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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叁·苏醒

叶铭昕犹豫过，自己到底该以一种什么方式“苏醒”比较好。

他需求的强烈是因为只靠时断时续的意识来研练心剑还是太过捉襟见肘了，即便他机缘巧合之下确实得以窥见了入门的途径，可真要说和沙辛对抗的话，如今这等功体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自由舒适的环境，而不是这样活死人般连清明都无处安放。

那么，如此需求意味着他必然要再度打起精神，同沙辛进行新的周旋。

想到这，他心中轻笑，笑自己之前把面对这西域人的每时每刻都当作赴死，也太高看他了......不，话也不能这么说，沙辛的刁难确实是他目前所面临的最严峻的一道关卡，他再也不会小看沙辛的实力，因为他吃过许多次亏了。

但真说起来，先前的自己确实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每每都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却一点世事无常都经受不起，不需沙辛多做些什么，就总是自己乱了阵脚。怕还是在山庄里过得太顺风顺水了罢，心比天高，可这人世间的事，又有多少能完全符合自己心意发展的？如果当真能万事顺心，那可不就成了沙辛时不时挂在嘴边的“神明”。

叶铭昕和沙辛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想成为神明。神明听上去无所不能，可既然还存在在这个世上，没有因彻底看破红尘大彻大悟再无留恋而自我毁灭，就说明神明有神明的牵挂与思虑，和常人无异。对此，叶铭昕不好奇，毕竟比起神明，他更愿意做个凡人。他不要清心寡欲怜悯慈悲，他只想保持自己的贪嗔痴恨，并且为了在经历如此大劫之后，自己不会看淡生死而活得了无生趣，他不准备停下抗争命运的脚步，而这伊始的一步嘛，当以沙辛祭剑，方可明志。

虽然上一次的失败代价惨重，但如若没有眼盲过，心就不会看清一切。

在恢复了意识的一个月里，叶铭昕想了很多很多。由于意识和身体行动上的分离，他终于也能够以一种局外人的角度，仔细地把来龙去脉都细细想一次，不用在乎脑海中浮现的片段是否羞耻恶心，因为当他不再是当事人的时候，有些东西就完全影响不到他了。

过去大半年里的自己怕真的是很容易拿捏的，幼稚、无用、心思拘泥在小处，怎么也看不懂大局，注定被沙辛的一言一行影响，委屈无助，自怨自艾。这没什么，他也才刚刚及冠，涉世不深，没有足够的经验来稳住心神，慌乱成那样实属正常。眼下也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才能反过来笑自己不中用，算是比较幸运，开化得还算早了。

他不太敢想自己倘若没能有如此机会的话会如何自处下去。尤其是他明白，自己这身子是彻底叫沙辛玩弄得更甚妓子的放荡，而且早就隐隐有了向欲念低头的倾向。他说不准没有亲眼目睹融剑的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那不该是他再去关心的事情了，因为他已经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那就退无可退，必须前进了。

遑论眼下这光景可算不得是死局，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上，不过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倒是挺多。

原本是拉锯战。沙辛越是胁迫，自己便越是发自肺腑地厌恶与抵触，让情绪陷入一种无法解决一切的无用焦虑中，只会怨天恨地，不懂得真正的“反抗”，才会给沙辛给养，让他那不端的性格彻底发挥出来，事态也就自然成了如今这模样。不过沙辛对他的重视是远超他的预计的，这个男人可能真的在雪域生活太久了，也当真寂寞太久了，着实是没有什么时间上的观念。就算自己的身体对他没有太多反应，可之于他而言，当最初的暴虐被磨平后，日复一日就没了差别。一天也是过，十天也是过，十个月也是过......反正身旁有体温是活人，不用自己独处，那就不用在意许多。哪怕他会絮絮叨叨说半天话没一个回应，可这半天过去了，消磨了时光，那对于他来说就是好的。

沙辛根本不是耐性好，而是在某些方面的需求度和常人不同，真的要用一种方式来概括的话，大概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他不是和瞧见融剑的自己一样心死才等死，他是空虚无望到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看什么时候这种生活才会结束。这很古怪，毕竟他也曾说过，自己生长的大漠是怎样的，从他的描绘中，不难发现他是能关注到生活中一些明亮和有光彩的部分的。那不是由于数年生长于当地，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才令他能够把那些小处说出口的，因为不懂得发掘美好的人永远看不到那些细微的亮点，又何谈随口说话时就带出来诸多讯息呢。

可能过去的沙辛和如今也是大不相同，只是他自己没感觉罢了。

除了对于他耐心的误解，叶铭昕对沙辛还有一个误解，那就是以为他神智与常人无异。

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沙辛从不是故作高深而喜怒无常，更不是成熟老辣而绝不心慈手软。他的残忍是令所有杀手嫉妒的，几乎不会出现差错的，仿佛如出生之时就不知善为何物一样。

因此，他是癫狂错乱的，用成年男子的外表承装着一颗本性不善的，稚子幼童般的心，才造就了他的独特与古怪。

他做事没有那么多理由，很多的出发点就是“好玩、有趣、想玩”，不考虑后果——反正他武功超群，除了他带来的大夫，至今无人发现他那在雪域之中的庇护地。那里可还是个小村庄来着，不论如何也做不到完全不被发现。

所以他比孩子来说更难缠，因为他懂得保护自己。

没有大是大非观，所以可以杀人越货，可以以玩弄别人的生死为乐，可以妄想自己成为神明......他那么随心所欲，就是由于他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判别自己如何做事的标准是想与不想，愿与不愿，而不是礼义廉耻。

从他会打野兽、抓鸟、还有雕木头这些事就能瞧出来，沙辛不是童心未泯，而是从来都没有长大过。除了床笫之事外，他极少会如同成年人一样规范生活，他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可以随时停下手上的事去做别的。

所有被心智正常的人当作可怕的事情于他来说都无所谓，做得顺手又能得到快乐就一直做下去，偏偏是遇上了自己这般曾经死心眼的人，就找到了更甚从前的快乐，又念着暂时没有什么替代品，不然如今也不会强行吊着自己这口气不放。

所以他还有个致命的弱点——他显然是怕孤独。

那么，还喜欢这种被陪伴着的感觉吗？

喜欢就好了，事情就简单多了。

叶铭昕没有为这些发现而得意，他再也不会了，而且他也不想继续矫情下去了。之前总想着自己不矫情不拿乔，可那都是借口，他也没比沙辛成熟到哪里去，而且还不如人家活得恣意潇洒，处处都被自己所谓的“道德准则”限制，却根本没发现，自己就是在认死理。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就真的是一下子就想通了，不再为了自尊去钻牛角尖，不再用尖刻的态度武装自己——都用过了，不可以的。

是时候该改变一下了。

叶铭昕有意开个好头，就想用一种沙辛最愿意接受的方式“苏醒”过来，让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吸引，闭塞他的敏锐感知，从而彻底觉察不到某些异样的滋生。

那么还是老办法罢，用过的是最有保障的，沙辛也最吃那一套。

于是，在某个放纵之后的清晨，叶铭昕用久未开口而显得喑哑陌生的声音，以依旧无法正常视物的眼睛作掩饰，伪装成似从一个绵长的噩梦中醒来，怯生生地，带有求救之意地唤出属于身边拥抱住他的人的名字：“.......沙辛.......沙辛.......”

闭着眼呼吸均匀的明教叛徒瞬间睁眼，眼神里没有丝毫迷茫，如同他整夜未曾睡着一样。他的手抬起，抚上叶铭昕的下唇，而后探入口腔，轻轻翻搅着柔软的舌头，打乱那声声呼救，直到有津液溢出，连发音也变得一并湿粘起来，仿若欲念之中难耐的渴求。

“怎么舍得醒过来了？”沙辛饶有兴致地撑起头，翻转了掌心，用手背去碰触小少爷柔滑的腮侧，动作轻得如同在碰触贵重的玉器。

叶铭昕没有回答他，而是颤着无力的手，四处乱抓。他看起来惊慌失措，半天才摸到了沙辛那抚弄他的那只手的前臂，下意识似的抱紧往自己怀中带，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而后艰涩地开口：“我......我......我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

“很害怕吗，”沙辛试着想要抽出手臂，结果小少爷迅速用细瘦的胳膊缠紧了他的，根本不打算放手，倒是少见的率直，怕是真的被眼盲而弄得慌了神，“看来你忘了发生了什么，没事，眼睛会好的。”

怎么会忘——叶铭昕在心里冷笑着，如果他真的能忘记，也许他会被沙辛所安抚也说不定。能听出男人声音里的笑意，他应该是很开心的，是为了自己“苏醒”过来，还是为了自己再度有求于他，给他一个新的成为“神明”的机会呢？

恳求你。

“恳求我，”沙辛凑近叶铭昕，与他额头相抵，如同能将意志传递过去，“我会让你复明的。”

如你所愿。

“沙辛，求你，”叶铭昕的话尾带上了哭腔，他因此顿了顿，抿了抿嘴，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软弱，倔强的性格仍然未变，“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是啊，只有我了。”沙辛闻言，似笑非笑着感叹。

是的，只有你了。

只有你被除掉了，我就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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