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岬，冰原，涓流，白色的浪花汇入右侧的洪流。

在以冰蓝铺设的壮阔画面里，光芒稍显渺茫暗淡，颠覆传统的黑沙滩延展至尽头。而当沙滩外沿的冰川湖内的冰融化时，分裂的冰块被浪冲上岸凝结在浅滩上。

与钻石相类似的质感。

头戴针织帽的女性蹲下身把玩着冰块，雪花从半空簌簌落下，染白帽沿一圈。因海风而缭乱的发丝铺盖在白皙的脸上。她一手拖拽的行李箱搁浅在低洼沙滩，但当她摩挲着手中碎冰的时候却对此浑然不觉。

「香澄，你看这……」

然而就在她抬起头的刹那——

「冰岛——！再—见—啦——！」

「感谢招待——！我和有咲还会再来的——！」

这是撼人心魄到难以形容的美景。

在川河中央，背影纤细的人如同飞鸟般张开两臂，伸长脖颈对着海浪与冰川呐喊。以澎湃的、高扬的情感，朝着无以伦比的景致道别。

万千份或浅或深的湛蓝凝缩在熠熠闪亮瞳孔里，此刻似乎着迷于她眸中的光景，有咲在短暂的时点里略微恍神。

她和恋人位于有“冰火之国”之称的冰岛。

地处大西洋中脊，北极圈边缘。

冬至日照时间每日平均四小时，气象变幻莫测。

此刻，夹杂着碎雪的空气里仿佛被裹上一层水膜，降低的温度让更多水汽凝结，化作的冰晶云在上空飘浮。隔着雪与冰柱，将行李箱拖拽到站牌处的有咲听见飘渺空灵的声音。

「检查！」

「行李箱A号！」

「行李箱B号！」

「旅游包A号！」

圆睁起的紫藤色眼眸扫视过行李与签证护照等若干物品。在核对完数量后香澄如释重负地长抒口气，高举起手臂，向后倒退几步，边高呼着边坐到站牌边的长椅上。

「检查完成——！什么东西都没落下耶——！」

「是是是——香澄最细心了。」

不忍揭穿那个一贯散漫之人的本质，有咲无精打采地随声附和道。海獭般柔亮的毛发于是在她胸口散开，她的脑袋在微蹭着有咲的领口，也让棕丝与黄发更为紧密地在一起。

悠然降落的洁白细雪一点一点地飘到站牌的表面，背靠的海滨处却稍显离奇地狂风呼啸，隐没在海岬之后的冰原开始消融，冰面皲裂成不计其数的碎片。而在等待通往机场的班车到来前，有咲的大脑不断放空。

「这里……感觉都没什么人啊。」

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喃喃出声。

有咲在一瞬发觉两人正身处于如同孤岛的地带。其他人的轮廓已然淡忘干净，或者又是从未目睹。从旁窥探她的香澄眯起双眼微笑着，就在这一刻将其打断。

「有咲，我想唱歌给你听喔。」

「咦咦……真够突然的，不过好吧。」

她却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喉咙，捏下嗓子随即启唇。

… …

『どうか 明日に 届きますように(希望这歌声 能传达给未来的我们)――』

『夢をみて まだ醒めないの(做了一个梦 现在还不想醒来)——』

就在海岸线的尽头处。

像引吭高歌的夜莺般肆无忌惮地歌唱着。

在由雪堆砌的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她的目光被夜莺所吸引。雪已经附着在深棕的发尾上，那个无论何时都如繁星般璀璨的人双手合十，对着每一片、每一朵雪花唱道。

——《八月的IF》。

那是与冬季截然迥异的时节。

在海滩边议论着今晚要吃巧克力火锅、不方便随身携带鼓组的沙绫和香澄一同歌唱、偶遇Roselia乐队。不计其数的记忆涌上脑内，令有咲呆滞地停留于原地。

「唔……有咲，我忘词了。」

『夏の終わりの忘れ物を取りにきて（在梦中去取回那夏末的忘却之物吧）』

丝毫不为香澄偶尔的笨拙烦躁，有咲很是连贯地续上后段。深棕的碎发如此凌乱飘逸，她在恍然时逐渐加深打动心扉的正是眼前不修边幅之人的认知，可是香澄此时停止歌唱，她抬起眸细细端详那张的面庞。

「有咲，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喔。」

「有咲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降雪也狂风咆哮的声音被全部屏蔽。

「是在我失声的时期吗？」

她先是略加思索，随后摇了摇头。

「那么，是……拉着你上台演唱那首小星星？」

她摇头。

「难道是……第一次见面那天？！」

她无奈地微笑着，摇头否认。

「唔……不可能更早了吧。」

急于追问的香澄如泄气的皮球般沮丧颓败，紫藤色的眼眸里不由晦暗无光。将一切的表情细节收于眼底，有咲出乎意料地平淡开口。

「指不定我在遥远的过去就喜欢上香澄了。」

每条不平行的时间线无法重叠，都无止境地向前延展。而在早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世界里，她追溯到更久远的时期寻找这份爱意的成因。

但如果把每段时间线相互叠加，或许终其一生乃至往后的余生，她都循环往复地在等待、在迷恋户山香澄这个人。

是这样吗？

「同样地，不只是在那些时间不一致的世界里，也许，在跟现在平行的世界里，当初初次见面时，我选择把香澄拒之门外。」

「这样Poppin'Party也不会组建起来，Random Star也会完好无损地放在仓库里。我还是不想去学校上课。沙绫还是封闭内心，里美还是维持怯懦，多惠因为没有朋友而孤单……」

「但是，身处此处的我选择和香澄、和Poppin'Party的大家交织在一起。而且，对于这个选择，我一刻都没后悔过。」

她一口气将恒定不变的东西从未知的变数里掏出来，摆在香澄面前。

「唔嘿嘿嘿……」没想到这反倒让香澄轻挠着后脑勺，爽朗直率地笑出声

「别笑得那么放肆啊！」这跟变相取笑的性质并无太大差异，有咲深埋下脑袋，脸颊滚烫，眼光乱瞟。

「因为，很开心。我也想要被有咲所爱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要是香澄喜欢的话……」

『咔——擦。』

她没能预料到香澄在如此短暂的时段里趁机掏出相机，将镜头对准自己。伴随着清脆快门声的响起，作祟者颇显沾沾自喜地比划用作挑衅的手势，随后又将块状的液晶屏朝着自己。

「拿到有咲的照片啦，快看快看。」

「——！喂！香澄……！」

攥住香澄衣领的她还未来得及施加惩罚，香澄反而稍微有些矫揉造作地示弱。

「呀啊……！有咲家暴啊！」

「可恶……给我等等！」

有咲一面怒吼着，她在瞥见香澄的笑靥时却止住动作。因为哪怕是在最为微渺的分毫时间里，自己都不由为那样的笑容而震撼。

「有咲——班车来了！」

以至于没能看见从白雪漫漫的远端而来的车辆。

这不像是真实。

反倒与过于虚无缥缈的假象相符，无论是海岬冰原亦或者是川流花田，都像是臆想者的笔下杜撰。

悬空感支配着她残存的意识。坐在巴士硬座上的她杵着脑袋思索，目光飘向除两人以外空无一人的巴士内部。在上车时，也看不清司机的轮廓。

正当她略感困顿不安时，不知何时陷入酣睡的香澄将脑袋轻轻枕在她的肩侧。

「 …… 香澄？」疑惑地询问着，却换不来一丝回应。有咲在百无聊赖间偏转过脖颈，低头瞧着那张白皙分明的脸庞。

「我爱你。」

还未等理性脱离秩序，自以为自己向来矜持的有咲就已脱口而出，然而话音刚落，她在此后的时间里又神情木讷地咀嚼着干巴巴的辞藻。

「……我、爱、你？」

像是被困在无解的谜题里。

她困惑，不解，又为心中的空白而感到淡然。

墨绿的颜色从窗口一角掠过。

先是显露出不足挂齿的边角，随后便是如同洪流般汹涌而来的草茵与零星的洁白花束，这一切，又都像是在为此后的浩瀚景象造势。而就在等待着花田显现的间隙里，那个答案最终凸现成形：

之所以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是因为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深爱上香澄。

这不仅是难以言明的习惯。

所以在每个分秒里的亲昵以及思念都是理所当然，有关于此的所有就像是融入呼吸般自然。

「这算什么嘛 … … 」

对于这样的“新发现”，她打算在香澄醒后亲口告诉她。

有咲不禁讪笑着，随后略感无奈地将视线投往蔓延无际的花田。置于膝盖的手指微捻起，再缓慢而细腻地摩擦指腹。

通往目的地的巴士平缓地向前行进。托腮看向外景的她逐渐有些犯困。最终，从窗外如剑芒般刺入的白色光芒遮盖住双眼。

再一次地，彻底苏醒过来——

「咦。」

由无数个片段堆砌的冗长噩梦告终。

身为笼中鸟的她幡然转醒，睁开眼双目呆愣地看着白而无物的天花板。

『有咲，我要去外地出差一周。』

倒在枕头左侧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扭曲的字样。当有咲用余光瞥见后，便撑起左臂倾斜过肩膀地往下瞅去。

即这条简讯是在几天前传至，她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微妙感。按压着输入界面，来回删减着，最终编辑回信：『不要离开。』

储存着遗传信息的有机化合物编排螺旋，盘绕而成的物质分子指令所有已知生物的发展和运作，不仅如此，它亦是区分世间个体的标准。

在生物层面上，每个人类乃至于每支物种都是独一无二的所在。理应是这样的才对。

本该是这样才对。

但在现在，乃至遥不可及的未来，从今往后，她不得不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性。

直到此刻，心中才充溢着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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