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駕籠穿過大街小巷，越是臨近遊廓便越是喧囂熱鬧

坐在駕籠裏，鶴丸國永有着說不出的心情

是緊張？興奮？期待？躊躇？

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困擾着他，心臟跳動着超離了往日的速度

「少爺，已經到了」

若不是隨從的提醒，鶴丸國永幾乎沒有發現駕籠已經停下

剛在茶屋坐落，遊女樓的東家便急急把他迎進店裏

「那個，少當家，您的吩咐我已經聽說了」

才一開口，這開場白就讓鶴丸國永覺着不大中聽

「可是，先不說那孩子是男的，就算是女孩子，我們也不可以讓沒教養過的人來伺候您這樣的貴客呀」

東家肥胖的臉上似乎相當為難，雙眉緊皺着快擠成了一團

「我無所謂，我已經說了要你安排的」

「是是是，我們知道。可是，若是他有什麼伺候不周的地方...」

瞧着鶴丸國永的臉色，東家小心翼翼

其實鶴丸國永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強人所難

如今若是收回，他自己、以及五條屋的面子怕都會掛不住的

但另一方面，此事若被傳了出去，恐怕也是受人話柄

畢竟堂堂五條屋繼承人，居然有此男風癖好，這叫父母家業在這城中還如何立足？

可就是被嬌縱着長大，大少爺行事起來也難免不計後果

「我不會怪罪你們，要不下次給各位姐姐做衣服的時候，我讓他們給你打個優惠的價格，這下你樂意了吧？」

生意場上，鶴丸國永從不損害己方利益

但鶴丸國永也知道，對付這種人，不給些甜頭封不住他們的嘴

這還真是一次冒險的一意孤行，可他也不想仔細考慮了

因為，鶴丸國永的心早就失去了考量的餘裕

只不過是見個粗俗的下人，這位五條屋的大少爺不僅願意支付頭牌級別的出場費，還開出了那麼吸引的條件

既然沒礙着店裏的生意，反正無論如何得益的都是自己，東家便不再拒絕這場穩賺不賠的買賣了

「哎呀，我先替姑娘們謝謝您了！那、少當家請稍候，我這就讓他準備去」

轉臉給女人打了個眼色，東家那肉團似的背影便顛顛顫顫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坐在高級客間裏，鶴丸國永有意無意地看着拉門的方向

小桌上已經設好了小菜，就連平日沒有的褥被都已經備好

「一開始就讓我先吃嗎？哼，也不怕壞了規矩」

雖說初次見面不可肌膚相親是這裏的規矩，但行男色之事本就超脫了規限的範圍

「罷了，就讓我期待一下」

鶴丸國永笑着盡了一杯酒

「鶴丸國永大人，讓您久候了，您指名的那位已經來了」

下女銀鈴般的聲線就像鐘鳴，一下敲響了鶴丸國永的全部神經

隔門拉開，一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您、您好，我…妾、妾身一期一振見過大人」

大概是惶惶不知所措，青年僵直地站着，直到背後被猛推了一下才踩進屋裏

鶴丸國永看看站在眼前的一期一振，又看看門後滿臉堆笑的東家，便徑直走到門邊

「等下酒菜都可以撤了，不許聲張，也別讓人打攪我」

說着便把一錠金子放在東家的手上

「是是是，那孩子未經人事，還請您慢慢享用」

東家滿心歡喜地拉上了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轉身看着呆若木雞的一期一振，鶴丸國永保持着距離坐在席前

「先坐下，別站着」

「啊，是、是的」

一期一振聞言坐下，就着燭火，鶴丸國永總算看清了他的模樣

分明是男子的身體，卻穿着一身華貴的振袖

長度不足以盤起的頭髮，零星地綴着一些飾物

就連清秀漂亮的臉上，也被抹上白粉，塗了艷麗的紅妝

因為五官精緻，就算作此打扮也非常好看，可是……

「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拿掉，我不喜歡這樣」

「可這是東家……」

「沒關係，他不會過問的」

鶴丸國永說着，便向一期一振伸出了手

「啊！不、不用勞煩大人」

不禁向後縮了縮身子，一期一振慌亂地把頭上的髮飾都拆掉

可是，雙手卻卡在了腰帶上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猶豫，鶴丸國永指了指衣襟

「那樣重得要死的衣服你穿着無所謂的話，就這樣也無妨」

就算面容如女子般俊秀，但畢竟堂堂七尺之軀，又怎會習慣？

更別說那沉重的髮飾和濃厚的化妝

當不自在的一切都被拿掉，一期一振不禁鬆了口氣

而鶴丸國永的唇邊也露出了隱約的笑意

「菜都涼了，先吃點東西吧」

鶴丸國永眼神示意着小桌上的酒菜，但一期一振卻搖搖頭

「不，這是給大人您準備的，妾身不能吃」

「真不聽話啊，是想要我餵你嗎？」

故意說着那樣的話，鶴丸國永饒有趣味地看着一期一振

只見那張漂亮的臉果然一下子就紅了

「怎、怎麼可以！我…妾、妾身不客氣了」

一期一振說着，拿起了筷子

「吃吧，那樣的飯菜你平時也吃不到吧，我在這邊喝酒就好」

鶴丸國永這才發現，原來只是在一邊看着也是賞心樂事

撤下了酒菜，一期一振看着眼前的被褥，全身僵硬得發疼

鶴丸國永瞧着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睛，乾脆開了口

「怎麼了？」

「……妾身有個問題，不知道可不可以問」

「問吧」

多少猜到了他的疑問，鶴丸國永點頭應允

得到了允許，一期一振便抬起頭來

「大人您…是有那種癖好的人嗎？」

來遊女樓卻是行男色之事，這種事可謂前所未聞，正好鶴丸國永也曾細細考慮過

只是答案卻連他自己也感到疑惑

「不，要說的話，我還是喜歡抱女人酥軟無骨的身體」

其實鶴丸國永並非對女人毫無感覺，在歡愉之時也會感到興奮和滿足，也正是如此，他才無法解釋為何那夜會對這張男人的臉孔產生了情慾

聽了鶴丸國永的話，一期一振更是大惑不解，他完全不知道這位富家少爺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開始聽得東家要自己換上女裝接客，一期一振十分震驚

出身貧窮，在這煙花之地當個雜役謀生，不知不覺已有兩三年

雖然工錢不多，但也算是一份正當職業，一期一振每天都過着腳踏實地的生活

儘管曾被奇怪的客人塞過小費，也知道去『那些』茶屋就能比現在賺得更多，但他也從未想過要出賣自己的身體

以為穩穩當當的日子，如今卻生出了此等變數

煩擾間，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居然明目張膽指名要男子伺候，那位大人究竟何方神聖？

既然是要接客，那是不是還要與他同床共寢？

可又聽說初次見面不能肉體相親，如果只是喝酒陪聊的話，忍耐一下或許也能接受吧？

對方聽說還是那位出名任性的大少爺，那應該只是仗着錢多，一時好奇吧？

一期一振如此說服着自己，才硬着頭皮隨東家過去

可就在開門的前一刻，東家卻拉着他在一旁笑得意味深長

「等下你給我順着那位大人，用『這裏』把他給抓牢了，之後有你的好處」

東家悄聲說着，拍了一期一振的屁股，他才知道一切不如想像

可是，現在到底又是怎樣的狀況？

雖然有過畏懼和害怕，但短暫的相處中，這位大名鼎鼎的五條屋少當家並無越矩之舉

所以這真的只是富家公子的一次心血來潮？

「那為什麼會……」

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一期一振不小心便將心裏所想衝口而出

心知闖禍，他嚇得馬上噤聲

明明什麼都不說，就此結了也好

如今多嘴，也不知該發生何等情況

但鶴丸國永似乎沒察覺他的驚慌，只是緩緩喝了口酒

「是呢，為什麼呢？」

蕩漾着杯中的酒液，他注視着一期一振，淺金色的眼眸中帶着一絲無法解釋的思緒

鶴丸國永分明也有其他衝動，因為他也很想了解

自己當時為何會想起一期一振的臉

明明那樣的事，只要和他做一次就會知道了

然而這些打算，卻都在見到一期一振的那刻便煙消雲散

比起慾望，好像是更簡單純粹的一些感情

當中的意思鶴丸國永還不太清楚，他只得沉吟了半分

「或許，我只是想見見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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