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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83,1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7510 ℃

             第十一集太泉古阵篇

 

  内容简介:

  北三朝人马及胡人彷佛赶集似地纷纷闯入太泉古阵,殇侯还神神秘秘地告知程宗扬:「听说岳鹏举就在太泉古阵之内!」

  在苍澜镇上吹牛吹到盘古开天的徐君房绘声绘影地描述阵内凶险,一入其中,程宗扬顿觉带著武二和殇侯这等高手未必有用处,因为太泉古阵根本是深藏地下的高科技未来都市,只要熟悉都市规则并驾驶「九天玄兽」一路狂飙,完全不需五级以上高手出力。众人以为一路顺利,变异的兽群便狂奔而来!

                第一章

  夜空下,一株玉灵果从泥土中悄然钻出,蜷曲的枝叶慢慢舒展开来,嫩绿的叶片映射出天际璀璨的星光。

  远处,一只白鹿昂起头,警觉地看看四周,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穿过洒满月光的树丛。

  夜色下的湖泊犹如银镜,映出白鹿温柔的眼睛。白鹿低下头,鹿吻在水面上荡起一圈涟漪。

  忽然「哗啦」一声,一个男子从树林中钻出,他一手握着单刀,下巴胡子拉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水和血腥气息。白鹿后退一步,接着灵巧地跃起,消失在树丛中。

  程宗扬看也不看,便一刀砍断那株拦路的玉灵果,用刀背挑着甩开,回头叫道:「在这儿呢!」

  几匹走骡从树林中鱼贯而出,清一色腿长体健,皮毛乌黑,磨得发亮的蹄铁足有碗口大小,只不过中间夹着一头灰不拉叽的草驴,怎么看怎么猥琐。

  小紫侧身坐在黑珍珠上,天真纯美的脸庞足以令星月失色。在她鞍旁挂着一只皮囊,雪雪趴在囊口,露出圆乎乎的脑袋。后面的朱老头盘着一条腿坐在驴背上,两手笼在袖中,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山脚有水!咋样?大爷一口吐沫一个坑!说啥是啥!」

  萧遥逸骑着他的白水驹,懒洋洋道:「老头,这一路看到野猪了吗?」

  朱老头嗤了一声,「鹿台山哪儿来的野猪!」

  「知道为什么吗?」

  朱老头一怔,「为啥?」

  「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啐道:「就你带的这鸟路!三天摔了四头骡子,丢了七成的盐,一半的粮食!你还有脸瞎白话!」

  朱老头讪讪道:「也不能全怨我啊。领路的不是小程子吗?」

  程宗扬一头扎进湖里,痛痛快快喝了个饱,然后一边甩着脑袋上的水,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死老头!再啰嗦就滚蛋!」

  「急了不是?」

  朱老头赶紧拿着水囊去盛水,一边道:「大爷知道你这一路辛苦,嘴上没说啥,可心里疼着呢。」

  「我不跟你扯蛋。你就说什么时候能到苍澜吧!」

  朱老头眨巴着眼,用商量的口气道:「总得有个……五六七八天吧?」

  程宗扬一听都气笑了。从临安出发时,他们为了赶路,带了十匹上等的河东马。到了夷陵,程宗扬考虑到要走山路,把马匹换成更能负重的走骡。结果自从进了鹿台山,这一路就没顺过。朱老头带的路全是些山羊都不走的僻路、险径,头一天就摔了两匹走骡。

  程宗扬入山前算过,五个人来回一个半月,加上武二那个饭桶,至少要四百斤粮食。因此用了两头走骡带了四石粮——结果摔的就是那两头。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抢了一石下来。大伙儿这会儿就该喝西北风了。

  武二郎嘴里叼着根细枝,抱着膀子,哼着小曲从林子里晃晃悠悠出来,悠闲得跟刚赶完庙会一样。走南荒时自己就见识过这厮的嘴脸,一贯的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眼瞧着油瓶倒了——只要不是苏荔家的油瓶——他都敢不扶。想让他干点活儿,比从他口袋里掏钱都难。

  「呸!」

  武二吐掉树枝,扯着衣角道:「这衣裳不错!」

  程宗扬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上次走南荒自己吃过苦头,别管多漂亮体面的衣服,进了林子就是挨撕的命。这回自己早早做好准备,用最结实的帆布做了两身衣服,结果被武二看到,非涎着脸也要一身。于是武二爷这一路就穿着浑身上下全是口袋的牛仔登山服招摇过市。再配双登山靴,直接可以做男装广告了。

  小狐狸那盏灯也不省油,仗着自己是病号,没人敢指使他干活。他倒不肯穿山寨版牛仔装,仍是一身足以让姑娘们抛媚眼的锦衣华服。和他一比,大伙儿全成跟班的了。不过这小子就有本事穿着一身白衣钻山过岭,还不皱不破,跟新的一样,再拉风别人也只能干眼红。

  刚才又有一头走骡磨破蹄子,俩壮丁带一个老头围着骡子直乐,没一个动手的。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宰了骡子取肉,弄了一身的血。现在还剩下五头骡子,带着一石粮,一些盐巴、干货,再加上三顶帐篷和其他行李。如果再损失牲口,恐怕就要用坐骑来载货了。

  众人已经断水一整天了,武二不嫌腥,程宗扬这边杀骡,他那边喝血解渴,喝完又包了一大块骡肉,自己烤了吃了个肚圆,这会儿才剔着牙出来。

  程宗扬把一只铁锅扔给武二郎,「淘米去!」

  武二眼一瞪就想发飙,看到程宗扬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气哼哼打了水,盛上米淘着。

  朱老头看着风头不对,往草驴后一缩,接着被程宗扬揪出来,「把这块肉洗了!剩下的用盐腌上!敢啰嗦一会儿吃烟去!」

  朱老头嘟囔几句,还是老老实实洗了肉,把剩下没沾过水的抹了盐腌着。小狐狸这会儿也突然勤快起来,自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光着膀子「哗哗」地洗着衣服。

  程宗扬张开四肢往湖边的草丛一躺,「死丫头!过来给我捶腿!」

  「哎!」

  小紫脆生生应了一声,接着「篷」的一声,骡背上掉下来一个沉重的袋子。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出来,一路怪响地奔到程宗扬身边,挥着两条长臂,「呯呯」地给程宗扬捶腿。

  程宗扬只挨了两下就受不住,抱着腿跳到一边,「干!这是剁馅儿的吧!」

  正在洗肉的朱老头一听就慌了,「有饺子给我留一口!」

  武二郎道:「啥眼神儿!还饺子馅呢。萧子!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洗得没完了?」

  萧遥逸抖着衣服道:「二爷,你那一条裤衩半年不换的作派我可学不来。」

  「都闭嘴吧!」

  程宗扬架了几根树枝,挂上铁锅,然后生火做饭。

  程宗扬一边用火镰打火,一边自嘲道,自己真成保姆了。早知如此,就该把秦会之带来。不过临安的局面刚刚铺开,钱庄、粮行、地产,每一件事都千头万绪,不能不留一个得力的手下照应,自己手下数来数去,除了秦会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挑起大梁。

  秦会之动不得,祁远也是无法替代的,建康一摊子事还得他来招呼自己才放心。好在晋宋两国的门路已经打开,王茂弘既然委托张少煌给自己捎话,至少在灾荒平衡渡过之前,晋国不会有大动作。

  至于宋国,自己临行前,特意招来刘娥——为此自己已经作好准备等着死丫头奚落,结果死丫头什么都没说。

  让刘娥侍寝,自己还真不是好色。实在是她压抑在内心的惶恐和那种无处依靠的惊惧,让自己心生不忍。岳鸟人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全然没有在意他这种丝毫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刘娥留下怎样一种被抛弃的恐怕。

  十余年来,刘娥守着那个与宋室毫无血缘关系的陛下,时刻都在担心骗局一旦被揭破的可怕后果,而始作俑者始终毫无音信。当自己和小紫先后出现,她就像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甚至连起码的体面都顾不上。

  自己如果对她不闻不问,或者还和以前一般把她当长辈敬而远之,真不知她的失落感会有多强烈。

  当自己在榻上看着这个曾经属于岳鸟人的美妇眉梢眼角流露出那番化不开的喜悦和满足,程宗扬真不知道自己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善良。他甚至想到,刘娥同意贾师宪对江州用兵,也许还存着逼岳鸟人出现的念头。

  程宗扬小心地没有去触动宋主的秘密。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宋主身世暴露的后果,刘娥不能,自己的盘江程氏不能,就是贾师宪和高俅也不能。

  离开宋国前,自己给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和高俅各送了一份重礼——盘江程氏的股东大会就是想给这些宋国现在和未来的重臣一个信号:世道太平,大家才好一起发财。

  程宗扬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秘密能够永远保密,即使没有黑魔海,也少不了其他有心人。在程宗扬看来,真正重要的不是保密,而是秘密还没有公开之前,抢先化解掉可能引发的危险。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纵然黑魔海已经拿到宋主身世的秘密,没有他们的配合,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真正让程宗扬担忧的是另一个人:大貂璫秦翰。

  和郭槐等人不同,秦翰早早就被打发出宫,数十年来南征北战,与岳鹏举崛起的轨迹没有交集——他对宋室的忠诚反而成了宋国最大的隐忧。

  程宗扬没有掩饰自己对秦翰的忌惮,刘娥的反应也与自己想像的如出一辙:赐秦翰一杯鸩酒。但不明不白地干掉这位功勋卓著又没什么过错的大貂璫,程宗扬自问还狠不下这份心肠。最后他拒绝了刘娥赐死的诏旨,只藉着秦翰受伤的机会,以安抚功臣为名,重重给了份赏赐,顺便解除了秦翰的兵权,把他远远打发出去办件闲差。

  消除了这件隐患,程宗扬才安心上路。等找到赤阳圣果,解决了小狐狸的伤势,自己还要穿越半个六朝,赶往汉国去挨云三爷和云六爷的骂。希望冯源、哈米蚩和高智商那小子能把首阳山的铜矿拿到手,到时好送云家一份大礼弥补自己的过错。

  死丫头的侍奴都留在临安,由雁儿这半个主人管束,卓云君却北上龙阙山,赶赴龙池。不知道死丫头这些安排到底在算计什么,但程宗扬有种预感,太乙真宗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

  「老头,现在过了鹿台山,等到了苍澜,太泉古阵还有多远?」

  「太泉古阵就在苍澜。」

  朱老头道:「苍澜本来是山谷一片平地,进出太泉古阵的人都得在那儿落脚。去的人多了,就成了个镇子。太泉古阵就在镇外。」

  萧遥逸道:「你不是说苍澜是个鬼地方,怎么还有人住呢?」

  「这说来就话长了,想当年……」

  没等朱老头卖关子,程宗扬便打断他,「长话短说!」

  朱老头一肚子话被他憋回去,脸色也不大好看,哼哼叽叽道:「哪儿的水土不养人呢?南荒那鬼地方还有人呢,苍澜能住人有啥奇怪的?」

  萧遥逸道:「镇上住的都是苍澜本地人?」

  朱老头趁机打开话匣子,「哪儿的人都有!苍澜周围雾气常年不散,本地人都叫雾瘴,每过一次都是要命的事。有些人一时间进不去太泉,又不肯罢休,只好在苍澜住下。有的在太泉里受了伤,没办法再穿过雾瘴回来,只能留在苍澜常住。一来二去,那镇里什么人都有,镇上也没什么规矩,谁的拳头大,说话就算数。不过镇上人也知道靠山吃山的道理,如果没有外面人来,也就没有苍澜镇,所以只要不招惹镇上的人,大家也相安无事。」

  程宗扬扭头道:「武二,你闯荡天下这么多年,没去过太泉古阵?」

  武二郎懒洋洋道:「谁乐意去那鬼地方?小子,二爷认识你算倒了大霉了,去了趟南荒不说,去太泉也把二爷叫上,真以为二爷是你家长工啊?」

  如果有选择,程宗扬宁肯牵条狗也不想牵武二郎这头大牲口。但太泉古阵危险重重,身边不能没有个打手。金兀术和豹子头留在临安坐镇金库,卢景北上洛都,秋少君和崔茂要守护月霜,实在抽不出人来。

  自己刚是五级的修为,能照顾小紫就不错了,死老头修为深浅不好说,可那老东西就算有王哲的本事,照样也是个不靠谱的,不定什么时候就掉链子。武二虽然嘴臭了点儿,再怎么说也有六级的修为,真到了危急关头,还能豁出去拼一把,算来算去,成了自己唯一的人选。

  程宗扬板着脸道:「一天两枚金铢,从太泉回来就给。二爷,你都穷得要当裤子,不趁这个机会挣一笔,怎么好娶苏荔过门呢?」

  武二郎悻悻道:「小子,你要敢忽悠二爷,二爷非把你打得连紫丫头都认不出来!」

  小紫笑道:「我给你四枚金铢,你打给我看好不好?」

  武二郎愤然道:「二爷是那种人吗?这块肉是我的!姓萧的,你敢抢!」

  萧遥逸收回手,接着潇洒地一口吐沫吐上,然后在武二郎瞪圆的牛眼下悠哉悠哉地抓起来,埋头一通猛啃,一边还贱兮兮道:「好吃好吃!二爷,你也来一口?」

  赶在武二发飙之前,程宗扬把一团脏衣服甩到小狐狸脸上,「少废话!赶紧吃完,把这几件衣服给洗了!」

  「武二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啊!」

  武二郎嘿嘿笑道:「你不是洗得干净吗?要不二爷再给你加条裤衩?」

  萧遥逸连忙把衣服塞到身后,「就这些!多一件萧爷死给你们看!」……

  次日清晨出了鹿台山,终于找到大路。程宗扬牵着走骡在前领路,萧遥逸银鞍白马跟在后面,两人一个灰不拉叽的帆布牛仔服,一个上好的贡绸丝袍,活脱脱一副马夫与公子哥儿的派头。只不过萧遥逸鞍旁架着两根树枝,上面挑着几件未干的衣服迎风招展,让武二很是冷嘲热讽一番,说小侯爷骑的这是带翅膀的天马,拉风得都快飞起来了。

  萧遥逸只回了他两个字:村牛!

  上了大路,渐渐能看到行人,大多都是背弓带矢的劲装大汉,三五成群,看样子都是去苍澜的方向。道上相逢,那些江湖汉子没有半点遇到同路的喜色,反而各自戒备。

  无论宋国还是昭南,疆界都没有越过鹿台山,简单说,这里就是没王法的地界。偶尔看到有人交手,不想惹事的程宗扬早早便绕开了。他这次带的骡马多,虽然折损了一半,还剩下两马一驴五头走骡,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如果不是武二的样子看上去很能打,恐怕早有人出手了。

  第二天起,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树木越来越少,接着消失,然后连青草也变得稀疏。到第四天,干脆连草都看不到,眼前只有裸露的红土,成了彻头彻尾的不毛之地,要不是带足了粮食和饮水,众人早就被眼前的荒凉逼了回去。

  第四天傍晚,众人终于到达苍澜所在的浮玉山,才算见到一点绿色。由于明天要越过雾瘴,程宗扬决定在山下宿营,休养一晚。

  抱着相同的念头显然并不止自己一个,夕阳还未落山,山脚宿营地已经有了四五伙人,把个不大的营地占得满满的。

  「老头,你不是说这地方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来吗?这一路咱们可碰见不少人了。」

  朱老头眨巴着眼道:「兴许是赶上镇里开集?」

  「什么开集?」

  「镇上人也要粮食、盐巴、用医用药。苍澜镇不产别的,就守着一个太古泉古阵,留在镇上的人靠着从里面得的东西和外面的客人交易,换些衣料吃用。」

  「你就扯吧。你瞧这些汉子像是赶集的吗?」

  「那可说不准。」

  程宗扬懒得跟他瞎扯,找了处背风的位置先把釬子打上,拴好骡马,然后打上木楔,准备搭起帐篷,身后忽然有人喝道:「这里已经被我们铁马堂占了!劳驾换个地方!」

  朱老头一缩脑袋,钻到驴屁股后面。

  程宗扬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疲惫不堪,闻言顿时心头火起,沉下脸道:「先来后到,还是劳烦尊驾换个地方!」

  几名劲装大汉脸色不善的过来,为首一人挑起拇指指着自己胸口,傲然道:「我是铁马堂副堂主铁中宝!叫你主子过来说话!」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小狐狸当成自己这群人的主子了,他没兴趣和这些人废话,一转身,利落地叉手道:「请爷示下。」

  萧遥逸更干脆,扬起马鞭,「武二!扁他!」

  铁中宝怒喝一声,拔步冲来。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猛虎般的大汉从那公子哥儿身后跃出,身体一横,直接把铁副堂主撞得倒飞出去。

  铁中宝飞出数丈,「篷」的摔在地上,又像皮球一样连翻了几个跟头,趴在一滩烂泥中,不知死活。

  武二郎摸了摸颈后的虎斑,眼中凶光四射,接着猛地伸长脖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那几名铁马堂的汉子还没动手就被吓住了,听到这声虎啸,顿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武二这一下震慑全场,周围投来的目光少了几分贪婪,多了几分畏惧。敢来太泉古阵的大都是亡命之徒,苍澜又是无人管的化外之地,看到这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存了几分歹意,见到武二郎出手才收敛起来。

  武二郎在外面扬威立万,程宗扬连头没抬,他找好位置,往四角打下木楔,撑好帐篷,然后一手扶着小紫,一手从黑珍珠马鞍后取下一只小巧的铁皮箱,扛在肩上送进帐篷。

  帐内铺着隔潮的狼皮垫,小紫踢掉鞋子,赤足坐在垫子上,然后张开双手。

  程宗扬像散架一样倒下来,一头扎在小紫膝上,嘟囔道:「奶奶的,可累死我了……」

  小紫轻柔地替他按摩着头部,「累了你就睡好了。」

  「哪儿敢睡啊。死老头屁事不管,武二那厮只管自己吃饱。小狐狸受了伤,就是个绣花枕头,蒙人还行,风大点儿就能把他吹倒。」

  「闭上眼,别说话。」

  程宗扬躺在小紫腿上,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武二伸头进来,「咋不做饭呢?」

  程宗扬抄起一只靴子丢过去,「你大爷的!」

  武二郎一把接住靴子,「我不就问一声嘛。」

  看到小紫白了自己一眼,立刻拍着胸膛道:「老程你歇着!今儿的晚饭包我身上!」

  萧遥逸抱着手臂,口气风凉地说道:「哎哟,二爷做饭?我没听错吧?」

  「谁说做了?小子来吧,瞧二爷的!」

  武二郎大眼扫了一圈,然后大摇大摆朝旁边一处帐篷走去。

  那处帐篷只有三个人,一个老者带着两个年轻后生,见他过来都戒备地把手伸背后,握住兵刃。

  武二郎哼了一声,「姓铁的呢?让他出来见我!」

  老者把两名后生按在身后,然后抱拳道:「尊驾明鉴,铁马堂在西边,和在下不是一路。」

  「少来蒙二爷!瞧你们的打扮,难道不是一路的?」

  老者陪笑道:「难怪尊驾认错。我们百琴谷和他们铁马堂虽然都是唐国人,但铁马堂在凉州,凉州盟四堂八会排名第七,堂主铁雄山,这次来的是他侄儿。百琴谷在凤州,与绿林好汉不是一路。」

  武二郎道:「二爷在边塞待过,哪里来的凉州盟?」

  老者耐着性子道:「这些年边塞不靖,各门派结盟自保。凉州盟的总盟主是凉州本地的丹霞宗,在鹿台山还见过宗内的左护法,大概明日便到……」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于打动了武二郎。他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便饶你们一次!」

  三人都松了口气,赶紧抱拳打发了这个瘟神。

  武二郎空着手出来,萧遥逸一脸纳闷,「二爷,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瞧着吧!」

  武二郎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铁马堂营地,一名汉子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还没开口就被武二郎一把推了个跟头。

  「哪里来的蝥贼,也敢骑到二爷头上!」

  被武二郎闯上门来一通大骂,铁马堂众人都涨红了脖颈,这些汉子都是厮杀惯的,虽然技不如人,也不能任人欺负,当下无声地交流着眼神——「跟这孙子拼了!」

  只听武二郎嚷道:「要不是左护法求了几次,二爷肯往这鬼地方来!敢跟二爷别苗头,当二爷是好欺负的!」

  武二郎满口骂骂咧咧,浑没注意周围人都吃惊的张大嘴巴。终于有人憋出一句:「左护法请来的?」

  武二郎横着眼道:「二爷和丹霞宗掰不开的交情!左护法和二爷的交情更是不一般,谁要和丹霞宗有仇,只管往二爷身上招呼!要皱一皱眉头,二爷不算好汉!」

  铁马堂的汉子都叫了起来,「我们是凉州盟的!」

  「丹霞宗是我们凉州盟总盟主!」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铁中宝本来躺着装死,这会儿也睁开眼睛,叫道:「一家人啊!大哥!」

  「你们是凉州的?」

  「凉州铁马堂啊大哥!」

  武二郎「哎呀」一声,「兄弟,这!这!这怎么说呢!」

  说着推金山倒玉柱地就要往下拜。

  铁中宝赶紧爬起来死命拦住,「是我有眼无珠!怨不得大哥!」

  「不成!」

  武二郎退开一步,红着眼扯开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一手拿起牛耳尖刀,「我这手得罪了兄弟!今天三刀六洞给兄弟赔罪!」

  众人急忙抱住武二郎的手臂,「不可!万万不可!」

  武二郎叫道:「别拦我!让我给兄弟赔罪!」

  铁中宝泪流满面,他一把扯开衣服,拍着胸膛道:「二爷!你要扎!就往这儿扎吧!」

  「铛啷」一声,尖刀脱手,武二郎把着铁中宝的手臂叫道:「兄弟!」

  「大哥!」

  「不打不相识啊!」

  「啥都别说了!」

  程宗扬没看到这一幕,他掀开帐篷出来,正看到武二郎雄赳赳扛着一只熟羊出来,后面铁马堂的汉子抹泪相送,不禁愕然道:「这武二!人才啊!」

  武二郎把羊一放,得意洋洋地说道:「紫丫头,尝尝二爷烤的这羊!这周围几十里连根草都没有,两天没吃热饭了吧?」

  萧遥逸扯了条羊腿递给小紫,然后自己捞了一块,一边埋头大吃,一边道:「赶紧吃!吃完就走!人家说了,左护法在后面!带着四堂八会好几十个高手,马上就到!再不走就漏馅了。」

  程宗扬看着自己刚扎好的帐篷,半晌才叫道:「我干!」

                第二章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犹如怪兽,朱老头凑过去看了半晌,然后嚷道:「就是这儿!再往前就是雾瘴,要天亮才能走!」

  众人停下来,朱老头一边拴驴一边道:「我说二啊,大爷可被你坑苦了,这山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是二爷,你们能吃上热羊肉?」

  武二郎也知道这回玩脱了,恬着脸嚷了一声,然后猫腰挨着块石头蹲下,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连夜上山,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朱老头远远蹲在队尾,笼着手靠着驴子打眯瞪,萧遥逸却打开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粮食一把一把喂给骡马。

  程宗扬朝他竖了竖拇指。这些人里其实小狐狸才是最心细的一个,小紫倒也能想到,只不过所有的骡马全饿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扬把狼皮垫子铺在岩石上,对小紫道:「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天亮,睡不成了,坐一会儿吧。」

  小紫抬起头,「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头说,这里的雾瘴有好几里深,白天进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这一条路通往苍澜。这地方恐怕就是雾瘴边缘了。」

  程宗扬伸手抓了抓,指间隐约有薄薄的雾气流动,带着湿冷的感觉。

  「一会儿过雾瘴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千万别走散了。」

  「不要,」

  小紫抱膝道:「人家跟着你,程头儿怎么好偷香窃玉呢?」

  「喂!」

  程宗扬一脸不乐意地说道:「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

  「谁临走的时候还去翠微园偷吃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个别好不好?」

  程宗扬厚着脸皮道:「只不过顺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头冻成冰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荆溪女人吗?」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帮小狐狸喂驴去!」

  说着跳起来,一溜烟跑掉了。

  萧遥逸抓了把粮食喂到走骡嘴里,然后拍了拍牲口的脖颈,「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啊。」

  程宗扬挑起眉毛,「你也看出来了?」

  萧遥逸道:「太泉古阵几个月也不一定有人来,咱们这趟遇见的人也太多了些。」

  程宗扬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阵的人多得蹊跷,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有什么热闹被咱们赶上了?」

  萧遥逸道:「刚才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见到来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国离得最近,反而没什么人。晋国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程宗扬想了一下,「不管什么热闹,不凑也罢。到了苍澜,咱们就直接进太泉古阵,找到赤阳圣果就走——喂,你怎么样?」

  「来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续过真气,动真格的不行,装装样子还没问题。」

  萧遥逸跃跃欲试地说道:「有热闹都不看,圣人兄,你对生活也太没热情了!」

  「有那点热情我先保住命再说!」

  程宗扬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个月没风流,按捺不住了吧?」

  萧遥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离开江州,我就没碰过女人!」

  程宗扬一怔,「你在玉露楼都干嘛了?难道……」

  萧遥逸叹了口气,「白天睡觉,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干!秋小子那天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对,结果被你岔开了——你跑青楼挖什么地呢?」

  「跟你说也没关系。」

  萧遥逸梳理着白水驹的鬃毛,一边说道:「江州这一战,孟老大其实是不同意的。玄武湖一战,我就没得到允许,当时看情形不对,直接引禁军入宫。事发仓促,准备也不足,最后还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几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援手,算是打赢了玄武湖一仗。」

  「当初岳帅宣布解散星月湖大营的时候,曾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再集结,所以孟老大一直压着大家,等待岳帅的消息。」

  萧遥逸道:「可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明「玄武湖之战后,我拿到江州,打算树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岳帅的部属还在。你可能不知道,当时我们兄弟大吵一通,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我们这边,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

  萧遥逸把脸埋在马鬃里,低声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压不住我们五个。最后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营集结,但江州名义上仍然属于晋国。」

  「江州这一仗我越打越心惊,打到后来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没有晋国的名义,宋军毫无顾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营的兄弟们肯定也伤亡惨重。」

  萧遥逸呼了口气,「圣人兄,你不知道你在临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着你的消息。尤其是云家翻脸之后,援助的物资一下断了,我差点吐血,别说云家大小姐,你让我娶云家的老母猪我都愿意!」

  程宗扬没有笑,江州一战,如果不是宋军有所顾忌,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宋军撤退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孟老大却把我叫去,狠狠骂我一顿。」

  萧遥逸靠在马鞍上,带着一丝自责的苦笑道:「孟老大总是这样,有些事他虽然不同意,但我们都想干,他就咬牙带我们干完,然后自己把责任扛下来。这一次他骂我,一是心痛兄弟们的伤亡,更要紧的是担心我们强占江州的举动,打乱了岳帅的布置。」

  程宗扬仔细听着,听到这一句不由道:「岳帅还有布置?」

  萧遥逸道:「岳帅没有透露过,但我们猜他肯定有安排。至于什么安排,」

  萧遥逸摊开双手,「只有岳帅出现才会知道。对了程兄,江州之战打完,我们兄弟商议过,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你。你的粮战足以顶得上一个星月湖大营。」

  「等会儿,你越扯越远了啊,这跟你跑临安挖地有什么关系?」

  「别急,我马上就说到了——孟老大不是骂了我一顿吗?骂完他告诉我,岳帅曾经透露过,他在临安留了某些东西。孟老大藉着鹏翼社的掩护,在临安待了多年,把岳帅待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没找到。我这次要来临安,他才告诉我这件事,让我留意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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