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DOCTOR。"

我只能依稀感到对这句话有印象，探寻记忆的结果依旧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无果而终。“出自一款早期的炎国电子游戏，只不过时至今日会把这句话主动讲出来的人不多了，我算一个。”某个声音解答了疑惑。

“呵，要真什么都能重来就好了啊，像是……”

“可以的，你拥有重来的权利，DOCTOR。”

直至此时我才察觉异样，自己似乎是漂浮在无边的混沌当中。下意识地朝脚下望去——或者应该说成，我产生了这么做的欲望，因为随即我便发现本该是自己身体的位置同样一片虚无，甚至连用来看的眼睛其实都并不存在，只有意识本身游荡于此。

“抱歉是我疏忽了，稍等。”

一些凭空出现的粒子组成了我所熟悉的躯体，试着使唤了下，与平时无甚区别。紧接着的变化是重力，我的脚感到触地了。一把办公椅滑到面前。“拜托，为什么是执务室里那把？就不能是我私室里的摇椅吗？”我抱怨了声，不过还是坐了上去。

“？未曾听闻的情报，我不在的期间你培养了那么老年人的爱好？”

“老年人个庞贝，放松下不行吗。顺便你哪位？出来认识下呗。”

“……这么说可太见外了啊。”

同样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粒子，逐渐塑出了一个人的形状。人影摇着头，似乎不满于我的反应。“虽说有所心理准备，差距大到这个地步果然还是很出乎我的意料呢。”

“请给这句话里的‘我’下一个定义。”

鉴于他的形象与我实在太过相似，我放弃了“你是谁”的问法，转向另一种猜想。

“好的。你面前的‘我’是根据数据库中存在的有关DOCTOR的所有记录，包括且不限于从行动报告、影音资料到对DOCTOR大脑皮层的深度扫描成模结果等，由PRTS演算而成的拟态人格镜像。”

“我不记得有做过——等等，你是指，‘原来’的那个DOCTOR？”

“YES，采取的数据，修改时间最迟至距今1336日前。”

“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就是那个DOCTOR本人？”

“在有详实的资料和强大算力支持的基础下，有充分理由认为当前并不存在其他比我更接近原个体的存在。……这种机械腔合你的口味么？真的有够蠢，还是以普通人的方式友好相处——”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猛地操起屁股底下的椅子砸向他面门。

遗憾的是椅子穿身而过，他显得十分无语：“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你别动，乖乖让我揍一顿，然后咱们再来讨论所谓的‘友好相处’。”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的理由。”

“对我而言是根本找不出饶了你的理由，容我想想该从哪条说起。”

从百废待兴的部门职能状况到混乱不堪的人际关系，一想起以记忆全无的状态被迫接任职务时的惨痛经历，气不打一处来的我就忍不住想重复一遍刚刚的动作。让方舟的运作重上正轨花了我老大工夫，有些问题至今都只能敬而远之。真不晓得罗德岛是怎么被这家伙带起来的，亏凯尔希她们能在DOCTOR失踪时勉力维持住。

“那这个条件我恐怕没法满足你。”他摊手道，“毕竟我本质上不过是一堆代码，要想在这PRTS的模拟空间里伤害我也得用代码层面的手段才行，这当然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鉴于此次会面的目的我真心不建议你那么做。”

“艹。……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在PRTS里面？”

“因为发生了会导致这种结果的状况。”

PRTS的神经接入式VR虚拟功能貌似是由失忆前的我自己，换言之眼前这家伙设计的，我只是知道有这回事。“这个功能的初衷是为了以备针对某些生理层面由于各种原因无法顺利交流的对象的不时之需，就比如现在的你。”他似是故意做了个看手表的动作，“嗯……自手术结束以来已经过了2小时31分钟44秒，当前血压、心率、血色素……考虑到之前的大出血已经很不错了，姑且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吧。苏醒所需时间未知，最乐观的预计也超过了48小时。难怪会被连接到这来。”

“！啊~~~啧，要死要死……”

我也下意识做了个抱头蹲下的姿势。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觉前发生的事情逐渐记起来了。

……糟糕，实在很糟糕，说是迄今碰上的最严重危机也不为过。挺不过去的话罗德岛可能就这么没了。

“放松点，我们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才在这的。”

镜像在试图安抚我。“胜败乃兵家常事，而我总会留下重新来过的余地……我出现在这里，说明局势不容乐观。为了继续我的使命，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请给这句话里的‘我’下一个定义。”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的使命理应在你身上延续，而你也的确是那么做的。”

他打了个响指，周边的混沌逐渐凝聚成型，最终化作我私室的景象。“现在你首先需要平稳下心态，不要恐慌。”说罢他拉出了那把我中意的摇椅，从容地坐了上去。

结果在当中无所适从的我反而显得更像是假货。艹，果然还是很想揍这厮一顿。

我也坐回办公椅上，和他对面相望。

——过去的，自己吗。

这景象无论以何种方式端上台面似乎都不免显得怪异。话是那么说，但不论是我的潜意识还是他的态度，大概都从相见开始其实就已不将对方认作自身的一心同体。有类理论主张的是人格的塑造源自阅历以及于过程中做出的抉择，偶尔瞥到过几眼。这个家伙……失忆前的“我”，应该是拥有自幼至长的完整人生吧。而对现在支配着DOCTOR身体的我而言，主观记忆是从切城那具冰冷的石棺开始的。我并不拥有他的经历，反之亦然，按那套理论的解释，我和他正不断趋向于迥异的存在。

往表面讲，我实在受不了他粗放得没边的领导风格，他则明显在狩猎少女心方面很有一套（到了就算失踪这么久还能让人家念念不忘的程度，这也是我长期头疼的事之一）；往深了讲……根据零碎情报拼凑出的，他生前（？）莫得感情的指挥机器般的作风，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模仿不来，挖掉我十颗良心我也做不出把见过相处过的战友随手送入死地的行径。

“当下的情况依旧在曾预想的范围内，所以我……才会以这种形式与你见面。”

“让我猜猜，能这么沉得住气是因为你已经有了破局的手段。”

“以结论而言，是的。”

我朝后向椅背靠去，示意他继续。

“你需要借助我的……过去的你自己的智慧。现在的你对真正的‘DOCTOR’知晓的部分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是时候找回你丢失的记忆了，不论是为了度过此次难关，还是为了罗德岛的未来。”

“那敢情好——不是等下，意思是，你，呃不对，罗德岛其实一直都掌握着能让我恢复记忆的手段？”

他颔首。

“干嘛不早点拿出来用？”

“因为某些风险和另一些……很难指望能在短时间内征得你理解的复杂原因。”他头上套着和我同款式的兜帽，所以我无从观察他有否通过神态显露破绽，或者对一堆代码而言表情真的有意义吗？“等你恢复了记忆就都明白了。让我们回到正题。”

“愿闻其详。”

“过程都是通过PRTS完成，只不过形式分开两种。其一是将相关的所有数据编译整理为合适的格式，以情报的形式对你开放只读权限，就和诞生出我的过程一样；其二则是用电极针对性地刺激大脑皮层特定区域，强行唤醒沉睡的记忆——考虑到你苏醒时导致你失忆的脑部损伤，这么做大约有2.2%的几率会导致进一步的损害。完全值得承受的风险，不是么？”

“……算，算是吧。”

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动摇。

倒不是担心脸黑翻车。原本我只满心想求得破局的良方，到这份上还是免不了有些犯怵。

两种方案的区别，概括来说就在于“我”还会不会存在。

前一种其实无异于观看他人的故事，如同在人事部翻阅干员们的档案。现在的我将会从资料中汲取他的知识和秘密，并且恐怕会和先前一样，发现非常多与之意见相左之处。而后者……如果人格的塑造真的很大程度来源于经历的话，那么他应该会重回DOCTOR身体的控制权吧，我苏醒后的短暂旅途根本无法与他完整而丰富的人生相提并论。这些记忆应该不至于也消失，选择了后一种的DOCTOR大概会成为极具研究价值的珍贵病例，用以验证那套理论是否准确。

实话说若是只有后者可选，我还是会爽快地把接力棒递过去的。必须承认他身上存在着相当的才能（这说法有点别扭，或许应该形容为“这具身体里”或者“DOCTOR身上”？），有我在任职期间做的各种整顿工作和留下的记录，相信他还是可以改掉很多我看不顺眼的缺点，去成为一位更好的DOCTOR带领罗德岛前进。然而现实是我面前还有另一条路，我终究是贪生怕死的凡人，对自己消失的本能恐惧在刺激着丹田。

“……所以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时，我都是这么做的。”

我自言自语道，站起来伸出手，一枚硬币遵循我意念的召唤出现在指间（我才想起来自己也有PRTS的8级权限）。我注视着它，发现镜像正巧也在视线的延长线上，他似乎也在盯着硬币，冥冥中与我四目相对。

原以为他会试图阻止我，或者做点别的表示来鄙夷我的轻率，结果他始终没动静。

他对此做何感想？换成是他，原来的“我”的话，会用何种方式对待诸如此类的抉择呢？

“正面选一，反面选二。”

我将硬币放到拇指盖上。“上帝不掷骰子。”这时他才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是啊，但我们并非任何人的上帝。”

我回答。随着“叮”一声脆响，硬币旋转着飞上了空中。

就在此时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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