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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01,2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6650 ℃

  程宗扬沉默片刻,「你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

  「石敬瑭已经在这里了。况且毒宗在汉国也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如果单论人数,也许我们比巫宗还要多呢。」

  老头儿既然敢来,肯定有几分底气,但程宗扬担心的是老家伙太不靠谱。老头儿对小紫不坏,可他办事的风格充满了天马行空,没头没脑,即不普通又不文艺的二逼气质,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

  良久,程宗扬道:「小心剑玉姬。」

  「知道啦。」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整天想着她,等人家比完,把她叫来给你暖床好不好?」

  「开什麽玩笑?那贱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还暖床呢。」程宗扬紧紧拥着小紫香软的身体,在她耳边道:「别把对手想得太简单。如果有危险,宁杀错,勿放过。」

  让他这样的滥好人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小紫美目不由微微闪动了一下,接着她皱了皱鼻子,「人家想说的话,被你先说了呢。」她伸出舌尖,在程宗扬耳根轻轻舔了一下,用柔软到几乎快要融化的声音道:「程头儿,等人家回来,帮你吹箫好不好……」

  「死丫头!」

  程宗扬很想板起脸,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但听到这句话,即使在满腔焦虑中,他仍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让小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

  远在伊阙便能看到洛都巍峨的宫殿,这座六朝的帝京似乎近在眼前,实际上还有相隔四十余里,程宗扬直到午後才赶到洛都城下。

  洛都北依邙山,南邻洛水,最初的城池南北长九里,东西宽六里,被称为九六城。但现在城市早已扩张数倍,以往的九六城变成内城。洛都九市中原来位於城外的马市和南市纳入外郭,成为城区的一部分,整个城市也被拉成正方形。

  洛都外城的城墙高六丈,城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望楼,墙外则是浩浩荡荡的洛水。外郭之内,是一座同样建有城墙的内城,再往里,则是宫城。与其余五朝的都城不同,洛都的宫城有两座,南北各一,分别被称为南宫和北宫。宫内楼阁相望,十丈以上的高楼便有十余座,最高的甚至超过二十丈,超乎想像的规模让程宗扬这个见识过未来世界各种摩天大厦的穿越者也不禁惊叹,难怪四十里外就能看到。

  程宗扬穿过洛水上的津阳桥,从西南角的津门进入城中。作为汉国的都城,六朝闻名的帝京,洛都的繁华与舞都不啻於云泥之别,至少城中没有看到一座茅草苫顶的泥坯房,道路两旁三两层的房屋比比皆是。与舞都相似的是,城中同样被街道分成一个个里坊。夕阳下,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淡橙色的余晖中,华丽得彷佛梦幻。

  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位於洛都西北,离城门还有十几里。程宗扬一路查问,终於在傍晚找到鹏翼社。

  小紫离开时并没有带上惊理和罂粟女,程宗扬也不好带她们去鹏翼社,先把她们安置在毗邻的西市,然後才登门拜访。

  鹏翼社在汉国的生意刚开张不久,铺面并不大,社内只有几个人,但由於是车马行,里面的庭院极为宽敞,足以容纳下几十辆车马。分社的管事蒋安世是一个年过四旬的汉子,他原本在孟老大的直属营,作为星月湖大营年纪最大的一批战士,蒋安世已经娶妻生子,江州之战後被派往洛都,负责鹏翼社的经营。

  蒋安世脚後跟一碰,抬手行了个军礼,「程上校!」

  直接登门的程宗扬倒是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蒋安世笑道:「早就听大营的兄弟们说过。但没想到程上校来得这麽快。」

  「是陈乔说的吧?他的消息倒挺快。」

  蒋安世肃容道:「鹏翼社洛都分社一共七人,在外四人,社中三人,按照孟上校的命令,从今日起,一律听从程上校的指挥。」

  程宗扬笑道:「四哥和五哥还没有升职,我怎麽成上校了?」

  蒋安世道:「程上校也许还不知道,上个月,星月湖大营的改编已经全部完成。新组建的星月湖大营一共是三个团,九个营。程上校是一团的团长,下属三个营的营长:杜元胜、臧修和吴三桂都晋陞为少校,因此程团长和侯团长一起晋陞为上校。」

  星月湖大营重组,程宗扬接手了谢艺、萧遥逸的旧部,并且新建了自己的直属营。斯明信、卢景和孟非卿的直属营合并为三团,由孟非卿出任团长,但三人都把队伍交给了月霜,放手让她接管军队。斯明信和卢景腾出手来赶赴洛都,其实也是变相退役,从军务脱身,作为暗棋隐在幕後。如今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莫过於侯玄的二团,崔茂和王韬都在军中坐镇。真要打起来,程宗扬估计自己的一团和月丫头的三团联手,也干不过二团。

  江州之战获胜,杜元胜和臧修晋陞少校在情理之中,吴三桂也成为校官倒让人意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面子,还是因为吴三桂确实有这个本事。但无论如何,星月湖大营的军衔在停滞十余年之後,因为战功而全面晋陞,到底是件难得的喜事。

  程宗扬笑道:「侯二哥终於升职了。再打一仗,就该晋级将官了。」

  程宗扬询问了几句社中的情况,然後道:「来汉国之前,我听说洛都发生了一些事,四哥专门赶来处理,他现在不在吗?」

  「斯中校和卢中校在乐津里落脚,平常只在西市见面。」

  程宗扬明白过来,鹏翼社明面上做的是正当生意,斯明信与卢景另外的身份则是杀手,双方平时的接触都十分谨慎——毕竟岳鸟人迎风臭十里的名声在那儿摆着,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我这样上门没危险吧?」

  蒋安世道:「无妨。我们鹏翼社的生意与镖局有些相仿,平时来往的客人什麽样的都有,街坊已经见怪不怪。程上校这会儿登门,也不算出格的。」

  「这就好。」程宗扬道:「洛都的事情现在如何?」

  蒋安世摇了摇头,「严先生至今没有音讯。斯中校一直在追查,但严先生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洛都的事情,早在临安时,匡仲玉就透露过一些内幕。後来卢景护送月霜来临安,将整桩事情向自己合盘托出。

  风波亭之变前,岳鹏举曾经派人往洛都送过一批物品,接受者是石室书院的山长严君平。按照约定,书院方面每月会报一次平安,表示这批东西安然无恙,直到讯息中出现「日出东方」,意味着这批物品将重新交还给星月湖诸人。但今年年初,来自书院的讯息突然中断。

  当时江州之战还未结束,星月湖群雄无暇他顾。战後根据程宗扬布局六朝的建议,鹏翼社正式在洛都开设分社,派遣蒋安世赴洛。同时前来的还有斯明信,他一边暗中帮鹏翼社稳住脚步,一边查找严君平的下落。临安事了,卢景也一并北上。

  程宗扬原想着有八骏中的幻驹和云骖一起坐镇,什麽事会拿不下来?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顺利。

  程宗扬对所谓的宝物一点想法都没有,倒不是自己不贪图宝物,实在是岳鸟人的作风让人不敢恭维,箱子里面塞砖头冒充宝物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作为比自己更熟悉岳鹏举的人,孟非卿显然也对此不抱什麽希望,他在意的是严君平的下落,以及星月湖大营可能存在的敌人。

  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後,群雄在六朝各地潜藏十余年,江州一战刚露出锋芒,洛都的严君平就失去联络,这绝不是巧合,显然是有人一直在盯着星月湖大营。

  「不找出这个人,弄清他的来历,有何图谋,我们在江州也寝食难安。」孟非卿在水镜中这样说道。

  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斯明信和卢景都搞不定的事,自己能搞定才见鬼了。因此对这件事并不是太在意,他来洛都,真正在乎的还是小紫,连老头的事都是附带的。但没想到刚到洛都,自己就被甩了,眼下居然面临着无事可做的局面。再置之不理,未免说不过去。

  程宗扬问清联络方式,随即悄然离开了鹏翼社。

  …………………………………………………………………………………

  乐津里与通商里只隔着西市,是洛都有名的声色犬马之地。日暮时分,正是高朋满座的时候,几处布置奢华的楼阁前停满车马,挤得水泄不通,丝竹声伴随着宾主的笑闹不断传来。

  程宗扬没有停留,一路绕进背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巷侧几株垂柳绿条如丝,柳下是一口水井,石制的井栏被磨得光滑无比,上面还有几道绳子磨出的深痕。一名妇人摇着辘,汲上一桶水,然後倾入脚边的瓦罐中。

  几缕炊烟从房舍後袅袅升起,一名婢女提着水桶出来,将废水倾入道路中央的水孔里,水声在陶质的管道中响起,渐渐消失。几名童子骑着竹马跑来,挥舞着小小的木刀,模拟着城内的游侠儿,在巷中嬉乐。

  几户人家在巷侧铺上草蓆,摆上甑鼎等餐具,家人分别列座用餐,陌生人路过时,往往会受到邀请。有的豪士径直入席,向主人道一声谢,便旁若无人的豪饮大嚼,好客的主人丝毫不以为怪,反而频频持觞劝饮。

  宵禁的梆子声响起,里坊大门「吱吱哑哑」关上。里长带着几名啬夫在坊内走了一遭,看看有没有作奸犯科的,然後在木简上草草画了几笔,各自回家。太平时节,这些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程宗扬一路绕到侧巷,找到一处门前挂着「阳泉暴氏」木牌的人家,推门而入。

  卢景蹲在阶前,面前放着两只破碗,一边「嘎崩嘎崩」嚼着炒酥的黄豆,一边抿着酒,见到程宗扬,只翻了翻眼睛,把碗推了推。

  程宗扬往地上一坐,抄了把豆子,「我还以为你们会住在城里的僻处,没有人领路,连门都找不到呢。没想到竟然连牌子都挂出来了。」

  「住在那种鸟地方,去哪儿接生意?」

  「阳泉暴氏……这是谁编的?」

  「老四当年在路边捡的。这些年在外面都用的这招牌。别说,还怪好使。」卢景抿了口酒,把碗推给他,「紫姑娘呢?」

  程宗扬灌了一口,「跟老头办点事。」

  「睡过没有?」

  「噗……」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喘着气道:「没有。」

  「废物!」

  「喂,五哥,你该算是大舅子吧?有你这样的吗?」

  卢景翻了个白眼,「女人,早点睡了,生个娃就安分了。」

  程宗扬腹诽道:你说的是别人吧?让小紫生个娃……想想就恐怖,再来一个死丫头那样的,那得祸害多少人?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四哥呢?」

  「干活呢。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什麽活?」

  「生意。」卢景道:「过日子不花钱啊?」

  当初星月湖大营解散後,群雄隐身市井,各谋生路,不过那些伤残退役的战士,还有战殁同袍的家属,一直是由大营抚养。负担那麽重,孟老大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在江州立足之後才好一些。

  卢景耳朵忽然一动,片刻後程宗扬也听到脚步声,「有人上门?」

  卢景拍了拍手,「生意。」

  …………………………………………………………………………………

  房舍中点了一盏油灯,卢景大半面孔都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对面的草蓆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他戴着一顶便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衣,看起来和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没有什麽区别。

  「敝人姓唐,在都中做些小生意。」那人客气地说道:「在晴州时听朋友们说起过阳泉暴氏信誉卓着。今日有件事,想委托足下。」

  卢景冷冷道:「说。」

  「城西往函谷关途中有个上汤。三日之前,敝人有位朋友路过当地,隔墙听到几句高论,当时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偶经一事,方知与世外高人失之交臂。敝人此来,实是受朋友所托,想请先生寻找此人。」

  「上汤何处?」

  「一家客栈。」

  「那人是男是女,何等年纪?」

  「不知。」

  「是上汤人,还是路过的客人?是来洛都还是从洛都离开?」

  「不知。」

  「那人的高论是什麽?」

  姓唐的中年人谨慎地说道:「先生见谅,实难相告。」

  卢景声音没有半点变化,「那你让我找什麽?」

  「我那位朋友偶然听闻,因声音太过模糊,难以辨认。如今只想请先生找出当时在客栈的有什麽人,都是什麽身份,如今在哪里驻足?我那位朋友自会去一一拜访。」那人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全部找到。」

  「去找客栈的侍者询问便是。何必来此?」

  姓唐的中年人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那家客栈昨日失火,被烧得乾乾净净,客栈的主人也葬身火场。」

  卢景沉默片刻,「年纪、身份、来历,是男是女一无所知,只知道三日前在一家被烧光的客栈住过——你是让我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

  姓唐的中年人道:「敝人也知道此事确实为难。但此事关系甚重,吾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位高人,又不知从何入手。听闻阳泉暴氏能为人所不能,才请足下帮忙。」

  程宗扬坐在屏风後面,越听越稀奇。一个人路过外地一间客栈,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几天之後突然想起来回去寻找,结果客栈已经被烧成白地——那还找个屁啊。一点线索都没有,找个毛啊找?

  卢景冷冰冰来个狮子大张口,「若要那人性命,一千金铢起价。」

  姓唐的中年人连忙道:「并非杀人,只是想请先生找到当晚在客栈留宿的客人,是何姓名、如今在何处。因为是世外高人,如果可能,还请先生不要打扰其人,只要知道姓名,吾友自会前去拜访,以免有失礼数。」

  「上汤是西去函谷关的必经之地,平日过往的旅者数以千计。那家客栈即使只是寻常门店,每日出入的也有数十人。」

  「先生只须找到八月九日戌时到次日寅时之间,在店中停留的客人即可。」姓唐的中年人道:「无论是不是那位世外高人,只要是当时在店内的客人,每找到一人,敝人都愿付三百金铢。」

  程宗扬听得有些心动,三百金铢啊,平常人一年的收入也就十个金铢左右,三百金铢什麽概念?不过转念一想,这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就是给一万金铢也是白搭。

  卢景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五百。」

  「可。」姓唐的中年人一口应诺,「不过限在十日之内。超过十日,每找到一人只得三百金铢。一月之後就不须再找。」

  「先付六成。」

  姓唐的中年人二话不说,拿出三卷封好的金铢,每卷一百枚,「还有一事要嘱咐先生,言不传六耳,你我之外,此事切不可有第三人知晓。」

  卢景忽然道:「你不怕我拿了金铢远走高飞吗?」

  「疑人不用,用人……」那人停顿了一下,「自然不会有疑心。」说着又强调道:「务必请先生全部找到,一个不漏。」

  双方约好传递消息的方式,姓唐的中年人告辞离开。

                第三章

  程宗扬从屏风後出来,「这人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身份一看就是假的。什麽做的小生意?随手拿出三百金铢,眼都不眨。而且你看到没有?他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倒是满脸忧心忡忡,我瞧着,他根本就没指望你能找到那些人,说不定他从头到尾编的都是故事,那些人压根就不存在。」

  「金铢可是真的。况且,」卢景拿起一封金铢掂了掂,说道:「颖阳侯可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谁?」

  「那人虽然换上布衣,但鞋子来不及换,鞋尖有根扯断的线头,断痕尚新,显然上面原本嵌着明珠。他右手中指有茧,是常用刀笔留下的痕迹。一般书吏穿不起珠履,穿得起珠履的极少会用刀笔。穿珠履又擅用刀笔的,只有权贵家的门客或是家奴。」

  「那你怎麽知道是颖阳侯呢?洛都的王侯起码有几十个吧。」

  「你记得他说那句『疑人不用,用人……』,」卢景停顿了一下,然後道:「是不是有些古怪?」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奇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顺口的话,他居然说不出来。」

  「不是说不出,是因为避讳。」卢景道:「颖阳侯吕不疑的名讳。」

  程宗扬对避讳并不陌生,也知道汉国极重避讳,尤其是名讳。通常情况下,与帝王名字相近的名词一律都需要改动。比如月宫的嫦娥原名姮娥,吕不韦的相国原本是相邦,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原本是启蛰,都是因为帝王的名讳而改动。有些还能改过来,像是王昭君,为避司马昭的名讳,改成王明君,因此关於她的诗都叫明妃曲,好歹本名还在,只是多了一个别名。而同样避讳的蔡文姬,就很少有人记得她本名是蔡昭姬。

  帝王以下,子女对父母,门客对主人,同样需要避讳。前者如李贺,其父名晋,连考进士都受世人非议,以至郁郁而终。还有杜甫,传说诗圣的母亲名字是海棠,所以终生不咏海棠。後者最有名的例子是冯道,他的门客读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一句,读成:「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姓唐的中年人对「不疑」二字的迟疑,显然是出於避讳,卢景能从中找出事主的名字,也算是敏锐。不过程宗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皱眉道:「吕氏家族的人?」

  「不错。」卢景道:「吕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倒是这位颖阳侯有好学之名,人称礼贤下士,有君子之风。」

  卢景语带讥诮,对吕不疑这位君子十二分的看不上眼。不过这是卢五哥的家风,就算把孔圣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样给白眼。倒未必是吕不疑并非君子。

  程宗扬道:「难道颖阳侯真遇上什麽世外高人了?」

  卢景弹了弹手指,「谁知道呢?」

  程宗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让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会不会是那位严君平?」

  卢景道:「何出此言?」

  「没有理由。」程宗扬坦白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挺蹊跷。以颖阳侯吕不疑的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个汉国也不会有多少。而这样的高人多半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并非难事。颖阳侯遇到却难觅踪迹的高人,很可能是哪位成名人物隐名埋姓。严君平销声匿迹,会不会藏身在客栈之中呢?」

  卢景不置可否,为了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几乎把洛都翻了一遍,如果坐在屋中就有人送来线索,机率比天上掉馅饼还小。

  程宗扬道:「五哥,这生意你接不接?」

  「为什麽不接?」卢景道:「找到一个五百金铢——营里的兄弟一个月也就是一枚金铢的开销,五百金铢够我养一个营的。」

  「钱是不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怎麽找?」

  「我怎麽知道?」卢景翻着白眼道:「赶紧睡觉,明天早点跟我出门!」

  …………………………………………………………………………………

  洛都四周雄关林立,最有名的莫过於函谷、虎牢、伊阙和轘辕四座雄关。上汤位於洛都与函谷关之间,距都城三十余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经之地,也是西行的第一个落脚点,因此市镇人口虽然不多,却颇为繁华,单是客栈就有十余家。

  黎明时分,平安客栈还没开门,便传来一阵粗暴的擂门声,「开门!官爷查案!快着些!」

  店主慌忙出来,刚卸下门闩,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店主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一名汉子打横进来,他留着一把大胡子,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皂服,衣角掖到腰间,裤脚满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势,立刻矮了三分。乡间百姓最怕的倒不是县官,而是这种隶役,他们上下勾结,黑白通吃,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破家。何况这位的打扮一看就是乡中的游徼——游徼虽然是主禁盗贼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游徼比盗贼还狠。

  那游徼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仰着脸对他看都不看,喝问道:「青天白日,连门都不开!莫非做的什麽奸事!」

  「不敢!不敢!」店主连忙说了一堆奉承话。

  游徼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听说是你的店着火了?」

  这话换作别人来问,店主一口就啐过去,你们家才着火了!但差爷开口,他顿时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回肚里,赶紧说道:「差爷明鉴,失火的是镇外的长兴脚店。」

  游徼大咧咧道:「不是你这里?」

  我这里像是着过火吗?店主陪着小心说道:「不是,不是。」

  那游徼还不肯走,反而翻着眼睛道:「什麽时候着火的?」

  店主赶紧道:「前天夜里。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听见动静房子都已经烧穿了,孙老头一家老少,没一个跑出来的。」

  游徼哼了一声,「我听说脚店的东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挟私报复——」「绝无此事!」店主道:「脚店的孙老头镇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实忠厚,从不跟人结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烧的?」

  店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含血喷人啊!这贼胚上门就是敲诈来的,要不能让他满意,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店主赶紧掏出几枚银铢塞到游徼手中,低声道:「差爷打点酒喝——脚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游徼掂了掂钱铢的份量,然後收到怀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爷问你几句话,可听仔细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几日见过什麽生人,镇上有没有什麽异状。店主一一作了答,那游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浑没放在心上,最後道:「脚店在什麽地方?」

  店主赶紧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样把差爷送出门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转身,揭下胡须,脱下隶服,露出里面一件破旧的褂子,然後手掌往脸上一抹,落下时,刚才一番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变得面黄肌瘦,愁眉苦脸,活像是一个神情憔悴,为温饱奔走的年轻人。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迟疑地朝一处摊肆走去,畏缩地抱了抱拳,低声细气地说道:「敢问大姐,不知镇上的长兴脚店还有多远?」

  摊肆上正在烙饼的妇人停下手,「长兴脚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轻人露出一丝惭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乡,雇了脚夫挑运家俬,到现在也没见人来。那些脚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头上。听说他们是在长兴脚店落脚,小的来找找,是不是出了什麽岔子。」

  妇人同情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长兴脚店就在那边。」

  年轻人抱拳长揖,「多谢大姐。」说罢匆匆赶去。

  「等等。」那妇人叫住他,「这个饼子你拿上。」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那妇人快人快语,「看你的样子总是有几天没睡好了。放宽心些,左右不过是些家俬罢了,哪里就不过日子了呢?」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这可发财了啊……哟,还有张饼。亏心不亏心啊?」

  「不吃拉倒。」

  「别啊。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起来,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夜驰往上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干嘛绕这麽大一个圈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麽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事,万一背後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如果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五天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第一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与人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我放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再问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麽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不是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麽?」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麽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车上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麽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就烧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线索,却是整个事件的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环——看来卢五哥没有猜错,那个颖阳侯的门客也没有说谎,初九那天晚上,颖阳侯吕不疑确实路过了上汤。

  能从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这条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程宗扬笑道:「对那位卖饼的妇人,五哥用的就是动之以情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大嫂你去威逼利诱,没半点用处。动之以情,对症下药才是上策。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卢景道:「那店主的客栈在巷口,来往的车马行人都要从门前经过,卖饼的摊肆也是如此。问过这两处,上汤的线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没说多久,难道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

  卢景道:「急什麽?还不到问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一边啃着饼子走到镇外。绕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场。

  整间客栈被烧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栈的位置离镇子颇远,紧邻着大路,原本的房舍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内铺满灰烬。

  虽然隔了两天,火场仍弥漫着呛人的恶臭,让程宗扬不由掩住鼻子。卢景却视若无睹,他在火场中走了一圈,不时蹲下来翻检,拿起一块烧裂的石头,或是几片碎瓦扫过几眼。

  屍体已经收殓过,其他东西又被一烧而空,并没有什麽有价值的线索,卢景拍了拍手,指着火场道:「大门在北边,沿路是一道土坯墙,东边是牲口棚,西侧是两间通铺,南边两间是上房,但不光是住人的。」

  「不只是住人?还有什麽?」

  卢景从灰烬中拨出一只倒扣的瓦盅,揭开来,里面是几粒被烧得发白的骨制骰子,稍微一捏,就化为碎末。

  「赌场?」

  「消遣罢了。」卢景拍了拍手,「在脚店住宿的多是穷人。像这样的通铺,一夜只要十文。若不是此处紧邻大路,颖阳侯未必会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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