘事到如今，我。。。’

‘還有挽救的餘地的。’ 羅諾拉淡道，‘眼見必然是事實，但未必是真相。’傢俱在魔法流動下恢復原狀，他看了眼頹然坐在地上的羅勒，嘆了口氣，說：‘你祖父都在，那我就不留在這裏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展開細長的雙翼打開門飛向夜空。

屋子裏剩下羅勒一人，羅諾拉細心地關上了，免得夜風吹進屋裏，但羅勒依然感到全身冰涼，羅勒平復心情後，更感受到一份冰冷的寂寞，他捲起身體，抱緊自己，心中念出那個名字。

我該怎麽辦？

第二天，羅勒在自己的房間餓醒，對著天花板發呆，漸漸回想起昨天的事。

對啊，昨晚沒吃晚飯，還和羅諾拉吵了一架，渾渾噩噩地回房睡了。

羅勒揉揉浮腫的雙眼，‘噗’一聲地笑起來了。

他昨晚哪裏來有勇氣和羅諾拉對駡的？

他笑自己的魯莽，進入浴室洗了個澡，他用元素魔法放了一缸熱水，擡起手聞聞自己的味道，聞到一絲香氣，以前還以爲是洗衣皂的味道、或者是人普通的味道，沒想到原來是魔族的香氣，而且還是絲度葛夫可家的香氣，他再一次想起安的事。恐怕以前安要他用那塊石頭擦身體，是爲了掩蓋這氣味吧。

明明表明自己的身世的話，他們一定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她爲甚麽要隱瞞自己亞魔族的身份呢？因爲怕自己因絲度葛夫可家的血統而被排擠嗎？還是因爲不可告人的原因？

他一邊想著一邊進水裏，水裏面的火元素剛剛好，溫度令人放鬆身心，腦細胞終於能在這個舒適的環境下好好工作。

接下來要怎麽辦？

早知道趁還沒有和羅諾拉鬧翻之前問問傑夫的下落，他現在沒有那麽厚臉皮去找她幫忙，而且他就算要找羅諾拉，也不一定能找到她幫忙，那女人很有可能還生著氣。

‘傑。。。’羅勒剛想叫出這個名字，理智又把‘夫’字吞下去了，他被傑夫同化過一叫他的名字，傑夫會聽到的，他不想傑夫聽到自己叫他的名字，當時的自己沒有細想這麽做的理由，現在回想，他其實很害怕，很害怕傑夫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多年來，他養成一個不叫傑夫名字的習慣，不過他遇到塔卡和菲安瑪時都説了傑夫的名字了，傑夫也沒有立刻趕來，看來他在瑞貝利亞國真的頗忙的。羅勒嘲諷地笑，既然之前已經叫過他的名字，那麽現在放縱一下也不要緊吧。

羅勒這麽想著，把肩膀也浸在水中，只把頭擱在浴缸邊緣，仰起頭，輕聲說出那個他朝思暮想的名字：‘傑夫。。。’

一念這個名字，所有感情都掙脫了心中的枷鎖湧到心頭，羅勒忍不住再說出那個名字，兩個簡單的音節在舌尖翻滾，無論怎樣也不會感到厭煩，反而越是呼喚這個名字，羅勒感覺越踏實，這十二年來不安和孤獨做成的傷口，都因‘傑夫’二字而痊癒了。羅勒知道自己的聲音漸漸染上哭腔，心跳很快，可能因爲熱水吧。他將上半身擡上水面，捂臉深呼吸，口中不斷喊出那個名字：

‘傑夫。’

‘傑夫。’

‘傑夫。。。’

‘傑夫哥哥。。。’

他好想回到那個時候，那個無憂無慮，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他好想回到那個幸福的日子，以往那些充滿仇恨和現在充滿迷茫的日子如噩夢一樣纏繞著他。失去傑夫之後，他確確實實地感到自己失去了一部分，不論他説自己有多痛恨傑夫，他無法否認傑夫占據他的生命的一大部分。就算説了多少遍要殺了傑夫，他心裏很清楚自己無法這麽做，他無法想像傑夫真的死了的世界是怎麽樣。所以當他聽到羅諾拉說傑夫自願被自己殺死時，他腦中空白了幾十秒。

傑夫自願被自己殺死？爲甚麽？

‘羅勒？’

耳邊突然傳來傑夫的聲音，聲音從遠方傳來，卻清楚得很，羅勒意識到這是傳音術，不假思索便回應了：‘傑夫？’

‘怎麽不斷叫我？出事了嗎？’

傑夫的聲音裏只有關懷，羅勒想起他們在法絲蘭城重逢時的事，那時候傑夫也是這溫柔的語氣的，只是羅勒沒有注意到而已。

‘不是。’羅勒低聲道，他其實想説其他的，但那一句聽到喉頭，無論如何也説不出來。

‘我在瑞貝利亞國這裏還有不得不做的事，大概要五天才能脫身回來。我不在時，你去找塔卡和菲安瑪吧，他們會照顧好你的。’傑夫頓了頓，‘照顧好自己，不然我會心疼的。’

這一句話直接擊碎了羅勒內心的戒備，柔軟的感情控制了他的心，他衝口而出說：‘我很想你。’

傑夫那邊沉默了很久，但傳音術還在，羅勒紅透了臉，心想自己不該說剛才那句話的，本來他就不應該回傑夫話，這麽平靜地和傑夫對話對現在的羅勒而言過於詭異。

他太沒骨氣了，在所有人面前講的原則和堅持在傑夫面前連個屁都不是。

傑夫終於回話了：‘我也很想你。我會儘快回來的。’

羅勒沉默良久，覺得自己不該説話了，又覺得既然有了個開頭，那麽繼續放任自己也沒有問題，所以他説話了：‘你小心點。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傑夫笑了：‘放心，我的命是你的。我不會隨意丟掉的。’

他説他的命是自己的，所以他才願意被自己殺掉吧。

羅勒總是想傑夫有多麽不可原諒，但聽到羅諾拉和傑夫的話後，罪惡感卻在他心中如雜草一般失控地生長。

‘你回來後，我有很多事想問你。所以，別死，我不想你死。’

‘好的。’

輕輕兩個字，許下了沉重的承諾。羅勒直接切斷了傳音術，免得聽到更多令自己失控的話，他擡起頭，呼出一口氣，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原來微微翹起了。他想想羅諾拉所説的，原來的世界，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殺死傑夫的呢？他又是怎樣適應真正失去傑夫的生活，和凡維亞生活下去的呢？

究竟他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羅諾拉説的話雖然很難接受，但沒有一句是假的，句句一針見血。羅勒跨出浴缸，弄乾身體，穿好衣服，戴上凡維亞送給他的腳環，戴上後，他一直坐在浴室的小凳子上思考。

他該怎樣面對傑夫和凡維亞？

凡維亞的確爲他付出太多，超越了一般朋友的程度，羅勒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他，凡維亞能説是和傑夫一樣重要的人，然而羅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否喜歡凡維亞，或許經歷過和傑夫的事後，他不太敢再想那些情情愛愛的事。聽了羅諾拉的話後，羅勒覺得，自己對凡維亞還有有一點點感情的，一點很曖昧的感情。

羅勒嘆一口氣，帶上錢出門了，他現在很餓，得吃完飯才能繼續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在街上抄捷徑走過小巷轉彎時，耳邊猝不及防響起一把熟悉的聲音：“對不起，亞倫。‘

羅勒正要轉頭過去，後腦勺隨即傳來一陣鈍痛，他還沒有看到兇手就失去意識了。

小说相关章节：半魔界：1：惡犬先生和獵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