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研究室外的長椅上，聽著不祥的機械聲，瑪莉亞一直惴惴不安。在看到克莉絲終於不支倒下的時候，瑪莉亞終於下定了決心要接受那個計劃。可是來到這裡，心靈靜下來等待的時候，又有所猶豫。

他知道，為了拯救那三人，這是必須做的事，不過他又害怕失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這麼做。

又一個人被喚進了研究室，良久，房間裡傳出撕掉心脾的慘叫後陷入死寂。兩名黑衣人抬著一名男性走了出來，男性雙目圓睜，嘴裡喃喃地說著些有的沒的。頸背上被剖開的傷口滲著血，血肉模糊的肌肉裡頭有什麼在蠢蠢作動。形如看慣的被異形附體的恐怖情節般，觸目驚心。

黑衣人經過瑪莉亞身旁時，一只節肢生物自男性傷口中爬出，掉落到地上。佔據整個主體的圓骨碌的大眼球在滾動，可怖的多眼瞳最後與瑪莉亞對視。在瑪莉亞的恐懼來得及揣起前，黑衣人已一腳把那詭異的生物踩爆。

眼球裡飛濺出液體，那些噁心的白濁幾乎濺上瑪莉亞的鞋子。即使沒有觸碰到，讓人作嘔慄懼依然自身體深處，爬升到瑪莉亞腦內。

那是風鳴機關自別的塔裡得到的第二類覺醒技術——阿爾戈斯之種。

借用了神話異獸之名的技術，是一種通過在人體裡植入具操作精神能力的生物，試圖激發使用者覺醒的手段。據說這方式的存活率若只有5%，而幸存下來而順利覺醒的人，則不足1%。

儘管風鳴機關在獲得技術後予以強化，可是成功率還是十分地低。那本是不值一提的技術了，原定是要廢棄的，卻因為某項技術的出現又出現了轉機。

那便是LiNKER。

具有連接大腦和覺醒神經的藥物。

如果把複數技術組合起來，是否會帶來新的突破？風鳴機關想知道這件事。

風鳴機關給予了瑪莉亞選擇——就此與風鳴翼結合，然後被吞噬；或是作為新的實驗品，接受那不靠譜的實驗，祈求能夠覺醒並存活下來。可是做出了選擇的不是瑪莉亞本人，而是風鳴翼。

因為翼由始至終都沒正視過瑪莉亞一眼。

等得不耐煩的風鳴機關又一次向瑪莉亞提出了要求，而這次瑪莉亞選擇了接受。

埋藏在心底裡的等待和期待的心情周而復始，可是期盼的人始終沒有回應這份心意。糾纏著兩人的迷惘燃燒到了周遭，於是，那種噁心的生物將要移植到瑪莉亞體內。

瑪莉亞的心跳不止，手抖個不停。這是他的選擇，但本能還是會感到害怕。

接著由不得他先定下心來，研究員喚了他的名字。

瑪莉亞擺著堅強的姿態試圖掩飾恐懼的內心。他走到研究室裡頭，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滿房間的血腥味，還有一眾被困於牢籠中的異獸都刺激著瑪莉亞的神經。瑪莉亞已經接受過無數項實驗，但與生物有關的實驗是第一次經歷。故此女性有點感謝自己不是哨兵，不然肯定支持不住這種氛圍。

研究員開始在周遭蠢動，時間在殘酷地流轉。其實不管實驗成功與否，這對四人來說都是最好的。成功了，瑪莉亞便能覺醒成真正的嚮導；哪怕失敗，翼和瑪莉亞之間的編配也會解除將一筆勾銷。

接著翼便能夠得到自由。

不管怎麼思考，這都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婉惜？

婉惜到心如刀割。

翼’和克莉絲都是好人，雖然我幫不上忙，但都待我很親切。

翼即使不正視自己，但也在暗地裡保護著我……

在精神圖景的那段對話，真的很快樂。

……

我果然，是不想捨棄他們。

移植的過程不會麻醉，為了避免受驗者反抗，研究員把瑪莉亞牢牢鎖在椅子上。其中一名研究員撥開秀長的粉色長髮，提著手術刀靠近背部頸椎的位置。瑪莉亞合上眼，咬緊牙關，黑暗裡感受到身旁傳來某種生物蠢蠢欲動的聲音。

害怕、恐懼、惶恐不安……

背上仿佛能感到自手術刀傳來的陰冷。

相信吧，很快會過去的。

……

「瑪莉亞！」

一把熟悉的聲音呼喚著瑪莉亞的名字，女性再度把眼睛睜開，驚訝地只見一名藍色長髮的身影突入進來，將手術刀打飛。

「翼，為什麼……？」

翼拔出腰間的刀，驅趕開那些研究員，然後俐落地砍開束縛住瑪莉亞的鎖。他拖住瑪莉亞的手，想強行把女性帶離房間。可研究員們挺身擋在入口處，寸步不讓。

「翼大人，你這是違反風鳴機關的命令！」

「……給我退開！」

翼刀指那些手無寸鐵的研究員，可是研究員們一動也不動，比起違命，他們寧可挺身和翼對抗。翼不能對他們狠下殺手，但強大的哨兵並非全無辦法。他自懷中掏出一堆小刀，手一甩，小刀分落在研究員們的影子上，使得研究員全身如被石化般動彈不得。

翼推開那些擋路的研究員，拉著瑪莉亞還沒走出幾步，風鳴機關的守衛們已經圍了上來。這些守衛都是哨兵，人數差下，要邊保護瑪莉亞，邊與他們交手並非易事。不過由於自己的半身般絕不會捨棄自己，這種麻煩的工夫也不需要翼來動手，一個藍短髮的身影颯爽登場，輕鬆幾下把數名守衛擱倒。

「翼！」

「快走吧，這裡交給我。完結後可別忘了感謝我！」

和翼不同，和天才嚮導結合的翼＇十分強大。

這是風鳴翼＇間的差異，平常都會有點羨慕甚至妒忌，可這刻翼卻覺得很感激。

「謝謝了，翼。」

翼拉著瑪莉亞來到一個小倉庫內，把女性推向深處的胡同。哨兵兩手撐在瑪莉亞兩側的牆上，徹底封堵對方的去路，要對方面對自己。

「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瑪莉亞知道何人違反風鳴機關的命令，都要受到相當程度的處罰，如果情況嚴重的話，即使是翼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況，既然翼從一開始便不打算接納有瑕疵的瑪莉亞，那這麼做根本不值得。

如果你還妄想著我能夠逃離風鳴機關，那根本是大錯特錯。

「讓我走，翼。」

瑪莉亞想要推開翼，可是翼紋絲不動。任由瑪莉亞怎麼反抗，用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攻擊著翼，翼都不肯讓開。

瑪莉亞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強硬的翼，他不知所措，也看不穿對方的意圖。女性只能懇求著對方回應，換來的卻是一支藥劑。

是LiNKER。

「如果用了這個，你就能使用嚮導的力量吧。」

「翼，等一下！你這到底……唔！」

翼不顧瑪莉亞的叫喊和提問，擅自把藥劑朝瑪莉亞的頸動脈上注射進去。液體一點點流注到瑪莉亞體內的時候，翼又用自己的唇奪去對方的說話能力。突如其來的事態讓瑪莉亞失了方寸，鬆懈下來的抵抗又引來哨兵的進逼。翼把瑪莉亞壓在牆上，兩體緊貼著。哨兵牢牢抓住嚮導的手，要對方屈服。

明明是被強行奪去了初吻，但瑪莉亞感受到的不是屈辱，而是複雜難解的感情。從身體相觸之處傳遞過來的不是柔情的甘甜，卻是溫柔的苦澀。好近，近得數百數千的思緒連同對方的呼吸，如潮湧入瑪莉亞的腦內。不對，那些都不是思緒，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記憶。

『如果連責任也承擔不了，那就離開這裡。』

『翼大人，請不要有所顧忌。』

『我也想見識一下，擁有異常精神圖景的你，如何和一名瑕疵品結合。』

『你這混蛋！克莉絲可不是工具啊！』

……

真是個笨蛋。

承受著大家的指責，得不到重視，卻不懂得反抗，依然獨自奮鬥。明明都遍體鱗傷了，仍想著獨自去尋找突破的缺口。

很溫柔，卻走錯了方向。

是個鑽牛角尖的笨蛋。

不過，不管再怎麼絕望，你都絕不會遺忘埋在心坎裡的情感。

仿佛是那一度被削去卻仍然不忍抹消的，刻在那樹上的五線譜。

溫柔又滿懷憧憬。

那天因為你的仁慈，我得以存活了下來。如同你憧憬著我這瑕疵品般，我對你……

瑪莉亞從沒使用過嚮導的力量潛入別人的記憶，身為第二類覺醒者的他根本不可能突破翼那龐大的精神，更別說深入記憶底層，可是這刻瑪莉亞就如入無人之境。是翼在全程接受自己，願意在自己跟見坦露一切。

這就是翼給予自己的答覆。

又是一個愚蠢的行為。

「……足夠了。」

瑪莉亞很勉強地擠出幾個字，翼終於安份地離開了他的唇。女性在快將闖入到最後的領域前，選擇了停步。他一點也不想用這種，對雙方來說都有點狡詐的形式去了解翼。

瑪莉亞希望的是，翼能夠坦承，面對珍而重之的情感。

「你……打算如何？」翼看著瑪莉亞，像是有點害怕般，遲疑了良久才問道。

「這不是已經決定了嗎……即使翼你不做到這個地步，我也不可能拒絕你。」

瑪莉亞輕輕笑著。

這既是命中注定，又不是命中注定。

連這種問題也要求證的你，真的太笨……

卻又有點可愛。

嫌瑪莉亞腳程慢，翼直接用公主抱把瑪莉亞抱到儀式之地。兩人闖入神聖不可侵犯的儀式之間，可是問題來了，媒介人不在。

今天的儀式時間已經完結了嗎？

果然現實是容不下兩人。

不，如果我沒有猶豫不決……

這已經是走投無路了，哨兵和嚮導的儀式需要資深的嚮導作引導。翼不忿地捏緊了拳頭，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終究都要付諸流水。看著這樣的翼，瑪莉亞不忍心地握住哨兵的手，即使沒什麼力量，仍試著安撫對方。

翼苦笑著，腦裡一片空白，想要堅持，又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連責任也承擔不了，那就離開這裡。」

熟悉的話，熟悉的聲音。

翼回過頭，入口處站著一個灰白的短髮上，唯有前髮留有一撮雪白的男性。

「父親大人……」

是翼畏懼的人。

「你所珍視的事物，是如此不堪一擊的嗎？」

仍是那麼嚴厲的話。

在翼還沒答得出聲以前，八紘身後出現了那個身影。

風鳴機關裡比一切都可怖的存在——風鳴訃堂。

我也想見識一下，擁有異常精神圖景的你，如何和一名瑕疵品結合。

翼回想起那番話，惶惶不安默然而起。

這是要來嘲笑我們嗎？還是要來見證我們的失敗。

「沒關係的，翼。我們只會成功。」

感受到翼的恐懼，瑪莉亞抓緊了哨兵的手。

你並不是孤身一人。

翼一咬牙，恨自己又一次畏縮不前。

總是自困在過去的牢籠裡，重覆地犯錯。

可是我已經決定了，要改變這一切。

「我會證明給父親大人……證明給首席看……」翼堅定地說。「我們絕對會完成儀式。」

我會證明這風鳴機關所做的事，是錯的。

訃堂盤著手，凌厲的眼神審視著翼和瑪莉亞。

老人臉上呈現了狡猾的笑。

「甚好，就讓我見識一下，不成材哨兵和瑕疵品的儀式。」

翼拉住瑪莉亞，在嚮導八紘的見證下來到儀式台上。風鳴機關的儀式台十分簡單，圓石台座的正中心柱立著結儀的石柱。按照規定，由哨兵先將左手按上，嚮導將自己的右手置於其上，在具資歷的嚮導引領下，進行精神刻印。

雖然從未進行儀式，但翼並非一無所知，他通過精神連結，從翼＇和克莉絲那裡領會到過程並非所見那麼簡單——由其他是個異於常人的怪物。極大機率下，翼會吞噬弱小的嚮導。又在畏懼了，瑪莉亞輕輕推了翼一下，小聲地說：「沒問題的。」

這種時候，身為主導方的自己怎能再駐足不前。

翼按上了自己的左手，瑪莉亞緊接著在其上置上右手。八紘輕觸石柱柱身，一陣蒼光自柱座放出，照亮了房間。

又是熟悉的蒼月幽森。

沒有霧，但廣大的森林裡依舊看不見天空。

沒有了鬃狼的引導，在重覆又重覆的景象裡只會迷失方向。可是瑪莉亞卻一直堅定前行，他緊朝著不明確的路挪動雙腿。走了一陣又一陣，眼前光景依然沒變。

只是透漏出來的朋光又變得更暗了。

可是瑪莉亞只管前行。

像是深信著前方一定會到達某地般，瑪莉亞沒有畏縮。

即使自己的力量不足，但他一步比一步深信不疑。

直至那株大樹又出現在跟前。

瑪莉亞平靜地來到大樹下，仍是那些寬廣得讓人安心的樹蔭。樹幹上仍刻著看不懂的圖案，還有那些曾被削去的五線譜。女性回過頭去，看著自己走過來的密林，曾經只能稱為熟悉的景象，如今都有了意義。

傷痕累累的哨兵靠著大樹睡著，自泥土裡延伸上來的樹根牢牢將他綑住。瑪莉亞來到翼的身旁，對方的身上滿佈著大小鱗傷，可他已經不再害怕去喚醒哨兵了。指尖滑過起角的額骨，唇親上了對方的額。

如同接受到命令般，樹根退回了泥土內。

「……虧你能找到這裡。」

「那是當然的，畢竟小鬃狼已經帶我來過一次了。」

「走錯方向的話，就會永遠被困啊。」

「沒關係，翼是不可能把我吞噬的。」

畢竟，翼是那麼的溫柔。

為了引領我到來，還如此傷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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