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臥房非常安靜，安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到地上的微響也能清楚聽見。

　　Cain 遲鈍地張開眼睛，第一件映入眼簾的東西是立於窗台上的電子時鐘。逆光之下，液晶顯示屏上的刻板數字隱沒在淺灰色背景裡，難以辨明時間。

　　早春明媚的陽光繞過捲簾邊緣流進暖意正濃的臥室，閃爍的光芒一窩蜂地刺進 Cain 的腦海深處，攪起一陣酒精殘留的苦楚，令他不住在被子下吐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久未踫酒的結果是淺酌幾杯就醉倒，Cain 沒想過醉酒的後遺症比斷掉幾根肋骨還要來得難熬。

　　「Ethan 寶貝，給我倒杯水……」赤裸的身體在溫暖的被窩中不由自主地蜷縮成一顆球，他十指抱著劇痛的頭顱，幾乎想「咔啦」一聲把它擰下來了結宿醉的痛苦。

　　烤爐提示音從門縫下偷偷溜進來，在寂靜的臥室中聽來份外清脆，但門外完全不見兩個孩子平常吵吵鬧鬧的談話聲。Cain 像玩偶盒裡的小丑一樣從床上彈跳起來，下床時差點被身下的綿被絆住跌向雲石窗台，他慌忙抓起電子時鐘一看﹕現在剛過下午十二點，他們這個時候應該在吃午飯。

　　Cain 高聲叫罵了一句﹕「幹！」

　　說再多的髒話也不足以紓發他此刻的絕望。

　　他開始在凌亂的床舖上翻找睡前穿著的衣衫和內衣褲，途中發現床單遺下不少曖昧的性愛痕跡及氣味。頭痛欲裂、全身酸痛的他不敢回想昨夜與 Abel 瘋狂交歡的畫面，事實上，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對躺上床後的片段天殺的完全沒慨念。Cain 隨便套上一條長褲，扔掉染上酒氣的上衣，在臥房內的獨立沐浴間洗了把臉。無法輕易擺平的刺蝟頭讓他感到極為惱怒，直想拆了牆上那面鏡子摔個粉碎。

　　「該死……」

　　Cain 自暴自棄地拍開臥室的滑門，一眼看見兩個兒子正襟危坐在餐桌前，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只是默默從中央的盤子取過堆疊的三文治。他拉起下巴堅毅的線條，裝出一個嚴父應有的樣子。

　　「午安，Cain Papa。」

　　大兒子 Jonathan 邊說邊嚼著滿口火腿和融化的芝士，眉毛上揚似乎期待好戲上演；小兒子 Navis 則是猛盯著憔悴的父親瞧，聲線細若蚊鳴地道了午安。

　　Cain 充當反面教材無禮地嘖了一聲，走進滑門敞開的廚房。Navis 隨即雙手掩著臉龐，眼睛惶惑地睜大 －－ 他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 Cain Papa，他的背部佈滿觸目驚心的紅痕，就像被人奮力鞭打過。

　　「Ethan，我的公主。」Cain 從後抱著愛人，忍著喉嚨的乾涸低聲下氣地說﹕「抱歉我晚起床了。」

　　「別踫我。」

　　Abel 剛剛解決了孩子們的午餐，正忙著弄第二盤焗烤三文治給自己。他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明顯是昨晚伴侶縱慾無度加上隔數個小時便得起床餵奶的產物。為了遮掩頸間密集如蜂窩的吻痕，他穿上了高領毛衣，但他最在意的是發軟的下半身，由腰肢到腳趾之間沒有一個部分完好似的，每一塊肌肉都抽痛著抗議。

　　Abel 不得不承認他懷念 Audrey 還在肚裡時，Cain 所表現出的溫柔體貼。他無視 Cain 彷彿無尾熊攀附在尤加利樹上的糾纏抱姿，將焗盤塞進烤爐裡，彎腰的動作比平常遲緩。

　　Cain 不甘地緊抱並未作激烈反抗的愛人，伸手阻止他測試奶瓶的溫度。

　　Abel 拍掉他不安份的手，冷冷地重覆道﹕「我說，別踫我。你聾了嗎？」

　　「好了、好了！」Cain 憤然鬆開對 Abel 的制肘，一下子退到電冰箱前，高舉雙手，離他遠遠的。「你活像是一只反應過度的…… 可憐小生物！」

　　這個比喻瓦解了前導航員的理智，他提高聲線朝愛人開炮﹕「是嗎？這提醒了我 －－ 昨天你答應我甚麼來著？你說會在聚會中表現得成熟一點、你說會照顧好我們的孩子。結果呢？我敢打賭你完全想不起昨晚發生過甚麼事，因為你醉得一塌糊塗！你每次非要把場面弄得雞飛狗跳才安心，我總是要幫你收拾、善後。每一次都是！每一次都是。如果你是我，你還會說我反應過度嗎？」

　　Abel 高亢的聲線猶自在 Cain 的耳渦裡迴盪，有如扎人的千根針。面對愛人咄咄逼人的質問，他無法辯駁繼而勃然大怒，一拳砸在電冰箱上。

　　「你以為只有你很辛苦嗎！」

　　磁鐵碎裂在地，全家福筆直跌下。

　　在門邊偷看父親們吵架的兩個小孩被 Cain 突如其來的暴力行為嚇到。Jonathan 按鍵關上滑門，拉走僵在原地的弟弟躲到沙發後。他遲疑了一下，抱著瑟瑟發抖的 Navis。

　　還在廚房裡的 Abel 悔恨地抓著額角的頭髮，決定先平伏眼前這個大孩子的情緒，然後才處理兩個小的。

　　「你這是甚麼意思？」

　　Cain 猝然安靜下來，執起漆黑一片的電子相框。「忘記我剛剛說過的話。」

　　「Cain，你表現得很反常。」Abel 小心翼翼地蹲下來，歪頭望著灰心喪志的戰士。「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

　　「我無法告訴你。」

　　「你不可能一個人扛起所有事情。」

　　「敢小看老子……」

　　Cain 沒辦法把話說完。

　　因為 Abel 正以刨根究底的認真表情看著他，他無法拒絕愛人這種充滿信賴與滿心期盼的眼神。若然 Abel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會用他獨有的煩人方式嘮叨上一整天。Cain 總是對導航員擁有與嬌小體型不成正比的肺活量嘖嘖稱奇。

　　「是 Nigel。」他說。

　　Abel 感到背脊一涼。Nigel 是星際戰士部隊 Alpha Team 的首席戰士，跟統領 Beta Team 的 Cain 關係非常要好，Abel 還在隊裡出任首席導航員時也常常受他照顧。

　　「他發生了甚麼事？」

　　「他和他的部隊在執行 MC805 的護航任務途中失聯，現在失蹤了。」Cain 啞聲咆哮﹕「Tobias 那臭老頭不許消息外洩，我連找個人吐個他媽的苦水也不行！」

　　「那些移民……」

　　「聽說也失蹤了。殖民局一團糟，早晚會燒到情報機關來。」

　　「那電視機上放映的是怎麼一回事？」Abel 今早才睡眼惺忪地看過一些太空運輸船抵達 MC805 的熱鬧場面。

　　「我不知道。」Cain 咬牙切齒地說﹕「我懷疑 Cook 和 Keeler 知道內情，但他們一定甚麼都不肯說。我快要瘋掉了！」

　　Abel 順著愛人青筋暴現的手臂試圖平息他的怒氣，他遲疑地提出建議﹕「你要我向 Keeler 探一下口風嗎？」

　　他熟知前長官公私分明的性格，Keeler 的口不容易撬開。他這麼說只是想讓 Cain 知道，他站在他那一邊。

　　「不用了，我會自己想辦法弄清楚。」Cain 陰沈地說，心裡已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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