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研究所里四处寻找着实验体们——他的同类们——的尸体。他希望至少能让他们入土为安。然而除了留下一地守卫和工作人员的尸体，他一无所获。

最后他不得已放弃，直接在研究室的十几重墙壁上挖开一个又一个的大洞，离开了研究所。

他抬头，看见了久违的太阳，不禁眯起了眼。天空中似乎出现了无数个黑色的小点，小点越来越大，逐渐拉长变成了雪茄般的形状。

「导弹……饱和攻击吗。」

他用手遮住眼睛。

无数火球在他身边燃起，弹片和冲击波如风暴般肆虐着。

但他不为所动，连发尾和衣角都没被风吹起。

被爆炸烧的焦黑的地面突然向上膨胀裂开，从他身下升起了一个连地平线那边都看得到的光球，冲击波将整个研究所仿佛巨浪下的沙堡一样冲散，附近的树林化为焦炭，而停在旁边的几辆研究所的车扭曲着如风中枯叶一般飞了出去，在空中解体。

「小规模核装置……？准备得真周到。」

他身边的球形空间外侧泛起了绿色如飘带的微光，他并没有心情欣赏由他所制造的磁场和核爆共同制造出的，难得一见的微型极光，而是顺着爆炸的势头被抛到空中，然后操作被他逆转的重力停在了大约二十层楼的高度。

远方的道路上有一个车队正在飞速逃离。

「找到了。」

负责人和另几个高级别的研究人员从专用的出口乘车逃了出来。一些别的撤离车辆也跟了上来。实验体并没有立刻出现，要么是迷路了，要么是在纠结于别的事情——他这么猜测。

他们全速前进了大约十分钟，身后地平线的一道白光照亮了拂晓前的夜空，然后传来一声闷响，还有微弱的爆炸冲击波。负责人回头，看见一个蘑菇云升起，。

他刚刚经历了一生中最波折的下午，脑海里一片空白，在恍惚间自言自语：

「……好险。差点死在里面。就算是『神』，也不可能在核爆里幸……」

这时他乘的车翻了。

他因为没系安全带，直接从破坏的的车门里甩了出去，背朝下落在地上。他听见自己的脊柱和几根肋骨碎裂的声音，然后失去了知觉。

等他回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泥坑里，胸口以下遍体鳞伤，而他却感觉不到痛，腰部以下只有无物的麻痹感。他挣扎着扭头，脸却被一脚踩住，脖子上的骨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而那只脚的主人——当然是最后的实验体，那个少年。

「你……你……？？你，你……」负责人的半边脸已经陷进了泥地里，肥厚的嘴唇和似乎从来睁不开的小眼像是正被电击一般抽动，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嘴，却只能一直重复同一个字。他身边半径数百米的地面像是被某种力量整个翻了过来，横七竖八地插着原来研究设施里的工作人员和守卫的残缺的尸体，车队的车辆几乎全部翻倒在地，而越靠近两人的残骸则越变形得难以辨认，他刚刚坐着的车则是被压成一块铁饼。

「有什么遗言吗。」

「哼……」负责人从冲击中清醒过来，挣扎着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

翻倒在一旁的货车后箱门打开，少年回头，看清货车货柜里的东西后，呆立在原地。

货车里有数十个人影爬了出来，他们动作僵硬，眼神涣散，全身皮肤苍白发绿，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被机械填满而泛着金属光泽的伤口，后脑勺上插着深入颅骨的电极，电极连通的某种机械在他们的脑后像大王花一般绽开，散发着无味的腐臭。而机械上四处镶嵌着色彩斑斓晶莹剔透的块状晶体，晶体泛着摄人心魄的光晕，似乎提供着驱动它们的能量。

那些是实验体们的尸体。负责人趁机从少年的脚下逃了出来，靠双手爬着躲到货车后面，大声叫嚣，命令动起来的尸体们干掉少年。

少年突然感觉到了从社团解散那天而来从未感受过的恐惧。他恐惧着一种可能性：

「她说不定也成了这样。」

Gaia也可能被改造成了这种『东西』。

而他却因为她的背叛没法再对她说那句话，「你守住了『凡人』的尊严」，没法再把她作为一个社友，一个『凡人』对待。

他不希望这样。

他身边数厘米的地面突然升起一束形状扭曲而锋利的石柱，擦着他的侧脸直指天空，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痕……

这是Gaia的能力。

少年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声。

他的意识被记忆中溢出的黑色洪流覆盖，万里无云的晴空落下深红的闪电。闪电撞击着地面，地面在雷声中震颤着变得焦黑，行尸走肉们也被闪电逐个超渡，肉体直接气话，而扭曲啃噬着肉体的机械变成了红热的金属碎片，和镶嵌于机械之上的晶体一起散落一地。

雷暴骤然平息，闪电状绽开的花纹在几乎化为熔岩的地面上蜿蜒，少年半跪在独自站立于荒野却已然成为腐尸的少女面前。

他起身，任由少女制造的如枪尖的石柱一根根贯穿自己的双腿。

他开口，声音丝毫没有因为疼痛颤抖。

「你因为绝望丧失了判断力。」

「和『它们』交易？」

「不过我觉得因你而死的Arthur和Aleister都不会怪你的，他们早就有了准备和觉悟。」

「只不过我没有原谅你。」

「也许不是所有『凡人』都像那两个人一样强韧，也许你也不是唯一的背叛者。」

「那也不会改变你罪有应得的事实。」

「但是你已经偿还了。他们也在那边等着你。」

少年拍了拍她的肩。

少女在青蓝无声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原野上的微风将灰烬吹起，消散于覆盖整个天穹的，无限而深邃到底的蓝色中。

「帮我和他们问好。」

少女留下的石柱上的血迹变成了黑色。

在那石柱的缝隙之中，盛开着一枝不知谁留下的小小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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