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敦】同妻

08 同住

　　在異地的生活能有熟悉的人相伴，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中原中也收假回營後，芥川龍之介也回到東京，偌大的宅邸裡又恢復了安靜。冬季寒冷刺骨的風讓中島敦除了去學校以外，再不能自己跑到其他的地方晃悠，但同時也多出了許多讀書的時間。於是在他寫給芥川龍之介的信件當中，便多了許多篇幅分享他的讀書心得。

　　芥川龍之介仍然維持著低頻率的回信，直到時間臨近新年才停止。新年期間的森家並不熱鬧，遠在軍中的中原中也打了簡短的祝賀電報回來，太宰治仍舊不聞不問。除夕當晚除了應景的年菜吃食，以及在飯桌間的尋常問話便算結束了年夜飯。森鷗外依然給了兩個孩子壓歲錢，還順道提醒了芥川龍之介春天的時候，中島敦會搬過去與他同住的事。芥川龍之介對此並無異議，畢竟在對方的來信中便已經提及此事。

　　隔天，兩人與森鷗外、尾崎紅葉一起到神社參拜，一行四人皆穿著傳統的和服，身為森家主人的森鷗外是一襲沉穩的黑色，尾崎紅葉依然是一身美艷的紅與黑，芥川龍之介倒是穿了一身與其個性相符的鐵灰色，中島敦和服顏色便亮了許多，水淺蔥色的和服、深紅色的圍巾與腰帶，搭配上靛色底、在袖口繡上花卉圖樣的羽織，在安穩當中點綴著穿衣者活潑的性格。

　　新年第一天的參拜人潮總是洶湧，與兩位長輩約定好了會面地點後，他們才慢悠悠的跟著人群走上石階。淨手後，兩人排隊依序參拜，恭敬的向神明行禮，投入賽神錢，二拜二拍搖鈴，然後雙手合十祈願。中島敦的願望不多，除了祈願家人、朋友身體健康，新的一年平安以外，他亦向神明道謝，感謝祂過去一年來的看顧。

　　當中島敦終於結束了誠心的參拜，芥川龍之介已經在不遠處等了一段時間。兩人會合後便在神社內走逛，畢竟人多也無法走得太快。經過懸掛繪馬的架子時，中島敦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芥川龍之介回頭問看著繪馬的人。

　　「芥川，我想寫個繪馬。」中島敦說：「另外，也想買一本朱印帳，蓋一個御朱印。」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不過陪你一起排隊罷了，何必支支吾吾。」芥川龍之介回應，接著轉身便要往販售祈願物品的地方走去，卻被中島敦拉住了衣袖。

　　「……我的意思是，你也買一本朱印帳蓋朱印，每年一個，這樣、這樣……」

　　「這樣的話，從現在開始，每一個跟你過的新年都會有紀錄，我……」中島敦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

　　芥川龍之介反手握住了那隻抓著自己袖子的手，無視對方的瑟縮，逕自拉著人往前走：「好。」

　　聽見回應，中島敦抬頭時的表情帶著驚訝：「真的？」

　　「囉嗦。」芥川龍之介不耐的回應，將人牽得更緊些，護著對方在人群裡穿梭。

　　「唔，我以為你會罵我無聊。」綻開笑顏的少年握緊了芥川龍之介的手，趕上了幾步與他並肩而行。

　　兩人先將寫好的繪馬掛上去，才拿著朱印帳去排隊。芥川龍之介比中島敦早一些簽好了御朱印，他向仍在隊伍中的人做了手勢便離開。他繞回了懸掛繪馬的地方，憑著印象找到了中島敦的繪馬。芥川龍之介翻到背面書寫願望的欄位，只看到了簡簡單單的一行字。

　　希望能與芥川一直在一起。

　　芥川龍之介掩著嘴輕咳幾聲，將繪馬翻了回去，便若無其事的回到寫朱印的地方，找到了正在四處張望、尋找自己的人。兩人跟隨離開神社的人群往下走，在商店街走了一圈才與兩位同行的長輩在約定處會合。

＊

　　櫻花盛開時，中島敦畢業了。畢業典禮當天芥川龍之介特別趕回橫濱參加，只住了一個晚上便回到東京。在等待新學期開學的期間，中島敦大多數的時間不是在家裡，便是一個人到處走走或是答應谷崎直美的甜品邀約，生活清閒愜意。

　　中島敦要離開橫濱前一晚，森鷗外把他喚進書房。對於幼子，森鷗外向來是和藹可親的，也從不給予站在眼前的半大男孩太大的壓力，他或許把所有的慈愛都給了這個他最後一個領養回來的孩子身上。

　　「敦君。」森鷗外笑著呼喚孩子的名字，語氣柔和：「明天就要出發了吧？」

　　「真快哪，明明領養你們的時候才那麼點大。」森鷗外把身體靠進柔軟舒適的椅背，嘆了口氣：「現在一個一個都長大成人了。」

　　「真的非常感謝森先生。」中島敦應道：「如果沒有您，我或許會被趕出孤兒院吧。」

　　森鷗外對另外三個孩子從來嚴厲，每次叫進書房多半都是為了訓斥與指正錯誤，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幼子這般直白誠懇的表達感謝。面對幼子的感謝之情，他愣了會，才有所回應：「是這樣啊，那麼敦君很幸運呢！」

　　男人點點頭，開始預定的行前叮嚀：「敦君到了東京，可不能太放縱了才是。」

　　「雖然有芥川這孩子跟你住在一起，也有安排傭人打理生活瑣事，我並不怎麼擔心，不過……」

　　見森鷗外欲言又止，中島敦自然在男人未盡的話語裡聯想到了至今與家人毫無聯繫的二哥，他自發的點點頭，說道：「您放心，不會的。」

　　「何況還有芥川在，我會謹守本分。」

　　既了解眼前孩子的性格，又有了對方的保證，森鷗外點點頭，又說了些話便讓即將離家的孩子回房休息。

　　當中島敦揮別為他送行的兩位家長，坐進載他前往東京的轎車時，心裡滿是說不出口的眷戀、期待和些許的緊張。熟悉的街景在車窗外呼嘯而過，隨著車輛越行越遠，逐漸替換成陌生繁華的景色。

　　車輛最後停在一幢設計較新穎的西洋別墅前，鐵欄門開啟，中島敦婉拒了司機將車開進房子大門的提議，自己下了車，拿了隨身的行李便踏進鐵門後的小花園。花白頭髮挽在腦後的女管家很快便出來迎接，中島敦搖搖頭拒絕對方欲幫他提行李的好意，先踏進了未來的住處。

　　別墅分成上下兩層，一樓是接待客人的大廳、廚房、飯廳以及家中傭人的住處。大廳用一方寶藍地毯切隔出與客人歡談的客廳空間，並且放有翠綠植栽點綴。走上二樓，總共只隔了三間房間，一間充做客房，另外兩間便是他與芥川龍之介的住處。

　　「芥川少爺到學校去了，不過特別請我向您留話。」已屆老年的女管家領著中島敦進房時說道：「他說會回來陪您吃晚餐。」

　　中島敦點點頭，將行李放下後便一邊聽著管家對於房間格局的介紹，一邊在分成臥房與書房的房間裡繞了一圈。

　　「請您稍事休息。晚餐時間我會再過來提醒您。」女管家向他恭敬的一鞠躬後便退了出去。

　　中島敦將行李一一歸位，站在房裡面對庭園的窗戶前看了一會不時有人經過的街道，才捧著一本書坐在椅子上閱讀，靜靜等著晚餐時刻。

　　天色剛暗的時候，中島敦的房門被敲響了。他起身開門，便看見芥川龍之介穿著西裝站在門外。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隨即側過身讓對方進房。

　　芥川龍之介在中島敦關上門、回過身的那刻，一把將人拉進懷中。少年差點撞上男人的下巴，芥川龍之介有力的臂膀扣著他的腰，讓他不能，也不想把人推開。

　　「歡迎回來。」中島敦回擁緊抱自己的人，將頭埋在對方頸窩：「我本來想去客廳迎接你的……」

　　「嗯。」芥川龍之介側頭親吻對方的耳廓，意外引來對方一陣戰慄。

　　「唔、別碰耳朵……」中島敦推了推男人的胸膛，大有對方再來一次就要推開他的架勢。

　　芥川龍之介沒再繼續嘗試觸碰對方的耳朵，倒是伸手輕捏中島敦的下巴，把他的頭抬了起來。兩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芥川龍之介才貼上對方的嘴，舌頭沿著嘴唇舔了一圈，才在少年的默許下鑽進了他的口腔。

　　中島敦閉著眼睛，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倚靠在對方身上。芥川龍之介的舌頭掃過齒貝，舔過腔壁，最後才纏上另一條瑟縮著的舌頭，領著它共舞。

　　正當兩人沉浸在親吻當中，關著的房門被敲響了。

　　「芥川少爺、中島少爺，能夠吃晚餐了。」女管家年邁蒼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中島敦隨即緊張起來，睜開眼睛，雙手推著男人的胸膛，要對方趕緊放開自己。芥川龍之介皺了皺眉，明顯還不盡興，但終究還是停止接吻，鬆開了被他舔得晶亮的嘴，朝著門口喊：「知道了。」

　　女管家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芥川龍之介卻從頭到尾沒有鬆開環著中島敦的手。他抱著對方，在對方的臉頰、嘴唇上親了幾下後，湊到了中島敦耳邊，說道：「一會繼續。」才真正的放開了對方。

　　一頓飯讓中島敦吃得面紅耳赤，芥川龍之介則是一派輕鬆。

　　「我吃飽了。」中島敦近乎狼吞虎嚥的用完餐，逃跑似的離開了餐廳，彷彿慢一點就會被芥川龍之介抓回去拆吃入腹。

　　芥川龍之介看著對方一溜煙跑的不見蹤影，輕笑一聲便繼續進餐。他再次敲響中島敦的房門時，已經換上一套寬鬆的家居服。中島敦開了門，頭上還蓋著一條半濕的毛巾，而白色的頭髮只是半乾。

　　「啊，你等等，我快把頭髮吹乾了。」中島敦讓芥川龍之介自己進入房間，他則跑回沙發旁，拿起吹風機繼續把自己的頭髮吹乾。

　　機器轟鳴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迴盪，芥川龍之介站在中島敦的書櫃前看了一會書之後，就走到中島敦身邊拿過了他手裡的吹風機，接手了他的吹髮工作。

　　大手在柔軟的白色髮絲裡抓撥，配合著溫暖的風，中島敦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起來。芥川龍之介確定把對方的頭髮都吹乾了之後，便關了吹風機，把暖哄哄的人抱在懷裡。

　　「怎麼突然想幫我吹頭髮了？」中島敦靠在芥川龍之介懷中，身體的舒適感讓他完全不想動。

　　「動作太慢了。」芥川龍之介說道，聞著與自己相同的肥皂味道，他總有種對方染上了自己氣味的錯覺。

　　「什麼啊……」中島敦仰頭看向對方：「我們又沒約什麼時間，我動作就算慢也不妨礙你吧？」

　　芥川龍之介用手撐著中島敦的下巴，讓他維持著仰頭的姿勢動彈不得，然後便朝著他的嘴咬了下去。

　　中島敦嚇得一縮，雖然不痛，但他還是拉開了芥川龍之介捧著自己下巴的手，讓自己能離剛剛咬了自己一口的人遠一點。奈何人是推開了，卻沒讓自己離開對方的懷抱。芥川龍之介不屈不撓的追了上去，這次直接壓著中島敦的後腦，闖入對方微張的嘴吸吮含舔，直到他呼吸困難才願意稍稍暫停。

　　面對芥川龍之介一會狂風驟雨，一下親密溫存的吻，中島敦在兩片嘴唇都被親腫了之後，才在對方給予的一次短暫分離抓到機會，在男人再度欺上時，用手摀住了對方的嘴。

　　「夠、夠了，芥川……」中島敦喘著氣，濕潤的紫金色眼睛望向另一雙灰黑色的眸，沒好氣的說：「太多了。」

　　「之前好幾個月沒見面都沒這樣，你怎麼回事？」

　　面對中島敦的提問，芥川龍之介輕緩的舔了對方的手心，中島敦果不其然收回了手，然而卻用另外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

　　不耐的嘖了聲，芥川龍之介伸手握住對方的手腕，強硬的將中島敦微不足道的防備摧毀。他將自己的唇貼上對方的，僅僅只是貼著，沒有再更進一步的動作。

　　「在下不過是想將在腦中演練多次的構想付諸實行罷了。」

　　中島敦眨了眨眼，很快便聽懂了含義，臉立刻就紅了。他掙扎著掙脫了芥川龍之介早就鬆了力氣的制梏，把對方往後推，又怒又羞的大吼：「芥川龍之介！」

　　「不必那麼大聲，在下沒聾。」男人語調平板的提醒，然後把羞的將臉用手遮著的人抱得更緊了些。

＊

　　開學以後兩人都變得忙碌。芥川龍之介忙著實習以及讀書會的事情，中島敦則努力適應新的環境和朋友，日子雖然忙，卻過得充實又自在。偶爾兩人都有空閒的時候，天氣好時便會出去走走，天氣不好時就在家裡窩一塊讀書，閒適舒服的過一天。

　　暑假的時候中島敦回了橫濱一趟，一個月的時間裡他除了陪尾崎紅葉逛街，就是和舊友們見面，幾乎每一天都有行程。新年的時候，芥川龍之介與他一同回家，只有四個人的年夜飯已經習以為常。中島敦記著去年與芥川龍之介的約定，參拜完之後一樣蓋了朱印、寫了繪馬，芥川當然也沒有落下。

　　隔年，中島敦大三的時候，芥川龍之介畢業了。兩人在畢業典禮前幾天便已經自己前往餐廳慶祝，而在典禮當天則是陪伴特別到東京來的森鷗外與尾崎紅葉，並在之後幾天也陪著兩位長輩在東京遊覽。

　　芥川龍之介畢業後幾乎無縫接軌的進入醫院任職，雖然只是實習醫生，卻也比在學時忙碌許多。中島敦亦在新的學期自己組織了讀書會，並且開始嘗試寫作投稿，忙碌的程度倒也與對方相當，導致兩人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見面時間卻驟然減少。

　　「蠢虎。」兩人難得有時間在家裡一起吃飯的時候，芥川龍之介鮮有的在席間開了口。

　　「嗯？」中島敦嘴裡還有食物，只能回應對方一個單音。

　　「我一個月後進部隊。」芥川龍之介語調平淡：「擔任軍醫。」

　　「……你的身體也不算健康，進部隊沒關係嗎？」中島敦愣愣的問，他還記得幾年前自己曾向中原中也詢問過關於部隊的事。

　　「所以只是後勤部隊的軍醫。」

　　「你從來沒提過這個，我還以為你沒興趣。」

　　「在下的確沒興趣，只是在軍隊裡有更多機會磨練技術。」

　　中島敦定定看了坐在對面的人，好一會才問：「什麼時候回來？」

　　「最快，兩年。」

　　「這樣啊，我知道了。」中島敦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只是低下頭繼續吃飯。

　　芥川龍之介離開前的一個月，兩人的生活一如既往，該做什麼做什麼，並沒有因為其中一方將遠行而有一點改變。在芥川龍之介臨走前一天，中島敦回家的時候帶了一瓶清酒回來，打算在晚飯後與對方一起分享。

　　中島敦洗過澡後，穿著一身輕便寬鬆的睡衣，下樓拿自己買回來的那瓶清酒和兩個小酒杯，才去敲芥川龍之介的房門。

　　「嘛，芥川，當作替你餞行，我們喝一杯？」中島敦在對方打開房門時便笑著舉了舉自己手中的酒瓶與酒杯，問道。

　　芥川龍之介皺了皺眉，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你知道在下的酒量……」

　　「有什麼關係，在家裡喝，醉了也不過就是我把你丟在沙發上讓你睡覺而已。」中島敦眨了眨眼睛：「好不好？」

　　面對對方少有的耍賴舉動，芥川龍之介最終輕嘆了口氣，側過身體讓中島敦進了房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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