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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04,3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8940 ℃

  程宗扬警觉起来,旁边真的有人!他用口型问道:「谁?」

  斯明信一言不发地跃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后招了招手。

  两人并肩伏在屋脊后,只露出一双眼睛。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视外面的大路。远处一列队伍正从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车马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最前方是一队黑甲朱衣的骑兵,他们一手执旗,一手提着长戟,火红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的「吕」字。

  程宗扬低声道:「颖阳侯不在这个方向,车上会是哪位侯爷?」

  斯明信默不作声,只微微示意。

  程宗扬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车队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瞎眼乞丐正翻着白眼,拿着一根破竹竿,摸索着前行。不是卢景还会是谁?可他应该是在城中的襄邑侯府,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队伍越行越近,一队甲士纵马驰来,抢先守住镇口,警惕地望着四周。

  程宗扬稍微往后退了些,避开骑手的视线范围。

  队伍里的车舆不下数十乘,最华丽的一共五乘,位于车队中央。前后两乘是普通的敞开式马车,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门客,他们不时拱手,向主人祈福。里面两乘用硬木做成车厢,外面包着厚厚的犀牛皮,车窗垂着帘子,车辆驰过时,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似乎是襄邑侯姬妾的车乘。最中间一辆四轮大车,宽及丈许,车身用檀木制成,车窗包着黄金,周围镶嵌着各种珠玉,车顶装饰着一株通体赤红的珊瑚树,在阳光下宝光四射,华丽无匹。

  程宗扬赞叹道:「四哥,咱们把这车抢过来,可就发了。」

  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车舆四周簇拥着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后是两排徒步的侍从,外围还有数队游弋的铁骑,就是一只兔子,闯进车队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就在车舆驶过镇子,戒备的甲骑放松下来准备返回的时候,一轮弓弦疾响,数支利箭飞出,射翻了几名甲士,车旁的侍从立刻大乱。接着从两边的沟渠跃出几名大汉,他们挥舞着长刀闯入车队,往中间的车舆杀去。

  队伍中惨叫连连,却是车舆旁一名军官大声下令,那些甲士立刻举起长戟,将周围乱跑的侍从不分男女一律刺毙。

  剩余的甲士则往后退去,牢牢守住车舆。那些大汉的长刀显然敌不过甲士的长戟,他们原本准备趁乱引开甲士,然后围攻襄邑侯的车驾。但那些甲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收缩队型,寸步不离车舆,顿时让那些刺客的谋划成了泡影。

  与此同时,周围游弋的铁骑迅速冲上前去,他们在途中已经展开队型,将来袭的刺客包围起来。

  那名侍立在车舆旁的军官拔剑大喝,「前!」

  守卫的甲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长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敌,不多时就或死或伤,无一逃脱。

  即使遇袭,驭手仍没有勒住马匹,车舆在甲士的簇拥下缓缓向前,似乎对周围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顾。

  车官回剑入鞘,对车内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诛。」

  片刻后,车内有人说道:「很好。」

  就在这时,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动,一片车轮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车厢底部狠狠斩入。断裂的车轴从彀中脱出,一只车轮迸飞起来,撞翻了两名甲士。车厢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随着巨大的惯性将路面划出一道深沟。

  潜伏在地下的壮汉劈开车底,宛如一头猛虎,带着纷飞的木屑闯入车厢。刹那间,车内惨叫声便响成一片,鲜血像泉水一样从破碎的车底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周围的甲士都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离车舆最近的军官反应最快,他一把推开驭手,拔剑往车门劈去,试图闯进车内。但刚劈了两剑,车门轰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从他肩头一直劈到腰间。

  那名壮汉咆哮着抡起重斧,锋刃所及,坚硬的檀木厢板仿佛纸片般被撕开。车顶歪到一边,那株珊瑚宝树坠落下来,摔成数段。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整辆大车就被重斧劈碎,淌满鲜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车内那些衣饰华丽的男女来不及反应,就被尽数斩杀,再无活口。

  那壮汉放声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围拢过来,举戟往车中攒刺,壮汉旋风般闯出,一连砍杀数名甲士,所向披靡。在他的冲杀下,失去指挥的甲士队形很快变得混乱。他挥斧砍断两支长戟,顺势将一名甲士头颅劈开,足不停步地往外杀去。

  甲士无头的尸身往后倒去,忽然身体一震,一支长矛毒蛇般从他胸口刺出,悄无声息地穿透皮甲,没入那名壮汉的背脊。

  壮汉狂吼声中,回身一斧,将那具尸体劈飞半边。尸体颓然倒下,露出后面一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来是扶风戴霸戴大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涌,脸上却毫无惧色,鄙夷地说道:「无耻鼠辈!」

  黑衣人狞笑道:「戴大侠自负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寻死路。今日死在我这鼠辈手里,戴大侠也该瞑目了。」

  戴霸长声道:「戴某斩杀吕冀贼子,为天下除害!纵死无恨!」

  戴霸挥斧力战,又斩杀几名甲士,终究寡不敌众,被长戟接连刺中。他将两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数名甲士,然后盘膝坐在破损的车内,放声大笑,坦然受死。

  「等等!」前面一辆车舆突然有人开口,「退下。」

  甲士收起长戟,潮水般退开。接着车舆的后门打开,一名留着两撇美须的俊俏男子从车上跃下,一边吩咐侍从举起锦幛,将中间几辆车舆围遮起来,一边叫来几名黑衣护卫,守在车舆旁。

  两名姬妾撩起纱帷,挂在金钩上,车内一个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抚掌大笑,「蠢货!以为这点伎俩便能刺杀本侯吗?」

  戴霸身上鲜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态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禁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一名戴着铸虎面具的黑衣人从后面掠来,一刀从他足后抹过,将他的脚筋齐齐切断。戴霸轰然倒地,身上数处伤口同时溅出鲜血。

  吕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丢了本侯的马匹,本侯不与他一般计较,只让他赔偿五千万钱,你家主人居然只肯出三千万!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真是世间少有!」

  「吕冀!你这个阴毒贼子!讹诈不成,竟然诬陷我家主人!」

  吕冀哂道:「看来你家主人在狱里还没想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杀本侯,好大胆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举乃是为苍生除害,与家主无关!」

  「你以为本侯会信吗?」吕冀喝道:「来人啊!废了他的手脚,把他扔到牢里!」

  「吕冀狗贼!」戴霸厉声道:「有种杀了我!」

  「你们这些游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吕冀道:「去告诉你家主人,他的家产已经被官府变卖一空,所得十万金铢,尽数抵偿本侯马价。至于其他……秦宫,查出来了吗?」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经查明,其母原是我吕氏婢女,多年前从主人库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风,现已捉拿归案,重新纳入奴籍。其家产变卖已尽,尚欠白珠数斛,请家主准许,以其妻女偿债。」

  吕冀一挥手,「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进戴霸肩窝,废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骂,最后被打碎牙齿,强行拖走。

  …………………………………………………………………………………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程宗扬悄悄松了口气,回头看时,不由错愕,本来在他旁边的斯明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却有一个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一动不动。

  程宗扬暗道自己太过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袭,门下的扈从肯定会追查周围是否还有刺客的同党。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时早就被襄邑侯的手下围住了。

  程宗扬刚准备从屋上下来,又赶紧停住。两名黑衣人并肩过来,其中一个说道:「施十三呢?怎么还没有出来?」

  旁边那名黑衣人低声道:「小心些,说不定还有刺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戒备地看着四周,却没注意到他的同伴话音刚落,就被一柄弯钩从后钩住脖颈,悄无声息地切穿喉咙。

  弯钩切入的角度冷静而又准确,力道更是精细之极。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瞬间变得灰白,由于钩锋是斜着向上,喉间鲜血没有飞溅,而是顺着他的脖颈淌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说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瞎眼的乞丐举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门上。黑衣人颅骨尽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后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钩,提起最初那名的黑衣人,轻烟般往镇后掠去。卢景向程宗扬打了个手势,「走!」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刚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专门留的活口,难怪自己没有感受到死气。他从屋上跃下,三人绕了一个大弯,一直奔出数里,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呼了口气,「五哥,你怎么会从山里出来?」

  「还不是吕冀那小子。」卢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门人打听,说他去了菟苑,不在府中。我刚摸到地方,他的车马又出门要回洛都。」

  程宗扬笑了两声,问道:「那个胖子就是襄邑侯?」

  「没错。」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看到那座楼观了吗?」卢景用竹杖挑开枝叶,指向远处山顶上一座高楼,「从那里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来挺大啊。」

  「一般吧。」卢景道:「东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扬叫道:「这也叫一般?」

  「没见识。」卢景对他的失态嗤之以鼻,「吕家最大的一处苑林,从荥阳直到弘农,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

  程宗扬彻底无语了。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这还能叫苑林吗?面积都赶上一般的国家了。吕氏这后族真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将捉来的黑衣人拍醒,两人搭档多年,配合默契,卢景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清醒过来,随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门下宾客!」

  卢景哂道:「什么宾客?不就是狗腿子吗?」

  黑衣人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蠢货!连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灭族之祸!」

  「真猖狂啊。」卢景摇了摇头,「听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面带冷笑。

  「我数到三,」卢景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二……」

  不等他数完,斯明信翼钩一挑,划开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后钩锋钩住他肘下,转了半圈。

  黑衣人牙关「格」的咬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这三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但紧接着,他眼中的杀气就变成了恐惧。

  斯明信根本没停,把他肘下的皮肤浅浅切开,然后手指伸进他的伤口,扯住他的皮肤往下剥去,动作又快又稳,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好像他剥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只手套。

  黑衣人眼珠险些瞪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像剥手套一样剥开,一直剥到腕间,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络血管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来。

  「三!」卢景这时才数完最后一个数。

  「施十三!」黑衣人惨叫道:「我叫施十三!」

  卢景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做什么的?」

  「襄邑侯门下死士……别剥啦……嗷嗷……」

  「平常都干些什么?」

  「杀人!杀人!」

  「杀什么人?」

  「侯爷的仇家!」

  「你杀过谁?」

  「宛城令!吴树!」

  「为什么杀他?」

  「他杀了侯爷的门客!」

  「初九夜间,你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张大嘴巴,舌头像打结了一样。

  卢景盯着他,「初九夜间——吕冀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来。

  「一……」

  「上……上汤!」

  程宗扬耳朵早已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他的回答。

  卢景慢慢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那天……」施十三嘴巴哆嗦着,似乎对吐露的信息极为挣扎,忽然他舌头一吐,牙关猛地咬紧。

  他这一下全无征兆,卢景与斯明信同时出手,却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经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施十三口中鲜血狂喷,眼睛狠狠盯着三人,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他舌头已经断,即使这几个狂徒手段再毒辣,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死士……」卢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他的脑门。

                第八章

  「什么?你把东西放在了颖阳侯车上?」

  「嗯。」

  程宗扬目瞪口呆。斯明信潜入颖阳侯的私苑,正遇上吕不疑奉诏入宫,苑中的仆从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他索性把摄像机藏在一只漆匣内,看着侍女送到车上,才悄然退出。

  「放在盒子里面怎么能用?」程宗扬直想揪头发,那是摄像机,不是法器。

  斯明信简单说道:「我试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由于自己对那只摄像机的款式太过熟悉,潜意识中以为它和普通摄像机那样,需要用镜头对准目标才可以摄录。但那只摄像机分明能实现立体摄像的效果,可以说它的图像捕捉方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认知,绝不是简单的感光方式。

  自己出于惯性思维,根本没有想过还有传统以外的摄像角度。但在斯明信看来,这东西就是一件法器,影月宗能够千里传形,没道理放在盒子里就不能用。结果误打误撞,倒是发现了它另一项功能。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卢景对程宗扬的担忧不以为意,「那就再拿回来。」

  程宗扬又想揪头发了,他实在不好开口,那里面存了不少不能拿出来让人看的东西,万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创造了六朝艳照门第一男主的光荣历史纪录。但这会儿木已成舟,他只能祈祷那只摄像机千万别被人发现,即使被发现,也不要有死丫头那种聪明到变态的家伙,能摸索出来怎么使用。

  这会儿颖阳侯的车舆多半已经驶进洛都,自己再着急也是白搭。程宗扬只好抛开担心,「奇怪,今天算是赶巧了,颖阳侯入宫,襄邑侯也入宫,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卢景道:「如果有大事发生,迟早会传出来。」

  程宗扬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们在汉国官方有没有人?」

  卢景和斯明信同时摇头。

  「这样不行,消息太不灵通……」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后道:「现在咱们怎么办?」

  三人原本计划好分头行事,结果盲眼的胡琴老人不在,颖阳侯和襄邑侯先后入宫,好不容易抓了个襄邑侯的亲信,结果是个死士。折腾这么久,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

  斯明信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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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邑侯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新任的洛都令立即派出人手,在洛都十二座城门前都设置了关卡,由北军士卒逐一盘查来往的行人。与此同时,执金吾的缇骑也四处出动,大肆捕拿刺杀襄邑侯的人犯。

  这样的盘查当然难不住程宗扬等人,他拿出宋国官方出具的文牍,验明本人无误,便顺利入城。卢景还是装成乞丐,除了被人不耐烦地推搡几把,倒也没有人来为难他。至于斯明信,程宗扬原以为他会使出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让自己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位晴州第一杀手老老实实取出一份路传,上面的身份是阳泉暴鸢,一名从秦国远游来的学子。

  「还真有姓暴的?」程宗扬笑道:「我还以为是编的呢。」

  斯明信阴沉着脸道:「捡的。」

  卢景道:「一张纸而已。老四还拿着它去过皇图天策呢。」

  「艺哥不也是在皇图天策上过吗?」

  「没错。他们两个是同年。不过那时候老四和老三整天打架。」卢景笑嘻嘻道:「老四被打得可惨了。」

  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人多。」

  卢景一点都不留情面,「那是老三人缘比你好。再说了,就算单挑你也打不过他啊。」

  斯明信默然不语,眼中却露出一丝黯然。接着,卢景笑容也变得苦涩起来。

  程宗扬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到一时口快,触动了两人的伤心事——在星月湖剩余的七骏看来,如果不是他们闹得不可开交,谢艺也不会孤零零死在南荒,身边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江州之战后,斯明信、卢景和萧遥逸果断交出兵权,也不乏引疚的成份。

  「咦?」程宗扬四处看着,想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却看到一名书吏在街头一块木板上写着什么。

  汉国极少张贴告示,通常会在街头竖一块木板,由书吏当场书写。此时书吏写的就是襄邑侯遇刺,行凶者被一网打尽,同时追捕余犯。但程宗扬在意的是另外一块木板。

  那同样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告示,刚写完不久,墨迹尚新。上面用严厉的口气指责有人私自闯入襄邑侯的菟苑,盗窃财物,被襄邑侯的门客人赃俱获,报官惩处。新任的洛都令对于这桩自己刚上台就接手的案子十分重视,下令严查。经过一夜的追索,抓获私闯菟苑的罪犯——包括主谋、同谋、包庇者在内,共一百余人,按律全部问斩。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名路过的胡商,在苑中打死了一只兔子,被襄邑侯的门客抓到。

  这份告示背后所透露出来的襄邑侯的飞扬跋扈,让程宗扬目瞪口呆。他知道汉国的外戚势力极大,却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而新任洛都令的雷厉风行,也让程宗扬大开眼界。仅仅因为一只兔子,就一口气处斩逾百罪犯,比起宁成也不逊色。但宁成是对当地豪强下手,这位新任的洛都令却是狂拍豪门的马屁,既讨好了襄邑侯,又拿平民的性命给自己树威。

  他终于知道那座镇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人迹全无,除了处斩的上百人以外,镇上一多半居民都因为此案被关入牢中,严加盘查追问,剩下的也逃散一空。

  「真的是兔子吗?」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书吏看了他一眼,斥道:「是襄邑侯的兔子!」

  程宗扬赶紧闭嘴,万一惹上麻烦,把自己扔到黑牢里蹲几天,那可太冤了。

  书吏没有再理会他,写完缉拿刺客余党的告示,然后甩尽墨汁,把毛笔簪在冠侧,叫来两名啬夫,让他们向民众解释告示的内容。

  三人没有多留,看完告示便即离开。

  …………………………………………………………………………………

  回到鹏翼社,卢景与斯明信叫来蒋安世,布置社中事务,还有万一出事时的退路。程宗扬则把敖润、冯源、富安和高智商叫到一处,先问道:「大伙在洛都有没有什么门路?」

  众人齐齐看向富安。

  富安道:「咱们在汉国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宋国在洛都设有驿馆,馆里的都头是禁军出身,以前当过太尉的亲兵,在这边多少有点门路。」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他。老敖,把咱们带的东西,还有钱铢都收拾一下,这几日我要用。」

  「成!」

  富安道:「程头儿,你找他什么事?我先去给他透透风。」

  「打听一下汉国朝廷的情形,最好能知道谁敢收钱又能办事的。」

  高智商道:「那找他干嘛?找老冯啊!」

  「谁?」

  「冯子都啊。我们昨天刚喝过酒。汉国最有权的就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老冯是霍大将军最亲信的家奴——名头有点不好听,可面子大得很。洛都人都知道,霍家的冯子都,吕家的监奴秦宫,连一般的官员都要巴结。」

  程宗扬想起襄邑侯车舆旁那个俊俏男子,原来是和冯子都同样的身份,「你们都混到一块儿喝酒的地步了?」

  「我不是带了几坛内府流香吗?老冯喝得眼都直了,还跟我说,明天就跟霍大将军告假,去游冶台玩上十天半月。」

  「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怎么是吹牛呢?咱们游冶台那场面,绝对能把老冯给镇了!」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师傅,你放心,我给你安排妥当!」

  程宗扬道:「都别耽误,能动的关系都动起来。」

  「是!」众人应了一声,各去办事。

  冯源留了下来,「程头儿,你叫我?」

  「你和会之联系一下,第一件事:当初向云氏借的三十万金铢,下月初就要到期,让他准备好资金,以铜铢为主。」

  这些天都是冯源负责与临安联络,听到家主吩咐,当即提笔记下。

  「第二件事:让他放出消息,云氏的铜山已经挖空,从七月初就再未出过铜矿。」

  冯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消息藏都来不及呢。就算是真的也不敢往外说啊。」

  「放心吧,我跟云老哥商量好的。」

  「为啥啊?这要说出去,云氏恐怕要吃大亏。」

  「云氏有两座铜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冯源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记下。

  「第三件事:让他把手边的事情办完,其他交给清浦,然后带上老婆,以最快的速度来洛都!」

  冯源一头雾水,但还是认认真真记完,然后抬起头,「程头儿,你这是……要办大事?要不要给老祁和长伯他们也去个信?」

  「这事老祁办不了。长伯……就不用了。」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手头的实力,「有四哥五哥足够。」

  冯源收好纸笔,前往静室等待远在临安的林清浦与他联络。

  程宗扬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又在心里仔细推敲一遍。

  以铜铢偿还云氏借款,同时放风称云氏铜山挖空,是程宗扬与云秀峰、云苍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扬的计划,这次收购粮食的总量将超过五百万石,如此大手笔的购入粮食,无疑风险巨大。经过去年一番炒作,粮价居高不下,如今稳定在每石八枚银铢,比去年每石三枚银铢高出近两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现欠收,粮价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粮上市会对市场产生冲击,程宗扬估计,底限也在每石六枚银铢以上。这种局面之下,打压粮价难如登天,一个不慎,很可能把自己抛出压价的粮食也全赔进去。

  既然粮价难以下跌,程宗扬索性另辟蹊径,让钱铢涨价。云氏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铜铢必定产生稀缺,推动其价值上涨,等于提高购买力,变相使粮食降价。这则消息对云氏的影响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云氏两座铜山本身就已无铜,一直是用白银购买铜料,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最多引起铜料价格上涨。但铜料上涨,铸出的铜铢购买力同样提升,对云氏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至于对云氏信誉的打击,程宗扬也留有后手——完成收购的大体目标之后,程宗扬会与云氏商会联合宣布云氏入主首阳山铜矿,甚至自己再编出几个铜矿来都行,让铜铢回归于以往的价值。

  在这一轮博弈中,盘江程氏与云氏商会通力合作,双方尽全力以低廉的价格购入所需的粮食,云氏还将得到首阳山铜矿的稳定铜料来源。而收益最大的,则是盘江程氏——只要宋国信守承诺,程宗扬手里等同于钱铢可以用来缴税的纸钞同样水涨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铸钱低得多。

  这些事自有两家商会分派在各地的执事、朝奉打理,程宗扬只用提供思路,制定目标,不需要事必躬亲。他现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汉国。

  当初在临安,他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朝中群奸毕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奸臣还是奸臣,看不到半个好鸟。可到了汉国他才知道,还有比宋主更惨的。宋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没有哪个臣子敢圈起纵横数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没有哪个臣子有冯子都、秦宫那样气焰嚣张的豪奴。

  太后强势,外戚跋扈,朝有权臣,野有游侠,内则王侯,外则豪强,天子想办点事,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酷吏——这些酷吏全靠天子撑腰,没有天子的支持,立刻就是过街老鼠。本来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可程宗扬在旁边瞧着,汉国这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双方略一松手,说不定就会被各路强徒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如果程宗扬能够选择,肯定会远远离开汉国这风雨欲来的是非之地。但现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为小紫在这里。

  汉国局势的复杂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朱老头与汉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是秘密——巫宗为什么有勇气将他们邀至洛都?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程宗扬已经仿佛嗅到剑玉姬的气息。汉国局势如同乱麻,程宗扬不相信剑玉姬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宗门决斗,小紫背后有老头撑腰,再加上斯明信、卢景和卓美人儿,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场,程宗扬也丝毫不惧。可剑玉姬从来都不是只与人决战江湖的枭雄。在建康,巫宗刚刚落脚晋国,势力就渗透进宫中;在临安,剑玉姬大方示好,摆出全线撤退的姿态,寻求合作,却有意在蔡元长处暗露锋芒。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经营多年,势力远非初涉晋、宋可比。这么强的势力,却不露丝毫痕迹,只能说明剑玉姬暗中掌控之强。

  动手的话,无论单挑还是群殴,自己都有人。可如果剑玉姬来个花的,上升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这边一群外来户,加上老头这个狗一样被撵到南荒的丧家犬,不用斗就已经输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卢景,这活儿他们不专业啊。就是把孟老大也请来,星月湖八骏全捆一块儿,玩政治这种脏活儿,也未必能斗得过奸臣兄和他家娘子这对绝配。

  程宗扬的不适感是从进入洛都开始的。当初在舞都时,还算顺风顺水,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布置,以至于来不及对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后,伊阙被劫杀婢女,严君平的失踪,上汤脚店引出的一连串血案,湖阳君、颖阳侯、襄邑侯……种种线索搅成一团,每根线索都似乎很长,每根线索都似乎没有尽头,让他有种使不劲的无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头行动无功而返,程宗扬才猛然省悟过来:这些事情也许并非某个人的阴谋,也许仅仅偶然的巧合,但无力突破,正说明自己在这场角逐中已经处于彻底的下风。

  在建康时,萧遥逸本身就是顶尖的贵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云家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这种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触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临安时,自己来往的是贾师宪、高俅、蔡元长……一直到太后刘娥,把握到的同样是最核心的机密。

  在汉国,自己却游离于朝堂之外,奔走于市井之间。襄邑侯、颖阳侯这样的人物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无门可入。

  程宗扬原想在汉国低调行事,黑魔海大祭结束,就立即返回临安。但现在他意识到,如果仍然被隔离在朝堂之外,对高层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连颖阳侯与襄邑侯入宫是应太后之召还是天子之召都无从知晓,也许自己只能狼狈逃回临安,甚至再没有返回临安的机会。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主动去接近权力,只为了从那个圈子里得到自己必须知道的信息,为自己提供生存的机会。

  小紫把卓云君从龙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会之搬来,让奸臣兄去发挥他最擅长的能力。既然举目皆敌,那就把汉国这漟浑水彻底搅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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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智商行动极快——也说明他和冯子都确实有点交情。一个时辰后,他就赶回鹏翼社,说已经订好地方,安排冯子都和师傅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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