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噜……♪」

蒸腾上空的水雾凝结在瓷砖上，热水流经躯体，让脊椎旁及臂弯处的白皙皮肤泛红。在狭窄的淋浴间内，沐浴中的她边感受着水流的温度，伸出手指在被水雾笼罩的墙面划出图案。

「香澄——？」

从淋浴间外响起的嗓音由远及近地传至。她的手指停滞在瓷壁上，在末端稍稍停顿。就像是狡黠的恶作剧，香澄在不做回应的过程中等待着恋人继续发问。

「还没洗好澡吗？」直到感知到声源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她才微抿起唇角，关停水阀，从铁架上取下浴袍仓促地罩在身上。

「快好了哟！」

喷头孔冒出的水滴淅淅沥沥地掉在地上，和她的声音交相混合。裸足踩踏着冰凉的瓷砖，她潦草随意地穿上软垫上的拖鞋，向前跨越几步撞进恋人的怀抱中。

「啊、这次衣服倒是有穿好了。」

从比自己略低点的方位，响起了轻柔的话语。恋人的视线从她的胸脯处一扫而过，随即停留在她的脸庞。香澄如同嗜睡的猫科动物般眯起双眸，本想得到晚安吻，在下一刻，却感受到发尾被挑起。

「不过……」

捻在指间的发丝渗出水珠，她微睁开双眸。

「乖乖坐着。」

被温热的手牵动着，香澄睁开眼的刹那才发现自己正坐在木质短凳上。松软的棉毛巾在擦拭着发尾，耳边响起类似于插头嵌进凹槽的杂音。

『哧——』吹风机吹出暖风。

地面上映出的两道浅淡人影在重叠同时加深颜色。她有留意到有咲将吹风机调到最小的功率，把手掌小心翼翼地护在湿发的另一端，就这样将其细致吹干。

「哼哼哼……♪」

偶尔有暖风吹拂在鼻尖，她轻轻一嗅，却不能准确辨别这份清香的成因。

不知不觉间，肆无忌惮享受着有咲的温柔早已变得理所当然。

64°09′N，021°56′W。

这里是位于大西洋和北冰洋的交汇处的冰岛。

沙质地、冷却的熔岩平原和冰川共同拼建成北极圈边缘的岛国。气候无常，一天之内频繁降雨下冰雹。

『总之来度假就是要开心嘛。』展开双臂扑倒在软塌塌的床面上，香澄偏转过脸颊，目露狡黠地直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块状画面。

『沙绫、里美、多惠，我把照片传给你们——！』

由大规模浅蓝与冰白构成的图片里。内容物是穿行于冰川夹缝里的洪流，坑坑洼洼的火山融岩，一望无际的花田以及宛若幻境的幽蓝湖泊。几抹亮白的光点汇聚在紫藤色的眼眸中央，她眼角如弦月般微弯，就在等待挚友发出惊叹的时分。

『哇哦——好难得的景色。』

『香澄，这种布景我也有在电影里见过。』

「跟里美她们视频聊天吗？」

如水般清澈的声线与惊呼声交错响起。香澄双手杵着脑袋，像膨胀的刺豚般微鼓起腮帮子，瞥向正在整理行李箱和旅游包的恋人。继而比甜蜜极致的邀约：「嗯嗯、有咲也快点过来～」

『今天我们泡了蓝湖温泉。之前还去了间歇喷泉、国家公园。』

列举无法穷尽，脑海内在此刻灵关乍现，她于是停止举例，快步起身走到桌边从纸袋里掏出深棕色的玻璃罐，又像献宝似得呈到屏幕前。

『铛铛～本地产制的巧克力酱。这是送给里美的礼物喔，可以自己在家里做巧克力螺了。』

『不过这样山吹面包坊要没生意喽。』

这是从热爱酱料的冰岛人那里收到的礼物。心满意足地聆听着视频通话的另端的喧闹，香澄在注意到纸袋里小簿子后将其抽出。她很是懒散地摊开目阅着，渐渐地眸中却失去笑意，大为惊骇地咧开嘴巴。表情肃穆地按着有咲的肩部。

『没关系～我可以把一些烹饪技巧技巧教给里美。』

「有咲，我们干脆在这里注册结婚吧——！」

就在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里，她向有咲求婚。

『对哦！冰岛是可以注册结婚的呢。』

『那现在不是要订教堂和请牧师了吗，举行西式婚礼…我们还得买票坐飞机赶过来。』

溢满祝福情感的不同声线相互交织。这使得有咲的双颊不自然发烫，调侃揶揄的话语轻易挑乱心绪，意识到挚友以一种微妙的形式见证某种神圣仪式，有咲暗自有些苦恼。

「你才知道这点啊，不过这次还有很多资料都没带，也没跟香澄的父母沟通过，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吧。」

视线从散落在桌前的有关于“胚胎移植技术”的书籍处的划过。这是她旅行期间也不忘翻阅的科研书目，也是为了今后能妥善抚育后代而填补知识空白。当提及此点时，POPIPA大家的话题逐渐偏移到育儿家庭方面。

『不过你们有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和有咲私底下有好好商议过这件事喔。』

无比诚挚地凝望着友人的面孔，香澄万分坚定地吐露话语。很是出乎意料地，以温吞又固执的语调阐述，有咲在讶异同时朝她的侧颜望去。

『首先，结合了我和有咲基因的孩子会超级聪明，热情洋溢，并且热爱生活。』

许多的形容词像冬季满天弥漫的雪花般堆叠，从无形逐渐塑造出轮廓鲜明的雏形。

『她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懂得礼貌待人，遇事沉着冷静。有同理心，知道体谅别人，为其他人的悲伤而悲伤，也会诚心实意地祝福每一个人。超级超级的KIRAKIRA、DOKIDOKI。』

『唔…这就是全能型孩子吧。』

『至于她的名字……』话至此处，香澄陷入思忖。

「“真希”——」

那一刻，心底仿佛敲定这个名字。有咲兀自发出的尾音还残留在齿缝间，心里却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清明，香澄回望了她一眼。

『孩子的名字，就叫做“真希”喔。』

『这个名字，一定会给她带来好运的。』

丝毫不像是随机应变编造的诳语，香澄如此笃定地重复这点。有咲不禁注视她的背影。

她想或许永远不知道自己会拿这个人没辙到什么地步，也许穷尽余生，都不会抵达问题的尽头。

「香澄，你还真是心急啊。」只好这样无关痛痒地吐槽道。

入夜。

零时区的冰岛，比母国要慢九个小时。

即使是在冰岛之旅的最后一晚，香澄似乎还是无法习惯时差，未及深夜就已昏昏欲睡。凌乱的碎发散在她的肩侧，稍稍倾斜脖颈，她目光柔和地瞧着香澄微翘的睫毛。

「香澄，要关灯睡觉了。」

她的手从温暖的被褥里伸至台灯按钮处。在桔黄的暖光里为浅眠的人掖好被角。比起触碰，她们现在大多数只是拥抱。经过多年的相处，一部分热切已然消退，但滤下更多令人倍感温馨的平淡。

「阿嚏！好冷。」

隔着模糊的光线，她看见香澄在轻揉鼻尖。

「我记得我把窗户关了的。」

「唔…有咲，我刚刚好像又打开了下。」

「哈——？香澄你真是个麻烦鬼啊。」

话虽如此，早已习惯恋人粗心的她还是起身前去。

她在路过玻璃飘窗时，留意到窗外是蔓延无际的草茵，就在墨绿的汪洋里，点缀其中的花蕊摇曳。

悬在窗框旁的轻纱与月辉笼在脸庞。

有咲的视线范围因此再次模糊。

不经意间抚上窗台处的破损凹槽，而这些粗糙纹理所带来的触感，与抚摸一个人结痂的疮口相类似。

（像一场梦一样。）

隔着白纱，以及窗面，还有淡薄的雾气，当眼望这一片花田时，她也能感觉自己渺小得如一粒砂石。这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铅般压在胸膛，令她久久不语。

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攫取，心灵同时被吸入宛如黑洞的幻景，乃至于没能听见回廊中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嗯？！」

从身后探出的手臂拦在自己腰间，还未来得及抗拒，感知到熟悉的体温后，心中猜疑便轻易打消。她将手覆在那人的手背上，五指陷没入指间。即便表面上还是一副有些埋怨的模样。

「香……澄……不要再吓我了。」

柔软温热的脖颈紧贴在她的肩头，被呵斥的人自顾自像小动物一样轻嗅着她颈肩的清香。棕发悄然落在唇角，她感觉有些搔痒。

「诶好遗憾，有咲每次都会猜出是我。」

微挑的语调，话里行间流露出的失落，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在剖析完之中的情愫成分后，心情就有如陷入蜜饯。

「每次我一走开，香澄就会黏过来啊。明明也没过去很长时间。」

「但这样总是被吓，我也会神经崩溃，长此以往会未老先衰的。」

在轻声诉说的同时，笑意却在嘴角扩散。似乎被她的情绪所渲染，香澄将唇瓣贴在耳畔处，微微翕动着，发出了声音。

「那我也不会嫌弃有咲的～我们家有咲，虽然衰老但人聪明又漂亮。」

「喂，不要默认我很衰老啊……」

压根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对话。

在略感无奈的同时，她侧过脸与晶莹剔透的眼眸对视。即便她觉得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语无伤大雅，但也不禁担忧旁人会无法参透香澄的独有思维。

——假设有一天她溘然离世。

——那么，谁能理解香澄？

「香澄。」她轻喃着。换来疑惑的回望。

很是突兀的念头在心中扩张，有咲的心随即被撕去一块，破裂形成空洞。而当意识到这是索然无味的庸人自扰后，她于是不再深究，而是转念想到了其它。

「……没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虚构还是真象？

直视着镜面的倒影，她在心里发问。

「有咲好狡猾、总是话说到一半。」

「不过这就是所谓的『调——情』了吧？」

「我才不会做这么奇怪的事！」

耳畔飘零着细碎的嘟囔声，背部与此同时被温热软物紧贴，当与香澄的身影彼此重叠一起时，她的思绪彻底暂停。

小说相关章节：Dislo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