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内阁已经有了结论。」

「怎么样？」

「我们选择驳回你除了发展基于『晶体』的『魔导技术』之外的所有提案。关于你近期对『神格』、『晶体』的研究设备、样本和结果全部以最高权限极加密并封存。所有12个『神格』——包括您的那个，交给国家保管。您之后的工作是协助我们进行『魔导技术』的开发，还有对Nathair教授身份以及神格附属文件的破译工作。」

「封存？」

「是的，封存。」

教授的眼角颤了一下。

「你们居然说封存？你们觉得你们在干什么？人类文明马上就要进入新的领域，而我的研究需要更多的参与者，更多的样本和可能性。你们在害怕什么？还有，那个东西的解密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认识的密码学权威不是说那是个恶作剧，就是觉得表意的内在逻辑可能和人类的相去甚远——能够给人『激活神格』的权限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Nathair教授是故意把『神格』和『研究笔记』留下的，那么那句『建立文明吧』当然是要求我们挖掘神格和晶体的潜力，这样才能解开那些密码真正的含义，这可是个关系人类命运的谜……」

「够了。我觉得你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现在全世界就是已经烧起来的油桶，我们国家能侥幸免于被卷入战争，只是有Nathair教授的技术帮助我们保持技术优势。而你现在居然要把技术、样本甚至『神格』扩散出去，破坏我们辛辛苦苦维持着的和平？」

「那我们可以折中一下，或者就只和我们的盟国……」

「不需要。『魔导技术』只需要我国持有就可以了。其实跟你说老实话，我们对什么Nathair教授的解谜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不需要『神格』这种可能让一般人随便破坏社会稳定的东西。哈！我们其实连『神格』都不需要——化石燃料和别的能源还远没有枯竭。现在政府内部都还没有能够像您这样控制神格的人，要是让局外人控制了神格，我们的能源业和制造业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政党背后的赞助者，包括您的赞助者的利益都会荡然无存；甚至政府本身都会被推翻。」

「那……你们说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没有条件。我们只需要您的大脑和『魔导技术』，不需要研究那些威胁国家政权稳定，回报也难以预料的东西。您也早该面对现实了，一直这么学究而理想主义有什么用？」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声的讥笑。

「那如果我不从呢。」

教授把眼镜摘下来，从桌上扯了一张纸巾擦着。

环绕会议室一圈的警卫同时举起了枪，对准了教授的脑袋。

「不从？川越教授……川越寻祐，你真是老糊涂了。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也许我确实是老糊涂了。让我走吧，之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也当我今天没告诉你们这些事情。」

「那可不行……川越教授，虽然公众还不知道这些事情，您确确实实就是Nathair教授指定的最有资质的继承人，继他之后我们国家有幸得到的另一位天才。所以……我们也必须不择手段地请你留下，帮助我们把『魔导技术』完善。比如低温核聚变、比如量子计算、比如电磁轨道炮、比如反物质武器……」

「但是我们明明可以研究真正意义上能彻底终止战争，服务全人类的技术啊？！而且你们难道都没有兴趣吗？哲学的终极，人类甚至一切存在的意义和本质的答案已经触手可及！」

教授的语气仍然强硬，声音却越来越小。

「那您可真是高尚。我们对世界和平，人道主义和哲学之类的就更没有兴趣了。对了，我有几个不错的长期研究课题，可以给教授您研究一下，这样您就不会有闲工夫去想那些一文不值而且还会破坏您好不容易创造的战略优势的事情。比如说，如何让我们的民众服从……顺从？如何制造出比武器装备更加便宜的士兵？您要知道这年头矿产本身和开发成本都不便宜，人倒是越来越多……然后就是，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我们用神格成为真正意义上全知全能的神？其实也不用那么彻底，反正能让一般人跪服，凌驾于他们之上彻底奴役……嗯哼，引领他们就行了。当然教授您也会从其中受益，我可以保证。」

「啧啧啧……你的权力欲真的是怎么都无法满足，净想些麻烦的事情。明明就有有更直白更好的用法，能让我们永生，并且永远享受某种或者所有愉悦的技术之类的？哪怕要把我放在一个玻璃缸里养着都没问题。当然如果这个太难的话，开发点什么能把人变得言听计从的技术，或者研究一下怎么随意制造类似人的消遣品就行。您懂我什么意思的吧哈哈哈哈……」

「就是啊，我觉得人类就是想太多了才有那么屁事。最好是把一般人变得像是大规模生产的笼养肉鸡，科研和社会管理之类的交给机器和人工智能，我们就享清福到死不好吗。」

会议室里身居高位而道貌岸然的几幅面孔面不改色地开始讨论起越来越令人反胃的话题。

「那……如果你们说的都做得到呢？」

教授把擦干净的眼镜放到了上衣口袋里，轻轻揉着脸。

「哦哦~！您是想开了吗教授。」

然而警卫们并没有收到把枪放下的指令。

「我就有一个问题。首先你们说的这些确实是可能的，『晶体』能够使医疗发展带来的寿命和生活质量的飞跃，当然还有神经技术和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你们说的这些甚至就在我们的预期寿命结束之前就能做到……那么做到了之后，满足了你们的要求之后呢？下一步你们想要什么？」

川越寻祐的问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与会者们面面相觑。

「如果成功了还能想要什么？」

「对啊，就那样不挺好的吗。所谓的极乐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倒是教授您还想要什么？您要是能做到那些，只要不妨碍我们，随你想怎么样都没问题。不过前提是您得自己找个地方去干您想干的事情，比如月球之类的。毕竟我们还要『引领人类』呢，不太希望您来打扰。」

「那如果那种局面因为某种客观原因维持不下去了，人类文明自身到达了毁灭的边缘，我一个人也无能为力怎么办？」

教授整理好刘海，露出了下定决心一般的眼神。

「解决不了就算了吧。」

「对啊。」

「只要死之前到最后一刻都能享受就好了。」

「人类文明什么的，我们又不是那种伟人，说实话人类文明本身又有多少价值呢？」

「哎呀，想那些干嘛。有没有价值之类的，想了也没用啊，反正也是要死的。」

「就是啊。关我们什么事。」

「这么一想好像连永生都不太好了哈哈哈哈，我享受够了就想立刻去死。」

「唉……」教授揉了揉他带着皱纹的额头。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会议室的空气突然变得如火场般灼热，无数燃烧着的蓝色火球在教授身边出现。

「你？！你带着神格？！」

会议室里的，如同毒品迷幻派对般的气氛猛地凝结。与会的大人物们在惊惶中从椅子上摔下来，更有甚者直接躲到了警卫的背后，抱着警卫的大腿发抖。

警卫们也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该开枪。

虽然他们知道自己不敢——既是对未知之物的恐惧，也是对压倒性的力量的恐惧。

「箱子里的其中一个神格是伪造品，『我的神格』当然在我自己身上。你们那过时的安检简直就是形同虚设。」

教授从椅子上拿起外套，不紧不慢地穿上。

「你们拒绝了我的请求，但是我并不需要什么，我与其说是来寻求国家力量的协助，不如说是礼节性地来请求许可，并且向你们展示我们面对的一切可能性。所以和你们所臆想的不同，我没有一丁点必须对你们言听计从的必要。我并不讨厌欲望，不讨厌野心，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怎么笃信所谓的人道主义和生而平等之类的空洞甚至虚假的善意。我也这个岁数了……很多事情都看淡了。」

火球们在绝对的死寂中燃烧着，让会议室里除了教授以外的人大汗淋漓。空气中充满了塑胶和头发燃烧的气味，而被高温熏蒸得头晕脑胀的警卫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枪从枪管开始融化，铁水滴到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密集的滋滋声。

他们已经无法开枪了。

「我唯一相信……不，信仰的，只有对根源和终极的探究，扩张我们的意识所能到达的疆界。这也是你们的傲慢让我终于意识到的……我所唯一恐惧放弃的，『我的本质』。简而言之，就是看见我的导师Nathair眼中的世界——这是最低程度的目标。他从来没有傲慢地教导任何人该如何去思考，但他的存在本身于我而言就是一种启示。我们因我们的无能与无知而渺小，却又因我们的眼界而伟大。当我们一只脚已经踏入传说中神祇们的领域，我们当然可以首先满足我们目前的需求，解决我们现有的问题，甚至沾沾自喜一段时间，但如果止步于此——只愿意——止步于此……那你们和那些为了资源发动战争，把我们现在的世界拖进泥沼，胜利之后坐吃山空，毫无建树，然后又因为财富浪费殆尽再次开始掠夺和杀戮的愚者们，又有什么区别？哪怕你们对这些看起来缥缈的事物毫无兴趣，那你们难道不好奇吗？你们难道只有那点可悲的欲望吗？这焕然一新的世界之中又会有怎样的奇迹、怎样的财富、怎样的愉悦？你们难道不想去体验，去以知悉和理解的形式征服？你们只是恐惧征途的未知和可能的艰难，甚至连去想象的脑力都没有。」

那个苍老而本有些腼腆拘谨的学者的身影在蓝色的死寂中消散。火焰烧去了一切，包括潜伏在这学者身体里数十年的非人之物的伪装。被高热扭曲的无数光源之中，非人者的视线如晨星般夺目。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大人物们大气都不敢出，像是濒死的蠕虫一般瑟缩在桌子底下。

「如果你们真的把自己当成所谓的政治家，那你们至少要记得一点：你们所能犯下的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不是贪婪，不是残酷，不是高傲，不是无知……而是拒绝可能性。你们若只是为自己拒绝，也还算情有可原。你们却还自以为可以代表所有你们偏见中的『贱民们』拒绝，你们又何尝有这种资格呢？现在看来，你们之前竭力避免参与战争的努力，也不过是源于对自己那点财产损失的恐惧，与人道和悲悯无关。」

「我明知你们毫无高尚可言，但是也确实没有料到，连你们的无耻都如此卑微。」

教授穿好外套，自顾自地走向门口。本来把守着门的警卫已然晕倒在地上，而门上的指纹扫描器已经因为高温而融化变形，连着几条导线从门上垂落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

他的脸上只有悲悯——看着害虫死于有毒的饵食的居高临下充满轻蔑的悲悯。不是对人的悲悯。

「那么既然你们犯下了这名为『拒绝』的罪行。」

「这即将诞生的『时代（Epoch）』，也只能拒绝你们。」

（作者注：Nathair是爱尔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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