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只是个普通村庄里的普通少年。至少他所知的是这样。

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记事起，到现在，这个世界仿佛从来没有改变。

日常生活对他来说，是无尽的拾荒，无尽的修补。就像祖辈的无数代拾荒者一样，他每天见得最多的，总是或崭新或残破的机械零件，或光洁或锈蚀的『魔导回路（Enchanted

Circuit）』，还有作为各种设备的燃料和备用零件的素材的，零碎如砂石，色彩浑浊的各色『晶体（Material）』。他的任务就是和别的拾荒者一起，收集散落在旷野上的机械的部件，用于修补维持村子运作的机械设备，然后再将作为燃料的晶体填充进去。

少年对这样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

不仅仅是少年，也许所有人类都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了。拾荒者也占了人口数的三分之一，保障着其余三分之二的人口的生活便利。

这一切的开端，到现在也只剩下了传说，这个传说每个人都听过，内容在时间的流逝下也逐渐流失而失真。少年则是从他爷爷那里听说的：

「执掌终焉的黑色的恶魔召唤了背负始源的白色的女神，然后从人类中选出新的神以对抗妄图控制世界而奴役一切种族的伪神。在恒星表面的决战中，黑色的恶魔吞噬了伪神，而白色的女神则竭尽全力消除了伪神最后的诅咒，阻止了世界的崩坏。随后恶魔、女神和人类的神明耗尽精力，陷入了沉睡，得到拯救的人类则开始在文明的废墟中重新开始繁衍生息。」

听上去似乎是个略显老套的桥段上填充了天马行空地幻想，而且似乎在开头还有中间失落了很多关键的转折和发展，然而少年所知的一切都印证着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他们捡拾回来的各种机器和设备，就是在那诸神的世代由漆黑的恶魔主导开发的技术，而少年的村庄的，包括储存食物，医疗，净化水源等一切机能都仰赖这些原理远超他们理解能力的机械；而那些晶体传说是伪神的失误的产物，阴差阳错间成为了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还间接推动了伪神的覆灭，也在最后因伪神的诅咒如蒙尘般劣化。

就如所有荷尔蒙旺盛的少年一样，少年憧憬着漆黑的恶魔，憧憬着纯粹坚决的力量，憧憬着在史诗的决战中拯救世界这种即便老套然而仍然让少年热血沸腾的传说。

爷爷留下的存储器里有各种和传说有关的资料。存储器中的绝大多数晶体记忆模块已经损坏，大概也是伪神的诅咒的后果，残留下的数据并没有太多，除了一些类似报纸文章的无关紧要的报告，还有不少据称是漆黑的恶魔本人的照片。那些大多是从远处拍摄的，像是战地记者在炮火中颤抖着拍下的作品，夹杂着一些像是跟踪狂尾随被跟踪者拍摄的，对焦失败的照片。

照片中的恶魔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只是个身材略高而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沧桑的黑发青年，他在照片中不是穿着相当正式的制服，就是简单地在一件印着魔导回路的上衣上披上一件制服外套。而照片中都没有恶魔的正脸，短暂露出的侧脸也大多模糊得缺乏细节。

真正震撼少年的则是里面的一张照片：恶魔侧身浮在空中，镜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的背后是一堵高墙，而面前下方大约是数量上万的军队。他身后展开了数十米长的，金属灰色而带着星星点点反光的翼，上面是复杂的回路和机械零件，似乎正在流动中急速重组。翼的下半部分已经成型，展开了应该是产生反重力场的装置，而其他的部分似乎正有相当数量看上去无比致命的武器在机械的汇流中浮现。画面左边是拍照的人竖起大拇指的左手，仿佛在说「交给你了」，而恶魔也以挥手回应，侧脸上浮现了一抹复杂的微笑。

照片的备注里写着『钢翼的MARBAS』，日期是少年无法想象的很多个世纪之前。

『钢翼的MARBAS』……这是个少年所听闻的，恶魔的许许多多个名号之一。这既不是最广为人知的，也不是最贴切的，然而也许是因为这张写着那个名号的照片上，恶魔意味深长的微笑，少年似乎颇为喜欢这个名字。他甚至曾经有一次，将收集起来的破旧机械零件，用排线蹩脚的魔导回路组装起来，做成照片上钢翼的样子，装在拾荒者用来辅助搬运和移动用的，驱动型外骨骼的背上。然而他的技术和设备所能达到的极限，不过是是让那些齿轮运行起来，做出流动的假象，然后扇动几下翅膀而已。更不要说之后外骨骼因为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然后烧坏电源，被村里的老机械师教训了几个小时，第二天还被分配了拆解大型机械废品的累活。

本来这样的冬季，少年所在的村子也会暂停一切拾荒的行动，依靠储备也可以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只不过运气不好，突如其来的暴雪压垮了村子的发电站，只剩一台发电机没有被破坏，而融雪净水设施也因为突然的断电受损，在拾荒者把能够用来修补或者替换的设备找回来之前，村子只能依靠备用电源和水罐运作，而冬季需要用电来产热，所以那也不可能坚持太久。商队还有一周才会过来，但村里人要保证不冻死，就肯定会在那之前把储备耗尽。

于是，在数小时前，暴风雪稍稍收敛的时候，少年和村里的所有拾荒者都被派了出来。他习惯自己行动，于是一个人穿着驱动型外骨骼，在一个坠毁在某个建筑物之上的像是宇宙战舰的残骸中翻找，目标是能充当发电机的设备。然而他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这种大型战舰中的确有发电机，但那个发电机的重量超出了外骨骼的驱动力上限的数十倍，还需要大量的晶体来维持运转。少年只能叹一口气，在发电机上粘上一个信标，之后需要的时候可以带着大部队回来找，虽然少年严重怀疑就算能把这东西拆回去，它到底能有多少助益，还是只是累赘。他在残骸中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更合适的废品，只好拆了一些接口合适的缆线和魔导回路板，放到外骨骼的背包里。

「啊……算了，找发电机的事情就留给那些大叔吧，反正这里也没被翻过，干脆找找有没有晶体好了。」

少年这么说着，走出残骸，把背包扔到外面的雪地里，然后用外骨骼上的热能切割器切开了被残骸压住的建筑物的大门，一脚踹开。

「居然没有臭味……这房子都锁着这么多年了，连霉味都没有。希望别像之前的那些一样有人死在里面……」

少年四处张望了一下，打开了探照灯。

「哦哦……这里好像是物资传送站啊。捡到宝了真是，里面的虫洞传送器肯定能拆出来不少晶体，还有高精度的魔导回路控制器之类的，发电机也应该是大小适用的高效率版本，这把赚到了。不过那些大叔肯定又要让我请客了……」

少年兴奋了起来，走进了传送站。建筑物里的灯突然全部亮起，还响起了发电机运作所特有的嗡嗡声。

「预备电源居然还有电？这下麻烦了，发电机也启动了……要先想办法关掉才能拆走。不过也好，过一会儿建筑物里的恒温系统就该起效了，这身衣服可以脱了。只可惜大门漏风……」

少年走到里面的走廊里，感受到墙壁上通风口吹出的热风，解开了外骨骼，脱掉厚重的防寒衣物，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嚼了起来。

「先去控制室看看好了，最好是能只关掉我要拆走的那台的电源。」

传送室里一片寂静，环状的虫洞产生器在墙边排成一排，闪动着蓝色的电源灯。少年打开照明开关，随便选了其中一个稍小的货物用的设备作为拆解的对象，然后顺着标示找到了控制台。

「我看看……W002号传送设备，电源选项……？」

少年在控制台投影出的全息影像界面里操作着。

虫洞产生器突然发出奇异的声响，环状内圈发出蓝光，后面的墙壁在少年眼中仿佛被吸进漏斗一般变形，然后像是电视换台一样，变成了仿佛是投影在环装内圈上的另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房间的景象。

「啧……麻烦了，这个原来是开机，我还以为是切断主电源……」

少年不是第一次见到能开机的设备，但这是确实是他所知的，第一台开机了以后真的联通到了某个目的地的设备。而他之前见过其他设备的目的地设置大多早就被清空，即便打开也不能连接到另一个产生器的虫洞。

「我看看，这是连到什么地方的，目标地点信息在哪……」

少年僵住了，盯着全息影像的眼睛突然瞪大到极限。

出口信息是以从大到小的顺序表示的地址，而地址的开头就让少年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RELICIA』

传说中漆黑的恶魔的国度。

少年在文献中读到的，由浮空的群岛组成的城邦国家，漆黑的恶魔所创建的，从伪神手中夺回的世界的第一片土地。

历史的中心。

其实人类并不是没有去传说所指示的地方去寻找，只是，那里什么也没有。找到的只有和传说相符的巨大内陆湖，而湖里什么也没有，湖上也没有什么浮空群岛，少年甚至无法相信能有支撑起岛屿规模土地的反重力产生器。而得知寻找无果的少年，只是单纯地认为传说只是捏造出来的谎言而已。而现在，少年前面五米，那个虫洞产生器的另一头，就是传说所在的地方。

少年流下了一滴汗。

他吞了一口口水，喉结颤动，双手握拳。

随后他爬上货物用的传送带，来到虫洞跟前。他把吃到一半的压缩饼干扔了过去，饼干落在对面的货物传送带上，微微破碎，洒出一些碎屑。然后他伸出了左手，左手也径直穿了过去，摸到了对面的传送带，指尖传来微凉粗糙的触感。

「看来……是真的……过得去。」

少年一咬牙，

从那个直径不到一米的虫洞里，

爬了过去。

「沉睡着的恶魔……『钢翼的MARBAS』……就让我来亲眼确认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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