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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髭膝】第三個人(中國語),7

[db:作者] 2025-07-12 21:30 5hhhhh 9830 ℃

【四】(上)

※雖然都堅持到這兒,還是要問一句“你確定能接受NTR/家庭倫理/狗血劇嗎”,如果不能……還是不要往下看了。

※比较遺憾這章上下都沒有車。

 

 

這四天來,在這棟房屋中發生了數不清的離奇怪事。

 

假使一個人會把留在肩膀上的穿刺傷口解釋為琴身上螺釘的孔洞,把身上的劃傷解釋為主人不容置疑的簽名,把被繩索磨出的血跡解釋為校準琴弦留下的印痕,腿側尚未完全癒合的鞭傷是不小心犯錯所受到的懲罰,甚至稱其時有發生……

 

若非髭切投去的眼神讓對方感到了異樣,在那張嘴噤聲之前他恐怕還得再聽到不少顛覆認知的細節。

 

對方口中這堪比談論自己的床伴的說辭……

 

來,開個玩笑——他弟弟給了他好一個“驚喜”。可實話說,他從沒以“那種角度”去考慮過他弟弟的事情。那孩子從小到大乖巧規矩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以至於調琴師為什麼會把目標放到他的親弟弟身上,百思不得其解。

 

不止弟弟……

 

整件事都在漸漸脫離他的掌控,偏偏那個調琴師卻蟄伏在陰影中遊刃有餘地操縱著弟弟的言行舉動,這種感覺恍若萬蟻噬骨,叫人坐立難安,一刻也無法忍受。

 

昨夜處理那只不幸的小貓的屍體又花費了不少精力,不足的睡眠除不盡纏身的疲憊,而今早醒來不得不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弟弟的房間查看弟弟的狀況。經歷了長時間的失血和低燒,弟弟目前還在沉沉睡著,床頭擺放著裝藥的紙袋和昨晚家庭醫師替他倒好的水,只喝掉了淺淺的一小半。窗戶面向他們家庭院的景色,烏雲密佈的墨藍色天空與在秋風中可憐兮兮地哆嗦著的樹木,還有一周不到就入冬了,髭切記得街對面那片樹林的葉子早就所剩無幾,路面上的落葉長久無人清掃,越積越厚,原來燦爛的金黃色如今已逐漸枯萎作了死氣沉沉的深褐色。

 

回歸眼下,髭切重新拉好窗簾,四下打量起弟弟的臥室來。兜兜轉轉一圈,這裡的各個擺設都寄存著熟悉的回憶,無論是弟弟隨手堆在書桌上的書也好,還是那幅擺在角落茶几上的未完成的拼圖,當他注意到書架頂端的相框上有些不太對勁而打算取下來查看時,背後傳來了一陣床墊受力的輕響。

 

“哦呀,你醒啦?”裝作适才進門的樣子,髭切關切地問著,坐到了弟弟的床邊,“傷口怎麼樣了,還會痛嗎?”

 

他的弟弟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而後搖了搖頭:“倒是哥哥你……看上去臉色並不好。”

 

“哎?啊,是嗎……這種事就別管那麼多了,只要弟弟能老老實實呆著不到處亂跑的話,麻煩事情就沒那麼多了呢。”

 

“對不起,哥哥,”弟弟好好地道了歉,可後半句提及的卻是髭切不怎麼想聽的,“調琴師的存在,是真的……”

 

“這個的話,我已經知道了。”他皺了一下眉,但依然保持著還算溫和的口吻。

 

“他只是暫時藏起來了,他每天都會出現的。”

 

“嗯,我明白,所以說你把詳情告訴我我說不定可以……”

 

“哥哥你不可能抓得到他的。”他的弟弟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又低垂下來,落回到自己擱在被單上的手心裡,“我今天會呆在樓上的,哪兒也不去,哥哥你去忙吧。”

 

接下來的對話讓髭切深刻認識到了弟弟勸他離開的建議是多麼明智。

 

他收回笑容,不放棄地又追問了弟弟關於調琴師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可得到的答覆除了一遍一遍蓄意撥弄著趨於熄滅的灰燼,使得隱藏其下的焦躁與無力的火星再度死灰燎燃之外,一點實際用處也沒有。

 

“你為什麼情願被那般對待也僵持著不跟我多說一句話?”

 

我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給你的嘴裡灌了什麼?你所貪戀的東西嘛?只是吞下去就能讓你得償所願了嗎?”

 

積攢多日的怨怒引燃了充斥著槍膛的熾熱渦流,大腦中響起了扣響扳機的聲音,言辭的鉛彈下意識地衝口射出。

 

子虛烏有的槍口火光閃過了弟弟的眼睛,他怔怔地抬起頭,望著髭切好幾秒,才慢慢地開口:“原來哥哥是……這樣想的嗎?”

 

“這話該我來問你呀,我的弟弟,”對方無辜茫然的神情進一步助燃了鏽色的怒火,髭切從自己的內部聽見了類似列車脫軌之前齒輪咬合出的要命噪音,可他還是譏諷地挑起了眉,“我可從不知道你是這種輕浮之人。哦,難道你感覺受侮辱了?要是有這種想法你還會那麼做嗎?想來也是,說不定得痛到發抖的程度才會讓你得到高潮?我以前可真的是太小看你了。”

 

細胞組織內部源源噴吐的毒液還在血管中耀武揚威,此般餘韻之下,他恍惚間料想起了聽聞這番刻薄陰毒的言辭,他的弟弟會怎麼做。

 

是委屈地哭泣著請求原諒?是震驚地瞪大眼睛感慨著自己的哥哥竟然如此窮凶極惡?還是會像前兩次那樣,鼓動著曾委身人下發出過呻吟與哀求的聲帶,以同樣濃度的惡毒向他反唇相譏呢?

 

遺憾,一個可能都沒有猜中。

 

弟弟臉上的愕然只停留了短短幾秒,便隨著窗外的風聲一同止息,再看對方的時候,床頭的水杯已被握在對方手裡了。他的弟弟默默把藥就水吞下,然後緊閉起嘴巴,看也沒看他地蓋好被子躺回去休息,誠懇地踐行起自己“絕不會到處亂跑”的諾言。

 

交談宣告破裂,可惡語中傷他人的罪惡感卻沒有如期找上他,牙尖刺破了舌尖,他不但品味到了血液的鹹澀味道,還嘗出了一點微妙的甜味。

 

這非常不正常,他想,但涓流一般微弱的暢快遠不足以平息內心悸動的烈焰,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做完一個哥哥該做的事。

 

“事到如今也隨你開心吧,一會兒我會把近況寫成郵件發給你的心理醫師診斷——我們能搬出來是憑與醫師聯合立下的擔保,如果鬧得太過火你肯定也清楚有什麼後果,”違心地祭出這個條件無疑是下下策,但還有什麼對策能讓弟弟老老實實不再離開他,讓事態不再往更加脫離控制的方向發展呢,“弟弟現在是傷患,我希望我回來的時候弟弟還是好好待在樓上的,你會照做的吧?”

 

讓他慶倖的是,這一次他看到弟弟在被子軟綿綿的包圍中間點了點頭。

 

※ ※ ※

 

濕寒砭骨的秋雨在這一天的下午降臨了這座小鎮,串連的雨珠敲著玻璃窗叮咚作響,一期一振駕車穿過密集的銀絲,調轉車身時飛轉的車輪卷起滿地的落葉,最後停穩在源家兩兄弟的住宅門口。

 

從車後座拿上了雨傘後,一期一振撐開傘小跑著穿過雨簾,來到源家的玄關前按下門鈴。

 

門內沒有回應。

 

連續按下電鈴敲響大門,依然沒人前來應門,一期一振念叨著“失禮了,請原諒”,把手探向了門把。

 

門也沒有鎖。

 

迷惑仿佛一滴被風吹入眼中的雨珠,一期一振遲疑地杵了一會兒,姑且將之歸結為屋主的疏忽大意,一邊決定稍後得好好提醒屋主注意下安全問題,一邊扭開門把大膽地走了進去。

 

“午安,打擾了?有人在嗎?髭切君?膝丸君?”

 

吵鬧的冷雨被轉瞬關在了門外,屋子裡過分寂靜的空氣讓人時不時覺得耳鳴,趕在雨傘上的積水濕透地毯之前把傘收入傘筒,一期一振站定在玄關門口,向著樓梯和客廳的方向分別喊了幾聲。

 

回答他的不是任何一個人的話語,而是從二樓傳來的不知道是誰的腳步聲。動靜快速地經過了二樓的樓梯口,當一期一振從四下張望中回過神來時,卻無聲無息地中斷了。

 

“……膝丸君?”一期一振向二樓的方向探出頭去,驚喜的話語隨著呼出的氣息變為了白霧,“是你在哪裡吧?”

 

循著動靜,他沿著樓梯快步上了二樓,推測著右手邊相對的兩個房間哪一個是膝丸君的臥室,然後推開了他最後選為答案的那一扇。

 

答對了,一期一振。

 

“非常抱歉,我有按過門鈴,可是沒有人應答所以……”

 

跪坐在床上專注於完成拼圖的膝丸驚訝地撐起身,點了點頭表示他有在聽後,又把注意力轉回了拼圖上。

 

一期一振有點哭笑不得,他一面研究起弟弟書架上的擺設,一面用閒談地口吻向著膝丸搭話:“膝丸君,怎麼沒見到你的哥哥呢?”

 

“哥哥不在這裡。”膝丸答道,撿回一片快要從床邊掉下去的拼圖。

 

“我此行前來,也不是專程來見你哥哥的,確切地說,”一期一振清了一下喉嚨,“我是來見你的,為昨晚的事情,和你談談。”

 

膝丸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看了看一期一振,而後把目光移向了擺在他床邊的椅子。

 

“呃……可以嗎?”一期一振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而膝丸只給了他一個不置可否的眼神,“那好吧,謝謝……我今天是來向你致歉的。”

 

“為了什麼?”

 

時鐘在房間裡一格一格愚鈍地走動,暫時沒打算坐到那張椅子上的一期一振假借觀察書架上每本書的書目與每件擺設的細節,避開了對方探究的目光:“我很抱歉……我是說,昨晚晚飯後我和你哥哥稍微聊了一會兒,我多少得知了一點,你的病也好,你哥哥的心情也好……”

 

“所以呢?”一期從肩頭側轉過去的目光捕捉到對方眨了下眼睛的動作,“你想說什麼?”

 

不管是微啞的聲音,還是從領口露出一小截繃帶,對方無一不給一期一振一種明明受過無數傷害卻鎮靜得異常的印象。相比之下,對方本人只顧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投注在面前那幅拼圖上,一片虛無的純白色,巨幅的畫作還差一點就要完成了。

 

“或許這個請求對你而言有點唐突,我想多瞭解一點你的事情。你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孩子,上次遇見你在修整庭院時我就這麼認為了……”說到這裡,一期的注意力忽然被書架頂端的一個相框給吸引,他小心地伸手拿了下來,發現鑲嵌其中的一幅四口之家的合影上,髭切所在的位置被美工刀給粗暴地挖去了。這個發現叫他一時語塞,不過背後狐疑的目光還是迫使他趕緊把相框復位,按捺下胃部泛起的不舒服的感覺,絞盡腦汁思索起接下來的發言,“總之……非常遺憾,你們家裡居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昨晚是我的言語失妥導致我們之間有點不愉快,假如可以的話,希望我們能重新認識一下。”

 

“沒關係。”膝丸略略坐起身,“哥哥認為你是個不錯的鄰居,我也不會有什麼異議的。”

 

“真的嗎?你能這樣想真是太好了,”一期露出了寬慰的笑容走了過去,卻在半途止步,如同找尋著什麼東西似地左顧右盼起來,“啊說起來,和你挺要好的那只小貓呢?”

 

“哥哥不喜歡它。”回答他的是膝丸垂下眼睛的神情,與微啟的唇中吐露出的的呢喃,“調琴師也討厭它。”

 

儘管沒有直說,但一期也较快明白了過來,那只看似深受寵愛的小貓,下場其實並不怎麼好。

 

咽回一聲憐惜的感歎,一期一振鎮定心情,坐到了弟弟指給他的那張扶手椅上:“那你呢,這些藥,還有繃帶……哪裡受傷了嗎?”

 

“沒事的,”對方答得迅速,但語調是猶若死水的淡漠,“家庭醫師已經來看過了。”

 

“你看上去一直沒什麼精神,你哥哥一定很擔心你,”縱然仍有點放心不下,一期還是以一個禮貌得體的微笑結束了上一個話題,“調琴師,呃,那個人……我想稍微瞭解一下,你們一般在一起做些什麼?”

 

“‘遊戲’、‘工作’……隨便你怎麼想。”膝丸回答,卻並未附上多少表情,“他最初說想教給我一點兒好東西。”

 

“原來是這樣。再冒昧地問一下,你是真心喜歡和那個調琴師待在一起嗎?”

 

“他選中了我。”一片雪白的拼圖被精准地嵌入了對應的位置,膝丸拋出了一個極其簡練的答案。

 

但這似乎並不是一期想要的,他放慢了語速又問:“不不不,我的問題是:他真心的喜歡你嗎?”

 

“只要服從規則,就會為他所愛。”秋末的涼意鑽過窗縫滲漏進來,膝丸拉緊了披在身上的外套,不過那毫無起伏的口吻,就好像在談論著街上某個路人的故事一般,“所以,沒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可是你哥哥說他傷害你。”歎了口氣,一期把目光集中向膝丸肩膀上的傷,皺起了眉,“你的哥哥他,一直在想辦法保護你。”

 

“……哥哥和我說過了,”膝丸的聲音頓了頓,他盯著眼前的巨幅拼圖,一直停留在無暇一片上的手撫上了那段乾燥的繃帶,像是在轉移著什麼隱隱作痛的感覺似的,拿指甲摳弄著繃帶之間的接縫,“但如果只是疼痛的話,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也許那個人利用了你欺騙了你,你考慮過嗎?”

 

“有的事一旦開始了就沒法停下,”把視線從落雨的窗外轉向了閉鎖的房門,膝丸緘默了一會兒才決定回答。事不關己的口吻仿若銼過斷裂的指甲的銼刀,它不著痕跡地挫過一期的內心裡屬於正直的那部分,末了又補上,“這是我們在開始前的約定,現在已經開始了。”

 

“不好意思,什麼的開始前?”

 

“校準。”

 

對方的經歷,一期想方設法地去感同身受,可那對他而言顯得太過複雜和困難了。不過有一點,結合髭切的說法和對方的言辭,一期也多多少少猜到了“校準”所代表的意思——傷害、虐待、控制權……總之不會是什麼好事。

 

“請、請不要這麼說!”他的聲音為心底湧上來的不忿的怒火而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哥哥見到你這樣,是真的感到十分難過……我也是那麼多孩子的哥哥,我不可能看不出來!”

 

“你只是看到了你所看到的,”一期激烈的辯駁未能在膝丸身上激起多大波瀾,坐在床上的人呼出一縷朦朧的白氣,稍事拉高了外套的領口,像是想借此把自己緊密擁裹起來一樣,“哥哥也只是認定了他所認為正確的,僅此而已。”

 

“可是你父母的死並不全是你哥哥的過錯,你也明白的吧?”

 

“不知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我從未怨恨過我的哥哥,”膝丸搖了搖頭,說這話時的聲音很輕也很慢,然而把握在手裡的碎片嵌入巨大的雪原之中的動作,卻堅決得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象攪散成流質,一點一點注入拼圖裡去那樣,“我只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愛我的家人了。”

 

“因為……呃、嗯,父母離異,或是那場變故?”

 

“你問得太多了。”

 

“提起你的傷心事不是我來此的本意,造成了困擾我會道歉的,”一期為對方的態度驀地訝異了一下,接著立馬組織起語言,以一種勢必要破除誤會令對方明白自己的好意的強烈氣勢,竭盡全力地解釋了起來,“然而,請你試想一下:我帶著那麼多的弟弟們住在這裡,我們的父母也遠在他鄉,生活曾一度辛苦異常,不過既然大家在一起,那總會有辦法的。你們的處境我多少能夠理解,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將你視為我的弟弟,幫你們分擔一點難處……”

 

“你是個好人,但你不該逗留在這裡。”這話聽來就像是在提醒一期一振他有多麼絮絮叨叨似的,膝丸搖搖晃晃地從床上下來,預備把窗戶關上——如果不是殘留的低燒正牽制著他的步履的話,“莫非,你也和我哥哥一樣,認為我是精神錯亂而在這裡胡說八道嗎?”

 

“你誤會了,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一期好心起身攔住他,解釋的同時替他關上了窗。從窗鎖上收回手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被寒意侵蝕僵冷,也意識到了自己可能不適合再在這裡充當遊說者的角色的事實,“也對,我打擾得夠久了,確實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抱歉擅自對你說了那麼多。”

 

“沒關係。”

 

“下一次,等你好一點了,我想徵求你哥哥的同意,把你介紹給我的弟弟們認識……你會來我們家裡嗎?”

 

“誰也說不準明天的事。”一期從那雙好看的眼睛裡讀到了一點點悲傷的意味,可他卻不明白對方慨歎的究竟是什麼。

 

也許是自己的命運,也可能是他哥哥的態度,一期一振推測著,向坐回床上的膝丸道別:“明白了,和你聊得相當愉快,下次再見。”

 

膝丸注視著一期好一會兒,唇角忽然浮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色彩。

 

“晚安。”

 

不是尋常的“下次再見”,他用著恍如念誦睡前禱詞般柔軟的聲音,向正準備擰開門把開門的一期說道。

 

饒是狐疑不已,一期一振也沒來得及轉頭追問對方說了什麼,他的表情僵在了臉上,因為膝丸臥室的門被他以外的外力擅自打開了。

 

外界灌入的風掀動著書桌上的書嘩啦翻響,揮舞手臂負隅頑抗的一期一振在這陣風裡留下的最後的聲音是一道扼死在喉嚨裡的慘叫,緊接著,膝丸聽到了一聲濕乎乎的刀刃從肌肉臟器中抽出的音色,血漿像是暴沸的湯汁一般灑了一地,告別他而去的一期一振沒能走出這間臥室,便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膝丸一邊保持住俯低身子拼貼拼圖的姿勢,一邊讓餘光穿過發簾觀察著門口的動靜,他靜靜地望著那具身體像個裝廢品的袋子那般被拖拽出門,血跡被衣物抹開,在地板上拖畫出了歪歪扭扭的長長一條。臥室的門在腳步聲與氣流的卷動聲徹底遠去後,又慢慢地虛掩上了,瞪視著門口的血泊,前所未有的害怕攫住了他,他如夢初醒地撲到了門前,不顧好幾片拼圖被碰落在地,用顫抖的手扭轉著臥室門的旋鈕,鬥爭了幾次才終於倉促地把門鎖死。手從門鎖上分離,他靠著沾染上紅漬的門板滑坐了下來,拼命對抗自內心溢出的懦弱而可恥的液壓,仰著頭大口大口地呼吸起這盈滿室內的冰冷而血腥的空氣。

 

※ ※ ※

 

醒來時是午夜2點整,髭切查看了一下手機,和往常一樣,閃爍著“2:00”數位的螢幕上什麼提示都沒有。

 

關於今天到底發生過了什麼,他按著腦袋思考,記憶卻隔著濃霾般一片模糊。他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又為什麼總在這個點驚醒,更何況今天他甚至一次都沒有夢到那些弟弟被“第三個人”肆意傷害的場面,滿目只有令人心慌不寧的死寂與濃黑。這種感覺如同踩踏在高樓天臺邊沿俯瞰著渺小的街景,失重感徘徊不去,他不由地擔心起了自己那位尚未病癒的弟弟,即便他們約定過今天弟弟不會到處亂跑,不會去地下室。

 

敲響房門,但裡頭無聲一片,他轉動了兩次把手,弟弟臥室的門竟然從內側給反鎖了。

 

“把門打開,”他又重重地叩響了一次房門,“聽到的話就照做。你又在鬧什麼彆扭?”

 

他的呵斥獲得了預料中的反響,或者說他本來就不必向他弟弟徵詢意見。門內的旋鈕猶猶豫豫地轉過一圈,靜止了許久,才“喀拉”一聲轉完第二圈。

 

門開了。

 

他的弟弟在見到他走進來的一瞬間便小步後退了一下,髭切掃視了一圈,這裡還是同他早晨去書房之前一樣。擺設井井有條,窗戶好好地關著,書桌上的書貌似被大風給猛烈吹開過,不過它的主人罕見地沒去及時收整……

 

那傢伙並沒有來過——

 

這念頭閃過腦海,他差點就想放下心來轉身離開了,但是這間臥室裡唯二的兩點改變攔住了他的步伐:他的弟弟換了一身衣服,再就是擺在茶几上的那幅拼圖僅僅空缺了一個小小的角落沒有完成。

 

“我就知道你沒睡著,”髭切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弟弟也後退著坐回到床上,“你沒有什麼瞞著我,對不對?”

 

他的弟弟躲躲閃閃著他逼問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好孩子,”他笑了一下,“我走之後房間裡也依舊會保持原樣的,是嗎?”

 

他的弟弟似乎是準備點頭,而就在這時,樓下接連傳來兩聲的門鈴聲,跟著是一連串敲門聲,聽上去刻不容緩十萬火急。

 

“我下去看看,你呆在房間裡不要亂跑。”丟下這句囑咐,髭切帶上門匆忙下樓。

 

玄關外站著的是這一帶的治安官先生,不同于他敲門時的粗魯,那張輪廓剛硬的臉上的表情平和得多,但是髭切還是讀出了寫於其上的嚴肅和凝重。門一開,對方就大步走了進來,調整著長途跋涉後的氣息,對髭切說道:“源先生,請先見諒我的深夜造訪,耽誤您幾分鐘,這裡有個壞消息:一期一振的車子撞毀在了路邊,可他本人卻不在車裡……”

 

“粟田口的一期一振嗎?”

 

“沒錯,粟田口家的長子一期一振先生,仍然下落不明……”治安官回覆著,大略環視了一圈髭切家裡,“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肯定不是車禍這麼簡單。剛才我加急巡邏了那半邊的街區,也過問了一下粟田口的家人,他們說一期一振下午下班後到你們家來過了,您可有見到?”

 

“萬分遺憾發生了這種事,但是我並沒有見過他啊。”警官的問題讓髭切一臉茫然,他解釋說自己下午或許是睡著了,但不管怎麼說,他沒有今天家裡來過客人的印象,因此也沒可能見到過一期一振。

 

治安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乾咳了幾下,對髭切說:“情況我明白了,我從接到報案以來一直在那半邊街區忙活……真不是件輕鬆的差事,可否問你們要杯水喝?”

 

髭切知道治安官的問話還未結束,而對方的嫌疑人名單上自己肯定榜上有名,所以這種時候總是少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嫌疑為妙,他招待治安官去客廳坐下,走去廚房裡替對方倒了一杯熱水:“只是熱水就可以了嗎,治安官先生?”

 

“是的,謝謝,勞煩您了,”治安官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輕鬆而禮貌,不過髭切相信對方臉上的表情估計不會像他的口吻那樣,“最初我推測是他來你們這裡的中途發生了事故,不過仔細查勘現場後,我有了一個驚訝的發現,那就是你們的住宅門口留下了輪胎的痕跡……我想他肯定是來過的。”髭切端著水杯走回來時,治安官剛好說完了這句話,從髭切手裡接過了水。

 

“可能是他中途忘記了什麼,臨時驅車回去了呢?”

 

“又或者說,”治安官沒有應和髭切的微笑,而是把視線集中到了他們家樓梯的轉角,“你弟弟有可能見過一期一振?”

 

“請別說笑了,我的弟弟他生病了,今天一直都在樓上休養……”治安官的異樣引起了髭切的注意,他一邊笑著解釋,一邊避開治安官的關注範圍,暗地找尋著治安官視線所抓捕的目標,果然在樓梯拐角處發現了一道迅捷逃走的身影,“……弟弟?你下來做什麼?啊你這孩子真是的!不是說好了要你乖乖躺著休息的嗎,你再胡鬧下去我可要生氣了——”

 

“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向你的弟弟提幾個問題嗎?”治安官擱下水杯打斷了他,然後沒等髭切回答便幾步行至樓梯口,向雙手扶著樓梯支撐著自己一步一步走下樓的膝丸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您好,我是這一帶的治安官,你們搬來第一天我們見過面的。”

 

膝丸警惕地盯著治安官幾秒,然後又以試探性的目光轉向了站在一旁的髭切,得到了髭切肯定的答覆之後,才小小點了點頭。

 

“沒事的,請不要緊張……”見面的第一天時就已經從髭切口中瞭解到了他的弟弟存在的精神問題,治安官盡可能地放鬆語氣去和膝丸搭話,“我需要您的説明,所以請回憶一下,您是否認識過粟田口家的一期一振?”

 

他的弟弟點了點頭:“昨天……來過,晚飯後就回去了。”

 

“那麼過去十二個小時內,他是否有來過呢?”

 

他的弟弟搖了搖頭,即便治安官沉下聲音問他“您確定嗎”,他給出的回答也是平靜地搖頭。

 

治安官深深皺起了眉頭,這讓他本來就不怎麼平整的臉上更加溝壑縱橫:“這下可就棘手了。”

 

“呐,如您所見,治安官先生,”弟弟微弱的咳嗽聲將治安官從沉思中拉了回來,髭切也及時向他提醒道,“我的弟弟這兩天身體狀況不太好,所以我叮囑過他在樓上靜養,不要下來亂跑。一期一振先生的事情我也感到非常遺憾,但不管怎麼說這之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吧?”

 

“十分抱歉,”髭切說得沒錯,縱使仍有諸多疑點,治安官也做不到逼迫一個病人強撐病體來配合這個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的調查,他懊喪地咂了一下舌,以徵求的目光看向了髭切,慎重其事地請求,“允許我再佔用您和您弟弟一點時間,最後問一個問題:你們的供詞我記下了,一會兒我還要巡察一遍這半邊的街區,那麼你們是否可以確認沒什麼需要更改之處了?就算我巡察完畢回來再次問你們,也是這個結果?”

 

“自然如此,治安官先生。”髭切坦然地說道,轉向了他的弟弟,“弟弟,你呢?”

 

他的弟弟看了看他,也點了點頭:“……我確定。”

 

“我知道了,感謝你的水,”簡單記下兩個人的口供,儘管緊繃的表情鬆弛了些許,化為了寬厚的笑意,但治安官的雙眼始終灼灼地來回掃視著他們,“目前事態緊急,在巡察結束之前還望各位儘量呆在家中、不要出門,一旦有什麼消息我會立刻通知,同樣懇請你們有什麼線索也及時告知於我。佔用了你們的時間我很抱歉,我只是想要弄清楚真相,好給粟田口的家人們一個交代。”

 

“嗯嗯,我能理解,”髭切溫和地笑了起來,“辛苦您了,治安官先生。”

 

“好好照顧您的弟弟,告辭了。”

 

玄關的大門一關上,等不到治安官的腳步走遠,髭切便徑直前往向樓梯的拐角,但是剛才還坐在這裡的弟弟,現在卻不在這裡。

 

拜託了,到這時候了,也稍微體諒一下我這個哥哥吧……

 

無論如何都難以壓下煩躁的心緒,髭切宣洩似的捶了一下樓梯的木質扶手,而就在骨肉撞擊木頭的鈍痛傳來的同時,他還感受到了一絲尖銳而古怪的刺痛,仿佛是肌肉繃緊的狀態下牽扯到了什麼割裂的傷口。他隨手撩開衣袖,右手的黑色布料下赫然露出了一截适才結痂的血印,一整天記憶模糊的惶恐與身上新添莫名其妙的傷口的驚愕頃刻席捲了他的腦內,他只顧得上扒開衣袖的扣子把布料整個卷高,繼而在裸露在空氣中的手臂上發現了三條完整的血淋淋的抓傷。

 

什麼啊這是……有夠誇張的。

 

說起來,不會是我被貓撓了,卻一轉眼給忘了吧?雖說平時就不怎麼愛關心這類瑣事……

 

為了轉移焦躁的情緒而開始在心裡語速飛快地念叨,這樣的結論也隨之浮現,接下來的方向再明顯不過了。

 

他們家的藥箱沒有遭過調琴師的青睞,可喜可賀,髭切從老地方把它找了出來,打算一路搬去客廳。經過樓梯口時,從治安官離開後就未曾現身的弟弟的身影倏然晃過了視界邊緣,他停下腳步,剛巧撞見了弟弟正往一隻水杯裡倒進些什麼的畫面。

 

“你在做什麼,弟弟?”

 

雪白的粉末紛紛揚揚灑入水中,接下來是弟弟被他的喊聲給嚇到而急忙把手背到身後的舉動。

 

“你的手,”髭切放下藥箱,上前了一步,說出的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拿出來給我看看。”

 

他那個弟弟不擅長隱瞞也不擅長扯謊,在他的緊盯之下,沒多久就選擇了屈服,窘迫而躊躇地挪動他藏在背後的那只手。

 

在髭切看來,是應該這樣——

 

只要沒有接下來那聲玻璃杯被摔向地面的脆響的話。

 

握在弟弟手心裡的小藥瓶最終不是以遞交的形式拿到髭切手上,它從弟弟鬆開的手掌中掉落在地,越過無數玻璃碎片,骨碌碌地滾到了髭切的腳邊。

 

安眠藥。

 

命運是多麼吝嗇於讓他抽到一支好簽啊!

 

他俯身撿起了地上的小瓶子,而弟弟則撿起了一塊三角形的玻璃碎片,角度最尖的銳角沒有指著別人,獨獨直直指著堪堪起身的他。

 

“哦呀,”發生在眨眼間的轉變讓他的口中流露出了驚訝的笑音,瞄準著他的玻璃碎片的尖角不易察覺地抖動了一下,“反應可真大啊你,是什麼秘密值得你不惜費盡心思殺了我也要死守到底的呢?”

 

他的弟弟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言地緊盯著他。參差不齊的玻璃片的斷口順應著握力一點一點蠶食進血肉之中,一行血跡從傷口中滑下,髭切聽到了一聲血滴擊打在地面上其他的玻璃碎片上的聲音。

 

“再這麼往死裡抓著不放,手掌會被切開的……”難道你一點不覺得痛嗎?髭切沒把這句話問出口,只因為不想聽到弟弟可能會給出的答案。他試著走近,試著劈手奪下那塊兇器,但染血的玻璃碎片自始至終與他的咽喉保持一線位置,與其說是殺意,倒不如說是走投無路時的抵死抗爭,“這樣僵持下去有意義嗎?告訴我,弟弟,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要……再做那種事了,”弟弟臉上是髭切過去從沒有見到過的表情,恍如剝下龜裂的樹皮后裸露出的樹芯,這也是這段時日來他從弟弟身上感受到的真正意義上的“表情”,“不要再讓調琴師出現了……求你……哥哥,別再讓他出現了……”

 

透明的淚水奪眶而出,止不住地下落,他的弟弟抽去了力氣的身體癱坐在地上,紊亂的呼吸令哭泣的聲音也破碎得像是對方腿邊粼粼反光的玻璃碎片一般。除了哀求,那張口中沒再說出其他的言辭,沒有辯解,沒有道歉,沒有咒駡,沒有吼叫,只有不斷重複的痛切的乞求,既不是乞求他的諒解,也不是乞求著他的幫助,更沒有乞求著什麼形似空中樓閣的希望,只是一遍遍乞求著“某個人”的離去。

 

“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是‘別再出現’?”“調琴師又對你做了什麼?”問題堆積如山,多到叫他厭煩,可他的弟弟顯然不是可以回答他的樣子。

 

“別再讓調琴師出現了。”

 

浸透了眼淚的聲音不知第幾次提及了關鍵的名字,潛意識深處隱約竄過什麼恍然大悟的信號,髭切的身體也跟隨著這陣信號的反應,直奔向了或許存在答案之處。

 

他們家的浴室。

 

半夜2點之後。調琴師的把戲。不可能再有別的地方了。

 

打開門,浴室的燈光被切成了次檔,亦幻亦真的橘色光線映襯下,浴缸簾子上用血寫就的幾個大字鋼匕般釘入了髭切的眼底。

 

“這下你該懂了吧?”

 

鮮紅的血字後跟著兩個箭頭,一個向左指向洗手池,一個向下指向了浴缸。

 

洗手池裡是隨手丟棄在此的兩顆挖出來的眼珠,黏連著深紅的血污與乳白色的組織,對著虛空大大地睜著。

 

誰的……

 

兩個字的疑問便足以令背後冒出層層的冷汗,他努力調整著氣息,拉開浴缸的簾子。

 

然而,當浴缸裡的景象映入眼簾時,他的脈搏直接在重錘一般的衝擊之下驟停了一拍。

 

一個水藍色頭髮的男人,圓洞形的嘴像個乾涸的大窟窿,面部表情則被定格在了生前最後一刻的極度的震驚中。凹陷的眼窩里明明漆黑一片,卻好像正往髭切身上投以憎恨的凝視。男人的頭歪斜地擱在浴缸邊緣,咽喉恰好與血水表面齊平,包裹在髒污衣物下的殘破的軀幹擺放成大字,給人一種被人活生生扔進浴缸的視覺體驗。

 

但髭切還是注意到了被水面淹沒了的屍體的異狀——

 

四肢曲度詭異,浴缸邊還擺放著刀,這個人是被分屍成了六大塊,丟棄在了這個浴缸裡。

 

一期一振。

 

“這下你該懂了吧?”

 

腦內暴漲的空白讓他感覺像站在一片棉絮之上,全身上下咆哮著的麻痹感壓迫著他的肺,過了好幾秒鐘,髭切才終於困難地呼出一口氣。

那傢伙……

視野下方的白霧在空氣中消退殆盡的瞬間,他不顧一切地沖出了現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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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友好Q&A”,關於劇情的提問一類的,這樣我後記里也能回答。

首先,非常抱歉,一期一振慘死……當然兇手嘛,下半篇就揭曉了。

事實上是因為結尾需要收束的線索有點多所以分成了上下,最後一章沒有車真是對不住了;w;

一期一振是這篇里第一個因為好心管閒事造訪髭切他們家而死的人……但他並不是最後一個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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