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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闫法詹,2

[db:作者] 2025-07-17 18:39 5hhhhh 9120 ℃

  “闫法公子,我想同您商量个事。”老人满脸潮红,喘出的气净是酒味,他靠向闫法詹说道。

  “大人请讲,只要子詹力所能及,一定帮您。”

  “我是说,我儿子孟威也不小了。您不是要北上长城吗?多个人多个照应嘛。”

  莫不是您想将孟威嫁于我?闫法詹心说不妙,三爷才没有断袖之癖!

  “我打算让犬子做公子的侍从,不知公子是否愿意?”老人一会儿又说道,“我三儿跟泰梅尔去长城,就小儿子没着落。”

  吓死我了。闫法詹暗地松了一口气,道:“无所谓,就是往后的路会很辛苦。”

  “无妨,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又何苦来哉?”

  热血的老头啊。“好,就依大人了。”

  “多谢公子。”老人让仆人斟满酒杯,起身对准备朝烤猪腿发起进攻的孟威叫道。“孟威,从今个儿起。你就是三爷闫法詹公子的侍从了,还不快谢过公子。”

  孟威听罢,旋即起身谢过三爷。又端酒爵敬闫法詹,北方人就是豪爽,一干而尽的酒跟喝水似的,咕噜咕噜地往下灌。闫法詹也不得失了礼仪,有样学样一口气干掉了剩的半杯酒,差点没倒再桌上。

  之后琇儿爷操着满是鸣燕口音的北地话,舌战群雄,尤其是跟孛儿子斤颜家的女人们谈得不亦说乎。大厅里一时充斥着净是北境方言,泰梅尔家的兄弟偶尔讲着三爷听得懂的方言,可那是跟老人说话时才用的,私下他们间又操着自己的方言乡音嘶吼着。泰梅尔巴丹依然沉默寡言,默默地吃着烤馕伴着爆炒杂碎,好似屋檐的人都欠了他好几百万缗钱。

  禅淳大人说他年轻时曾在紫金山的朝廷任过治粟内史,要知道盛昌十九年又是禤国一大盛世,况且天康元年前的治粟内史和少府乃属肥差。据说盛昌时代和往后的永定年间,朝廷府库有堆积成山的“鬼脸”,而用来串钱的绳子因钱币长期使用不完或来不及更换都烂得不成样子,每每搬运钱币时,府库官吏均用特制的宽铲,像铲垃圾一般往牛车上铲,钱币抖动的“哗哗”声甚为悦耳,仿佛铜币的海浪在翻滚。可惜到了天国六年,老皇帝失政,西境人牵头叛乱杀入东域,四海之内狼烟四起。天国八年冰月初三,梅氏的军队攻陷天江北道直抵紫金山北岸,每日早晨,梅军的投石机会跟随升起的太阳,将沉重的石块抛向京城。老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说话的神情好似战斗发生在昨日,他忆起在空中飞舞的石块、城墙外的杀喊、破碎的房舍。

  敌军日日都向梅军阵地集结,从最高处的瞭望塔俯瞰而去,可以望见江北的旌旗蔽空,仿佛铺遍江北的大地和天际。天国八年冰月廿八,叛军纠结二十万大军渡江图南,直捣帝国的心脏。双方交战激烈,战鼓震耳欲聋,就连治粟内史的禅淳大人也身披铁甲严阵以待以备不时之需。他自国都受威胁以来便没日没夜地向北地众神祈祷,也不知道众神听到与否。正午三刻,城北的壑雷门、龙跃门以及城西的瑞兴门相继被攻破,京城面临国破之际,兴许是老人的祈祷有了起色。刚平定青丘内乱的青丘王亲率王军驰援紫金山;义良王絮颂则安稳住东岸局势后,亲自带两千精锐冒险挺进白骊王宫,胁迫坐山观虎斗的白骊王出兵,之后他又忙抽身放任零星叛军带领全部军队,又抽调半数国都门户——京口半数守军以及全数水师向西挺进;天江南道的赵侯也出动水师夹击叛军,传闻紫金山保卫战胜利后,天江下游俱已染红且漂浮着数不尽的尸体,以至于战后三个月内,江鱼腹中仍可寻到人的肢体。叛军首领梅侯辛见战势不利己方,便领两万精锐及一千骑兵挥师西撤,以图保存实力伺机而动,孰料军队刚踏出天江北道地界——便与“恭候多时”的赵军主力撞上了,梅侯不晓得自己早已进了赵氏精心布置的铁桶般的包围圈。为何廿八日前国都不见赵军的影子?正是因为赵侯一面将军队集结于融安县以防紫金山城破,另一面秘密将主力转移至叆欹与“中国”皇畿交界,且全部换上叆欹王的旗号静候时机。旦闻响箭三发,弓弦霹雳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梅辛想领军后撤时,为时已晚。赵军的铁骑堵死他们的后方,步兵蜂拥袭来。梅侯战死疆场,世子卫继袭父职率军突围,驰军三舍又不幸遭遇叆欹宗室奇万三所部,梅卫于一番激战后阵亡,公叔万三与赵侯携手直捣西境。破之,擒梅宗亲及乱西党。九年杏月,皇上有旨诛九之梅氏。赵侯可是相当乐意亲操屠刀,连史书上都有记载,当年梅氏被赵侯本尊一刀一个地尽族了。他事后还说啥族梅者,非寡人也,梅氏也。

  可怜的梅氏,连“区区”将终身献给长城的权利都被被逼疯的老皇帝给剥夺了。

  

  现在呢,府库老鼠蟑螂都少。天康十三年啦,国库还剩钱否?说也好笑,五年四帝君而不改朝换代,真是上天保佑啊。闫法詹对于天国之乱的历史甚为了解,毕竟闫法悟可是把他们嫡子作佐王之臣来培养的,焉能不熟知?只是世事难料,争气的大哥闫法桀做了鸣燕相国,二姊嫁了人,可闫法詹他就是不学无术偏爱歪门左道竟连姊夫家名谓何氏都不曾记得,最后父亲只好放任他追寻旧长城。他一回想起父亲老是在跟他们讲天国之乱、庚申之乱的前因后果,唯独闫法詹对国祸战事有兴趣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天国之乱时,闫法氏的军队以茂梁为中心,挥师打至东北差点没把叛军赶进海里。庚申之乱时闫法氏奉王命率鸣燕军南下,先锋刚渡过天江便收到前方捷报——九灵郡王死于乱军之中,李承安则被残存的柳军逼得登船出逃溟莱群岛。柳遁战后力主趁机远征溟莱群岛、蛮境以转嫁战后的“小小矛盾”,当然是以齐桓的军队为主力。只是咱家老爹与摄政王絮颂政见相同,便以国库虚空和反对丢弃来之不易的和平为由,没几个月就罢黜柳相,换上了闫法相以继之。

  最后闫法詹期待已久的油炸冰溜子被端上桌,他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啃一口,凉丝丝的入口既化的妙感,令他陶醉不已。北境人又唱起让南方人觉得生硬绕口的歌谣,连自诩北境通的琇儿爷也忘尘莫及,他们又唱又跳使鸣燕人显得格格不入。

  闫法詹从桌边抽身:“我想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实际上他醉了,又觉得人多有些厌烦,但在士人之间,最好注意礼仪。“请原谅,北境的酒够烈!”

  “早去早回啊,詹兄。”闫于琇举着酒杯说,“北境幅员辽阔,可别迷路了。”

  众人被逗得哄堂大笑,门外的夜风犹如巨兽的舌头舔舐着闫法詹,院子里压实的土地似乎在摇晃……或许摇晃的是他自己。夜幕笼罩着狼原上空,满天星河点缀其上,花了他尽是醉意的眼,闫法詹仰望着星空如同在荒野扎营时仰望夜空的诗情画意有着不同却又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不觉他迈开脚步子。然而他对狼原堡全然陌生,不知怎的就迷了路。

  说不定真像于琇那愣子的嘴跟乌鸦似的……三爷我迷路了,闫法詹不由得苦笑。这是哪儿?北门、外庭又在何处?

  “仆人们都上哪去了?”闫法詹左顾右盼,四周连老鼠的影子都不见,搞得他有些着急。加之酒劲上涌,他莫名其妙地来到马厩外头,旁边兽舍里的猎犬们闻到气味,纷纷咆哮怒号。它们想撕碎我的喉咙,他心想,要么就是看上我哩。他赶紧原路返回,途中经过马厩,闫法詹瞄到里面停着一辆被布包裹的堆满货物的货车。送给长城的货物,他好奇地往马厩走去,心想咸鱼腌肉如此放这,不怕老鼠吃么?

  闫法詹打量着沉睡的货斗,往前走了两步,不断抽动鼻子嗅个不停……除了马厩特有的那股“气味”,剩下的就他浑身酒气。闫法家的人天生怀有一种特殊本领——对气味十分敏感,闫法詹也继承了这种本事,以至于闭着眼靠闻便能推断人的身份,可他在茂梁时曾听说奇人异士靠纸画一笔,便推得出纸的产地和工人年纪。麦子的味,没有。肉干,也没有。这会儿闫法詹的酒醉因兴奋醒了一大半,他怀着好奇心摸黑走到车尾,不远的一匹马也好奇地打量闫法詹。

  他撑着档板,使劲上翻,跃入四轮货斗的尾部,刚好它有腾出刚够一个人蹲的位置,就仿佛是特意留下的。粗葛布包裹下,隐约发着木头香气。

  “长城……也缺柴?”闫法詹也蒙了愣,长城驻军再不济,也不缺树砍吧?

  他按捺不住激动,将紧紧裹着的粗葛布掀开一道口子,伸手往里一探,倏忽地响起“咔”的一声。闫法詹一惊,忙抽手回来,瞅了好一会儿那只手,冰冷又坚硬的触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莫非是兵器?闫法詹顾不得啥礼不礼貌了,双手抓着开口再次使劲掀开,待口子足够宽时,往里钻了半个身。又是一番摸黑地摸索,“咔”的一声再次响起。他阴阴地冷笑一声,探身瞧个究竟——一只被塞得圆鼓鼓的“包袱”呈现在眼前,从未见过啥兵器能使布袋子整得这般鼓胀,闫法詹不分三七二十一,解开捆绑布袋的绳子,伸手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去。摸到了,他有点想骂泰梅尔家的娘了。取出那硬物一瞧,漆黑的凹形的足有两掌长的圆铲头。

  “操你娘的泰梅尔,打着参加长城守军的旗号,合着是盗墓的。”闫法詹低声骂道。他将探铲丢回袋子,盖布复原后纵身跳下马车。为何闫法詹会如此熟悉探铲?想当年在茂梁时,他们闫法家就抓过几拨盗墓贼。闫法詹借着协助查案为由,将盗墓贼严刑逼供又从供词中把盗墓方法熟背于心,又私下扣了一些作案工具,带着于琇往老人口中传说光怪陆离的地方一走。嘿,果然三个月后两个人伤痕累累地满载而归,那可是一鸣燕立国前的王陵,机关数不胜数,两人差点就交代陵中了。

  闫法詹不忍回首往事,那座古老的王陵还没摸完呢,看来捉泰梅尔的斗合伙盗他们老祖宗的一票才行。回头再说,他慢步走出马厩,这会儿他感觉消散的酒劲又回来了。

  何为捉斗?南方盗墓贼对于那些个他们应付不了却又瘾的墓葬,往往花钱请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合伙,就像贵族家有什么疑难杂症,大夫治不了,只好请江湖郎中来医治一个道理。能够被捉斗的家伙,个个都是高手。跟散盗不同,有钱捉斗的团伙多是武装盗墓,而且多是油斗。闫法家也跟这些人交过手,闫法詹只想说他们难缠、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

  

  上好门闩紧闭的狼原堡城门被唐突地开启,塔楼上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好似刹那间便湮灭了。闫法詹倏忽地回过神来。城门竟在此,他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我的笑声很好听不是么?闫法詹缩了缩肩膀,倒想瞧瞧哪个“坏孩子”现在才归家。

  马蹄声搅动夜空的寂静,五个黑影踏破夜幕,驱马奔入狼原堡,原来五个身着黑色兜帽斗篷的骑手,领头的那位甚至勒马于闫法詹仅半尺的跟前,马儿喘出的粗气,恶心地舔着闫法詹自认为英俊无比的脸。

  “唷。我没见过你哦,小子。”马背上的黑衣人陡然道,闫法詹觉得这把声咋跟孟威似的?

  “难不成,你是泰梅尔家的?”一会儿黑衣人边说边滑身下马。

  “五位泰梅尔小伙,在屋里喝酒。我乃坚定的闫法詹大人。”他拍着胸膛揶揄道,“孟威,你小子手脚利索啊,没一会儿功夫就翻墙出去了,你身后的那群人该不会是泰梅尔吧。”

  此话一出,五位黑衣人均笑个不停。闫法詹揉搓着眼时不经意瞥见对方的黑斗篷,都被釉绿色的叶子胸针别住孟威掀掉兜帽后,闫法詹发现此人与孟威相似,但绝不是本人。

  无可挑剔,她美得惊人。闫法詹不禁心想,为什么人的第一面总是如此美好?他审视着将裹住全身的斗篷往背后拢的女孩,真正的北境人,一望而知:苗条、长腿,剪短的红发,长期适应马背的强壮有力的胳膊,腰间别着雪枫刀、插着的匕首。她的鼻子显得又大又尖,不过那闪烁着微弱光亮的丹凤眼和她的笑容足以弥补。

  爱死狄人了,你瞧。绷紧的马裤彰显了女性优美的大腿曲线。噢,光凭这点足以使我窒息。

  “那么,喝醉的闫法詹,到远天天的狼原堡作甚?”女人叉腰笑道,“孟威是我的小弟弟,我的名字叫朔苏。孛儿子斤颜朔苏,可爱的美人哦。”

  在你没说后句前,我当你是男人。瞧瞧自个儿赛平原的胸膛,不过是英气十足的北境妞。

  “本公子光临北境只为两个目的!”闫法詹按着胸口,深情道。“其一,追寻旧长城。其二,伴随友好的挚友上长城撒泡尿。其三,搜寻北境的美女!”

  “你说了三个哟。”朔苏被闫法詹逗笑了,“不如咱们进屋里吧,外头冷死人了。”

  “恭敬不如从命。”

  “请。”

  “大小姐请!”

  朔苏带着闫法詹和四位同样用釉绿色叶子别针别住斗篷的人进屋,身后仿佛凭空多出了好几个马童,将马牵向马厩。大门阖上后,大厅喧嚣老远被闫法詹听到,胖子爷的声音清晰可辨其次便是老禅淳大人豪爽的笑声。他粗略地向询问自己目的达成如何的朔苏讲述了旅途的故事,孛儿子斤颜朔苏反问闫法詹,第三目的怎么样时。闫法詹笑着说,少之又少啊朔苏小姐。漂亮的还呆在大宅门里,标致的村姑仍在家里……不过大小姐您英气凛然,不妨随我去温暖的茂梁玩玩?此时的闫法詹面挂贼笑。

  “献殷勤可不是如此哦。”她笑道,“我今年二十五,按你们南方人的话说,我可是不结婚的老女人。”

  “女人永远不言老,在下年十九,快二十了哦。”

  “大姐头,小闫法看样子想娶你回家咧!要知道闫法公爵的封地天下居一,还有花不完的钱咧!”说话的是一个黑发紫绀色眸子的南方男人,他与闫法詹齐高,却比他强壮,厚嘴唇旁长着粒“美人”痣,脸庞不带丁点胡茬;腰间别着长剑、匕首,与同行者一样携带武装。值得注意的是,闫法詹瞥见他佩剑的剑格好似雕刻着一朵剑心葵。

  贵族?他暗想。

  “喂!为啥子人家献个殷勤,我就非得嫁人不可!”朔苏扭过头,羞红了脸骂道。闫法詹觉得她脸上的红晕,好生搭配她那双淡褐色的双眸。

  嚯,生气的模样超可爱呀——可爱的“老女人”。

  “请原谅,他是贫嘴徐璠。跟您一样,也是南境人。”替人道歉的是闫法詹边上的剃了前半边黑头发的辫子男,饱受风霜的脸中央长着土豆般的粗宽的短鼻子,他有粗壮的胳膊和宽阔的肩膀,不缺力量,灰绿色的眼珠子好似诉说着右眼那道恐怖的伤痕。“我叫叶赫英文定,土生土长的北方佬!南方小子,甭理会那徐璠。到时候咱们去茂梁,可甭把大姐头和咱给忘啰,徐璠忘了也无所谓!”

  “什么叫把徐璠忘了也无所谓?告诉你,叫文定的。没了我徐璠,九国的姑娘们会伤心的!”

  “放心兄弟,三爷我会安慰你的姑娘们哟,不仅用心呢。”闫法詹笑着插嘴道,“莫非贵家的家徽是叶子?我不记错的话,那玩意儿可是江南才有的叶子哦。”闫法詹指指他们系斗篷的“叶子”,其实连他也不知道此叶源于何地,毕竟他连自个儿房间里的花的名字都排不上号。

  朔苏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淡淡的笑容:“孛儿子斤颜氏的家徽乃黑底白日芒,纵使旁支也用着呢。叶子没什么,说说你家的纹章所为何物吧,詹。”

  哦,詹耶。不是子詹,也不是闫法詹。纹章啊,闫法詹心底认为别人家均以自然乃至神话之物为图腾,可他们闫法家——“咱们闫法氏嘛……就梁篆写成的闫法二字,简单易懂。”

  “嗯,简单易懂。”朔苏点头道,其余人也很赞同。

  “介绍一下,这位是大胡子斯文赫拉瑞。圆颅那菲于是这位。”朔苏指指身后的两人说道。

  照朔苏的说法,大胡子没带剑或刀只插柄短刀于腰间,可他说自个儿的战斧原来放在了马鞍上系着。大胡子的腮络胡堪比孛儿子斤颜禅淳,甚至让闫法詹猜不透他的年龄,黑发黑眼下是高耸的鼻梁,小小的耳朵好似藏在一丛黑毛团里躲着闫法詹,他粗大的指头顶得上闫法詹的拇指,不料世上竟有适合他的手套。而闫法詹站他跟前仿佛在仰视一座肉山,鼻毛看得一清二楚……都有些恐怖了。圆颅那菲于呢,还没平安个高哩,深棕色的眼睛深邃迷人,可那光滑的圆颅……闫法詹快能把它当镜子使,除此以外他还是一个蛮俊的家伙。闫法詹推测,这家伙怎么也有个三十五六了吧,而且他算是五人中浑身最干净整洁的一个,就连身为女人的孛儿子斤颜朔苏也不及他。

  大厅的喧嚷吵闹,老禅淳居然跟不会跳舞的“北境通”闫于琇扭着北境传统舞蹈,男爵衣服下白花花的肉仿佛海浪般舞动着。谁曾想泰梅尔福禄竟也会玩弄起了马头琴,胖子福兮跟男爵夫人聊上了兴头没注意到闫法詹他们进来。唯有杯酒欢闹交织的僻静之处的巴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他的眼神中好似流淌着微妙的厌恶。

  “父亲。朔苏回来晚了。万分抱歉。”朔苏来到父亲面前,解下长剑双膝跪地向父亲行礼致歉。正因为这句话和她的动作,所有喧闹尽被褪去。

  “怎的,这么晚才回?”禅淳大人很不高兴。

  “吃饭了吗?”一会儿他又问,“这几位是?”

  “我的朋友们,南方人徐璠、契鲜勇士叶赫英文定、大胡子斯文赫拉瑞、圆颅那菲于。”她道,“我们进城前就吃过了,而且明天我们还要北上做生意,所以——”

  “——无所谓,那位是闫法詹公子,想必你们认识了。他是闫于琇,那几位泰梅尔家的小伙子。他们同你们一样北上,明天也好搭个伴吧。唉,男孩忙就罢了,朔苏你个女孩家的别忙坏了身体。几位兄弟,小女就劳烦各位照顾了,诺不嫌弃的话,坐下来喝几杯如何?”老人道。

  他们接受了老男爵的好意,饮了几杯便离开了,说不打扰男爵大人就起身离席往城堡外旅馆方向去了。朔苏没同他们离去,她陪老人聊了好一会儿,便离开招呼仆人准备烧洗澡水。

  男爵大人替闫法詹斟上饭后的茶水,生于南方的闫法詹打心底认为晚上喝茶很难睡,可又不好意思拒绝老人的心意。孛儿子斤颜禅淳笑了笑,道:“公子勿怪。小女朔苏不知何时起,就跟南方人做起了生意。她的朋友们……白痴都看得出,什么鬼生意人、什么朋友简直是他娘的一群佣兵……亲娘啊,狼原堡近三成的税赋跟南方生意人脱不开干系!”

  武装商队见怪不怪吧。“您挺辛苦的,大人。”

  “那不是,二十五了还不愿嫁人。”老人看看闫法詹,“公子……不知有无家室?”

  又想把孟威嫁给我?“还没呢,我们回家便作打算,前提是有人看得起我们。”

  “不知小女,能入公子之眼否?”他试问道,“虽然朔苏年纪大了些,失礼啦。不曾问过公子詹可有心上人?”

  攀高枝?只怕回了茂梁,亲爱的兄长就会为我择一大群的鸣燕贵女啰。“只怕令嫒瞧不上我这浪子呀。”闫法詹啜了口茶水,啊,原来茶水是这个味呀。孛儿子斤颜朔苏,哼。小贵族的女儿至少比鸣燕那些大贵族的女儿要好处一些,呃……怎么说呢。啊,对,就那个词——傲气。嗯,小贵族的傲气小一些。鸣燕那群上阶世族老是一副心高气傲又瞧不起人的嘴脸,说白就是蛀食平民的蛆虫。最让闫法詹打心底厌恶的是鸣燕王室,分明是亡国之君的族裔却丝毫忘却了亡国之痛,帮禤人欺负“自己人”,倘若天国之乱时,鸣燕王室不插手九国的动荡或者干脆下定决心断绝与紫金山皇室的关系,转而南征禤国,陈旧的帝国不亡国灭种才怪咧。可又碍着闫法氏的脸面,他不得不对老蛆虫们“客气”,怎么说其中又有闫法家的封臣。

  闫法詹说:“倘若真是谈婚论嫁的话,对不住呀大人。在下未带彩礼呢,大人若同意,待我回鸣燕筹备筹备?”再说我们明天也不是跟着大伙上路了。

  “公子当真同意?”老人兴奋地抓紧闫法詹的手腕,“公子如此豪爽,何不多加考虑。此乃人生大事不可草率呀,小女都二十五了。公子詹当真不嫌弃?万一令尊不同意怎么办?咱家地位低下,公子——”

  闫法詹拍拍了老男爵抓紧自己的手,安抚道:“大人,咱丑话说在前头。三爷不在意那些有的无的,前提是令嫒看得上我。其他都好说……我说,大人。朔苏的功夫可了得?”

  孛儿子斤颜禅淳想了想,“自保不成问题,倒是公子为何这么问?”

  看着老人困惑的表情,闫法詹摆了摆手。能干嘛,以防往后抢闫法公爵的君位吖。不过,倘若当真要抢君位还是大“蛆虫”可靠哦。

  晚饭过后,孛儿子斤颜男爵留下一句致歉后单独邀请泰梅尔福禄去了书房。鸣燕人和泰梅尔的兄弟们结伴跟着仆人去了浴室,狼原堡的浴缸大得很,而且是石头做的。只见浴室弥漫着升腾的浓密雾气,孟威为闫法詹和众人收拾脱下的衣物后,便和平安离开了。

  闫法詹趴到浴缸边上,热水竟给他带来一股虚妙的快感,几天的疲惫仿佛被热水抽走了。浴缸大得夸张,哪怕七个人在里面也不觉得挤。舒服,死在偌大的浴缸里也值了,假如泰梅尔兄弟全变成美女就更棒了。闫法詹试着伸展他酸痛的大腿,方才铺直孰料碰到了福泽的膝盖。啊,为什么九国的桌椅板凳不能加高几寸,坐久了很难受啊。不过还好本公子没生于百越蛮子,听说他们至今还是席地跪坐呢。

  闫于琇和泰梅尔福兮即便洗澡也不消停,巴丹还是一副臭脸。哼,想来不用鸣燕就要结婚了呢。闫法詹转过身,将头埋下水底,热烫的水不分上下倒是底部更热点。想来缸底便有一大堆柴火烧着咧。这反倒使他想起一件要紧事,闫法詹忙抬起头,问道:“诸位兄弟,你们准备上哪盗墓?”

  这句倒是把泰梅尔们问住了,个个呆望着他,只有巴丹连眉头也不挑一下。

  “兄弟,这玩笑开大了吧。”泰梅尔福临忙接口,“咱们不过是上长——”

  “——马车上的探铲怎么解释,嗯?放心,我们不会去告官,一大袋的探铲,那八成是个油斗吧。男爵大人该不会也入伙了吧?”闫法詹枕着双手,收紧双腿以防万一泰梅尔杀人灭口,而随时起身自卫,他道:“如果不是就当我自个儿吹风,不过嘛。我们手上有个未摸完的油斗,本打算回鸣燕立马捉斗并时刻为下地准备着。”

  “詹兄,你该不会忘了咱们差点没交代那儿吗?”闫于琇听了闫法詹的话,俊脸都绿得跟黄瓜似的。

  孰料接话的竟是“哑巴”巴丹,他说:“未曾想过,闫法三公子有倒斗的癖好。您说未摸完,就是说您之前摸过或者说有其他人摸过了?”

  没想到你小子还算有点礼仪。“被摸过不假,”他闭上眼睛,“我和于琇摸的,先代王陵喔。就问你们干不干?”啊啊,看来不用死在浴室了。

  “可我们目前还有其他事要做。”泰梅尔巴丹道,“乱翻别人的东西,很不好的坏习惯。”

  为了发财怎都无所谓,大家不是排不上号的的嫡子,就是什么庶子、“弃子”不是么,不然泰梅尔家还需要你巴丹福禄去管理“长城事务”?还轮得到你们几个男孩戍边?“干不干?不作拉倒。大不了动用闫法军直接把上给挖空得了,反正不是鸣燕王族的坟。”

  “我们没说不干,不过得推一推。再说公子如何信得过我们的功夫?”巴丹的声音细而不自然,闫法詹刚想发话就被他打断了“功不功夫无所谓,只是您信得过么?”

  闫法詹开始觉得他们泰梅尔很好笑,天下没有不凋落的花儿,没有不盛开的花儿。魂牵梦绕的那座不知名的王陵,危险却无时无刻不吸引我的灵魂。自那时起,盗墓便是我所向往的摆脱痛苦和一切烦恼的方式。因为稍不留神就会给墓主陪葬了,虽然说只盗过一次但也足够了,本来我只是想吊一下泰梅尔的胃口。唉,回鸣燕当真得准备下地了。不过嘛,短暂的人生只有一次,盗墓或追寻旧长城的绚烂无比艰辛。可回忆起过往经历的种种时,正好可以对今时的辛苦付之一笑……重要的是我做过这些伤天害理的荒谬事,闫法列祖列宗的功绩比得上我乎?

  闫法詹阖上双眼,放任其滑入水中的身躯。何种答复,明早天一亮自会知晓。人活着,还能走在旅途上便好。

  跟男人共浴,天大的悲催,闫法詹暗骂。琇儿爷啊琇儿爷,您老今晚的青楼梦八成泡汤啰。要怪就怪三爷讲了不该讲的话,明天的太阳……还能见到么?

  他很想知道。

  

  

   天际线泛起了白肚,鸡鸣搅和了闫法詹的好梦。

  他昨晚睡了好几次,也醒了好几次。窗外头的风声不时挑动闫法詹的神经,好似那帮北境佬随时会破窗而入一般。夜里,匕首被塞在枕头下,自己的佩剑始终抱在怀里。反倒闫于琇和平安睡得跟死猪般安稳,闫法詹每每醒来,生怕他们闯进来时叫不醒他俩。不过闫法詹所担心的事,跟平常一样并没有发生。

  “三爷,热水我给您端来了,该起床了吧?”平安照以前在茂梁的样子,每每这时辰,都来叫闫法詹起床。

  “嗯。”他简短地应了声,翻了个身没理会又接着睡。“于琇呢?那家伙又溜那达哪去儿去了?”

  平安刚想开口,不料门外的吵闹声引起他的耳朵。

  “唉唉,我说小姐,我家三爷现在休息。您过会儿再来如何,真的小姐,三爷难得安稳地睡一觉就让他多休息下吧。”他听出于琇的声音,那家伙还很体谅我的嘛,不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睡得安稳了?

  “可是早饭才做好了,不趁热吃会凉的。让客人吃冷被传出去可不好哦琇儿爷,还是让我来叫醒你家三爷吧。”这应该是朔苏了,毕竟在别人家怎么也得顾着点别人家的礼仪。

  闫法詹遂起身朝问外嚷道:“琇儿爷。别当人家朔苏小姐是瞎子,门敞得坑那么大以为是什么啊,都进吧。”

  琇儿爷门外应了声,便引着朔苏进门了。只见那朔苏看着闫法詹微微一笑,道:“失礼了,闫法公子。寒舍照顾不周,多有包涵。”她没穿昨晚那件衣服也没穿黑斗篷,当然也没穿裙服。朔苏身上的米黄色星月条纹装饰灰蓝色基调的窄装,由白内衬打底,外套着件品红色的羊毛马褂,敞开的领口隐隐约约地瞧得见锁骨。脸上依旧面素无妆,今天朔苏没像昨晚那般携带兵器,不过也快了吧。

  “哪里哪里,我们才是该感谢令尊为我等提供住处。方才听到小姐和琇儿爷在门口的事,有劳朔苏小姐了,鄙人这就起身更衣。”闫法依礼回答。

  “嗯,小女子明白。”朔苏道,“闫法公子,那先回避。”说着她便出了门。

  闫于琇阖上门,快步走到窗边开了条缝瞄外头。平安则帮助闫法詹洗漱更衣,期间闫于琇跟闫法詹说着泰梅尔兄弟的动作,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没出啥子‘大事’,咱们仍有点价值咧,就看到时候他们何时归来了。”

  完事后,他们由朔苏领着往饭厅去。

  朔苏扭过头,对闫法詹说:“子詹。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待会可要抓紧收拾行李哦,泰梅尔家的小伙们可是一大早就收家什了呢。”

  “北上长城?”闫法詹怒了努嘴,“我们东西少一刻多钟的工夫就搞完了,不成大碍。不过话说回来,朔苏小姐,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去天寒地冻的长城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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