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德初次登艦的時候，正逢上聖誕假期，船團裡無處不是一派熱鬧的節日氣氛。即使已經完全捨棄了宗教上的意義，從地球時代延續至今的部分習俗，仍然深刻地提醒著身處宇宙中的人們，自己的原點到底在哪裡。

鮮花與蛋糕、包裝精美的禮物們還有喜悅的笑臉——可惜這一切都與巴拉德無關，至少今年是如此了。青年這麼想著，正了正頭頂完全不知該怎麼讓它能形態良好地待在原來位置上的黑色貝雷帽，深深歎了一口氣。

以配發的識別碼開啟了船員專用入口，巴拉德花了幾分鐘時間才意識到不對勁：非但整個主要通道上、連應該有人值守的崗位現在都空空蕩蕩。

果然是搞錯了報到時間吧。巴拉德心中混雜著竊喜和懷疑，再度確認了自己手中由頂頭上司，也就是剛剛畢業的他所屬的學校校長簽署的派遣令：船團曆XX16年12月24日10時57分。確實是寫著今天的日期，雖然這個不是整點的詭異時間讓人頗為不安，可是也同時提醒著巴拉德，距離這個精確到分鐘數的任務還剩下不到十分鐘了。

只能一邊遲疑著，一邊按照自己見過幾次的結構圖和指示標向艦橋摸索過去了。巴拉德下定決心，如果真的全艦都處於假期之中，他就要向教務處狠狠地投訴。畢竟連宿舍都已經退掉了的現在，不能及時完成就職手續意味著他將在剩下的一周多時間——還是到處都沒在營業的一周多時間裡居無定所。

想到自己可能將彷徨遊蕩在街頭迎接新年，青年就打了個寒顫，試圖不去思考其中的可能百分比。再怎麼說，也應該留下值班的人吧，現在這種狀況，莫非是發生了什麼緊急事件……

要不然還是先去戰鬥艦橋看一眼……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從巴拉德的身後急速切了出去。這是登艦以來接近十五分鐘內唯一看見的會移動生物，儘管對方跑得跟單刀赴會的門衛似的，他也絕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巴拉德把礙事的扁帽塞進了上衣口袋，用體能測驗的極限朝著對方的背影奔去，所幸那個目的地似乎和艦橋處於同一方向。

“來不及了，要來不及了。”

距離未來的同僚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巴拉德聽見了這位就差掏出懷錶的兔子先生的嘟噥，不由擔心起自己會不會跌進某個剛剛還不存在的坑洞裡。

“那個，您好……”

“什、什麼？”對方看起來不像太常從事這類運動，為了保持現在的速度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是今天來報導的……”

通訊終端發出了尖銳的提醒，隨即接通了：“在哪兒？怎麼還沒到中央艦橋這邊？”

“馬、馬、上就到了！”

“再快點！遲了就保不住了……”

“很快！”對方似乎再次確認了一下時間：“還有1分鐘，絕不會遲到的！”

通訊切斷之後，男人保留了倒計時的讀秒，然後看向巴拉德：“你說什麼？”

“去艦橋。”在兩人仍然需要維持全速奔跑的狀態下，巴拉德簡潔明快地改變了策略。

在手腕上跳動的紅色數字變為0之前，兩人終於站在了中央艦橋的入口處。打開門的瞬間，巴拉德受到了今天不知第幾次驚嚇攻擊。本來該以船團的天頂為背景的大廳裡一片漆黑，只有幾盞紅色的警示燈在閃爍，與明亮的通道呈現出鮮明的對比。敞開的自動門照射進來的光線，在地板上投射出方形的亮塊和兩人的影子，片刻之間，巴拉德和男人都迅速被拉到了兩側的黑暗之中。

“快把門關上！”之類的小聲抱怨此起彼伏，巴拉德察覺出這裡並不是預料中的休假場景，明顯還有在活動的人。

“請問……”

“噓！”

四周傳來非常一致的否定，就差上來一隻胳膊捂住自己的嘴了，青年自覺只能乖乖聽話。

眨了眨眼，漸漸習慣了微弱的光線，巴拉德意識到艦橋內有著超越之前想像中的人數。從自己所站的入口附近的最高點向下望去，到操作席附近詭異的空間為止，全部都站滿了人。說是站滿，更恰當的一點應該是擠滿——巴拉德的耳邊可以聽到附近不同的呼吸聲，甚至還有從頭頂上傳來的，當然他也幾乎沒有辦法活動身體，只要輕微的晃動就會碰到其他人的身體，簡直就像是全艦的工作人員都聚集到了這裡。

巴拉德的腦中高速飛轉，拼命篩選著各種幾率微小的突發事件可能性。不管怎麼說，他肯定已經錯過了被要求的報到時間。

突然間，人群中出現了小小的騷動，艦橋正中那接近270度、視野開闊現在卻漆黑一片的視窗上，出現了奇妙的星圖和倒計時的數字。

“……5、4、3、2、1！”

在越來越大聲的倒計時大合唱之後，燈光一下全部亮了起來，然後聚集在操作席前面的巨大舞臺上。

“大家好！”身著金光閃閃顏色絢麗的演出服的幾十位少女們，分前後三排秩序井然地站在上面，向著只能用滿坑滿谷來形容的觀眾們揮手招呼。

人群中立刻爆發出陣陣狂熱的歡呼，隨著音樂的響起，席捲了整個中央艦橋。

巴拉德這下算是將累計的震驚都爆發了出來，達到了超越目瞪口呆的程度，整個人都恍惚起來。眼前正是船團中無人不知的頂尖偶像組合，即使是不怎麼關心的他，當然也曾經在街道上或者節目裡見過她們。學校同學中的愛好者也不少，偶爾也會向他布教，不過並非通過投影，而是在這麼近的距離裡觀看她們的表演，則是第一次。

複合式、全方位的聲光音效，伴著少女們迷人的笑臉和節奏強烈的歌曲，巴拉德情不自禁地跟周圍的人一樣，揮舞起不知道誰塞進他手裡的螢光棒，其間還因為在附近飛舞而過的立體投影向著這邊投來的飛吻而心跳驟停了好幾秒。

如此一來，直到連續四五首唱完，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的大概是主持人的女性，開始進行寒暄，青年才算是漸漸清醒過來，差點要脫口而出“我是誰，我在哪裡”這樣的問題來。

總之，不管到底是什麼情況，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報到以免露宿街頭——深吸一口氣，把螢光棒揣進口袋，拿出貝雷帽扣在頭上算作整理了儀容，巴拉德努力地抬起了頭。果不其然，站在自己身後，緊貼著牆壁的是某個以身材高大著稱的種族的一員，以青年超過平均值的身高，頭頂還未及對方的下巴。

“請問……”

“啊？”

就制服上的標識來看，對方應該比巴拉德高個三級。男人的雙手都拿著不同色的螢光棒，即使在回應著青年的搭話的同時，也仍然專注地盯著臺上的一舉一動。

“請問一下，艦長在哪裡？”

在估計聚集了全部船員的空間裡，本應該處於最佳觀看位置的艦長席卻明顯是空的，令巴拉德頗為費解。

“艦長？艦長在那邊啊。”

身高遠超過兩米的男人伸出同樣長度過人的手臂，指著舞臺的中央。巴拉德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被層層疊疊不同風格的少女們簇擁著，主持人倒也是位毫不遜色的美女，正在介紹下面是最後的一首，也是即將發行的新曲，請大家多多關照云云。而被奢華地當作顯示幕使用的視窗，正在恪盡自己大型舞美道具的職守，依次投射出偶像組合成員們的特寫的同時，有一行通用語的句子始終顯示在右側：“耶誕節特別活動：一日艦長”。

“不是的！”巴拉德轉過身，用力地搖起了頭。

對方終於把視線轉向了青年，皺起的眉頭讓巴拉德心裡一驚，怕是要被揣測想對少女偶像們有什麼不軌的企圖，連忙出示了派遣令的電子版。男人看了看眼前浮出的半透明文書，又看了看巴拉德，神色中還是有著相當的懷疑。

“那個，所以在下是想問、堂本艦長在哪裡。”

男人猛然把雙手搭在巴拉德的肩上，讓他嚇得差點跳了起來，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麼得罪了這位非直屬上級，難道是剛才螢光棒揮得不夠好看嗎。然而對方並沒有徒手捏碎青年鎖骨的打算，只是讓他又轉了個身，繼續面對著舞臺：“沒錯，就在那邊。”

在比剛剛還巨大的歡呼聲中，應該是為了呼應一日艦長的主題，少女們瞬間換上了與巴拉德身上穿的差不多的制服，當然還是有著明顯的改造，長短不一的別致裙子讓這套作為演出服也毫不遜色。

而除此之外，舞臺上並沒有其他人，連剛才那位女主持都已經退場了。燈光再度暗了下來，伴隨著前奏響起，巴拉德的目光吃力地在變換走位的偶像們中間巡梭，仍然一無所獲。

算了，恐怕對方的注意力完全都在表演上，所以才會給出了莫名其妙的回答吧。反正這也是最後一首了，之後總有機會找到人的。

已經遲到了這麼久，也不差這一會，抱著這樣自暴自棄的念頭，巴拉德重新認真地揮起了螢光棒。全情投入之後，他倒是有了幾分違和感，總覺得舞臺跟剛才看到的不太一樣。在不斷更迭的隊形中，有個成員始終都在視線的邊緣，並且顯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難道是身體不舒服嗎……巴拉德反而關心起來。仔細觀察的話，留著及肩不對稱黑髮的少女目光緊盯著一個方向，還時常忘記舞蹈動作，周圍的同伴都有所發現，一直在幫她打掩護。

在這個距離上想要進一步看清也是不太容易，青年把目光投向螢幕，卻發現近距離的特寫總是直接從她旁邊溜過，太過刻意的表現簡直就像是她並不存在一般。

莫非……巴拉德打了個寒顫。以前他讀過一本小說，主要就是描寫在平安夜裡出沒的幽靈。雖然是個懲惡揚善的美好結局，在年紀還小的他看來，也仍然在心中留下了幾分恐怖的陰影。巴拉德絕非宗教信仰者，但是作為技術人員，在科學研究未能透徹的領域，多少會有些不可知論的傾向。

更何況是航行在沒有終點的宇宙中的船團，年紀大一些的人都描述過自己曾經遇到的不可思議的事件。

“名為人類的墓碑”，也有極端論者在漫長的旅途中感到了絕望，做出了這樣冷酷的評價。

幸虧這時，那位略顯不協調的成員終於輪換到了Centre的位置上，像是為了否定巴拉德可笑的猜想，就以這樣的陣容結束了全曲，自然大螢幕上也投射出以她為中心的影像。巴拉德這才注意到，只有她是穿著與制服配套的長褲和靴子，除了還圍著一塊和隊友們布料相同的裙片，簡直就像是真正的船員制服。

理論上演出結束了，觀眾們卻依然騷動不止，甚至比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呼喊從艦橋的各個方向傳來，漸漸彙聚成了一種節奏，巴拉德本以為是“安可”，但是聽清之後卻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Captain！Captain！Captain！！”

既不是偶像組合的名字也不是安可，應該也不是哪位成員的昵稱。雖然走運地碰上了這種秘密LIVE，但是隨著困惑越來越多，巴拉德覺得說不定還是換一天來報到會更好一些。

“啪嗒”。

滅掉的聚光燈再度有些單調地照射在舞臺的中央，少女偶像們應該已經下場休息，唯獨剩下剛才總是心不在焉的那一個。

她面露不快地咳嗽了一聲，舉起右手，朝著上方劃過了半圈，食指所到之處，照明設備逐一啟動，整個空間大亮起來，恢復了本來該有的面目。

“解散。”對於女性來說太過低沉、不、再怎麼也不能稱為女性的嗓音穿透了艦橋：“午休結束時間是1400。”

“她”說完這句隨即轉過身走下臺去，視窗也隨之立刻顯示了外部的景色。

正午的人造光線讓好不容易習慣了會場黑暗的巴拉德下意識地閉上了眼，遮擋光線的手腕卻被瞬間扣住了。

“唉唉？！”

毫無防備的青年感覺自己幾乎是同時被拖動著，立刻睜開了眼：剛才那位巨人正拽著他——或者說幾乎是拎著他走向舞臺的方向。

“不不，我不是飯……”完全掙脫不開的巴拉德開始語無倫次：“簽名什麼就不用了。”

對方回頭看了他一眼，既未理會也並未停下腳步，仍然逆著從艦橋裡有序疏散的人群方向前進著。

“對不起、那個、我自己會走……”

巴拉德使盡了全力，總算讓雙腳落了地，有些踉蹌地跟在了高大男人的身後。

然後，對方在離舞臺還有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正對著繁忙的操作席和開闊的船團風景，掛著彩帶點綴節日氣氛的飛艇正從眼前緩慢經過。

“艦長。”男人行了個禮。

“不是說已經不用了嘛，弗勞。”

“抱歉，習慣了。”

“沒關係，反正只要不讓那群嘮叨的傢伙看見就好了。那，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被巨人的背部遮擋了全部視線的巴拉德，略微不安地聽著兩人的對話，總算明白了對方是好心好意地帶自己來找艦長報到了，只是這略帶鼻音的嗓子好像在哪裡聽過……

“是今天來報到的新人。”

“啊啊，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男人側身讓開，證實了巴拉德的猜想。

斜靠在艦長席上，探出了半個身子向自己招呼的男人，確實就是剛才站在舞臺上那一位“少女偶像”。半長的黑髮還保持著之前的造型，圓潤的臉頰和溫和的五官顯得可愛多過帥氣，藍色主體的制服十分修身，那塊裙片現在正搭在一邊的扶手上。

自己多半是把吃驚寫在了臉上，艦長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真是抱歉，讓你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不！”發出的聲音過於尖銳，巴拉德不得不重新清了清嗓子：“在下絕沒有這種想法！艦長閣下十分合適！”

對方無言地眨了眨眼，青年頓了一頓：“呃，也不是……”

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頂頭上司惡作劇般地提起嘴角：“是艦長，但不是閣下。”

“哎？哎？”巴拉德開始對自己的智商失去信心，只見對方站起身，連忙掏出了正式派遣令遞過去。

艦長接過之後，並未打開就轉給了站在旁邊的弗勞：“這種麻煩的手續還是交給光一吧。首先……”

他伸出雙手正了正那快從巴拉德腦袋上掉下來的扁帽：“歡迎來到Alphabet號。”

光是用“漫長”還難以形容巴拉德的昨天，坐在職員食堂裡吃著登艦以來的第一頓早餐，青年還未能完全從爆炸般的信息量中厘清頭腦。

“早上好——”拖長語尾，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坐下的正是巴拉德的室友。

“啊，早上好，餒徹。”青年有些生硬地回答道，昨天只來及大致做了下自我介紹，行李還未及整理完，就立刻被疲倦襲擊，不知不覺間一覺睡到了早上。

“叫我內季就行了。”除了名字和所屬部門之外一無所知，這才是兩人之間關係的正確描述，不過對方似乎並沒有這麼想，一派輕鬆地坐在了巴拉德的對面，享用起了自己的那份早飯。

咖喱飯。

而且不是樸素的蔬菜咖喱，而是混合著半熟蛋和大塊牛肉、飯量加倍的豪華版。

注意到巴拉德的視線，名字和姓氏都挺彆扭的青年把塞進口裡的滿滿一勺咖喱吞了下去，抬起了頭：“很好吃哦。”

“啊，嗯。”口味不是重點，而是一大早就能吃下這樣熱量的東西，以巴拉德纖細的神經來說，完全無法想像。

“這可是士官食堂的名產，開放日的時候大家都會跑來排隊呢，畢竟是經過了艦長的嚴格審查，絕不遜色於外面的店，擔得上一流的稱號了。”

發現聽眾還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餒徹補充道：“啊，士官食堂就是指這裡啦。”

巴拉德點了點頭，這部分是沒有問題的，雖然他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理由要知道艦長的喜好。

又扒拉了幾口，一整盤咖喱已經下去了大半，餒徹喝了一口冰水：“待會要去跟閣下報到吧？”

來了！

已經困擾了巴拉德大半天的癥結就在此。派遣令上明明寫著讓他去跟堂本艦長報到，但是昨天見到的那位美少女偶像、呃、艦長大人卻說他應該去找另外一位堂本。

其實到此為止還並不算奇怪。就算是巴拉德也曾聽說，Alphabet號上的正副艦長都姓堂本。“但不是兄弟哦。”每個聽說他派遣地的人，都會這麼興奮地補充一句，宛如傳播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那位看起來還很年輕的艦長不負責人事方面的工作也很有可能，本身他這種職位的新人會被要求直接向頂頭上司報到才是不可思議。

之後他跟著弗勞先生去找另一位堂本（副）艦長，不過很遺憾的事，那位艦長似乎也不在他該在的地方。在連續轉了好幾個地方，幾乎要把艦內跑遍，聽了不下十次“堂本閣下應該在某某部門”之後，弗勞先生還是很負責任地將他轉交給了人事和後勤的負責人。也因此，巴拉德才能在一連串不算太過繁瑣的手續之後，住進自己被分配好的房間。

當他詢問自己是否已經可以正常工作的時候，人事主管卻頗為玩味地將那封派遣令又交回了巴拉德的手裡：“遵守規定是必要的，我想你一定能理解。”

難道說那位明明已經極度繁忙的艦長還必須要親自過問每一個新船員嗎？咽下最後一口三明治，巴拉德向差不多已經清空了盤子的同事提出了自己樸素的疑問。

“不是。”

果然如此。

“是兩位，艦長跟閣下都要。”

巴拉德一時語塞。

“怎麼說呢，這屬於各個學校等相關方面共同創作的一個‘洗禮’。”

餒徹的古老宗教用詞讓巴拉德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不用想得那麼嚴肅啦。”青年揮了揮手：“也可以說是一種善意的風俗。”

光從自己跑得夠嗆的經歷來說，那可算不上什麼善意。

針對這一點，早幾個月入職的前輩解釋道：“這是老師們的關心哦，最後送你的一份真摯教誨。”

越說越糊塗了。

“只有儘快理解兩位堂本之間的關係，才能適應在Alphabet號上的生活和工作哦。”

仿佛是對冥頑不靈的室友感到痛心，餒徹歎了一口氣端起餐盤。

原來如此。

這一次巴拉德終於點了點頭。也就是所謂的派閥問題吧，這在任何有著兩位地位接近的頂頭上司的職場，大概都會遇上吧。青年雖然一貫討厭這種事，不過既然已經這樣放到了明面上，自然也會有圓滑的解決方法——

“啊，內、內季。”急忙端起餐盤跟上的巴拉德立刻追問道。

“嗯？”

“堂本艦長和堂本副艦長，技術部門主要跟哪一位接觸……”

“是堂本艦長和堂本閣下。”餒徹突然停了下來：“準確的說閣下才是Aplhated號的總責任人。”

“——啊？”

剛剛清晰的思路好像又再度分崩離析了。

“巴拉德，你不是本地人吧？”

堂本•光一•閣下。

青年看著眼前正穿著連體工作服進行單座式戰機維護的男人，默默把對方的名字拆成好幾段，咀嚼著提醒自己不要再度弄錯。

巴拉德確實不是本地人——這個用詞雖然有些老舊，不過他確實原本不屬於這個船團。他出生於離這裡有相當距離、可以說方位完全不同的殖民星球。當然星球上的人們也同樣是許多年前從地球出發的船團的後代，除了異星混血以外在生理構造還沒有發生什麼巨大的變異，文化和科技的發展也在差不多同樣的延長線上。同時，殖民星球就像是船團的中繼點，一部分人留了下來，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船團再度從那裡出發，繼續向著未知的宇宙航行。

巴拉德原本就將成為那其中的一員。在專門學校經過了近十年的培訓，作為領航員參與新的旅程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不幸的是，在他畢業之前的某次近地實技練習中被捲入了躍遷實驗，“漂流”到了船團附近才被回收了起來。

在確認以目前的技術水準無法讓自己安全送回，與母星的家人溝通之後，巴拉德決定留在這裡用三個月完成學業的最後部分，現在加入Alphabet號也算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達成所願吧。

由於這實在是一段大概是“宇宙意識”或者“都合主義”的奇妙經歷，青年雖然並不是特意避諱，卻也不想到處提起，以免大家投來同情的目光。

“是這麼回事啊。”餒徹聽完之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說上次經過有人星球都是十好幾年前的事了，你莫非是從地底爬上來的麼。”

是該說自己的無知程度令人髮指，還是說關於這兩位堂本的各種情報實在太過廣為傳播呢？事到如今，巴拉德仍然覺得是後者。

其實原本沒有這麼複雜啦，室友舉起一根手指比劃著，如果不是上面的人突發奇想民營化的話。

軍事民營化。這確實是巴拉德非常陌生的概念。文化和科技沒有太多的偏差，各個獨立運作的政體卻已經截然不同，這是公認的事實。在巴拉德的家鄉，一開始就沒有軍隊這樣的組織，取而代之的是民間防衛企業。所以當知道船團開始實行軍隊民營化不到半年，青年還是相當吃驚。

“堂本艦長，原階級是少校，是Alphabet號的艦長；堂本閣下，原階級是上校，是以Alphabet號作為旗艦的船團防衛艦隊提督，這麼理解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艦隊……”

“啊，但是現在艦隊其實也只有Alphabet號。總之，解釋起來實在繞口，等你有許可權之後可以去圖書室查資料。”把餐盤放進回收處，餒徹看了下時間：“這個時候，閣下大多會在格納庫，要我帶你過去嗎？”

巴拉德婉拒了室友的好意，昨天走過的路線他大致上已經掌握了，不想再給別人添麻煩。而且，萬一又撲了空，也好過再浪費一個人的時間。

還算運氣不錯，另一位堂本閣下確實正在格納庫裡，雖然被其他整備員指出來的時候，巴拉德還是有些不太習慣。這位全艦最高級別的精英官僚，同時也是一位優秀的戰鬥機駕駛員——以及機械技術狂，青年很難把這些複雜的形象與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戰機，偶爾還會與其他整備士說笑的三十代男人聯繫起來。

說起來，這兩個人的年齡都太過年輕了吧。回想起那位混進了少女偶像裡也毫無違和感的堂本艦長，軍隊這種制度，是這麼容易獲得晉升的嗎……

在之前的三個月裡，巴拉德都忙著處理定居事宜、準備最終的實技考試以及重寫論文，儘管學校方面對他的審查相當寬容，他卻不是那種會因此而隨便應付的類型。教材和指導手冊編寫上的不同、環境的變更、表達術語的區別……一旦沉浸於此，他實在不能說自己很好地融入了船團社會。而就職上也基本沒什麼選擇，他本身的目標從來也不是商業運輸，在船團本身沒有空缺之後，自然順位下，Alphabet號就是最佳方案了。

現在想來，還真是有些過於偏執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啊。巴拉德歎了口氣，起碼也該多關心一下自己將來的職場環境才對。

看起來一時半會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巴拉德用便攜終端隨便地檢索了起來。雖然只是些過時的新聞報導或者花邊小道之類無關緊要的資訊，青年仍然從有效情報的碎片中拼湊出大致的輪廓。

首先，兩位堂本不但是同年，也是原軍校的同級生，年齡也比巴拉德按照目前職位的下限所做的推測的要大上好幾歲——至少是不算跳級到離譜的程度。

“…………”說實話，這反而算得上“衝擊的事實”了。看著幾乎是自己年齡一倍的數字，巴拉德又看了看不知道哪篇近乎花癡口吻的八卦記事上貼著的“堂本艦長（們）近照”，不由得有種想再去複查一下視力的衝動。

照片上的兩人不知道是出席船團的什麼重要活動，都穿著當時還沒廢除的正式軍禮服，近乎黑色的墨綠外套上帶著複雜的金色繡線，根據階級不同花紋好像略有區別，現在被叫做艦長的那位正在跟當時的提督說著什麼，提督閣下笑得眯起了眼，明明是新聞照片卻讓巴拉德有種偷拍的感覺。

“這張拍得還挺不錯的嘛。”

沒聽過的聲音從自己的肩頭掠過，巴拉德手一抖關掉了記事。照片上的其中一位正側著臉看向自己，青年猛然板直了身體：“堂本閣、閣下。”

“哦哦，不要這麼快就被他們傳染啊，被上面聽見會很麻煩。”對方困擾似的撓了撓下巴：“不過最後給決定的稱呼是什麼來著……”男人轉過頭，向著不遠處的整備士問道：“喂，納茲，我現在是什麼來著？”

“報告閣下，是經理。”被點名的年長女性回答道。

“哎？不對吧，是社長吧？”旁邊的同僚立刻否定了。

“社長不是艦長嗎？”

“艦長是董事才對吧……”

“說起來我們現在算是什麼性質的企業啊？”

三三兩兩聚集起來的整備人員立刻展開了小規模的討論，把提問的上司扔在了一邊。

假裝咳嗽了兩聲，堂本閣下攤開了雙手，擺出無辜的樣子：“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是是，我算是領教了所謂“軍隊”的成員是多麼缺乏社會常識的一群人了。這麼想著的巴拉德心裡又不免有一絲膽怯，因為對方過於純粹的黑色雙眼正直視著自己，宛如已經識破了他的心思。

“巴拉德•宋，二級領航員，於今日、啊、昨日前來向堂本艦長、閣下報到。”一邊遞交了派遣令，一邊儘量以自己所知的最正式語言，可惜還是搞錯了兩人的稱呼，巴拉德緊張地結巴了好幾下。

“嗯。”掃視著手裡的文書，男人微微點了點頭。

近距離看起來，似乎比照片還要有魄力的多。明明只是穿著整備士的深灰色連體工裝，端正的五官和清晰的輪廓組合起來，絕對算是有魅力的容貌。和昨天見過的艦長大概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不過在大眾認知上兩人應該都可以歸類進“好看”的標準裡，難怪關於他們的傳聞會變成整個船團普羅大眾的常識。

搞不好船員們出去搭訕的時候，也會被拿來當作最佳的開場白……想起自己室友神采飛揚的樣子，青年覺得可能性很高。

“這個報到時間……”

“啊、是。”被一句小聲的嘟噥喚醒了，巴拉德生怕自己錯過什麼指示：“是昨天，不過當時一直沒找到閣下……”這個人該不會是窩在駕駛艙裡睡著了吧，現在看起來挺有這種可能的。

“抱歉，不過傑尼校長還是那麼喜歡惡作劇啊。”

“哎？”

“看見了吧？”對方突然兩眼放光起來。

“哈……”這種時候是不是說沒看見比較好啊——“看、看見了？”

被尊稱為“閣下”的男人擺出了一副“又來了不要裝傻了”的表情：“剛啊，剛。”

“tsuyoshi”這個發音，正是堂本艦長的名字發音，青年多少反應了一會：“啊，嗯，艦長閣下的、表、表演。”那個應該算是表演吧……

“對吧對吧，那可真是傑作。”男人志得意滿般地回憶著，一邊自我肯定地點著頭：“要提前跟對方串通好，舞臺的變化也要全部考慮在內，可是費了不少工夫呢。”

難不成，是堂本閣下搞的鬼嗎？這兩人到底是有著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幹出這麼離譜的事情啊，巴拉德對自己未來所處的職場產生了深刻的擔憂。

“不能好好地同時遵從兩位上司的意見，就無法順利的工作了。”

室友的話在青年的心裡已經完全變成了這個意思。從目前看來，自己作為領航員應該是跟隨名義上的艦長，與身為“原軍事職能”擔當的堂本閣下保持距離才是最好的，可是技術方面又像是他全權負責的範圍——這種責任分配的含糊簡直讓從社會分工邏輯化地區來到的巴拉德一頭霧水，更難以相信這樣的組織還能多年以來一直正常運轉。

“上校！”

旁邊聚集起來的小小討論群組似乎已經把注意力集中在新的塗裝設計上了，揮手向這邊招呼道——當然用的還是舊日稱呼。

“馬上！”回頭應了一句，堂本閣下把派遣令的正本塞進了懷裡：“之後我會跟人事那邊確認手續情況，不過首先，現在說好像有些晚了——歡迎來到Alphabet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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