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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01,3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9170 ℃

  程宗扬指着角落里气味最呛人的一片,「那是什麽地方?臭得要死。」

  「溷厕。」

  「厕所?厕所里面怎麽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跟烧焦的肉一样呢?」

  「那是猪。」

  「有古怪!」程宗扬叫道:「猪怎麽跑厕所里面了?」

  卢景翻了翻白眼,「溷字里面就有豕。」

  「猪圈跟厕所在一块?我干!」

  粪坑加上烧死的猪,难怪这地方会臭得可怕。

  卢景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少见多怪。」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捂着鼻子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八月初九和长兴脚店,眼下连店舖都烧光了,还怎麽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啊。」

  卢景道:「到时候了。」

  「什麽时候?」

  「问话。」

  …………………………………………………………………………………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又青又黄。

  烙饼的妇人忍不住道:「找到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踉跄着走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敢问大姐,脚店前几日可有客人?」

  「孙老头的脚店离镇子远,还隔着树林,平常有人进出镇上也看不到。」

  「脚店平常住的都是什麽人?」

  「那我们可说不准。」妇人道:「孙老头脾气古怪,平日里跟镇上的人也不来往,要不怎麽会一个人把脚店盖到镇子外面?话说回来,他脾气虽然古怪,人却不坏,没想到遇上这等祸事……」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他神情越来越惨淡,不由叹了口气,「什麽时候的事?」

  「初八……不对,是初九夜间。」年轻人道:「那些脚夫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到镇上多半是半夜。」

  妇人想了半晌,「那天晚上我们家狗子跑出去玩耍,饭都凉了还没回来。我让他爹去找,他爹不肯,我跟他爹还吵了一架。我出来找狗子,好像看到有人出了镇子,往孙老头的店里去……」

  年轻人连忙道:「是不是个老汉?」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是个书生。我看见他找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只好又折回去。」

  「大姐可记得他什麽模样吗?」

  「天都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倒是背了五张琴和一只木桶,古古怪怪的。」

  …………………………………………………………………………………

  马车一路颠簸,赶回洛都。程宗扬道:「还有一个可能,万一那书生是从洛都离开的呢?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出了汉国了。」

  卢景道:「那书生一路上找了几家客栈,又折返回去。长兴脚店在上汤最西端,他若是从洛都出来,若是由东往西问过来,用不着折返。因此只会是从西往东,往洛都方向走。他先遇见长兴脚店,觉得不满意,又往镇上找。但镇上的客栈都已住满,只得折返回去。这才合情合理。」

  程宗扬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准备怎麽找?去太学把三万学子的名单要过来,一个一个问?」

  洛都人口超过百万,单一个太学就有三万来自各地的学子,整个洛都所有书院加起来,游学的士子不下五万。想从其中找出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些,更像是从一堆洛都梗米中挑出一粒上汤种植的米粒来。

  卢景敲了敲车厢,「去槐市。」

  蒋安世应了一声,驱车驶入广阳门。

  「那书生徒步赶往洛都,家计想必平常,一次背着五张琴,就是送人也用不了这麽多,只会是用来贩卖。」

  「那我们该去洛都九市啊?」

  「洛都的学子贩卖货物只在槐市。」

  程宗扬翻出自己的纸条,「槐市?没有啊?」

  卢景道:「槐市不在九市之列,每逢朔望,各地的学子都会云集在太学附近的槐林之中,售卖自己从本郡带来的各色物品,尤其以乐器、土产为多。那书生既然带着琴来贩卖,那只木桶里装得多半是蜂蜜。」

  程宗扬抬杠道:「为什麽不能是油?是酒呢?」

  「一桶蜜能换五桶油十桶酒。换你背哪个?」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道:「你刚不是说槐市朔望才开吗?今天还不到十五呢。」

  「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後,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的两撇小胡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於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麽!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着五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到云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着。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第四章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文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

  郁奉文酒到杯乾,不多时便已醉倒。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鲁先生道:「先生海量!再来一杯!」

  「乾!」郁奉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後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麽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麽有什麽。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麽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麽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只虎头……」

  「什麽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後又哭出声来,「我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

  卢景用左手写下,「云台书院郁奉文。」然後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後,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十五六只,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清楚。」

  「十二个人。」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麽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胡须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麽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麽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不试试怎麽知道?」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道:「那拳师既然是回乡成亲,有九成可能是从洛都离开的。四天前在上汤,就是走得慢些,现在也过了函谷关。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到了秦国了。不能耽误,连夜去找。」

  「去哪儿找?」

  「武馆。」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卢景怪眼一翻,「当然是你掏钱了。」

  鸽子飞出乐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盘旋片刻,然後穿过楼阁林立的南宫,气势恢弘的北宫,越过矗立的汉阙和望楼,往城北苍翠葱茏的邙山飞去。

  邙山脚下,绿树环绕间,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经凋谢,碧绿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上,叶上蹲着一只青蛙,不时发出鼓鸣。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池旁,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在月色婆娑的树影下静静垂钓。

  唐季臣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走来,「禀侯爷,已经找到一个。」

  吕不疑望着鱼丝,抬起衣袖,猛地一挥,唐季臣闭上嘴,躬身施了一礼,悄悄退下。

  「云台书院,郁奉文。」唐季臣对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诺。」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季臣不放心地嘱咐道:「做乾净些!」

  黑衣人没有作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间。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郁奉文惊醒过来,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时分。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口乾舌燥,喉咙像要冒火一样。他挣扎着摸住书案,想爬起身,却踢翻了榻边的铜盆。

  郑子卿闻声惊醒,「郁兄,你醒了?」

  「水……」

  郑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别动。」

  郑子卿拿起门後的瓦罐,往後院的井栏处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间已经凉爽了许多,但学院的宿舍地方狭窄,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风,睡到半夜,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郑少卿索性脱下褂子,先打了桶水冲了冲身上的汗意,然後重新打了净水汲入罐中。

  郑子卿刚离开井栏,忽然看到火光一跃,接着火焰升起,吞没了一间房舍。郑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拚命往宿舍奔去,一股火浪从大开的房门中喷出,险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郑子卿举起盛满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光」的一声,瓦罐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顿,然後更凶猛地肆虐起来。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雄威武馆守门的拳师打开门上的小窗,举着油灯看了一眼。

  外面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他抱着一个青布包裹,满脸焦急。

  拳师暗自戒备,沉声道:「何事?」

  小厮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馆里一位拳师。」

  「找谁?什麽事?」

  「我是范家衣铺的,五天前馆里有位大叔到小店订了一套衣裳,说是回乡成亲,让我们快些做。谁知店里的裁缝生了急病,耽搁了几日,小的怕误了事,一做好就连夜送来。」

  拳师皱了皱眉,「你记错了。我们馆里没有拳师成亲。」说着「呯」的关上小窗。

  「第五家了。」程宗扬道:「看来咱们运气不怎麽好。」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帮着跑跑,这会儿就十家了。」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实在是没有五哥你这装嫩的功夫。五哥,你是怎麽弄的?皱纹一抹,嗓子一捏,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小後生。那些拳师都是会家子,竟然没一个看出破绽的。」

  「三更半夜谁能看那麽仔细?」卢景道:「易容只是小术,要紧的是说话的口气,走路的姿势,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脸就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什麽身份。」

  「那我可学不来。」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馆大都聚在城南,要不然来回赶路,三天都找不完。」

  「来吧,第六家。」

  「求大叔帮帮忙,」小厮哀求道:「要是误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吃挂落。」

  「你弄错了。」

  虽然是碰运气,程宗扬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馆都找不到,那个拳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馆的,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中断了。

  拳师不耐烦地说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现在做好衣服有个屁用。」

  程宗扬一阵狂喜。小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仍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叔大叔,杜师傅家在何处?」

  大门「光」的关上,拳师的声音从门缝间飘来,「石崤!」

  …………………………………………………………………………………

  石崤位於崤山,自函谷关以东,山势一脉相连,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北邙山。

  卢景与程宗扬连夜出城,赶到石崤已经是午後,在村上一问,很容易就打听到正在筹办亲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客人前来贺喜,送上礼物。忽然专门请来写礼单的老儒提高声音,「颖川彭辰,贺金万钱!」

  杜怀一整日迎来送往,忙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刚脱了衣衫,在屋里擦洗,闻言一怔,随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拳师,所在的武馆也平平常常,来往的亲朋好友礼金无非是几十钱,上百钱,超过一千铜铢的绝对凤毛麟角。这位颖川彭辰,听起来陌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掷万钱。

  见到杜怀时,程宗扬才知道拳师口中的「老杜」为什麽刚刚成亲。杜怀年纪已经过了三十,按汉国通常的婚龄,儿子都该十三四岁了。他身材魁梧,一身肌肉显然是常年苦练过的,只是渺了一目,右眼留一个巨大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怖。

  那位彭辰身材不高,但满身精悍之气,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快步走来,远远便笑道:「杜兄弟!恭喜恭喜!」

  杜怀拱手道:「杜某不知彭兄远来,未及更衣,尚请见谅。」

  彭辰笑道:「当日在武馆匆匆而别,未能与杜兄弟告辞,昨日在洛都见到陆兄弟,才知道杜兄弟大喜之日将近,今日特来道贺!」

  杜怀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只打着哈哈道:「彭兄客气了,快请里面坐!」

  到房中分宾主坐下,杜怀才道:「这位是?」

  「彭某的伴当,程兄弟。」

  「哦,哦。」杜怀连连点头,那只独目却惊疑不定。

  彭辰利落地一卷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和程兄弟如今都在颖川薛大侠手下做事。」

  杜怀顿时改容相向,颖川薛豪的名声,可谓是如雷灌耳,即使他受伤後和江湖人打交道不多,也听说薛豪的侠义之名。

  杜怀拍着胸膛道:「两位有什麽事尽管吩咐!皱一皱眉头,我杜怀算不得好汉!」

  「好汉子!」彭辰赞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说道:「敢问杜兄,初九晚间,是否在上汤的长兴脚店落脚。」

  杜怀脸色微微一变,停了一下才道:「确有此事。」

  「不知杜兄在店中见过什麽人?」

  杜怀谨慎地说道:「杜某当日到店中天色已晚,吃了些乾粮便倒头大睡,委实不记得见过什麽人。」

  「有位书生——杜兄可还记得?」

  「哦,有的有的。那书生背了只木桶,说是家乡的乾枣,要到洛都贩卖。还有几张琴。」

  彭辰双目紧紧盯着他,沉声道:「不瞒杜兄说,那书生是某人的仇家,有人求到薛大侠面前,请薛大侠帮忙。杜兄若能如实相告,不仅我彭辰,连薛大侠也领了杜兄弟这份情义。」

  「彭兄弟放心!只要杜某知道的,自当相告。」

  「敢问杜兄,那书生身边可有人同行?」

  杜怀想了半晌,然後摇了摇头,「那书生孤身上路,并未看到有人同行。」

  「杜兄还记得有谁?若能相告一二,彭某感激不尽。」

  「别的……」杜怀沉吟起来。

  程宗扬在旁提醒道:「是不是有一个老头?」

  「老头?有!」杜怀想了起来。

  「他是不是姓严?」

  「姓严?」杜怀摇头道:「我不知道。」

  程宗扬笑道:「想来杜兄是拳师,对教书先生没什麽兴趣。」

  「教书先生?」杜怀大摇其头,「是个拉琴的。对了,还有个女人。」

  「女人?」彭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色。

  杜怀道:「那个拉琴的老头过来讨钱,被她旁边的男人踢了一跟头,连琴都摔坏了,若不是一个疤脸少年扶住,只怕要摔个半死。」

  「那女人是哪里的?镇上的吗?」

  杜怀抓了抓脑袋,「这我可不知道了。」

  彭辰换了话题,「店里住了多少人,杜兄还记得吗?」

  「住满了。」杜怀说道:「我到的晚,只剩了通铺。」

  「那女人住的上房?」

  「反正她没在通铺,」杜怀嘿嘿一笑,「多半住的上房,好接客。」

  「是妓女?」

  杜怀道:「那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哪儿有女人住脚店的?」

  「只有一个女人?」

  杜怀肯定地说道:「住店的就她一个。」

  「你说她还跟着一个男人?」

  杜怀迟疑了一下,「我记不清了。」

  彭辰站起身,「打扰了。杜兄弟他日若是路过颖川,薛大侠一定亲自出面道谢。」

  杜怀咧开嘴,「客气!客气!哎,明日便是婚宴,今晚我和彭兄弟、程兄弟好好喝一场!」

  彭辰笑道:「我等还要回去禀告薛大侠,改日再来打搅,告辞!」

  …………………………………………………………………………………

  「姓杜的没说实话啊。」程宗扬道:「我瞧着他说的不尽不实,像是藏着什麽不肯说出来。」

  卢景也有同感,说道:「能问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再问下去,他起了戒心反而不妙。」

  「往好里说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十二人里面,有一个女人,其余十一个都是男人——是男是女总算分清楚了。」

  「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郁奉文、杜怀,还有妓女和至少一个嫖客。加上拉琴的老人,脸上有疤的少年。」程宗扬抚掌道:「不错不错,已经有一半了!」

  相比於刚刚接手此事时的一片空白,如今的收获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可寻找的难度没有丝毫降低,反而更显得棘手。

  马车上带着鸽笼,卢景用炭条写下「石崤杜怀」,然後把纸条卷好,塞进鸽足下系的铜管中,抬手放飞。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颖阳侯那位门客连夜送来五百金铢,包括找到郁奉文的余款二百金铢,还有预付下一个人的三百金铢。两日工夫,就拿到了八百金铢,这生意着实做的。不过程宗扬也明白,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最初的三百金铢这会儿就该原样奉还了。

  卢景看着鸽子飞走的方向,摸着下巴道:「在邙山啊。」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在石崤停留,问完话便赶返洛都。

  程宗扬道:「卢五哥,你不会是要把洛都的青楼都找一遍吧?」

  卢景摸出一把蚕豆,蹲在车厢的角落里慢慢吃着,半晌没有言语。最後他拍了拍手,对车外道:「到上汤停一下。」

  驾车的仍是蒋安世,虽然他也化了妆,用的车马也与鹏翼社无关,但毕竟跟着跑了两天,若有人留意,只怕会看出不妥。因此到了上汤,两人便让他先返回洛都,自己在镇上寻找。

  卢景扮作嫖客,来找以前相好的妓女,在上汤询问了一遭,结果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只打听出孙老头老实怕事,从不敢沾惹麻烦,店里即便有女子,也只会是路过的,至於是什麽来历,就无从知晓了。

  天色已晚,折腾了两天卢景却毫无倦色,他赶到长兴脚店,在满是灰烬的火场里踱着步。

  「一间上房住的是妓女和一名嫖客。郁奉文、杜怀、拉琴的老头睡的通铺,如果疤脸的少年单独住一间上房,那麽就是十一个人,通铺还有五个人。」

  「脚夫!」程宗扬道:「既然是脚店,住的肯定是脚夫。」

  卢景点了点头,「不错。」

  「那我们去找脚夫啊。」

  「洛都九市——单是有名号的就有九个,其余还有金市、直市、槐市……在市中谋生的脚夫不下万人,想找几个脚夫,那才是大海捞针一样。」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麽多?」

  之所以能在槐市找到郁奉文,好歹是因为得知他背了五张琴,又是远来的书生,很可能会到槐市贩卖,这些脚夫可全无线索。

  两人静默下来,卢景白眼望天,像入定一样想着什麽。程宗扬在烧焦的火场中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试图找到什麽有价值的线索。线索到这里似乎已经彻底中断,但程宗扬实在是不甘心。如果一开始就什麽都找不到也就罢了,可已经知道有一名妓女当日曾经在这里停留,却无从入手,那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虎头!」卢景双眼忽然一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程宗扬一脸愕然。

  「那书生说起要成亲的拳师,又提到肩上好大一个虎头,我原以为说的一个人,」卢景飞快地说道:「但杜怀肩上分明没有虎头!郁奉文提到的是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堂上赌钱的,肩上刺着虎头的汉子!」

  程宗扬道:「是洛都的游侠豪士?」

  「不!肩刺猛虎,在脚店博戏,九成是当地的地痞!」

  卢景再去镇上打听,很快得到消息,邻近的下汤有个绰号坐地虎的地痞,时常到镇上来往,他肩上便刺着一只虎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程宗扬摩拳擦掌,「揪他出来!郁书生和杜拳师不好下手,一个地痞有什麽客气的?他要不肯说,直接往死里打!」

  卢景也不是什麽圣人君子,毫不含糊地说道:「先礼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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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粗壮的汉子席地而坐,他光着膀子,胸口黑乎乎一片巴掌大的护心毛,捧着一只油腻的猪肩啃得不亦乐乎,在他肩头,一只刺青的虎头随着肌肉的动作不住晃动,彷佛在发出低沉的吼叫。

  坐地虎模样虽然凶恶,却不难打发,卢景找到他时,这位坐地虎刚在赌场上输得乾乾净净,见着两人带的酒肉,就像饿狼一般,接过来便吃。只是坐地虎开口便给了两人兜头一桶凉水,「初九那天?没有!我没在孙老头的脚店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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