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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07,2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2260 ℃

  一场丧事,却因为双方各怀心思,最后尽欢而散。等程宗扬回到宫中缴旨,朝会已经结束。好在朝会的内容从来都不是秘密,很快程宗扬就得知,朝会中天子应重病在身的霍大司马之请,解除了霍子孟大司马的职权,却保留了大将军。

  接着天子给了吕冀一系列荣宠之极的加封:入朝不趋,谒赞不名,剑履上殿,食邑四县。除此之外,赏赐的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一律比照霍子孟当年,赏赐之重历代少有。唯一没有给的,就是大司马一职。

  「大司马之位非襄邑侯莫属。」徐璜面带笑容地说道:「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

  程宗扬知道他是说给旁边那位蔡常侍听的,但蔡常侍盯着那封无字的信笺,神情没有半点异样。良久,蔡常侍放下信笺,走到殿门处,望着外面的宫阙,然后开口唤来一名小黄门,「备车。」

  小黄门恭恭敬敬前去准备车马,蔡常侍拂了拂衣袖,向众人揖手行礼,淡淡道:「告辞。」

  徐璜与唐衡起身相送,「蔡常侍慢走。」

  蔡常侍微微点头,然后离开玉堂前殿。

  蔡常侍身影消失片刻,形如武夫的单超长身而起,一步跨出殿门。

  唐衡摇头叹道:「何必如此?」

  徐璜道:「放心些好。」

  他们的交谈没有回避程宗扬,显然把这个走自己门路买到官位的年轻人当作自己人,程宗扬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自己虽然有心参与棋局,但只想在幕后执棋,可眼下却似乎成了被别人操纵的棋子。

  这种感觉很不好,程宗扬权衡片刻,决定自己行棋,他挪了挪身体,忽然间「咦」的一声,面露诧异,接着掀开席角,从席下抽出一条丝帕,故作好奇地看了半晌,问道:「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徐璜接过丝帕,看到下面绣的「玉堂前殿」四字,笑道:「多半是哪个宫女不小心忘在殿内。」

  「原来如此。」程宗扬道:「这殿里也有宫女吗?怎么没看到呢?」

  「当然有。今日朝会,宫娥自然回避了。」徐璜一边说,一边随手把丝帕放在案上。

  忽然旁边一只手伸来拿起丝帕,却是唐衡。他原本面带微笑,神态从容,此时眼角却狠狠跳了几下。

  徐璜原本未曾留心,看到他的异样才意识到不妥,「这是……」

  唐衡道:「传尚衣!」

  不多时,掌管宫中衣物的尚衣来到殿内。唐衡问道:「各郡前次进贡巾帕是在何时?」

  「上月初,合浦郡曾入贡一批巾帕。」

  「有无鲛帕?」

  「有。」尚衣回道:「鲛帕一向由合浦郡入贡,本次一共十六条。天子分赐后宫七条,库中尚余九条。」

  「这一条是哪里的?」

  尚衣接过那条丝帕审视片刻,然后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绣字所用的丝线,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此帕正是合浦郡入贡的鲛帕,所用丝线当出自长秋宫。」

  「为何是玉堂前殿字样?」

  「回唐常侍,奴才不知。」

  唐衡沉默片刻,「下去吧。」

  程宗扬在旁越听越是惊心,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出自长秋宫的鲛帕却落到一个游女手中……难道当日在上汤的,竟然有长秋宫的人?他觉得这事自己都不敢想了,吕冀真要有那么大本事,干脆自己当皇帝得了,至于为一个大司马争来争去吗?

  唐衡叫来小黄门,让他们查清今日进入玉堂前殿的内朝官员,有谁曾在那处席位坐过。至于事情原委,则绝口不提。

  徐璜与唐衡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对程宗扬道:「此事已经查明,巾帕是宫女无意间遗在席下。宫中之事,不宜对外宣扬。你自己知道便是。」

  程宗扬一脸恍然地说道:「在下明白。」

  众人各怀心事,交谈几句便各自散去。徐璜前往西邸,唐衡收好鲛帕,入内随侍天子。程宗扬留在玉堂前殿等候天子召见。可一直等到午后,宫里也没有传来消息。

  程宗扬耐着性子,打量这座玉堂前殿。和汉宫其他建筑一样,这座玉堂前殿也极其宏伟,成排的立柱通体涂朱,上面雕刻着金色的蟠龙。忽然他目光一闪,看到屏风后多了一个影子。

  那屏风是用极细的绢纱织成,上面绣着一个手捧仙桃的仙女。隔着绢纱,能看到那个影子落在仙女脚边,身高不足三尺,似乎是个七八岁的童子。

  童子摇摇晃晃走到屏风后,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踮起脚尖,竭力伸长手臂,想去摸仙女手里捧的仙桃。可惜他个子太矮,再怎么用力也够不到。

  程宗扬本来心里有事,但看着屏风后面那童子天真烂漫的模样,禁不住笑了一声。

  听到笑声,童子停下手,接着那个矮小的影子慢慢挪到屏风边缘,小心伸头往殿内张望。

  天子至今尚无子嗣,这小家伙显然不会是皇子。只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一个人在宫里乱跑,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程宗扬露出一副亲切的笑容,紧接着,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背后的汗毛几乎竖了起来。

  那童子从屏风边缘露出来的面孔,赫然是一张皱巴巴的马脸,扭曲的五官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眉毛画成两个红色的墨团,鼻子又圆又大,下巴奇宽,肥厚的嘴唇间露出两颗八字形的门牙,头发扎了一个童子式的丫角,身上穿着五色的彩衣,手臂和双腿短小无比,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个怪物。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一手闪电般伸入怀中,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把匕首留在家里。传说深宫古殿易出精魅,没想到今日让自己撞上了。他展臂抓住面前的长几,暗道这妖怪要敢过来,自己就跟他拼了。

  那怪物开口道:「你是谁?」

  程宗扬喝道:「你是谁!」

  「你为什么在这里?」

  程宗扬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怪物拍手笑道:「真好玩!」

  程宗扬道:「有什么好玩的?」

  怪物应声道:「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一怔,才发现他在学自己说话,连口气都模仿得维妙维肖。

  「你是什么怪物?」

  「我是宫里的常侍郎!」

  「我在对一个三尺高的怪物说话。」

  「我在对一个七尺高的怪物说话。」

  程宗扬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口道:「正宗好侏儒正宗小怪物还是熟悉的面孔还是古怪的声音正宗小怪物天然不刺激本届汉宫侏儒大赛由小怪物集团特约播出我们面前的小侏儒即将踏上神奇的怪物之旅欢迎投票支持参与节目互动赢取小怪物集团提供的丰厚礼品!」

  殿内安静下来,面前的小怪物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娘!」

  程宗扬已经认出这小怪物其实是一个先天发育不全的侏儒,作为宫中蓄养的俳优弄臣,供天子取乐。见他发怒,程宗扬只觉得好笑,笑吟吟道:「怎么不学了?」

  那侏儒拍着几案,头上的丫角一晃一晃,怒道:「你会不会玩啊?」

  「玩什么?」

  「我这么矮,肠子也短,一口气能说那么多话吗?」

  程宗扬笑道:「等你学会再说吧。」

  侏儒赶紧道:「等你学会再说吧。」

  程宗扬索性闭嘴,侏儒还不罢休,气鼓鼓地缠住他,一个劲道:「再来!再来!再来!」

  那侏儒倒也不见得有什么恶意,但像块牛皮糖一样吵闹不已,让程宗扬也不禁头大。

  纠缠间,殿外那名身材颀长的男子执戟进来,先惊奇地「咦」了一声,然后对那侏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侏儒仰脸看着他,黑豆一样的眼睛眨巴几下,「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执戟男子神情严肃地对那侏儒说道:「天子刚才说了,如今宫中用度吃紧,你们这些侏儒耕田比不上农夫,让你们当官又不会治民,从军又不懂兵事,一点用处都没有,与其白白浪费衣服粮食,不如把你们这些侏儒全都杀光!」

  那侏儒见他说得认真,吓得张大嘴巴,然后放声大哭。

  「蠢货!」男子训斥道:「你对我哭有什么用?还不赶快去找天子请罪!」

  侏儒哭哭啼啼往宫里跑去,只不过他腿太短,跑着还没有常人走路快。

  程宗扬松了口气,对这个替自己解围的男子颇有好感,笑道:「敝姓程,忝居大行令一职,敢问先生贵姓?」

  男子抱着戟靠在柱子上,懒洋洋道:「复姓东方,东方曼倩。」

  程宗扬眼睛亮了起来。先遇到班超,又遇到这位名垂后世的执戟郎,刚入宫半日,就给了自己两个惊喜,看来汉宫被埋没的人才还真不少。

  「原来是东方先生,久闻大名!」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是殿外执戟的无名小卒,何来大名?我看你方才应付那矮子的手段,也非是满腹膏腴的庸人,你我今日萍水相逢,明日相忘于江湖,何必大言相欺?」

  「先生诙谐多智,声名在外,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久仰什么?」

  程宗扬笑道:「世间英雄辈出,以先生之能,堪称滑稽之雄,」

  「滑稽之雄?」东方曼倩大笑道:「不意今日遇一知己!」

  说话间,一名小黄门奔进来,对东方曼倩尖声道:「又是你这个狂人!方才是你吓唬的孟舍人?」

  东方曼倩精神一振,「可是天子召见于我?」

  小黄门没好气地说道:「做梦去吧!外面送来新酿的贡酒,天子正在尝新。若不是我拦着,让姓孟的侏儒闯进去,打扰了天子的兴致,少不了治你的罪!行了,你们先回去吧。今日天子不会再召见你们了。」

  程宗扬取了佩剑,东方曼倩将所执的朱柄银戟交还殿外的虎贲中郎将,两人并肩离开玉堂前殿。

  不知何时,天际已经浓云四合,望着阴霾下的重重殿宇,东方曼倩长吁了一口气,然后道:「程兄是刚刚入侍吧?」

  程宗扬道:「今天是头一天。本来还等着天子召见,担心君前失仪。结果只在殿前远远看了一眼。」

  「不错了,初次进宫便能见到天子。」东方曼倩道:「我以文字自荐,被天子特诏入宫,原本以为能攀龙附凤,快意此生,谁知入宫多时,只在殿前执戟而已,十有九次只能看见天子的背影。」

  程宗扬笑道:「晨间反驳吕常侍那位是你吧?在众臣面前引经据典,侃侃而言,东方兄胆子真不小。以一个执戟郎的身份当众驳斥吕常侍,替天子解围,不是一般的有胆有识。」

  东方曼倩叹息道:「晨间之事却是我错了。」

  「哦?」

  东方曼倩坦然道:「程兄是明眼人,自然知道我敢以小搏大,无非是投天子之好。若是天子有心,早该遣人前来询问我的姓名出身。于今不闻不问,可知天子对吕常侍那番话深忌在心,连带的连我不愿理会。若非如此,我何必去借一个侏儒弄臣的口舌,冀图面见天子?」

  程宗扬怔了半晌,东方曼倩敢在众臣面前驳斥吕闳,换作别的君主,至少也要私下略作抚慰,谁知天子竟然会对他不加理睬,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位天子对待强项令董宣的宽厚,颇似有为的明主。私下在西邸卖官鬻爵,又有几分行大事者不择手段的枭雄之色。可因为吕闳触了他的逆鳞,连替他解围的东方曼倩都不愿理睬,却显露出外宽内嫉的本色来。

  遇到这种君主,东方曼倩可是够倒霉的。程宗扬本来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么说来,东方兄刚才是故意吓唬那个姓孟的侏儒?」

  「如此行事,倒让程兄见笑了。」东方曼倩自嘲地说道:「我东方曼倩满腹才学,难近天颜,那些倡优之辈,却能时时面见天子。姓孟的身高不及三尺,每月俸禄粟一囊,钱二百四十,我东方曼倩身高七尺,每月俸禄也是粟一囊,钱二百四。这点俸禄侏儒能撑死,我得饿死。」

  两人出阿阁,过兰台,一路往白虎门行去,东方曼倩边走边谈,旁若无人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一旦天子召见,我就这么说。天子若觉得我可用,就给我个像样的职事,免得我空度时日,蹉跎岁月,若不可用,我就回家,不再浪费洛都的粟米。」

  程宗扬道:「东方兄要辞官?」

  东方曼倩狡黠而又无奈地笑了一下,「当着天子的面自然要这么说。」

  程宗扬道:「不当着天子的面呢?」

  「那我跟你说实话。」东方曼倩道:「假若我这番言辞仍无法打动天子,我就——做一个弄臣。」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两人同时放声大笑。两人此时正在兰台之前,作为宫中最具规模的藏书阁,来往兰台的都是饱学的鸿儒,见东方曼倩笑得肆无忌惮,不禁频频皱眉,抖着胡子远远斥道:「又是这个狂人!」

  东方曼倩对那些文士视若无睹,一番狂笑,几乎笑出泪来,他扶着程宗扬的肩膀,喘着气道:「你说,我若是做弄臣,岂不比那些侏儒强上百倍!」

  「东方兄即便作弄臣,也少不了青史留名,」程宗扬道:「这些儒生将来在兰台抄书,还要抄写东方兄的传记。」

  东方曼倩大笑道:「正是!正是!」

  他笑声虽然狂放,眼中的泪花却暴露出他的不甘。程宗扬索性道:「咱们喝酒去!我请客!」

  东方曼倩毫不推让,「走!」

  两人乘车直奔小胡姬伊墨云的酒肆,要了酒食,连敖润、刘诏等人都凑到一起,同席而饮。

  交谈间,程宗扬越来越发现东方曼倩是个妙人,言语诙谐,却不失正道,能言善辩,又不坚持己见。对朝中公卿多有讥刺,却跟敖润、冯源等人很谈得来,颇有些出入朝堂,游戏市井的洒脱。

  席间谈到俸禄,汉国的俸禄是钱粮各半,一半为粟米,一半折为钱铢。但所折的钱铢是按照固定价格,如今一石粮食价格是五枚银铢,官方折价只有二百四十铜铢。东方曼倩月俸不过两石,只有敖润的四分之一,几乎是最低一级。

  这点俸禄在洛都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好在东方曼倩是宫中当值,不时会有赏赐——东方曼倩声称自己要当弄臣,并非仅仅只是激愤自嘲之言。汉宫俸禄普遍微薄,很大一部分收入都来自各种赏赐。作为天子近臣,赏赐尤其丰厚。

  程宗扬当场替东方曼倩算了笔账,发现他的俸禄加上赏赐也不是十分菲薄,至少比班超强得多,可东方曼倩那点俸禄却远远不够花,问其缘由,东方曼倩问道:「你我年纪相近,多半已经成亲了吧?」

  程宗扬笑道:「最多两月便要成亲,到时请东方兄喝杯喜酒。」

  「可是续弦?」

  「初婚。」

  东方曼倩有些意外,汉国男子十五六岁成亲是常事,程宗扬这么晚才初婚,着实少见,不过他本是洒脱之人,也没有多问,径自道:「既然如此,我也在两月之后成亲罢了。」

  「咦?东方兄也是初婚?」

  「不是。」

  「二婚?」

  「也不是。」

  程宗扬笑道:「你不会是要结第三次婚吧?」

  东方曼倩道:「不瞒程兄,这是我第九次娶妻。」

  程宗扬差点儿把酒喷出来,「你前面八个老婆都死了?」

  东方曼倩大笑道:「岂是如此?我每年娶一妻,一年即尽,便出妻再娶,家中财物无论多寡,尽付于前妻,因此常患俸禄不足用。」

  程宗扬奇道:「你这是什么作派?」

  东方曼倩抬手指着外面的街市,「程兄且看,这洛都多少美女?满园名花,我东方曼倩岂能只折一枝?」

  「你可以纳妾嘛。」

  「纳妾最是恶事,」东方曼倩一手覆着酒樽,醉醺醺道:「我来问你,你有几个鸡巴?」

  「废话!你难道有两个?」

  「这不就是了。」东方曼倩道:「美女如名花,我既采撷新花,何必将前花锁于一室之中,使外人不得见也?」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叹道:「你这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东方曼倩拍案道:「说得好!正是如此!程兄,我敬你一杯!」

  「还是我敬你吧。像东方兄这么潇洒的人物,我还是头一次见。」程宗扬举樽道:「干了!」

  两人举樽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东方曼倩也是善饮之辈,两人喝到半醉,在席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只觉相见恨晚。

  要论折花,自己折得也不少。但像东方曼倩这样洒脱,程宗扬自问是万万不能。无论小紫、如瑶还是月霜、小香瓜,自己一个都舍不得放手,天荒地老都嫌不够,怎么能说弃就弃?占有欲是人类尤其是男人最基础的本能,东方曼倩连连这点占有欲都没有,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全无情感的非人存在,还是游戏风尘,太上忘情的出世高人。

  程宗扬正喝得眼花耳热,旁边一个声音娇叱道:「程厚道,你又在喝酒!」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一个俏丽的小婢双手叉腰站在身后。她不知找了多久才找到自己,此时面带愠怒,眼底却有几丝怯意。

  东方曼倩笑道:「好标致的小姑娘,可惜已经非处子。」

  红玉俏脸一红,转身就走,又停住脚步,「你要不想死,就赶快过去!」

  「等等!」

  程宗扬摸出一支木简,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中间写错了两个字,又拿书刀刮掉,重新填好,一边打着酒嗝道:「我今晚不过去了。她要想见我,就到这个地址来……」

  程宗扬不由分说,把木简塞到红玉手中。红玉只想把木简扔到他脸上,最后恨声道:「你去死吧!」然后逃也似的跑开。

  东方曼倩笑道:「程兄尚未娶妻,这是哪里来的胭脂虎?」

  「偶遇而已。」

  东方曼倩执觞道:「世间名花虽多,手中一支足矣,程兄切莫看花了眼。」

  程宗扬听出他话中规劝之意,笑道:「多谢指点。东方兄放心,程某自有分寸。」

  东方曼倩本是洒脱之人,闻言也不放在心上,摘下头冠往角落里一扔,意气风发地喝道:「谁来与我射覆!」

  「我来!」

  冯源拿出一只带钩用碗扣住,让他来猜,东方曼倩张口即中。冯源不信邪,举觥饮了一杯,然后接着来。东方曼倩连射连中,无一虚发。冯源一口气连输七局,输得脸都绿了,干脆换成酒瓮,照样挡不住东方曼倩的连胜,让冯大法直后悔没有把远在临安的林清浦请来。

  敖润一看不是事,挽起袖子就要跟东方曼倩划拳,刘诏拦住他,「敖哥,划拳那么粗俗的勾当就别拿出来献了,你玩投壶啊。」

  敖润一脸茫然,「啥?」

  刘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亏你还是射箭的——投壶都不知道?」

  「哦!哦!」敖润想了起来,「那就投壶!老东,你敢不敢?」

  东方曼倩笑骂道:「什么老东?我很老吗?那就投壶,一投一觥!」

                第三章

  「呕……」敖润抱着车轮一阵狂吐,半晌才喘着气道:「老刘,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老东投壶比射覆还狠……哥今天算是被你害惨了……」

  刘诏脑袋顶着墙,一边「哗哗啦啦」的尿着,一边吐了口酒气,语重心长地说道:「酒量不行,说啥都是白搭。你瞧我,输是输,可咱输得起啊,不就是一连输了三十多杯吗?咱喝完精神焕发,走路都带风的。」

  说着刘诏转过身,熟练地套好车马,打开卡住车轮的车轫,一手拿起赶车的鞭子,就要上车。

  冯源趴在车厢里,马车一晃,醒了过来,他抬头看着刘诏,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笑啥呢?」刘诏一脸纳闷。

  旁边的毛延寿咳了一声,提醒道:「刘爷,你裤子湿了。」

  刘诏低头一看,脸顿时黑得锅底一般。

  敖润抱着车轮哈哈大笑,「老刘,别人是解了裤子撒尿,哪儿有你爽利?撒尿连裤子都不解,难怪走路都带着风呢。」

  刘诏强辩道:「我明明解了的!」

  「你是拎着裤带当那话儿了吧?」

  程宗扬道:「得了,你们也别回去了,和老东一起,都在酒肆歇一夜,让伊墨云给你们找铺盖。」

  东方曼倩虽然酒量惊人,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此时早已醉倒,伊墨云刚收拾停当,几名刚送走的醉汉又转了回来,一进门就倒成一堆,呼噜声响成一片。毛延寿倒是喝得不多,这会儿前后奔忙,好不容易帮着把敖润、刘诏等人扶到席上安置下来,累出一身臭汗。

  程宗扬也有了七八分醉意,可这间酒肆本来就不大,一下挤进四名壮汉,连下脚的地方的都没有。小胡姬伊墨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苦恼地给几人腾地方,找铺盖,还要防着他们吐到自己的被褥上,还要照看外面的车马,不由得狠狠给了程宗扬几个白眼。

  程宗扬也有点心虚,自己带人来喝酒也就罢了,结果还把客人留到店里。要不是自己那乖徒儿面子够大,这几个醉汉恐怕早就被人扔到大街上了。

  酒肆中鼾声四起,敖润和刘诏嗓门一个比一个洪亮,那气势声震屋宇,连房顶的瓦片都震得乱摇。瞧着小胡姬一脸委屈的模样,程宗扬赶紧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毛延寿溜了。

  两人都不会驾车,只能徒步,程宗扬只好就近去金市旁边那处租住的房子,准备凑合一夜。

  刚走过一个路口,程宗扬就开始后悔。下午从宫里出来,天气便阴沉沉的,随时都可能下雨。此时已经是深夜,天际浓云密布,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伸手都看不见五指。周围的里坊都建着高墙,但此时连墙的影子都看不见。如果不打个灯笼,这样的夜里根本是寸步难行。

  程宗扬的手电筒留在了游冶台,手里连个打火机都没有,只能摸索着前行。刚走出几步,程宗扬忽然心生警兆,抬手接住一道黑影。

  手中毛绒绒一片温热,接着「喵」的一声,却是一只野猫。

  程宗扬松了口气,扔下那只野猫,说道:「延寿,我看得回去借个火把,要不然根本没办法走啊。」

  说完却没听到毛延寿的回话,程宗扬脚步一顿,然后侧着身慢慢靠在墙边,一手握住腰间的短剑。

  身后一片寂静,毛延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声息。

  程宗扬屏住呼吸,然后猛地往地上一扑。「叮」的一声,一柄弯刀劈在他刚才所立的位置,刀锋在墙上溅起几点火星。

  程宗扬扳开机括,短剑悄无声息地出鞘,朝前刺出。接着剑锋一沉,刺在那人小腿上。黑暗中传来一声低叫,却是一名女子。

  程宗扬猛虎般跃起身来,左手握拳挥出,打在那女子握剑的手腕上,接着往上一攀,搂住她的脖颈,扳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右手举起短剑,朝她露出的咽喉刺去。

  那女子喉咙被他扼住,只能勉强吐出一丝声音,「别杀我……」

  剑锋落在那女子颈上,留下一道血痕,让那女子魂飞魄散。

  程宗扬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

  那女子艰难地说道:「我是襄城君府里的婢女……」

  程宗扬酒意醒了大半,略一琢磨,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自己酒意上头,在红玉来的时候拿木简写了地址,让红玉带给襄城君。问题是六朝的识字率本来就不高,何况自己还装成傻子。襄城君接到木简,再问明是自己在席间亲手所写,再傻的人也会起疑心。与一个傻子私下偷情倒也罢了,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假扮成傻子,麻烦就大了。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免不了后患无穷。没想到襄城君这么果决,立即派人在酒肆外等候,自己一出门,就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程宗扬心念电转,弄清了其中的缘由。一边懊恼自己喝酒误事,一边暗叹这狐狸精真够狠辣的,前一刻还着急上火地让红玉四处寻找自己,察觉不对,立刻翻脸无情。程宗扬一问那女子来的时间,襄城君几乎没有半点迟疑,接到木简就派人来到酒肆,如果不是她低估了自己的身手,只匆忙派出一个心腹婢女,自己此时早已血溅街头,还要落一个私闯宵禁,为贼所杀的名头。

  事已至此,如何善后,让程宗扬头痛不已。襄城君已经起了疑心,自己即使杀了这婢女也没有意义。襄城君不见回音,肯定会再派人来杀自己灭口。可留这婢女一条性命,襄城君立刻会知道自己不仅会写字,还有一副不错的身手,下次再派人来,就不会这么容易打发了。

  襄城君是太后弟媳,吕冀的正妻,背后是太后和汉国最强大的外戚。从安全起见,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洛都。可自己好不容易从冯子都口中找到徐璜的门路,花重金买来官职,洗白身份,就这么狼狈逃蹿,一大把的前期投资全打了水漂不说,还要惹一屁股的麻烦擦不干净,这也太失败了。

  程宗扬找到毛延寿,发现他倒在街角,所幸只是被那女子击晕,并无大碍。既然没出人命,程宗扬也收起杀意,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他收起刀,对那婢女说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我是五原城来的。听清楚了吗?」

  黑暗中看不到那婢女的表情,但能听出她的错愕,「奴婢……听清楚了。」

  …………………………………………………………………………………

  襄城君猛然坐起身,失声道:「五原城?」

  婢女道:「那人是这么说的。」

  襄城君目中异彩连现,翻身从榻上下来,吩咐道:「来人!备车!」

  「夫人,」旁边的仆妇劝阻道:「眼下已经是半夜,夫人若是出行,只怕引起城中议论。」

  襄城君冷静下来,她身为吕冀的正妻,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就这样出门,天不亮可能就传遍整个洛都。

  「你说的是。」襄城君从容道:「你们出去吧。红玉,你留下。」

  等周围的仆妇离开,襄城君旁边的床榻忽然一动,整面墙壁旋转过来,从刚才的大厅转到厅后隐秘的奥室。

  「你去取两面腰牌,」襄城君对红玉吩咐道:「一会儿从后门走,你与我一起去。」

  红玉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女主人这么急于出门,有些慌乱地说道:「可是夫人,只我们两个人,万一……要不要再带些人?」

  襄城君眼神一厉,斥道:「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红玉身子一颤,隔了一会儿才小心道:「出门可要拿求医的通行书简?」

  权贵之家自有夜间通行的令简,逻卒虽然不会阻挡,但襄城君连夜出府的事就无可隐瞒。除此之外,一般人家生子或是急病,不在宵禁之列,但需要里坊出具的书简以供查验。襄城君府中婢仆不下千人,求医的通行书简是必备之物,执此出门,遇到巡逻的士卒也容易解释。

  襄城君点头道:「你去取吧。」

  红玉匆忙取来腰牌、令简,找出两套带着兜帽的罩衣,与女主人扮成府中的仆妇,然后提了灯笼,从后门悄悄出府。

  路上遇到两起巡夜的士卒,看到是两个女仆带着襄城君府的书简,说府中有人得了急病,前去求医,士卒们并没有留难,还好心地送了她们一程。

  告辞了好意的士卒,两人藉着灯笼微弱的光芒,来到金市南门。虽然已经牢牢记住地址,可襄城君还是拿出木简,就着灯笼又仔细看了一遍。

  里坊的大门已经关上,但这处里坊的住客多是外乡人,人员混杂,里正也不甚用心。红玉上前敲了门,又塞了一串钱铢,里正便权作不知,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两人入内。+ 素白的灯笼内烛火摇曳,映出坊中杂乱的房舍,襄城君皱起眉头,扶着小婢绕过积水的泥坑,找到木简上写的位置。红玉刚要叩门,房门已然打开,一名艳丽的女子露出面孔,看到是两名陌生的女子,只嫣然一笑,便扭头入内。既没有问她们的身份,也没有问她们的来意。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子惊人的艳色直让红玉看呆了眼。那女子浓妆艳抹,妆扮得如同街头倚门卖笑的娼女,眉眼间却看不出半分艳俗,衬着周围破旧的房舍,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凤凰飞入鸡窝之中。

  红玉回头看着夫人,只见襄城君的面孔被兜帽遮住,露出的红唇微微抿紧,似乎下了决心,接着举足踏入门内。红玉虽然心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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