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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台前,2

[db:作者] 2025-07-20 15:16 5hhhhh 1700 ℃

不二好像感知到他迁怒的缘由不是幸村,眼睛睁得更大,他聪明的脑袋里飞速卷起风暴,要在乱吹的琐事里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想来想去,不二舔舔嘴唇,收起他原来还摆弄着手塚指尖的手。怎么啦,你听见我和幸村讲话,觉得我和你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就跟我在这板着脸。

手塚从喉咙里发出低粗的喘气声,整个抬起头来,看不二那双迷离的蓝眼睛。

他意识到在之前不短不长的相处中他竟只有上床的时候好好欣赏过这双蓝眼睛,那种时候往往只开着电视,宵暗让不二更深邃,他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仿佛彻底被漩涡吸进去。那时候他们多好,即使闷在被子里吻一次嘴,被子里都似乎站满了万万人,个个拍手流泪欢呼叫好,祝福他俩百年好合。你是理直气壮,手塚想,或许我发了怒也都是你享受的一部分,那可真是可悲,我真成你养的掌中莺、金丝雀。

生什么气,你生气的时候可没有笑起来的时候好看。不二说,用筷子在碗里乱戳,好像他才是被惹到的那位。

我也不经常笑。手塚说。

那,我笑给你看,今天晚上也不麻烦你,我回家做饭,你就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不觉得做饭麻烦。

不二都笑出来了,或许是气笑的。那你就是还乐意给我做饭的嘛,晚上我要吃牛肉咖喱。他换了一边手撑脸,眼下的面都快黏糊到一起了。

手塚无语,他眉头都要皱成木曾三川,气是不打一处来,通了气的地方却又变得好软。可不是,不二养他这阵子里他俩甚至成功跨越了日本夫妻的冷漠相处,他是给不二做饭,菜不用自己洗自己切,只要他住下,就在一条被里拥紧。他嘴上说实践检验真理,现在都实践到社会调查所希望改善的未来上了,怎么还能总有些让人迷茫的一二三。

晚上我改论文,睡研究室,不回家。松屋的牛肉咖喱也好吃,家往北五百米就有,你去吃松屋吧,也不贵。

手塚扒拉完碗里最后的米,把菜也吃得一干二净,不浪费的矜持永远摆在他的脑袋里,像一些有关自尊的东西,还是被他放到一切的前头去。他看一眼手表,发表会还有一个小时,又把嘴唇咬到生疼,他说,我发表会马上开始,我先去教室了。

不二把筷子往碗沿上搁,盯着手塚头也不回地把餐盘放去回收口的背影。食堂好安静,没人知道刚刚这里才经过一场风暴,好一个成年人懂得克制的谈判,那你怎么还不懂成年人相处起来也得看行动上的好坏。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他们三天有两天都住一起,哪儿有空和机会给他爱别人,他甚至还收着一个月那么两三万的房租,又哪有人养援交大学生养得这么抠门。

手塚走远了,不二也没见他回头瞧他哪怕一下。海鲜乌冬缩成一团,他挑着把浮起的竹轮片吃掉,算计起来换个门锁要多少钱。算了一会儿,旁边的学生老师都陆续起身结束午餐,恍然剩了他一个,他掏出手机看见幸村更新ins,半天就跑去横滨和他老男友看海,酸得他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点个红心,也想发一张自己和手塚的合影。

只是翻动手机相册他才发觉,怎么他和手塚的生活轨迹就像从没有存在过。

10

手塚在发表会结束之后就回了家,门关得严严实实,只开了个台灯,假装他确实没在。事实上,他这学期才刚开始回收问卷做数据处理,论文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写,台灯下,他把一叠问卷纸从包里拿出来,有的被填写人捏出了皱褶,有的撕掉了一点边角,他把每张都抚平两下,好像抚平自己的心。

手塚在这时候开始想,他研究社会学的课题,到底是不是一种渴望救世的心理体现,可他一边希望所有人都可在社会角色中维持着自己正轨,一边又和人纠缠着断不下去的不健康关系,一时心内就像台灯,最近的地方才最暗。看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到阳台去,他不怕被不二发现他就在家,这公寓一整层的阳台原本都连在一起,每户中间用封死的厚板隔开,左右瞧不见任何一点,除非伸头绕过去,但这又好危险。

他在不二家里时,几乎没去过阳台。不二的换洗衣服总有人定期收去,很快就平平整整干干净净送回来,不用他们谁来处理,晾衣服的地方就划出去一大块摆起绿植架来。不二喜欢仙人掌,又省去浇水的步骤,他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阳台,幻想一个同样的布置出现在眼前,不二也在他眼前,一盆一盆同那些带刺的东西讲话,月光落在他发顶,太阳睡进衣襟。

他仍然想他,不知是不是宣泄过后一股必然的余韵。他觉得自己已经宣泄过了,就在他和他面对面坐在食堂那时候,他因为惦念着发表会和找新居,连宣泄都来不太及。困苦又紧密的生活叫他珍惜自己的精力,得需动用最少的感情思维,减少能量的消耗潜伏在拥挤却静音的大城市里。学校、居所,都是烫热的沙丘,他动一点点都贴掀下去一块肉皮。他觉得他喜欢不二,蓝眼睛流淌出一片可供容身的绿洲,也许已经到爱的地步,听上去很仓促,但这件事切实发生,所以他乐意每夜把所剩无几的清醒掏出来给不二,可今天不二约等于是亲口告诉他,没有这回事,我不缺你的一点爱,叫他又沉进流沙,一具埋入青春台的骸骨。

他往阳台隔板上一靠,抬起头能瞧见星星,学识渊博叫他轻易分清星座,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不二的出生年月,思维又停在这里,若不是背后忽然一声轻敲叫他清醒,也许他能看到自己都成一颗星星。

毋庸置疑,是不二在隔板的另一侧敲,试探他在不在也好,单纯的找他麻烦也罢,手塚没吭声,还硬装自己不在家。

不二又敲两下。论文改好啦?晚饭吃了没?

手塚沉默,但把身体一侧柔软地又贴回隔板去。

我打包了松屋的牛肉咖喱,过来吃吗。

……

我都听见你喘气了,手塚。

……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

手塚轻叹一声,知道自己装也无用了。

那我过去了噢。

隔板那头传来一阵叮呤咣啷。

手塚以为不二是在从他那一大串的房东备用里找自己这间房的钥匙,心中直想自己今晚还是没能叫一切有个结果了,都还在唏嘘,从他眼前就冒出一截毛绒绒的褐色。他立刻明白不二要怎么“过来”,手忙脚乱扶住栏杆往外瞧,不二已探出了个头,因为隔板挡得严严实实,身体扭成十分极限的姿势。

不二想踩着栏杆翻过来,这其实并不太难,公寓的栏杆不太高,也很宽,轻盈的人踩上去贴靠隔板也能翻越成功,但一个不小心的代价就是从顶楼摔下去。手塚不知道什么驱使他,叫他扑向前去,让不二没有可以得逞的可能。

你别,你别翻。手塚喘着粗气,好像把他方才见过的星星都吞了下去。

不二的上半身已越了过来,就卡在他眼前,拯救和阻止的距离居然和床上那么像。不二看向手塚,看见他被自己这边阳台的灯照亮的眼睛甚至在发红,影影绰绰跳跃的光在他干净镜片后面斑驳。你怎么还真的为我急了,不二想,不都要离开我了吗。

我不翻,嗯。不二小声地说,小到星星是听不见的,从他口中跳出的话直接送进手塚颤抖的唇上。不二用外侧那只还很灵活的手抚摸眼前这个复杂男人的脸颊,从下巴到耳后,他的蓝眼睛又开始流淌,淌进手塚的阳台,淹没手塚的房间,他兀自想,我应该包裹住他,仰起头来,在他们身体中间那厚厚一层隔板的尽头接吻。

11

那时候,不二竟体会到了死亡的逼近。他开始觉得手脚悬空,支撑自己的是口中手塚伸进来的舌头,一条柔软的热流变得那么有力,可是一旦抽出去,他就要从这里摔进地狱,一块块隔板都是立在城市墓地的碑。

这真实的恐惧叫不二觉得荒谬,他为手塚流了泪。

他以为自己早通透到干涸,被青春台冗长又拥挤的炎热蒸发干净,今天却涌出活生生的泉水。

12

手塚叫不二从门进来,不二说好,消失在阳台隔板的对面。手塚开了门,半分钟后,不二提着印有松屋橘蓝色logo的塑料袋走进来,手塚的房间没有餐桌,只有一张被炉,不二把腿脚都搁进去,拿起台上一小兜橘子里最俊俏的那一只剥了起来。

手塚打开电视,播了一张DVD,是斯嘉丽·约翰逊和比尔·默瑞主演的《Lost in Translation》。手塚选修了电影鉴赏,正打算完成一项写作作业。他以前听过这部作品,但没有什么契机让他行动起来去看,这次也有一点求仁得仁的意味,不二没有对他的安排发出异议,还帮他关上顶灯,又变成他们以往过夜的样子,没有人说话,漂浮起来的除却荧幕,只有牛肉咖喱盘旋的白气。

这是一部剧情片,讲两个美国人在东京短暂地出了轨,发生爱情的故事,剧本获了奥斯卡。这是手塚对它所有的印象,从这印象中他也大概猜到了故事内核有哪种形容:孤独叫人容易迷茫。

可能也并不是只有这东西,但他会更在意。不说孤独,只是方才和不二在阳台将隔板夹在中间接吻,这已经让他有些迷茫,他突然说不准驱使着自己身体的是什么,难道就是孤独吗?孤独会抬起他的手脚去阻止不二做危险的事,难道也会震撼他的心脏跟着狂跳。斯嘉丽和比尔来到东京,即使有人陪伴也对陌生的城市抗拒,手塚自己就在钢铁森林中穿梭了好些年,不知觉间都快同化成无机物,从学校到青春台,他每日往来一成不变的隧道,终于有一天,不知被什么送到会哭的不二的身边。

不二在他眼前落泪,他不敢问为什么,只是妄自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一两分是为他。他们无疑并不是同一类人,从条件到性格,从过去到未来,却在今夜因为一颗眼泪融为一体。

手塚听见一声什么东西被丢进垃圾袋的沙沙响,他没有回头看,知道是不二,不二从摆着可燃箱的角落回来,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了他,头从肩上往前伸,好似他正背着他。

不二的声音在耳边变得糯糯的,我看过这个,他说,世纪初的斯嘉丽啊,那么美,谁看她一眼都要出走一下的,何况在东京呢。

手塚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是看眼缘的吗。

不二微微笑,他只觉得手塚问得好含蓄。昂,所以,你觉得我不好看?他说。

手塚无言,心想这问题能问出来是绕了几百个弯呢,他又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你……是觉得我好看?他反问,总觉得如果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就等于不二已回答了一切。

我觉得你……不二不继续说了,很迷人,很像一个人,他想,却觉得这时候不说出来才好。他离开了手塚的背,在被炉的另一头坐好,摆弄起自己的手指甲,叫电视照亮他半边脸颊。

手塚也不追问了,小心翼翼地侧头去看不二此时的形容。他第一次走神是为了看不二,他也觉得不二好看,不是斯嘉丽那一类的美人,但若看一眼也确实会灵魂出走。他开始不懂自己了,怎么一边介意着不二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人格,一边又叫自己对不二的感官变得轻浮。走神回来,他又想起不二在他面前哭,有一些后悔,当时怎么不去吻他的眼泪。

天然水一瓶只需一百一十日元,每天摄入三升,他也永远变不成鱼。但那时手塚看着不二一半光亮一半模糊的脸庞,突然有了种即使淹没在不二的眼泪中,也能够继续呼吸的错觉。

电影的后半截没人再说话,像陌生人拼单了一个私人影院,唯一的响动是手塚去冰箱拿了两罐麒麟摆在橘子旁边,不二看他的样子好像JK看关东煮摊上的烂醉欧吉桑。但后来不二也跟着一起喝,他稍微有些晕的时候爬上手塚那张窄窄的床,脸朝外,还是要把电影看完。

最后斯嘉丽当然还是没和比尔在一起,由于心动才发生的错恋最好不要被成全,不二说,抱着手塚的被子,看起来已经只有一半是清醒的了。

困了就睡吧。手塚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找了些冬天的厚衣服出来,叠成一个方块垫在颈下,腿还放在被炉里,也躺了下来。

你怎么不上来睡。不二说。

睡不下我了。手塚摘下眼镜,从地板上仰头看床上的不二。这床你买的,你知道有多宽。

好吧,那你再陪我夜聊一会儿,就当你陪我睡了。不二叠起手掌垫着下巴,往床边蹭了一蹭。

你想聊什么?

那就说一个幸村在你们研究室的糗事给我。

幸村助教……他好像没有什么糗事发生过吧。

那随便什么都可以,我不知道的就行。

我和幸村助教并不很熟。

不二有一点失落,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别人的也行,有趣的事。

手塚思索了好久才又开口:我和别人也都不怎么熟……你应该不太好理解这件事吧。

不二也有些失语。虽然,他也找不到失语的原因,最后就草草认定一切就如手塚所说,他不好理解怎么会有人和一切都不熟络,但想到是手塚国光,立刻又接受了它、认同了它,扯出一个笑来,即使黑暗中无人能够瞧见。

你一定从小就很受欢迎,手塚。

啊?为什么?手塚真实且诚恳地疑惑,有人爱他,他不稀奇,但怎么会有很多人爱他。

因为大家都难以接近你,都得不到你。

手塚出了个气声,他想,是这样,但是现在你得到我了。他紧闭着嘴巴。

也好,可以省下很多社交时间,好多看看自己。

不,我省下来的时间都用来陪你了。这次手塚开了口,理直气壮地,不知他是否想控诉什么。

不二当然是笑,同他平时一样的爽朗:我告诉你为什么我选你,你满足我一个条件。够公平吧!

很公平,你说吧。

说出那个秘密前,不二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个黑影在昏暗的房间中闪过。他不知道手塚能否看清他的蓝眼睛,但里面藏了很多尖刺,现在正痛楚地向外拥挤。

“你很特别,你的身上没有欲望……却比别人都像是一个人。”

13

手塚从被炉里爬起来,小心翼翼挤上了自己那张狭窄的单人床。

他想,如若一切正如不二所说,他是一个无欲的人的容器,不二就该是被装入的东西。

14

爬隔板那晚过去之后,手塚觉得他和不二之间的氛围终究还是变了。也应该变了,如果一切还似从前,这隔板爬得还有什么意义,那嘴亲得还有什么感觉?他开始放下之前对不二的成见,有钱人也会动真情的,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二仅仅说他像个活人,他就轻易相信了不二已对他动真情。总之不论别人如何,他陷落了不二的眼睛,像当初陷落在青春台的沙洲中一样,那双湛蓝的宝石也深不见底,有时他凝望着未同他对上视线的不二,就觉得那里面藏着寒冷的利刃,专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抽出来,又不收割什么皮肉,仅仅磨掉他心上粗糙的痕迹,要他比一颗眼泪更光透。

他曾经花一个晚上好好端详不二的容颜,在只开一档的台灯下,不二像一只被扼死了咽喉的兔,脸颊透出鲜艳的红来。他明知道这来自不久之前飞天遁地的性爱,来自他竭尽全力将他劈成两半的高潮,却总觉得有什么勒紧不二的白颈,像他缠动自己的腿那样,没有解脱就不会放松。这只兔永不会尖叫,尖叫仅仅发生在伤及肉骨那种切实的时候,凄厉的,悲惨的,用尽力气留给世界最后的爆发和悲壮。一种不实感开始在不二的身上徘徊,他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觉察:将那须米倒入电饭锅的时候,在学校食堂陪不二吃牛肉咖喱的时候,在电视台中找寻综艺节目的时候,在关灯前不二从身后幽幽喊他手塚的时候。

不二也开始同青春台的沙洲无关了,他想,就像自己来到这里之后,又同他爱上一样。先是垂直地下落,淹没在迷茫浮沉的风暴中,然后被人狠狠地连根拔起,眼泪滴成一片滋润自己的绿湖。

他意识到这点,才开始对他和不二的关系产生一些安定的信念,快乐且踏实地过了那么一段时间的好日子。有人讲心情好就会带来好运,手塚又从实践中同意了这点。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学校开始进行他论文的前期伦理审查,为了准备资料,他几天没回去睡,就一直躺在研究室的大广间,那屋子一到晚上八点就开始准时切断恒温系统,半夜和清晨还是冷得人发抖,他一发抖就想念起不二的怀抱。不二喜欢在睡觉时从背后缠紧他的腰,一股热流会包裹他到天亮。等他好不容易把东西都收拾好发了邮件,一心就想回家挺尸,从跟他纠葛了这么久的D栋下来,一辆漂亮的车(他不会看牌子)就等在跟前,驾驶座上不二冲他微微笑,抬起一只手,露出手里有松屋logo的外卖袋。

我接你回家呀。不二说,但手塚此时在想他是怎么开着私家车进学校的。

他低垂下眼睛,上了车。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能做好资料?引擎声里,他问出另一个问题。

不二说:我猜的。

手塚沉默了一小会儿:你真会猜。

15

手塚第一次从学校回家走这条路,从前可以步行穿过天桥省下一段距离。如果坐公交车,就还要再多绕一点远,在不二的车上,他远眺出去,看他几年间都没有见过的另一个青春台。

不二发现他看入神,小声地开口道:你没来过这边吗?

手塚说:没有。我以前住稍微远。

可是你现在住这边。

手塚无语,找不到一个能解释自己为何从不踏出去这两点一线的理由。

不二没让话落地:不过嘛,青春台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从小在这边长大,除了学校就是高雅场所,腻了。

见手塚还是不说话,不二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继续发问:你呢?给我讲讲你的老家。

那是一个……普通但是很适合居住的地方。手塚说,指尖在车窗玻璃上摸摸擦擦。我家只有我一个小孩,我祖父以前是警察,很威风,我父亲没有什么大成就,但很关心我和妈妈。

噢——不二了然了一些事情,他继续问:手塚,为什么不快点去工作,还要继续读书呢?

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还要再读几年。

不二再开口之前,两人都感觉到了原本稳稳的座位轻晃了两下,没发生什么追尾意外。哎,哪里又地震了,即使是东京也要地震的啊。不二说,原是看向手塚的视线从余光里瞧见绿灯又亮了起来,他踩下油门,好像星球的动荡从未发生。

大地震的时候,我家的市拒绝了接收福岛的一些难民。手塚说,平静得听不出他加注了多少感情色彩。

你在为你的市感到抱歉吗?虽然这里没有福岛人。

手塚说:也并不是,但我不清楚,人要保证多少自己生活的舒适,才可以开始接纳别人。

不二说:分人。

手塚小小地应了一声:我那时想,如果我只要有地方睡觉,只要三餐可以吃饱,那么我就可以接受一个突然无家可归的人暂时来到我的家。

不二说:你真好啊,手塚。你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手塚看着前方一个写着青春台站向右300米的大路牌,说:可惜,我现在并没有一个家。

16

不二的房间前头站着一个人,在他们谈论着已经过去的收留福岛人的时候,并不是福岛人的难民却悄然来到这里。不二走在前面,刚从电梯出来就瞧见他,随即“啊呀”一声,叫后面还没跨出电梯门的手塚也吓一跳。

手塚跟着往前看,看见一位高个年轻男孩,有锋利的眼睛和短削的头发,穿白色的套头卫衣,靠在旁边一个小旅行箱上,很利索。但他还没打量完,至少还没用他的习惯打量出这男孩的心性,不二就欢天喜地迎了上去,直喊“你怎么来了呀”,张开双臂狠狠抱了个满怀。

不二没这么抱过他。手塚想,所以男孩多半和他也不是相似的存在。这容易造出一个假想敌的思维逻辑也叫他停在原地,思考怎么就如此在乎自己同不二的关系。

但他不擅长这种事,想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头疼,一头疼就想吃松屋的牛肉咖喱,那玩意现在在不二手上——然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放到了男孩的行李箱上头——快进来,不二喜笑颜开地说,我刚好买了新鲜蜜瓜,冰在池子里,切给你吃。

男孩一脸黑,扒拉下去不二放在他胳膊上的手。

不二扭过头:你也来,手塚。

三个人轮流进屋,关上门,不二推着男孩往餐桌前面坐,真从旁边水池里捞出一整个瓜来。这得要多少钱啊,手塚想,蜜瓜外头包着一层已经被泡碎的封条,告诉他这只蜜瓜还是夕张产。他觉得不二一生中都没有这么麻利积极的时候,挥舞着从前一般都是他在挥舞的刀,噼里啪啦整开了半只瓜,一应切成小巧的月牙形状,摆上桌,分给每一位在座。

不二坐在手塚的旁边,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我介绍一下,这是裕太,我小弟;这是隔壁的手塚,我们原来约好今天一起吃饭。

手塚说你好,裕太也说你好。他们俩不知该怎么看对方,索性都去看眼前的植物尸体。

只有不二还情真意切:裕太,你终于想起来看看我啦。

男孩脸上局促,躲躲闪闪一会儿才开口说:哥,我和家里吵架了,你还有空房间吗,收留我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事实上空房间还真的有,不二想,只是它时有时无。他偷偷瞧了一眼手塚,把自己完全藏在眼镜下的男人这时也变了那么两三格色号的脸色,但不二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又猜中什么,抿了一口果肉,才堪堪答了小弟的请求:好呀,但是,空房间没有了喔,或者你可以和手塚睡——

两个人一起惊了一下。

——还是睡我这屋吧,打个地铺,好嘛?

男孩没有不答应的余地,有点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那时,手塚想,我也没有余地。

17

裕太开始和不二同居,手塚再不能睡在那间房了,他沉默地、顺从地、自觉地搬回隔壁,心想反正他学校那边课业也开始繁忙,少和不二纠缠还多腾出时间为自己做些事情,可坚持几天之后竟又开始觉得难受。

那是种什么滋味儿呢。手塚第一次发觉它,因为白天喝了太多茶水在失眠。

他对着冷色的天花板,摸一摸身侧的床铺,以为青春台在这不对的时节进入了梅雨季,从喉咙开始潮湿,堵得他想叹息都略显困难。几番辗转反侧之后他才通了气,差点溺于一个干燥的东京夜晚,退潮后脑海中浮出充当了填充物情绪,他将它们掰开、揉碎,细细地拼凑出了不二周助的身影。

这很应该,好像又不那么应该。他们原本的关系就微妙至极,即使有过些许交心的言语来回,不二说这是恋爱,但横在当中的金钱往来和态度游离让他们撕不掉包养和被包养的死皮。他多么重视事实的反映,性和爱成为两团颜色各异的稀薄光景,不二天天出现在眼前时粉红的性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不见他了就褪成白色的爱,他越想,越多荒谬的东西就开始夹在其中,叫颜色变得浑浊。阳台隔板是生成色,松屋有橘蓝的印花,D栋走廊被涂绿漆,一切在不二蓝色的虹膜上搅拌,搅到宇宙史前,搅到大爆炸的边缘,世界轰然作响之后他坍塌了,碎块落进白色的沼泽。白色的沼泽,那是他为不二周助射过的精液。

手塚盯着天花板,摸索了很久没有摸到纸抽盒,在一个大幅度的伸手后不慎从床上跌下,地板将他凉出一身鸡皮疙瘩。

在醒觉的深夜见不到不二,手塚开始发抖。他落寞地去浴室冲了个凉,踩在浴缸里缓缓蹲下,对着排水口的漩涡凝视了一会儿。好像之前那些无形的水流可以在这里被席卷干净,青春台又变回原来燥热、枯干的模样,窒息的潮湿感不见了,眼前变得清晰,手塚意识到一件事:他对不二已那么离不开了。

18

时节正好,黄金周有十天都是假期,手塚一早去不二家当客人,坐在小餐桌前不走,和裕太一起看网球赛录播。

不二让裕太不要见外,因为手塚是他很好的朋友,这叫明白了自己如何爱他的手塚有些不痛快,却又因为住着人家的便宜,从道德情义上默认了这个说法,一边分享新鲜蜜瓜一边和小孩社交。

裕太先注意到手塚的专注,开口问:你也喜欢打网球吗?手塚さん。

嗯,会打一点。

我特别喜欢,就是,就是打得一般般。裕太见找到了同好,兴冲冲开始打开了话匣子。

手塚被小孩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同外界的接触中,似乎已很少有这种和活泼男孩对话的时候。他感到一丝温热,尝试对着裕太笑一下,嘴角抽动了几分勉强成功。这并不是他习惯做的事,他往往总是在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十分不错的时候得到对方畏惧的眼神。

我哥网球打得好。裕太说,眼睛眯了起来。不二刚才出了门去,说他的店面那边有点事,好像如此,裕太才爽爽利利和手塚谈起兄长来。

手塚说:这样啊,其实他看起来不太像打网球的人。

是这样,我哥看起来没有那么,嗯,没有那么结实。裕太塞了一大块瓜在嘴里,想说些什么,电视上一击好球截了他的注意。

他好像平时要做的事情都很复杂。

大概吧,不明白每天都在瞎忙什么东东,也不怎么回家。

你在读大学吗,裕太君?手塚问,心里想着,你哥不回家,还是我的错。

短大毕业了,现在在帮我爸爸打工。

也挺好的。

小孩一噘嘴:好什么呀!我不喜欢看店,我想去当网球教练,给小朋友启蒙就行。

手塚有点意外,现成的踏实活计不爱守着,他原来也有自己打算。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是因为这个从家跑出来的,是吗?

裕太嗯了一声。其实更像哼了一声,一股子那种小孩被说中了以后既不甘又仍然认了的别扭。他可能也不喜欢谈及这个话题,手塚了然之后就自觉收了声,又扭回头去看电视。哇,裕太突然大喊,正好一个精彩的回击球恰好填补上这段奇异的沉默。

手塚听见裕太还小声自言自语,打球可真好。他在自己心里说,那我希望你得偿所愿吧。随着那心愿的用词浮出脑海,不二的容颜也跟着浮起来,这已然成为令人不安的早夏中他的那个所愿。

他拿起遥控器又开大了一点音量,从眼前的水果盘中挑出最小的一块瓜,如沙漠中落难的旅人找到水源一般感恩,拼命用嘴咀嚼。

19

裕太似乎并不怎么介意手塚这个对他来说还算是个陌生人的家伙总是在他眼皮底下占个位子,也许有一点见兄长也无所谓,那自己也随意了的原因,但他终究在面对年长一些人的时候,刚开始总是本能一般变得乖巧。在他短暂几日的印象中,手塚除了不爱笑,其余都还是个好人,谈吐言行客气得很,总之不讨人嫌。但裕太又并不太敢直视手塚的眼睛。

隔在眼镜后面的那一双眼睛,裕太真正直视过的那次,兄长又从隔壁拉手塚来一同吃饭,进门时不知在玄关发生什么,有一股诡异的沉默,裕太坐在餐桌前,一抬头发现手塚走进来,正好同他对上眼。那一双眼睛已经无底到如同深海,在正午明亮的光线下变成浅淡的褐色,这下又更像落进洋流沟底的遗迹,此时还那么神秘宝贵,但一旦迎来出世的那一刻就要生锈,变得黯淡、干裂。他好像很沉重,底下压抑着什么难以挣脱的东西,一头撞进网罗后拼命躲避着袭来的生箭的鹫。裕太想不了那么多,最后只猜测手塚是不是在被什么困苦折磨,自己无辜的、年轻的小鹿似的眼睛里也流淌出一些悲天悯人和丝丝的共情,当手塚看见他,又冲他一笑,他就虽弄不清为何好像手塚进来这间小屋后会变得快乐一些,但也乐意帮他拉一拉椅子、沏杯兄长早准备好的茶。

裕太的心思并不复杂,又还未体会过脱离家庭支援出来独自生活的勉强,最终还以为手塚不过高材生遇到瓶颈期,有名大学院的课业一定难还多,几次眨着他纯粹的眼睛说手塚さん加油啊,一脸认真和诚恳,瞧得手塚都快要生出些愧疚来。

手塚也感觉到裕太对他的怜悯,但并未觉得被轻薄,还在想如何叫这小孩得知他和不二的实际关系。他起初自是觉得没有必要叫裕太知道,反正按不二的意思,他们之间或许永远不会结束、也永远没有结果,但后来他发觉到爱,就开始回头是岸。

不二说吃饭了。抬眼一看有煎豆腐,手塚夹了一块,筷子经过不二的眼前,笑眯眯的兄长从自己的碗碟里也匀下一块牛肉,往裕太的米饭尖尖上搁。

小说相关章节:#塚不二# 東京森林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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