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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83,3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3840 ℃

  小紫美目异彩闪动,柔声道:「人家最不喜欢被人骗了呢。」

  徐君房眼角微微抽搐着,似乎极力在摆脱什么,最后颓然道:「成本价,三十五文,要敢骗你,我立刻跳河里变王八——行不行?」

  小紫微微一笑,把金铢抛给他,「那就要两本好了。先给我们找处落脚的地方。」

  徐君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着小紫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不过看到手中的金铢,他立刻又换上惊喜的表情,拿起金铢咬了一口,眼中放出光来,「找什么客栈!你们就住我的房子,要嫌挤,我搬出去住!」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那房子,打个喷嚏都会倒。镇上有什么客栈?找一家看看。」

  徐君房趿上鞋子,「行!」

  「苍澜镇有五六家客栈,加起来有十七八间客房,平常镇上来的人不多,倒是够住,价钱也不贵,每晚一百文。」

  徐君房还没舍得扔那些「太泉神鱼」用一根柳条穿了,提在手中。刚才用成本价卖给小紫两本河图,徐大忽悠收起那套假模假样的买卖口吻,口气随意了许多。他虽然嘴碎了些,人倒不坏,对苍澜镇更是了如指掌,没费多少工夫就带着两人来到一家客栈,熟络地说道:「老程,看看这家怎么样?镇上最好的!」

  徐君房拍着床帮,得意地说道:「瞧瞧这床,一条腿都不缺!」

  程宗扬咧了咧嘴,这「上等客房」即使在筠州那等偏远之地,也就是脚夫住宿的水准。即使死丫头不说什么,单是雪雪那条小贱狗的白眼就够瞧的。

  「有没有再好点的住处?」

  「有。不过那价格可就高了去了,每晚至少要一贯。」

  「一贯就一贯。」

  徐君房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可碰见大财主了。两位,跟我来吧!」

  徐君房没走大街,而是从房后绕过去,穿过篱笆,翻过小渠,七绕八拐走了一柱香工夫,然后指着远处林中一片房舍道:「老程,你看怎么样?」

  看惯了苍澜镇的竹屋茅舍,猛然见到眼前那片六七成新的庭院,程宗扬倒有些不适应起来,「镇上居然还有砖瓦房?」

  「只外面包的一层砖,里面都是石头。镇上烧不了砖,全是从外面运来的,为包这层砖,可花了大价钱,」

  徐君房半是羡慕半是看不起地嘀咕道:「谁让这些外姓人有钱呢。」

  「外姓人?」

  「别说你是刚来的,就是在镇上住上一年半载,只要你是外地人,都弄不清镇上的门道。」

  徐君房道:「苍澜镇常住有千把人,差不多一半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苍澜人。另外一半,就是外面来太泉,结果走不了的。他们不是本地人,又不是来了就走的外地人,镇上都叫他们外姓人。」

  一个窝头一百五十文,一把杀人的快刀二十文,想在这地方常住,还真要点勇气,反正让自己来选,宁肯住在临安或者建康。程宗扬道:「他们为什么待在镇上不想走呢?」

  「哪儿是不想走啊。是走不了。」

  徐君房道:「可别说我吓唬你们:太泉古阵那鬼地方,进去十个,有六个出不来,四个能出来的,起码有三个要少条胳膊缺条腿啥的。剩下一个就算啥都不缺,说不定还莫名其妙中了太泉古阵的诅咒,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然后笑道:「越说越玄了,太泉古阵还有诅咒?」

  「这事儿外面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镇上人知根知底。」

  徐君房道:「瞧见那道雾瘴了吗?有些运气好的,全须全尾从太泉古阵出来,说不定还捡了什么宝贝,想着出去就能发大财,结果遇到外面的雾瘴,就真元狂泄,功夫再高也撑不了多久,转眼就修为尽失,成了废人。再多待一会儿,命都没了。」

  小紫眨着眼睛道:「会不会是不小心中毒了呢?」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了什么伤,外面瞧着好端端的,一点看不出来,遇到雾瘴才知道轮到谁倒霉。说来也怪,只要留在镇上,不去碰那道雾瘴,也没什么事。大伙都说里面有诅咒,被太泉古阵看中的,就得留在镇上,给太泉古阵陪葬。」

  「让你说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然后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出去?」

  徐君房摇了摇头,「能来苍澜的,都不是庸手,这些外姓人长的在苍澜待了几十年,短的也有五六年,能想到的办法都试遍了,没一个能出去的,死在雾瘴里的倒是不少。」

  徐君房道:「当年万药堂堂主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太泉古阵寻什么碧玉香樟,结果带了几十人进去,只有四五个活着出来。万药堂主也算运气好,居然让他捡到一株,乐得什么似的,等到出苍澜的时候,其他几个弟子都出去了,偏偏万药堂主着了道。他仗着自己修为精深,又有一大堆丹药傍身,往外硬闯。结果第二年有人进苍澜,才把他的尸体捡回来。再往后,就没人敢闯了,中了诅咒就老实在苍澜待着。」

  程宗扬道:「既然有不少人中了诅咒,有没有找出什么规律?」

  「这事儿压根就是个没准。」

  徐君房道:「有些修为低的,来太泉四五趟,进进出出都没事。有的修为高的,来一趟就着了道,不一定落在谁头上呢。」

  程宗扬皱着眉想了半晌,小紫在他眼前招招手才回过神来。

  「程头儿,想什么呢?」

  程宗扬道:「我在想难怪太泉古阵能留到现在呢。大伙都知道太泉古阵里面有宝贝,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宝藏也搬空了,就算有机关挡着,也都踩平了,怎么可能还留到现在?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徐君房道:「大伙都住在镇上,虽然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都在镇上讨口饭吃,打发日子,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们这本地人跟他们那些外姓人,平常来往不多。」

  「镇上的店铺都是本地人开的吧?」

  「街上除了几家外姓人开的店铺,其他都是本地人。不过镇上有一门生意是被外姓人独占的——」说话间到了院前,徐君房抢先进去,对小二道:「这是徐某的客户,来镇上看商路的,要一间上房!」

  听说客人是商贾,小二立刻热情了许多,「咱们这儿的客房分两种,外面的客房一天一贯,内院的上房一天五贯。不过既然是商家,又是头一次住我们的院子,也按一天一贯的价钱,你看这价钱合适吗?」

  程宗扬没想到一个商人的身份直接就打了两折,虽然在外面还是天价,但在太泉这价钱确实不贵,他点头道:「行!要两间僻静些的。」

  「好咧!内院还有两间上房!小的带两位去看看!」

  小二取了钥匙,慇勤地要去领路,却被徐君房拦住,「我带着去就行。程老板一路辛苦,你们没事别来打扰。」

  小二虽然不情愿,但是别人带来的客户,只好把钥匙交给徐君房。

  徐君房一边领着两人入内,一边小声道:「镇上最欢迎的是行脚商,最看不上的,就是来寻宝的。镇上的衣食全靠行脚商送来,可惜雾瘴难过,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家。寻宝那些要不进了太泉古阵出不来,要不进去一趟出来就走,没有一个回头客,镇上人都恨不得把他们的钱抖擞干净才甘心。」

  程宗扬频频点头,「原来如此,放心吧,就我这气质,扮商人绝对不会露出马脚!」

  踏进院子,程宗扬不由松了口气。院里的房舍远称不上豪奢,但比起镇上的客栈已经是天壤之别。

  徐君房道:「这栖凤院有二三十间客房,以前外面来的行脚商都住在镇上,自打栖凤院建成,陆陆续续都住在这边。交易也是和这些外姓人做得多些。七八年前,镇上一个窝头还只卖五十文呢,如今涨到一百五,本地人的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小紫抱着雪雪,像个乖巧的小婢一样跟着程宗扬身后,忽然她抬起头,美目中闪过一丝光亮。

  栖凤院前后三进,前面两进是客房。这会儿三人正在内院,刚进院门,便看到楼上一个火红的身影——却是在浓雾中惊鸿一瞥的那名女子。

  那女子高傲地抬着头,露出的侧脸有着雕塑般鲜明而完美的轮廓,她红衣如火,走动时衣袖、裙边和衣带飘扬起来,隐约闪动着金丝绣成的火焰花纹,整个人就如同一只耀眼的凤凰,让人难以无视。她淡淡扫了程宗扬等人一眼,随即闪身进了房间。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徐大师,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休息片刻,你也填填肚子,一会儿再往镇上去。」

  徐君房拱了拱手,「两位且在此安歇,徐某先行告辞。」

  他的礼数、气度无可挑剔,只不过手里还提着那串小鱼,拱手时泥水免不了甩到袖上——但对于他穿的衣袍来说,泥水多几点少几点也看不大出来。

  进了门,程宗扬放下从骡背上抢到的行李,把其中一只铁箱远远放在桌上,然后倒在床上,叫道:「死丫头!快来给我捶背暖床!」

  小紫笑道:「雪雪,咬他。」

  小贱狗立刻张牙舞爪要往程宗扬身上扑。

  程宗扬大喝一声,「小贱狗!你找死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立刻爬了起来,被这小贱狗咬上一口,虽然不怎么疼,但那后果比疼可严重太多了。

  程宗扬踢掉鞋子,盘膝坐在床上,「死丫头,你刚才朝楼上看那一眼,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你猜呢?」

  程宗扬道:「你是看中人家什么了吧?」

  小紫笑道:「当然是看中她的人了。」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呢?死丫头,少跟我兜圈子!我跟你说,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智商各种不够用的。」

  「大笨瓜。你看到她颈子里挂的东西了吗?」

  程宗扬想了一下,「哪儿有啊!她颈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挂东西了?」

  「在衣服里面啦。」

  小紫没再吊他胃口,「一只琥珀。」

  程宗扬松了口气,「琥珀?那东西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两斤砸着玩!」

  「是天青色的哦。」

  「蒙谁呢?」

  程宗扬一脸的不信,「世上哪儿有天青色的琥珀?」

  「青冥琥珀。」

  小紫道:「一般琥珀都是黄色的,这种琥珀传说是天龙的碧血所化,色如天青。比龙睛玉还少见呢。」

  「死丫头,见到别人的东西就想拿可不好。而且,你要这东西干嘛呢?」

  「好玩。」

  程宗扬一阵气馁,「你就玩吧。喂!把小贱狗抱远点儿!」

  小紫做了个鬼脸,然后手指轻轻一挑。远处桌上的铁箱「嗒」的一声,箱盖跳开,接着一阵刺耳的磨擦声随之传来。

  那铁箱只有两尺长,一尺宽,高不及半尺,箱内填充着厚厚的棉花,防震的同时也能吸收声音。

  铁箱分成四层,每层都井字型分成九个小格,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块精炼的钢坯,每块钢坯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工具正在转动。

  伴随着刺耳的磨擦声,钢坯被工具一点点刻出凹槽、齿牙、轴孔。那些工具各不相同,但硬度极大,其中有几件甚至是用珊瑚铁制成。坚硬的钢坯在这些比它更硬的工具下如同软泥,被一点点雕刻成型。

  这是死丫头随身带的「工厂」每件工具看似简单,其实都有着不逊色于工匠的精巧度——这些工具里都藏着一粒可以置换的龙睛玉,并由纳入其中的阴魂驱使。这只铁箱坚固异常,无论平常行路,还是夜深人静,那些工具都在不停的雕琢零件,从来没有任何疲倦和懈怠。

  就在这时,一颗只有黄豆大的镙钉被雕琢出来,那件类似挫刀的工具把完成的镙钉一拨,又取出一块钢坯,继续雕琢挫磨。

  程宗扬每次看到这只箱子,都有种不爽的感觉——无论谁,和几十条阴魂奴隶待在一个屋檐下,感觉都不会好受。

                第四章

  小紫将已经完工的零件逐一取出来,对于有些进度迟缓的工具,她小手直接一抹,抹去龙睛玉内的阴魂,接着从都卢难旦妖铃中重新取出一条,纳入其中。

  仅程宗扬知道的,死丫头在宋军的伤兵营,就一次取走不下三千条阴魂,用来办这种根本见不到血汗的奴隶工厂再合适不过。

  程宗扬伸头看着,「还要多久?」

  小紫对进度颇不满意,嘟着嘴道:「一两个月呢。」

  程宗扬「啧啧」赞叹两声,然后道:「老匡买来的龙睛玉全给你了。花了我这么多钱,你要做出来个跟死老头一样的垃圾,那可笑掉我大牙了。」

  「还是小心你的下巴好了。」

  小紫皱了皱鼻子,「别到时候吓脱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一挑眉峰,「姓徐的来了。」

  想起徐君房的招牌,小紫不由挑起唇角,「程头儿,你怎么会选他呢?」

  「原因很简单——你觉得他招牌上那些生意有上门的吗?」

  「傻瓜才会上当。」

  「这就对了。能来苍澜的肯定不是傻瓜,他要能接到生意就见鬼了。一桩生意都没有,他肯定是整个苍澜镇最便宜的向导。」

  「他的修为好低,连雪雪都打不过,」

  小紫抬起雪雪两只小前爪拍着,一边笑道:「到时候他如果进不去,那就好玩了。」

  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徐君房在外面道:「程公子可在?」

  程宗扬拉开房门,「徐兄好快的手脚!」

  「几条鱼,哪里要吃半个时辰?」

  徐君房生意上门,也有些意气风发,「程公子想去哪里看看?」

  程宗扬回头对小紫道:「你说呢?」

  小紫道:「人家好困,想要睡觉。」

  程宗扬知道她是打着楼上那女子的主意,只好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别乱来啊。先把正事干完再说其他。」

  「知道啦。」

  程宗扬与徐君房一同出门,边走边道:「太泉古阵在什么地方?」

  徐君房手一指,「就在东面,两里外。」

  程宗扬挑了挑眉毛,苍澜峡谷并不算大,两里外差不多已经到雾瘴边缘,难道太泉古阵这么小?

  徐君房道:「太泉古阵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每隔五日,要到半夜才能进入。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不如先往镇上逛逛。」

  眼下要紧的是先与武二和小狐狸会合,倒不急于去探太泉古阵的虚实,程宗扬边走边道:「我听说太泉古阵里面的东西无穷无尽,苍澜镇的人甚至都用古阵挖出来的东西盖房子,有没有这回事?」

  「有,」

  徐君房道:「瞧见那院墙了吗?就是用太泉古阵的东西砌的。」

  程宗扬抬眼望去,却是一处废弃的房舍,墙上爬着藤蔓,依稀能看出垒墙的石料是上好的大理石。

  程宗扬回头看了看太泉古阵的方向,「那地方看起来不大啊,难道现在还没搬完?」

  徐君房笑道:「新来的人都有这疑问,觉得太泉古阵比想像的小了许多。公子却是不知,太泉古阵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还有这种事?」

  徐君房道:「传说太泉古阵共分二九一十八层,寻常人顶多在前几层转转,看有没有运气寻宝贝。第三层往下,进的人便少了。这么多年下来,外面的宝物大多被人捡走,真要找好东西,还要过了第三层的奈何桥才能见到。」

  「迷魂桥,奈何桥——太泉古阵里河很多吗?这么多桥?」

  徐君房连连摇头,「太泉古阵虽然有河,这桥却不是建在河上。其间详情,程兄进去便知。」

  程宗扬道:「太泉古阵到底有什么宝物?」

  「什么都有!」

  徐君房道:「说实话,一大半都没人知道怎么用的。最吃香的,还是里面的药材。各种天地灵宝,应有尽有!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全得看运气。」

  自己来太泉古阵,一半是为小狐狸找赤阳圣果,希望小狐狸运道够好。他思量着说道:「太泉古阵里面是不是有很多红色的石头?」

  徐君房想了一会儿,「这个……倒还没有留意过。」

  两人边走边谈,不多时便到镇上。程宗扬忽然道:「徐兄的生意怎么样?」

  徐君房一边点头,一边面不改色地说道:「过得去。」

  「是吗?」

  程宗扬一万个不信,「有买独眼石人的吗?」

  「怎么没有?」

  徐君房指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摊位,带着几分得意道:「那不都是的!」

  程宗扬张大嘴巴,这才知道那些破烂人偶都出自徐大忽悠的手笔,「全是你做的?包挖包埋什么意思?」

  徐君房压低声音道:「来太泉古阵寻宝的人不少,真能找到宝物的可不多,空手回去免不了被人笑话,所以有人就在外面买几件,当自己找到的。外边的人不懂,见到东西太新都以为是假的——其实都是太泉古阵的石头,有什么区别?没办法,我也只好先埋到土里,等旧了然后再挖出来。」

  徐大忽悠这行当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自己早该想到的,如果徐大忽悠一件东西都卖不出去,早就饿死了,哪儿还有力气吹牛皮呢?

  程宗扬停住脚步,「这些宝物就算了。有卖药材的吗?」

  「有!跟我来!」……

  苍澜镇上只有一纵一横两条像样的街道,横的一条被临街的各种店铺占据,纵的一条通往镇后的背巷。由于镇上的建筑没有任何规划,出了主街,根本就没有道路的概念,房前屋后,只要有空地都可以走,如果不是跟着徐君房这个识途的土著,自己恐怕早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往北树荫渐浓,如今正值五月酷暑,走在树荫下,燠热中带来一丝清凉。一盏茶工夫之后,徐君房领着程宗扬来到一条背巷。

  那条小巷只有一人多宽,两旁有七八个卖水果的摊位,让程宗扬惊讶的是,每个水果摊后面都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的衣饰各不相同,但都是色彩鲜艳的齐胸短上衣,下面或者是一条斜拉的三角巾,或者是短窄的筒裙,裸露出白生生的腰肢和腿足。

  那些水果席地而放,后面的女子却是坐在半人高的木凳上,对着来往的客人搔首弄姿,不时娇声招呼:「客官,来尝尝,妹妹的水果最美味呢。」

  「妹妹的果子甜似蜜,便宜又好吃呢。」

  「上好的果子两文钱一只,买一篮送两粒呢。」

  木凳旁摆着木屐,如果有客人挑好水果,她们便从木凳上下来,赤着脚踏上木屐,用一只竹篮将水果盛好,递到客人手中。那些客人藉着付钱摸摸她们的小手,在她们身上贴贴蹭蹭,她们也不着恼,仍然是笑靥如花。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在六朝看到衣着这样暴露的女子,不禁有些愣神。眼前这一幕唤起了他的记忆,那些叫卖的水果妹暴露的衣着,秾艳的妆扮,在这个荒僻的小镇中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程宗扬站在巷口,恍惚间仿佛穿过了现实和梦幻的界线。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暧昧的声音,徐君房道:「这里都是苍澜特产,程公子要不要买些尝尝?」

  程宗扬回过神来,不用问,徐大忽悠肯定是把自己当成登徒子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把回忆甩到脑后,一边道:「这里也卖药材吗?」

  「过了这条巷子,就是卖药材的。」

  「药材也是这么卖的?」

  「那可不是。只有这些水果是妹子卖的。」

  徐君房道:「我刚才说,镇上有门生意被外姓人独占了,就是这些水果妹。」

  程宗扬瞧着那些瓜果,「这么好的水果,为什么在背巷卖呢?」

  「说来话长。那些外姓人困在镇上出不去,也没什么营生可做。为了餬口,有些去闯太泉,捡些东西来卖。有些往林子里摘些水果,一半为了填肚子,一半拿出去卖掉,换些粮食。这些水果妹本来是在主街的,但她们穿得那样,搅得别家做不成生意。后来本地人联合起来,把她们赶到背巷。不过也算苍澜一景,来太泉的人总会来这里逛逛,买些瓜果尝鲜。」

  程宗扬道:「那就买几个吧。」

  徐君房接过程宗扬掏出的一把铜铢,指着摊上的水果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每样来两个。」

  摊后的女子从木凳上下来,拿过一只竹篮,将水果逐一盛好,含笑道:「十只水果,一只竹篮,一共三十文。」

  徐君房倒没有像别的人客人一样沾便宜,老老实实付了钱,接过篮子。交易间,几名客人走进巷中,从衣着上能看出,前面几个是外地来的汉子,旁边一个则是镇上人。那个镇上人附耳对客人们说了几句,几名汉子蹲下来,挑选摊上的水果。摊后的水果妹在高凳上一边扭动腰肢,一面仿佛不经意地分开双膝。

  那几名汉子手里拿着水果,眼睛却不约而同盯着水果妹裙内的旖旎风光,目光发直。镇上人咳了一声,几名汉子才回过神来,问道:「这水果怎么卖的?」

  水果妹娇滴滴道:「十文钱五只。」

  一名汉子摸出十文钱就要递过去,却被镇上人拉住。那镇上人低笑道:「不是这么给的……」

  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那汉子如梦初醒,连忙从囊中摸出一枚银铢。水果妹笑容越发灿烂,她从凳上下来,踏上木屐,然后蹲在摊前将水果一只一只放在篮内,让他们近距离看了个饱,这才起身将篮子递过来,一边把身子挨在那汉子臂上,手指勾着胸衣,轻轻拉开,露出白腻的乳沟,眼中充满诱惑和挑逗的意味。

  那镇上人按着向导的指点,将银铢塞到她胸衣内,顺势摸了一把。水果妹笑啐着把他推开,一边娇声道:「客官拿好。下次再来,妹妹还有上好的水果给客官品嚐呢。」

  徐君房有些尴尬,「这些水果妹都是外姓人,没羞没骚的,让人看笑话。」

  程宗扬却道:「水果十文钱五只,卖七十五个才够一只窝头。要活下去,还能怎么做?」

  徐君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公子说得没错。这也怨不得她们,只能怪窝头太贵。」

  「走吧,我们去看药材。」……

  卖药材的巷子与水果巷相隔不远,生意虽然比起水果巷差了许多,但也有五六家店铺。程宗扬随便往旁边的地摊看了一眼,目光顿时发直——那摊位上摆着一堆乱糟糟的植物,每一株下面都写着药材名称。其中一棵红通通的干果下面,赫然写着:赤阳圣果!

  程宗扬强忍着心头的激动再往下看,价格仅仅五贯——程宗扬忽然发现已死老秃驴当初开的价钱不算低了。如果当时知道他给的五件破衣服足够换一只赤阳圣果还绰绰有余,自己早就换了。

  程宗扬正要开口,巷尾忽然霹雳一声大喝,「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雄壮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另一端。

  武二郎光着上身,肩背肌肉虬结,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脖颈黑黄的虎斑鼓起,犹如凶神恶煞。前面那个「贼厮鸟」勾着头,穿着件贴身的褂子,两手抱着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在武二郎的追赶下玩命的狂奔。

  看着武二郎煞神般狂吼着冲来,巷子里的人纷纷闪避,生怕这位二爷的拳头没长眼,不小心碰到,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小蝥贼跌跌撞撞跑过来,两手死死抱着那团东西。眼看武二郎越追越近,他脚下忽然一歪,跌倒在地,那团东西脱手飞出,正落在地摊,把那只赤阳圣果盖得严严实实。

  「哪里走!」

  武二郎暴喝一声,劈手抓住小蝥贼的脖颈,高高举起——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地上——那小蝥贼虽然神色惊惶,可那张脸却俊得天怒人怨我见犹怜,除了萧遥逸那死狐狸还能是谁?

  只见武二郎抓住萧遥逸的后颈,举起一人多高,然后暴喝一声,「篷」的一声巨响,按着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萧遥逸脸朝下被砸进土中,手脚像触电般一阵抽搐。

  武二郎丝毫不肯放过那厮,腾身骑在小狐狸背上,抡起海碗大的拳头,朝下擂去。

  那局面堪称殒石撞地球,只见巷中尘土飞扬,武二郎巨大的拳头带着「霹雳啪啦」的劲风狂猛之极地连番暴打。地面像被重锤凿击一样,以肉眼可见速度的凹陷下去。小狐狸的背影则趴在坑底,不时发出凄惨之极的叫声。

  「贼厮鸟!二爷的东西你也敢偷!今天二爷非把你这小白脸打成豆腐渣!」

  「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啊!啊!」

  武二郎当街行凶,兽神般的气势把众人都吓住了,胆子再大的也不敢走近他十丈之内。倒霉的是那摊主离他们最近,泥土、石子「哗哗」得往摊主脸上身上乱溅。那摊主吓得魂不附体,武二爷刚一出手,他就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免得受池鱼之灾。

  那摊主背后紧紧贴着墙壁,等看到武二郎拳下鲜血狂喷,他连脚尖都踮了起来,恨不得把身体整个塞到背后的墙缝里。

  萧遥逸的叫声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手脚抽搐。

  终于武二郎放开手,地面已经被砸出一个半人深的大坑。萧遥逸趴在坑底,头发披散着,满脸是血,不知死活。

  武二郎举着血迹斑斑的大手,指着坑底的小蝥贼恶狠狠骂道:「贼厮鸟!敢偷二爷的东西!不长眼的狗杀才!」

  武二郎大骂几声,然后一把抄起小蝥贼扔在摊位上的那团东西——那厮手掌有蒲扇大,一把下去,连带下面那颗「赤阳圣果」也被他抄走。

  摊主「哎」了一声,刚想开口,只见那煞神猛虎般扭过头来,抓着那团衣物瞪着眼举过来,粗声大气地说道:「这东西是谁的?」

  摊主双手紧抠着墙壁,死死忍住尿意,然后猛地一点头,眼都不眨,毫不犹豫地说道:「你的!」

  「呸!」

  武二郎朝土坑里恶狠狠啐了一口,一手把那团东西掖进腰里,一手抓住萧遥逸的脚踝,拖死狗一样把他从土坑里拖出来,骂骂咧咧地走开,萧遥逸四肢摊开,脑袋不住往下滴血,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摊主踮着脚尖贴在墙上,良久才「呼」的一声悄悄透了口气。再看刚才那个想问价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

  武二郎拎着萧遥逸走到巷后,一看周围没人,那小狐狸立刻活了过来,他爬起身,一边抹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呸呸」地吐着血沫,「下次别用这鸟血,太臭了!赶紧把果子给我!」

  武二郎摀住那团衣物,「说好的,五贯铜铢!你要敢短二爷一文,二爷跟你没完!」

  「行了吧!萧爷的身家拔根汗毛都比你腰粗!」

  萧遥逸一把夺过那团衣服,抖开披上,一手拿着那枚「赤阳圣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二啊,你说我是就这么生吃呢?还是煮熟了再吃?是切片呢还是打汁?」

  「二你大爷啊二!」

  武二郎朝他脑门凿了一记,「就这么吃!」

  萧遥逸也是爽快人,拿起「赤阳圣果」在袖子上擦了擦,然后一口咬下。

  武二郎凑过来,「什么味儿的?」

  萧遥逸鼓起腮帮,一边「咯吱咯吱」咬着,一边皱起眉,含含糊糊道:「有点儿辣……」

  程宗扬抱着肩走出来,一边笑眯眯道:「不会吧?都放了两个月了,怎么还辣呢?」

  萧遥逸瞧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手里半个「赤阳圣果」接着醒悟过来。

  「呸呸!」

  他一边吐着,一边骂道:「干!是萝卜!还是糠了的老萝卜!我说味儿怎么这么怪呢!武二!这钱我不能掏!」

  「哟!合着二爷刚才的力气白出了?」

  「我也是受害人啊!谁知道苍澜人这么缺德!把萝卜染了色当赤阳圣果!」

  程宗扬扭头道:「徐兄,有人骂你呢。」

  徐君房矜持地一笑,从容道:「赤阳圣果、红皮萝卜,皆是天地所养,哪里便是骗人呢?」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铜、金都是天地所出,我把那个金铢给你换成铜铢行不行?」

  「按道理亦无不可。奈何世人多愚,竞相以金为贵,在下虽知其非,也只能从俗——」徐君房一把抱住程宗扬的手臂,哀求道:「千万不能换啊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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