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Remember Me

江澄第一次見到藍曦臣是十幾近二十年前，在他還名為江晚吟、且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

他目前仍毫無消息的好友魏無羨是校裡有名的闖禍王，作為他的好友也沒少過連帶處罰。也許是玩的脫了、也許與他們桀傲的行為相反的好成績，有那麼一年他們收到通知被送去姑蘇附高當交換生。

「藍曦臣，我們當年確實有那麼一段情……」

「媽的情你大頭，那是我們的直屬學長！！！你要情自己去，不准拖我下水！！！！」

然後他的至交好友就這麼去玩人家的弟弟了。

這是後話。

當時江澄與魏無羨拿著行李走入新寢室時，還沒想過是跟魏無羨口中小古板住一起。本來江澄還打算邀請新室友一起玩電動，魏無羨看到藍忘機便接錯神經，只剩下實質意義上的明知故犯，江澄下一秒遞給魏無羨一個警告的眼神。

「可是正因為太無趣了，玩起來才有趣啊！」

魏無羨說。江澄看著藍忘機抓著小黃書朝著魏無羨砸過去時，他的至交好友翻了窗就跑了。

看著資優生與孩子王翻下窗台的身影，江澄覺得自己活的有點累。

認識藍曦臣大概是意外，他與藍曦臣不像魏無羨與藍忘機有那麼多交集。對他初始印象只有長了一副討人喜愛的臉與高到嚇人的雙商。對誰都好，卻止乎於禮，保持不冷不熱的距離。

至少江澄覺得魏無羨消停一點也不至於鬧到小古板的哥哥夜探宿舍關切，但最後藍曦臣只是微笑著說，「沒事，就是別吵到同寢其他同學。」這樣曖昧不明的話語就離開了。

嗯，沒有下文，連把班導藍啟仁氣到喊著要退貨這件事也從未提起。

江澄當時的心思全投在魏無羨身上，一方面為避免魏無羨闖禍負連帶責任，一方面他寧可上課也不願隨魏嬰在艷陽天下翹課去探索姑蘇的大學部。

但有時他還是會掩著嘴咳幾聲，混在校外選修的同學裡，壓著嗓子替他點名。

「我怎麼不知道我的聲音有這麼難聽？」

「閉嘴！」

直到從他們踏入姑蘇附高那天往後推算約略一個半月，他們與藍家兄弟相處才有了微妙的改變。

大概是魏無羨只差沒掀了姑蘇附高的屋頂，又或是藍曦臣終於想起他依循傳統該認一下學弟，總之藍啟仁以微妙神色告訴來自雲夢附高的兩個人，姑蘇大學部的藍曦臣要認他們當直屬學弟，一切與學習生活相關事務藍曦臣會親自協助。

江澄還記得魏無羨用同樣微妙的神情看著他，說：「你說小古板的哥哥能放任我們玩嗎？」

「不是我們，只有你。」

後來他們漸漸發現其實藍曦臣並沒有想像中這麼恐怖，短短一年能夠順利結束回雲夢附高，幾乎要歸功於藍家兄弟從中斡旋。一來大學部準備研究所的課業壓力擺在那，二來他介入的基本上都是大事。

比如觸犯堪比辭海的校規。

第一學期期中考結束，同時電競比賽累計積分打入16強的魏嬰，拖著他背著舍監與同寢PVP隊友上天台大醉一場，若不是聶懷桑還算清醒、藍家兄弟各帶一個人回他們的寢室，很可能會帶著宿醉的不適在天台迎接破曉，然後打包送回雲夢附高。

「我覺得你寵他們寵到你弟會心理不平衡。」

金光瑤說。

「我倒是覺得這麼做我弟反而會更開心，況且我還得準備考試呢。」

藍曦臣說，金光瑤卻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一閃而逝曖昧不明的情緒。

江澄在姑蘇附高運動會打贏校內籃球比賽，用白眼賞給出盡鋒頭接收女學生尖叫的魏無羨，但最後還是走回場邊接過藍曦臣遞上的兩份水與毛巾，將其中一份丟向魏無羨。隨後逕自擰開瓶蓋大口灌著礦泉水，打濕了一大片前襟。

「別急，喝這麼快解不了渴。」

藍曦臣遞毛巾給藍忘機時對著江澄說。江澄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偏過頭看著他，不經意地對上眼，半响竟是不自然的別開。但最後他還是聽進去了，蓋上蓋子，將水放在座位上，脫下混著汗水與礦泉水溼透的衣衫擰乾，露出平常看不出來的結實身材，聽見場邊突然拔高的尖叫也無動於衷。

剛剛引起的那一點尷尬卻被尖叫聲沖散。

「我總覺得這場尖叫聲有一部分是因為你現場表演濕身秀，脫了衣服怎麼不連褲子一起？」

「下次你自己脫看看，搞不好還能大賺一筆。」

「難得你會出這麼好的主意！！要不有錢咱倆一起脫，雙倍進帳！」

「你他媽果然是逗我玩的呢！！！！！！」

總之，截至目前為止除了期中考偷喝酒都還沒有出什麼大事。期末考也在這種近乎等同度假的氛圍裡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寒假時本來該回雲夢一趟，但因為魏無羨犯的校規太多而被藍啟仁留下來寒輔，順帶讓同寢的藍忘機監督。

「這裡校規根本不講理，整整三千條！！我隨便幹嘛都能犯校規。」

「我要是藍啟仁就不會把你留在姑蘇了。」江澄忽然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側過頭看著魏無羨，「反正你被禁足也只能抄校規練校歌跳健康操，不如帳號卡交出來我拆了你的裝備給我去打挑戰賽。」

「才不要，」魏無羨百般無聊的拋接手上的鋼筆，「不過還好懷桑跟你也留下來了，姑蘇離挑戰賽的場地比較近，今年我們可以再拚一次四強。」

話語未落，魏無羨朝著門的方向擲出鋼筆，卻被開門的藍忘機接住了。

「可惜沒中。」

「他也不會給你中的機會。」

江澄不用看也知道藍忘機此時的表情，他叫上了聶懷桑一起打算迴避。而聶懷桑則是接過魏無羨的帳號卡，向他擺了個你保重的手勢即抱著電腦隨江澄離開。

他們在圖書館與藍曦臣不期而遇。其實這也是正常的，假期中有網路的地方除了宿舍就是圖書館。

「忘機又單獨盯著魏無羨補校規啦。」

他們朝著藍曦臣點點頭，收穫一個微笑。因為獨立空間不多，藍曦臣和他們擠了一間溫書房打開電腦寫論文和教學計畫，於是江澄與聶懷桑打遊戲的姿勢變得十分憋扭，各種國罵硬生生鯁在喉頭，還好在這種尷尬場面下兩個人拖著魏無羨的帳號磨合的還算不錯。

「 是要去比賽的嗎？」

「嗯……」江澄摘下耳機朝著藍曦臣的方向偏過頭，「是要去比賽沒有錯，現在正在練手感跟地形，就是魏無羨能不能準時完成作業和我們去比賽都不好說。」

「日程給我吧，我提醒一下忘機讓他至少那幾天放魏無羨出門。」

當下聶懷桑與江誠心中都十分錯愕，他們看著藍曦臣，然而對方也只是持著與平常無異的微笑看著他們，並表示如果時間許可他可能會抓著忘機到場加油。

【[團隊]二當家：學長他，沒吃錯藥吧？】

【[團隊]三毒聖手：與其說沒吃錯藥，不如說本來好像就沒怎麼管我們。】

藍曦臣說到做到，甚至說服藍忘機給他們一點點練習的時間。雖然魏無羨常說老子操作那麼叼，不用練習也可以擠冠亞軍，但江澄確實還是覺得有差別。

直到他聽見了主持人的介紹，就只差喊棄權。

「我們歡迎…………一二三隊入場！」

根據聶懷桑的說法，之所以這麼取是因為魏無羨帳號卡叫夷陵老祖，三個人的帳號正好可以這麼取。

「該來還是會來。」

江澄手一抖，手上的鍵盤滑鼠差點掉下去，「我就說隊名應該要給我取。」

「不，就是受夠了你的取名品味才讓懷桑取。雖然這聽起來也確實讓人想棄權啊，懷桑，你哥不知道有沒有來。」

魏無羨意味深長看著聶懷桑，而聶懷桑只是擺了擺手，雙眼盯著賽程表，「拒絕上場前互相傷害。」

後來他們拚死拚活打了亞軍，發揮超出預期，至於聶明玦有沒有到場就沒人知道了。

為了履行承諾，比賽期間由藍曦臣與藍忘機輪流接送，拿了亞軍的慶功宴正好在開學之前，魏無羨大概是受不了姑蘇大學周邊與美食街的口味，直接在車上提議吃麻辣鍋。

「比賽的獎金正好夠五個人吃，這學校近郊好像有一間藏在巷子裡的。不過藍忘機和學長吃的了辣菜嗎？」

江澄向著藍曦臣的方向問。魏無羨卻直接接過話頭。

「那不簡單，我們喊個鴛鴦鍋一起吃。我和江澄吃辣的，學長你們就吃天香蒙古鍋，懷桑自己選想吃哪邊都可以。」

不把學校食堂算在內，算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吃飯。

先不提口味清奇的魏無羨，江澄還記得藍曦臣從麻辣鍋裡撈出蘿蔔塊想試著吃吃看結果不小心被嗆到的模樣。

「吃不下去就給我吧。肉吃多了，我還再想要不要再拿點菜來煮。」

他鬼使神差的說。

藍曦臣表情沒什麼變化，握著筷子的手卻在半空遲疑半晌，才將蘿蔔塊放進江澄碗裡，順便叫來了服務生給兩鍋加菜。

回宿舍時只見魏無羨一把撲到床上，喊著果然姑蘇的口味太清淡了，多想投訴伙食改善。江澄如往打開電腦喊人摸了幾把競技場，卻因走神不小心被對方抓了空壓在地上打。連輸了幾場後直接喊散，同寢又同隊打架的聶懷桑偏過頭疑惑看著江澄，問了句是不是狀態不好。

江澄不耐的搖了搖頭，甫又忽然輕輕頷首，沒理魏無羨陶侃自己一句還好沒跟你們一起打。他只是想，難得吃了麻辣火鍋卻吃出了奇怪的滋味。

開學一個月後直接迎來了為期三天的校慶。對於班上的布置與身上的著裝江澄很是不滿。

他看向全身鏡裡量身訂做的紫荊色女僕裝，白色荷葉邊的圍裙上緣剛好遮住胸口，公主袖修飾掉少年較少女寬的肩膀。赤裸的後背下緣只以緞面帶子打上蝴蝶結垂在蓬裙上貓尾的兩側。裙擺剛好到膝蓋上緣的位置，其下則是黑絲襪與皮鞋，修飾了腰身與襯托班上少年們的修長身材。頭上紫荊色的緞面髮箍，白色蕾絲邊鑲嵌著紫羅蘭色的仿鑽，兩端聳立著黑色貓耳，讓人忍不住想觸摸。

「我們班那群腦殘為什麼會選我們當女僕，好好的寵物派對不弄搞甚麼女僕咖啡廳。」

現在正好是換班時間，江澄垮下了本就艱難端起的微笑，臉色灰敗窩在更衣室裡，估計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得提醒你，想辦寵物派對只有你一個人，休想拉我下海。」

魏無羨說。與一身基調為紫的江澄不同，魏無羨則是奪目的石蒜花色。而藍忘機一身天藍，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至多比平常降個幾度，他接過魏無羨難得沒有動手腳的小冊子就接江澄的班到台前了。

「我覺得你們和忘機反串都很好看啊！」

偕同藍忘機至班上更衣室的藍曦臣說，仍是那抹沁人心脾的微笑。

「學長，你不懂。」

校慶並非只有日間活動，住宿生在學生會的安排下通常還有不算正式且男女宿分開辦的後夜祭。以寢室為單位報名卻不必整個寢都參加，於是在校慶前一周，魏無羨暗搓搓拿著報名表放到小圓桌上。

「難得來姑蘇，校慶節目就來重口味的給他們醒神。」

魏無羨說。

「你說那個什麼牛肉場鋼管舞，要去自己去。」

「不是，我們之前在雲夢練的《Crazy in Love》。我來唱，你彈鋼琴，懷桑打鼓沒問題吧？」

「如果幫我搶期中考那週的音樂會門票我是可以支援，但需要練一下……等等，藍忘機會什麼？報名不是寢室當單位嗎？還是其實你沒打算報他的名？」

聶懷桑放下手邊的作業，轉過頭來問。

「我比較想問那究竟和牛肉場有什麼不一樣。」

江澄雙手抱胸，側過頭看向魏無羨，眼神透出幾分鄙夷。

「我們更有檔次。」

然而魏無羨在校慶裡穿著女僕裝亂跑打水仗感冒，啞著嗓子頂著低燒央求與江澄交換出演工作，江澄向他嗆了一句原來你也會感冒之後還是接了下來，直到站在宿舍交誼廳臨時搭起來的檯子上才忽然後悔。

倒不是因為怯場。他感受到藍曦臣的視線，莫名的、不被定義為錯覺，甚至有些曖昧不明。本來握著麥克風從未緊張過，現下他的手也隱隱顫抖。

藍曦臣看著他。他們隔了人群個了喧囂，但江澄就是知道藍曦臣看的是他。這樣的視線連帶了勾起許多回憶裡那一點點曾經被自己忽略的尷尬，進而累積、進而放大。

為什麼？

為什麼呢？

江澄不敢深思，瘋狂告訴自己想的太多。卻又覺得那雙黑曜石的眼眸彷彿看穿他所有心思，心臟隨著煽情的音樂一起鼓譟。

那之後儘管藍曦臣對自己與魏無羨還是一樣合理放任，江澄卻忽然覺得自己沒辦法再這麼自然與藍曦臣相處。

趕巧的是，校裡男女宿出了一點問題。高中部一群男同學為找心儀的大學部學姐，趁後夜祭夜探女宿卻被舍監發現抓了現行。

雖然人群中沒有魏無羨，但紀錄總歸不太好，藍啟仁用了整整兩堂課來警示班上學生不能有不正常男女關係。

「求讓大古板說的話快轉的101種方法，急，在線等。」

「欸，大古板點你名。」

順帶特意提醒魏無羨那種。

「不過總歸來說大古板也只是提醒，沒事，反正沒那麼早想套牢自己。」魏無羨頓了頓，又接著說，「喜歡就是腦子犯二，一種與生俱來的生理機制讓人往坑裡跳的本能。」

江澄卻忽然頓住了，過了半响才回話。

「那你談戀愛大概就是智商中二變成負二。」

「為了漂亮女孩子變成負二也值，好過大小古板情商永遠負二。」

魏無羨揚起了燦爛、甚至有些欠揍的微笑，以此換來藍忘機冷冷的一句胡鬧。

這種事我也知道。江澄想，從後夜祭結束就一直胡思亂想，難得沒理邊上對胡鬧二字身體力行的魏無羨。但就是停不下來，好像越阻止自己去想，越是清晰的在腦海放映。

一年過的很快。

他們從藍曦臣手上接過藍啟仁給的結業證書時才忽然驚覺一年的時間到了。藍啟仁大概是不想再看見魏無羨，結業式難得沒有出現在禮堂。而他們的行李被送到交誼廳，連同抱著結業證書喜極而泣的聶懷桑在內，鄭重的、卻又隨興的向藍曦臣與藍忘機道別。

「我還是你們的學長，你們畢業典禮我會去的。偶爾也來姑蘇找我們。」

「不不不，有生之年不想再看到大古板啦！」

「我想他也不會希望你出現在他的視界裡。」

每個人青春裡都有兩個人，之於江澄而言其一是魏無羨，其二卻怎樣都不曾鬆口。

資優生看著孩子王拿著行李離開宿舍，這個畫面江澄等了很久。但他站在豔陽下因為魏無羨的大喊回頭看向宿舍時，卻不曉得自己那一點捨不得需要等多久才能化開。

**

江澄向一旁忙進忙出的學生點頭招呼後即坐在落地窗旁陽光灑落的位置。平常僅有在課間吵雜的穿堂與大廳，從昨日開始一整天都是交雜嬉鬧聲與輪番接力的國樂獨奏馬拉松。

放眼望去除了學生還是學生，僅僅只有本校與他校的差別。

暖洋洋的午後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帶起了絲絲倦意。江澄本來就沒打算監場，雙眼微闔便想在國畫社的展示空間偷個午覺的閒。

不知道是不是如此放鬆的氛圍，抑或幾日前的脫軌行為，他夢到了一些往事。直到女孩們的忽然拔高的尖叫聲蓋過了悠揚的樂曲，他才不耐的轉醒。

事實上也沒有睡下多久，他朝著聲音的源頭探過去，當然也只看見黑壓壓的人牆。

「發生什麼事？」

一旁的學生被他突如其來的疑問嚇的毛筆滾落到一旁，唯唯諾諾的回答應該是姑蘇的國樂社來了。

本來因嘈雜聲帶起的煩躁，被學生的回答凝結，總帶著幾分譏誚的俊美臉龐忽地沈了下來，他直起身子，還未來的及離開即與人不經意的對上了眼，生出了只有他單方覺得的尷尬。

他還是耀眼的要命，無論是不是曾經。

江澄別開了目光，逕自拿起了公文袋換了位子坐，有意無意的避開藍曦臣的目光。他揉了揉眉心，向一旁學生交代了沒有急事先別吵他。

「嗯……可是姑蘇大學的藍教授找您……」

該來的，總是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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