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孫哲平的退役很平淡，打完第十二賽季最後一場常規賽，記者會結尾由他本人宣布到此為止。

因為他樂意而復出，也因為他樂意而結束，做為一位只能不完全燃燒的大神，他的退役掀不起什麼波瀾。

至多，也就是一圈猜測張佳樂也不幹了的小漣漪。

張佳樂的退役，卻驚人地戲劇化又低調。

當所有人矚目著是一冠還是六亞的時刻，張佳樂華麗麗地吞下湊成半打的亞軍，在全場不上不下的氣氛裡說了兩句退役宣言，場內還來不及有動靜，全聯盟最資深的韓文清也接著宣布退役了。

並當場擁吻張新杰。

張佳樂表示，靠。臥槽。咦？呃、咦咦咦咦咦咦咦────？！

　　＊　　＊　　＊

老實說，張佳樂是抱著感激之情的。雖然他現在對冠軍的執念已昇華為相當健康的動力，可是背著剛拿到六亞的擔子說退役，面對群眾的視線，還是有點心理壓力。

經過韓文清這一齣，張佳樂的退役別說不起眼，根本肉眼不可見。

不過張佳樂認為，他們韓隊同場退役就夠份量夠掩護了，並不需要後頭那顆高能核彈。炸得他想騎腳踏車出去尋找自我。

回到休息室，好不容易找回自我的張佳樂語調縹緲，單手撐頭一臉呆滯半張著嘴趴在桌上仰頭問，「……我只知道你也要退役。」話是句點結尾沒錯，但裡面隱藏著無數問號。

「不就是你跟他說『隊內戀愛千萬要三思』的嗎。」那個他的手正握在韓文清手裡，打從剛剛就一直嘗試掙脫未果。

張佳樂瞇著眼睛咀嚼了老半天韓文清這句話，總算從海馬迴裡挖出兩年多前的記憶碎片，然後本著浪漫性情在一分鐘內腦補了三十萬字韓張雙向暗戀六年要捅破那層紙的緊要關頭又有個賤人給張新杰潑冷水而碰了患得患失軟釘子的韓文清掙扎隱忍兩年終於守得花開見月明除卻巫山不是雲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

一個機靈，賤人就是我！張佳樂失聲，「老韓你別殺我啊！」

「「…………」」韓文清跟張新杰沉默看著他。

唉呀這倆冰冷的眼神都沒變我就安心了。張佳樂欣慰傻笑，「所以剛才是退役了先蓋個章宣示主權囉？」

韓文清沒說話，只悶咳兩聲，手裡攥著的手一時安份了下來。

「嗯？」貓眼轉轉，張佳樂眉頭一皺，疑惑，「老韓你不是轉任管理後勤部門嗎？這還是隊內戀愛啊。」

隨著張新杰的手越掙越用力，韓文清臉上的殺氣也越來越濃。

「張佳樂……」

「孫、孫大平還在等我呢！我先走啦！」

迅速彈起，張佳樂頸後直豎的汗毛尖叫著警告，雖然他對自己的嗓門跟休息室的門縫有信心，逃不了也能喊到孫哲平撞門進來救人，不過能逃就不打。他急急忙忙拎起包，一路避開韓張兩人視線出了休息室，就見孫哲平倚著牆等在走廊上。

「裡面炸鍋啦？」孫哲平挑眉笑問。

「外邊炸鍋啦？」張佳樂貓眼亮亮。

聳肩，「差不多都散了。網路上跟明天媒體是肯定炸一輪。」

「選手群大概正在炸、嘿嘿嘿……裡面挺平靜的，只有我問了幾句，小宋他們吭都沒吭，只怕是呆了。」張佳樂邊笑邊去抓孫哲平手臂，跟他往出口走，「不然就是都早看出來了，沒啥好問。」

「喔？」

「你別說呢，我眼睛可利著，第十賽季就猜得準準的！」手給孫哲平重新牽好，張佳樂得意的臉上有點熱，裝沒事繼續說，「我那時候就想說，他們之間感覺有暗潮，但應該沒什麼，因為老韓要有什麼必定是一波帶走。」

你眼睛那麼利怎麼看不出來我有多認真呢？孫哲平頭歪了歪，表情古怪，半問半嘲，「這算一波帶走嗎？」

「……夜晚還長得很。」

孫哲平直接笑出聲來。

「笑屁！要像你那樣一波也是要天時地利人和的好不好！」

孫哲平笑得更大聲了，低沉爽朗的笑聲迴盪在長長的走道裡，激得張佳樂臉紅得要滴血。

「而且你、那個、我們那也不算一波！靠！別笑了！」

「好、好，不算一波，不算。」眼見張佳樂手要掐上脖子來了，孫哲平抬高頭，抿嘴，勉強壓住大半笑聲，伸手繞過張佳樂後背攬住頭側，往自己身邊攏了攏，低頭在他耳邊喃喃，「我有人和啊……」

張佳樂氣得給他一拐子，孫哲平鬆手摀住側腰，半張臉略扭曲，剛要說話，抬眼就看到葉修遠遠迎面走來。

張佳樂也看到了，手揮揮，「欸，你有來啊。」

「我聽新杰說老韓要退役。」來給老對手致意。葉修的下垂眼帶些苦笑，「結果吃了一嘴狗糧，搞得我也不知道現在能不能去找他。」

「去啊。裡面我們家那三個小子也在，你撞見不了啥的。」

葉修頷首，朝孫哲平揚揚眉頭，「我剛聽你笑得挺歡。」

孫哲平還摀著腰，又摸摸下巴，「嗯……是喜事啊。」

「喜事？六亞嗎？這倒是空前，搞不好也會絕後。」

「靠。」葉修的垃圾話讓張佳樂瞬間瞇起貓眼。打了十年拿了六個亞軍，說不嘔是騙人的，在這圈子裡打拼的人誰不想贏？更何況是被葉不修拿著當梗戳他。但是一來他拿過世界邀請賽冠軍，多少也釋懷些；二來他慢慢發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以繁花血景拿到冠軍，而明白這件事永遠無法達成之後，冠軍已不再對他有什麼不可取代的意義。

不過，他不介意用制裁達到恐怖平衡的目的。

「……憑你那痛處的屬性在我們面前挑釁，」張佳樂斜眼掃去，長髮下淺色眸子映著黃光，縮起的瞳孔幽深，異樣妖邪，「是不是有自虐傾向啊葉修。」

語聲方歇，張佳樂一把扣住孫哲平後頸，拉下，側頭親上去，從兩人面頰動靜判斷，劈頭就是火辣辣的法式熱吻，孫哲平有點驚訝，眨了眨眼，便從善如流垂下眼簾，單手攬緊張佳樂的腰，配合地加深這個吻。

一旁，葉修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

這纏綿悱惻的一吻罷了，兩人分開時唇間還牽著水絲，張佳樂轉向葉修，勾起笑，舌尖慢慢舔過下唇、

「你就羨慕忌妒恨去吧。」

拉著孫哲平繼續往出口走，頭也不回，聲調輕快。

「要拿孫大平換四冠我是不幹的。」

　　＊　　＊　　＊

「老林！」

Ｎ市機場大廳，張佳樂歡聲撲上來接他們的林敬言，這位斯文流氓悶哼一聲，沒躲開也沒掙扎，半無奈拍拍前隊友的背。

「我好想你喔！」

看到張佳樂那張臉也覺得懷念，但林敬言趕不太上他高昂的情緒，還有點不好的預感，天曉得這貨嗨起來會搞啥妖蛾子，被抱著晃了好幾下才回他，「都還好嗎？」

「嗯、挺好噠！」張佳樂拉起頭看幾眼林敬言的臉，喔就是這溫暖的眼神好懷念！又把頭埋回對方肩膀多抱幾下。

林敬言放棄搶救地佇在那兒任張佳樂懷舊，視線往旁，卻見孫哲平跟方銳黑著兩張臉各站一方。

「馬的。」方銳扠著腰，腳下打著拍子。

「嗯。」

「當我們兩個死人啊。」拍子越打越快，但他還在忍耐。

孫哲平雙手抱胸，黑沉沉的眼抓著林敬言的視線不放，「嗯。」

「欸！」方銳不耐煩了，轉向孫哲平，「你別只會嗯啊！」

聞言一挑眉，孫哲平側頭看過去，雙手展開，「不然我們也來抱一下？」

「…………」看著比自己還誠懇的眼神，方銳沉默著，一步，又一步，往孫哲平反方向移動。

張佳樂突然放開林敬言，回頭，「你們抱什麼？」

「都在興欣待過啊。」孫哲平展開的雙手直接伸過去把張佳樂帶回。

「喔……」點頭，就這樣接受了。

方銳咂嘴，「我們根本沒overlap好嗎。」

「喲、打過國際賽你現在都中英夾雜了。」張佳樂讚歎。

「重點在這邊嗎？！」

「我們也是國家隊隊友啊來抱一下！」

「滾開！」

林敬言聽在耳裡看在眼裡，心想，他大概了解這倆是怎麼能湊對兒了。

雖然只有兩年隊友緣分，林敬言對張佳樂而言還是特別的。在他剛擺脫一個心障又揹上愧疚包袱的第九賽季，身處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中，身邊有個境遇不盡然相同但差不多苦逼的林敬言，那是個多大的支持，別人可能不懂，但要說林敬言是張佳樂一步步走出窘境時第一個陪在身邊的朋友，也不為過。

而且林敬言耐性十足，修養又好，霸圖全隊把張佳樂扔進冷宮時也就林敬言會施捨點溫暖。

所以張佳樂一退役就扯著孫哲平來會老友了。

林敬言第十賽季退役後，閒著也是閒著，休息了一陣子便回自家公司幫忙，一開始不習慣，手忙腳亂大半年後，慢慢就上手了，周末也常有空檔跑跑Ｈ市。

「別說得好像我都守株待兔似地，」方銳插嘴，「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林敬言對他一笑，手在桌子底下拍拍他挨著自己的腿，繼續跟張佳樂聊，「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呃……」張佳樂跟孫哲平對看一眼，聳肩，「跟你差不多，先放空一陣子慢慢想囉。」

從考慮退役開始已過了一整年，當時覺得多的是時間決定未來的計畫，但是暑休一過，新賽季展開，全神貫注在正事上，根本沒多餘心力去想，轉眼間倆人就轉職退休老人，還是啥計畫也無。

「一起回Ｋ市？」

「大概先待在Ｑ市吧。」張佳樂比比孫哲平，「他還好，我現在回Ｋ市也是耗子過街，而且霸圖那邊可能還需要些過渡期。」

「嗯，Ｑ市離Ｂ市也比較近，我還要幫義斬一些事。」孫哲平點頭補充。

「那你們沒什麼事就在這多住幾天吧？」

「好咧！」握住林敬言的手，張佳樂整個上半身都湊過去了，「咱們晚上再去逛超市然後來打幾場！」

「你這剛退役的來虐老兵嗎？我家可沒有四台……」

林敬言話都還沒說完，張佳樂就被強制歸位，忿忿不平，「孫大平你幹嘛？！」

「有話好好講，別動手動腳的。」

「……馬的你怎麼這麼小心眼，學學人家方銳好嗎？」

「有話好好講，別動手動腳的。」方銳直接複製貼上，棒讀。

「……」張佳樂噎得表情像隻金魚，一會兒撇嘴碎碎念，「不是、我說、我跟老林怎麼可能呢……這要計較就算了，我跟你們說啊，他連唐昊搞幼稚都吃味荒不荒謬！」

沒想到話一出口，全場降溫五度。

孫哲平想起自己躺槍拉到仇恨，感覺想切瓜。

方銳想起被鳩佔鵲巢，感覺能下筆三千字寫成兩首孔雀東南飛。

林敬言想起……，感覺天涼好個秋。

環顧一圈，張佳樂後知後覺自己開了個DEPUFF地圖砲，尷尬地眨眼再眨眼，清清喉嚨，說了句提油救火的安慰。

「沒事兒，哥第七賽季就給你們都報了仇！」雖然是第十一賽季才知道的。

「我他媽就是幫你坦的仇恨！」

「泥馬！說到底你也是半個禍首剛好而已！」

林敬言抿口雨花茶，越來越理解這倆是怎麼湊對兒了。

　　＊　　＊　　＊

回到他們在霸圖俱樂部附近租的小公寓，行李整理好，孫哲平將髒衣服扔進洗衣機攪，回來屋裡一屁股坐進沙發，靠著椅背舒服地呼口氣。

後陽台隱約嘩啦啦的水聲中，張佳樂沖好兩杯咖啡，端進客廳，把黑色馬克杯輕輕喀地一聲放在孫哲平面前茶几上，自己在茶几旁地毯坐下，捧著白色馬克杯啜了幾口，才放下。

他看著客廳窗外陽台上幾盆剛買沒多久的秋海棠跟仙客來，慢慢在茶几上趴下來，柔軟的亞麻髮絲披下來，視線有些模模糊糊的，越過陽台望向外面高高低低的樓房，還有多雲淺灰的天空。

不難看，也不好看，再普通不過的景象。

「今天會不會下雨啊？」

孫哲平轉頭看看天空，「應該不會吧，沒很暗。」

「倒希望下一下，悶得很。」

「嗯。」隨口應了聲，孫哲平舉起杯子喝幾口，放下，又倒進沙發裡。

「……好閒哪。」

「是啊，大把的時間等著你揮霍。」孫哲平慵懶微笑，眼都快闔上了。

張佳樂枕著自己胳膊，歪頭看他，良久。

「我們認識十一年，想想，在一起的時間就只有開始四年。」

有些疑惑，孫哲平抬眼，隨即領會張佳樂指的是什麼，「……嗯。」

「過了七年，總算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看著他笑。

「我明天要去義斬出差。」

「…………靠。」大怒，「孫大平你敢不敢別破壞氣氛！」

張佳樂跳起來就去揍沙發上那貨，孫哲平左支右擋，嘴角禁不住上揚，趁張佳樂露出破綻，一把抓住他手肘，腳一絆，失去平衡的身體就一起滾進沙發上的靠枕堆裡。

孫哲平翻身，將張佳樂困在內側，摸摸他發紅的臉頰，看進那雙貓眼，低聲說、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一瞬表情有些複雜，張佳樂微微皺眉，眼框好像紅了圈。

過一會兒，伸手去推孫哲平的臉。

「我又不信基督。」

「……是誰破壞氣氛啊。」

張佳樂繼續推孫哲平的臉。

但願這輩子，我們只分開七年。

《百花式虐狗‧完》

小说相关章节：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