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跑到他们家门口，擂鼓似的捶他们家大门。阿梅的娘打着哈欠来开门，我一把推开她，将小阿梅房间那扇羸弱不堪的纸拉门撞得裂成了好几块。小阿梅趁着半夜没人，一绳子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房间里没有风，可她的身体却像是秋千似的轻轻晃悠着。

阿梅的娘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她爹爹倒是还保留着三分理智，颤抖着冲上去，用肩膀承受住女儿的重量，我顺手抄起一把剪刀，踩上了翻倒在一旁的矮桌，咔嚓一声剪断了那条绳子。她还没死，身体还是热的，但是昏了过去，脸色惨白，和死了也差不离。接下来便是一片忙乱，将昏死过去的小姑娘在院子里放平，摩擦她的四肢，按压她的胸口，用淡姜汤灌进她的嘴里，一直到了天亮，她才呼吸转匀，幽幽地醒转了过来。

这会儿她家门口早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邻居，他们用事不关己的目光漠然地看着小阿梅的娘抱着她嚎啕大哭；看着她爹爹沉默无声地站在一边，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又用力地砸在墙壁上；看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分开鸦雀无声的人群用力地挤进来，破口大骂。脸看起来倒是挺眼熟的，就是我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了。

「你还真是出息了啊，都学会寻死来吓唬人了？」

听到这儿，我这才从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拼凑出了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小阿梅本来这个月里就要出嫁了，要嫁的好像就是这家伙。前一阵子倒也是天天像报到一样往这儿跑，不过自从小丫头出了事，这个人就像被风吹走了一般，无影无踪了。

「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什么啦？我告诉你，休想！你自己不守规矩，一个大姑娘家到处乱跑也就算了，被人糟蹋了是你活该！你还觉着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大姑娘呐？哪个男人会要个破烂货？就算你寻死觅活的我也不会改变主意，还是省省吧！」

这家伙唾沫横飞，都快喷到我脸上来了。而我看到小阿梅的脸色变得更像死人了，惨白惨白，就像新刷过的墙面。在阿梅的爹娘忍耐不住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抢先上前一步，打掉了那家伙指着她的手。

……先给我停一下，你这没头没尾地说什么呢？

这话谁听了都得发火。人家小姑娘刚从阎王爷手底下捡了一条命回来，有什么事不能等会儿再说？何况这话实在是难听得扎耳朵。

「这事儿，这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管不着！怎么着，你还想护着那个脏货？」

对方气急败坏地冲我喊了一嗓子。

你说谁脏呢？再大声嚷嚷我就把你舌头扭下来。男子汉大丈夫的，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哪儿凉快你哪儿呆着去。好歹也是差点儿成了你媳妇的人，落井下石的你不怕老天爷雷劈吗？

我说话声音不大，可话语里的火气不小。这可怪不得我。任谁一晚上没闭眼睛，又碰上个没头没脑大声嚷嚷的家伙，脾气都好不起来。那家伙下意识地想反驳些什么，可这会儿阿梅的爹爹无声地走了过来，眼看着就要一拳打过来了，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小身板承受不住对方怒火冲天的一拳，他还是虚张声势着放下一句威胁，从人群中溜走了，速度比兔子还快。

实在是太荒唐了。以至于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我太过疲倦而产生的幻觉。

与此同时，小阿梅终于像回过了神一样，在她娘亲的怀抱中婴儿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还好。能哭出来就代表人没什么大事了。我大步跨出大门，对着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邻人们没好气地大声道：诸位高邻，这儿的事情已经完了，想帮忙的就进来帮忙，想看人家热闹的还是大发慈悲，早点散了吧，别在这里挡着别人的路！人群渐渐地散开了。小阿梅这才被她娘亲扶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看见我，小姑娘刚有些停止迹象的眼泪又一串一串地冒了出来。她什么话也没说，但从她的眼神里我能够看得出来她想说的话——

你不该救我。她的双眼在这样无声地对我说。

怎么说也是跟我一块长大的孩子，再气也不忍心对她说重话。从人们的窃窃私语中，从小阿梅曾经的未婚夫的咒骂声中，我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这会儿应该拉她一把，再责备她就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了。

我揉揉她缎子一般光滑的黑发，放轻了声音道。

别犯傻，你又不是你姐姐我，哪天没了也就没了，谁也不会惦记。你爹爹妈妈就你一个闺女，再怎么难过也得想想他们。

「……可我，可我已经不干净了呀。只会给爹爹和妈妈丢脸……」

得了，你爹爹妈妈肯定不觉得你丢脸。这又不是你愿意的。再说了，女孩子干不干净也不是从这件事上来决定的，你难道宁愿听不要你的那个人渣的话也不听姐姐的话，还要让你爹爹和妈妈伤心？

小姑娘点了点头，可还是哭个没完没了，就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出来一样。

行啦行啦，别哭啦，你再哭下去姐姐都要跟你一起哭了……这样开着玩笑，把眼泪汪汪的小姑娘送回她爹爹怀里。姐姐去给你讨个公道好不好？谁欺负你了姐姐去打他，去给我们小阿梅出气，好不好？

哄哭泣的小姑娘通常不是什么难事。她可能是累了，很快，就靠在她爹爹的怀里睡着了。真是万幸——不然我觉得我也要马上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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