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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05,2

小说: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2025-07-12 09:46 5hhhhh 7780 ℃

  车旁一个留着两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扬还记得在北邙见过,名字叫秦宫,是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对吕冀说着什么,吕冀靠在车窗边,面带傲然之色。

  画上一群扈从拥入脚店,接着马车驰进院中,其余的骑手分散在道路两边的林中,藏好身形。店中从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带出来,在檐下跪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毛延寿道:「当晚一群人闯入店中,说襄邑侯光临,让店内人都出来跪迎。还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细。」

  程宗扬在画上看到几名汉子戴着熟悉的铁面具,显然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这些人作为襄邑侯的贴身扈卫,有时被派去暗杀对手,甚至充当卧底,因此在吕冀身边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扬正往下看,毛延寿却停住手,尴尬地低声道:「还请家主让旁人回避一下……」

  程宗扬心下不解,但还是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闻言退下,毛延寿这才继续展开画卷。画上吕冀被一群美姬扶着走下马车。那些美姬一个个风姿秾艳,在毛延寿笔下流露出诱人的姿态,给画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程宗扬的目光却被吕冀脚下的画面吸引,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毛延寿。

  毛延寿窘迫地咳了一声,「当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画……」

  吕冀脚下伏着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容,颈中套着一条铁链,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着,四肢着地跪在车旁,用身体充当吕冀的下马石。她玉体一丝不挂。腰肢被吕冀踩得弯曲下去,浑圆的臀部向後翘起,臀间插着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去。随从搬来锦榻,襄邑侯吕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同样戴着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轻纱,白腻的胴体在纱内显露无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开轻纱,手掌伸到她腿间,当着襄邑侯的面玩弄她的秘处。另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隻插着孔雀翎的雪臀对着锦榻。吕冀仰天大笑,似乎欢喜非常。

  虽然只是在绢帛上描绘的画作,但在毛延寿笔下,人物冲击力十足,简直有种看大片的感觉。程宗扬道:「吕冀在做什么?」

  「那晚的事,小人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毛延寿小心翼翼地说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从就关上脚店的大门,张起灯笼。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带出这名女子,让店内的人都来看这女子的身体如何。」

  「看起来不错。」

  毛延寿道:「不瞒家主,小人擅画人物,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可这两名女子的美态,实在是小人生平仅见。虽然未见面容,但一肌一肤无不尽态极妍。」

  「她们是谁?」

  「小人听到旁人骂她们贱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这两女不知为何触犯了主人,被带到此地让人羞辱。」

  「是吗?」

  毛延寿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来的画面毛延寿施出浑身解数,画得活灵活现。两名绝色私妓被戴着铁面具的死士牵着,逐一在众人面前展露羞处。跪在檐下的书生、拳师、脚夫、商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滞,或是吃惊,或是兴奋,一个个神态各异。

  虽然看不到两女的表情,但从她们的身体姿态,能看出两女已经被人调教得驯服无比。周围无论贫富贵贱,都衣冠楚楚,只有她们身无寸缕地任人观赏。襄邑侯身边的美姬还笑着往她们臀间啐唾,尽情羞辱两女。

  程宗扬忽然指着画上的襄邑侯道:「他说了什么?」

  毛延寿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人一直没来。襄邑侯有些生气,冷笑着说了一句『野鸡也想变凤凰?便是真当了凤凰,也不过是我吕家的贱奴!』然後便……」

  毛延寿吞吞吐吐地说道:「然後便吩咐,拿那两名私妓宴客……」

  程宗扬往下看去,画面变成了一连串的春宫图。两女就在简陋的小院内玉体横陈,当着一众男女的面,与人轮流交合。拳师、三名脚夫、商人、扒手、跑堂的小二……一文钱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们的肉体。

  即使透过画卷,程宗扬似乎仍能感受到两女诱人的美色。画中包括孙老头主仆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在美色的诱惑下,都像疯魔了一样。程宗扬注意到,没有参与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连店内的老妇也在美姬的诱使下,去摸弄两名私妓柔滑的肉体。

  毛延寿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扬没有作声,直接拿过卷轴,自己摊开。

  画上出现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车上搬来,横放在襄邑侯脚边。

  毛延寿畏惧地瞟了家主一眼,小声解释道:「襄邑侯一直没等到人,发了脾气,把那个姓秦的监奴狠骂了一通。监奴陪着笑让人搬来木桶……下面真不用看了……」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眉头顿时狠狠跳了两下。

  襄邑侯转怒为喜,抬脚一蹬,木桶一路滚了出去。箍桶的草绳却是鬆的,被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滚出数丈,草绳已经放到尽头。店内的老妇打开木栅,木桶撞进溷厕旁的豚栏内,没有用胶粘过的桶身立刻散开,从里面滚出一段肉体。

  程宗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具肉体只有短短一截,双手双腿都无影无踪,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躯干。与两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没有戴面具,只紧紧闭着眼睛。虽然身体残缺,年纪也非少女,一张面孔仍然千娇百媚,被毛延寿勾勒得栩栩如生,竟然是难得的绝色。

  溷厕内被几头黑猪践踏得遍地泥泞,那截雪白的肉段从桶中滚出,就像一块美玉掉入泥中。混着污水、猪尿、粪便的泥浆沾在那具女体上,变得肮髒无比。

  襄邑侯披头散髮地走到栅栏边,一边观看,一边大笑。那女子闭着眼睛,嘴巴痛楚地张开,光洁的肉体上沾满污物,被几头黑猪挤在中间,在泥浆里挣扎蠕动。

  程宗扬冷冷道:「她眼睛睁不开吗?」

  毛延寿小声道:「是。」

  「舌头呢?」

  「小人不知……」

  程宗扬盯着画面上仅余躯干的女子,心头翻翻滚滚,像是掀起惊涛骇浪,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人彘!」

  程宗扬没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画轴卷起,负手起身,望着白粉涂过的墙壁,平复自己的心情。自从听说汉国的太后姓吕讳雉,他就立即联想起那位被她炮制成人彘的戚夫人。吕雉对付情敌的手段,可以说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两千年,仍让人不寒而慄。没想到换到六朝的时空,仍然有这样的惨剧。而且这个沦为人彘的女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自己有可能亲眼见到她。

  看到那个身体残缺的女子,程宗扬已经明白当晚在上汤的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人彘应该是太后吕雉的手笔,身份多半是前任天子的宠妃。襄邑侯肆无忌惮,竟然把她带到上汤的脚店,在一群身份各异的住客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吕冀的跋扈嚣张尽人皆知,能做出这等事也不意外。

  而吕不疑生性谨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门下杀手,将脚店的孙老头一家尽数灭口。所以上汤的事情发生在八月初九,脚店失火却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吕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为,设法弥补。但当天在脚店住宿的客人已经四散,此事涉及宫闱秘辛和吕氏的隐私,一旦泄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吕不疑纵然位尊权重,也不可能通过官府手段去追查线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阳泉暴氏,暗中查访,一路杀人灭口。

  可笑的是毛延寿,虽然对自己当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却对事件背後的意味一无所知。他在脚店被赛卢窃走盘缠,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画来投襄邑侯所好,冀图攀龙附凤,却不知自己是自寻死路。

  程宗扬看着这位技艺超群,人品却不怎么样的丹青师,由衷说道:「你真幸运,居然投错了门。」

  毛延寿听说当晚脚店中住客几乎都被灭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行事太过孟浪。此时心下一阵阵後怕,勉强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经尸骨无存。还求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暂时住在此处。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娇滴滴应道:「是。」

  程宗扬厌恶地看了眼画卷,准备让罂奴把此画封存起来,忽然间眉头一皱,猛地想起什么。

  他连忙打开画卷,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看过,片刻後他抬起头,「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呢?」

  从两名私妓与众人交欢开始,那对主仆就从画卷中消失了。无论是院中淫欲横流的一幕,还是襄邑侯带人在溷厕旁大笑取乐,都没有出现那两人。

  毛延寿道:「小人也在奇怪。这二人似乎是悄悄离开了。第二天我等离开脚店时,也未曾见这两人。」

  程宗扬道:「按你图上所示,脚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们两人怎么可能中途离开?」

  毛延寿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他眼睛转了几下,「也许是跟着襄邑侯的车队一同离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连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蹊跷,脚店中当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陆续找到,只有这对主仆,当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们存在,却至今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索。除了当日在脚店住过以外,身份、来历、去向一无所知。

  程宗扬这些天跟着卢景一路找人找到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只要生活在社会中,即使偶然路过,也会像飞鸿踏雪一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迹。如果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故意隐藏。

  那么,这对主仆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

  卢景和斯明信仔细看着画卷,毛延寿老实坐在一边。刚才被那个阴冷的汉子不经意地看一眼,毛延寿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扬和卢景只觉得画师笔法挺流畅,等见到画卷,不禁对毛延寿的画技刮目相看。他们见过的郁奉文、杜怀等人,在画卷上一个个栩栩如生,可见这个无良画师的观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扬不禁感叹,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寿,直接对着画卷找人就行了,哪里还用自己和卢五哥四处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齐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寿,白花了不少力气。

  画卷一点一点打开,看到画上的人彘时,连卢景都变了脸色,唯有斯明信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手指紧了一下。

  良久,两人放下画卷。程宗扬指着画卷上的老仆道:「这个人四哥和五哥有印象吗?」

  卢景摇了摇头,「没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程宗扬还不死心,「四哥,这真的不是严君平吗?」

  斯明信确定无疑地说道:「不是。」

  「肯定不是。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卢景扭头道:「你说吕冀像是在等人?」

  毛延寿连忙道:「小人只是觉着吕侯爷像是在等人。」

  「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人记不清了。」

  「如果吕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谁呢?」

  这个问题程宗扬也反复想过,但实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为何要在一家荒郊野外的低档脚店跟人见面,而且似乎还没有等到。

  卢景道:「那几个女人若是宫里的,这位襄邑侯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后权倾朝野,一旦泄漏出去,也不好收场。」

  程宗扬忽然道:「南宫还是北宫?」

  众人齐齐向程宗扬看来。

  「如果那几个女人是北宫的,这条帕子又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取出一条帕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这条帕子毛先生见过吗?」

  毛延寿脸都吓白了。他原以为那些女人无非是襄邑侯的姬妾,虽然荒唐,到底只是风流加下流而已。听家主一说,才知道此事涉及宫闱私秘。那几个女人很可能是先帝的妃嫔,甚至有可能来自南宫,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无论是哪种可能,自己这个知情人小命都已经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见过。」

  「仔细看看。」

  毛延寿认真看了几眼,然後使劲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程宗扬对毛延寿道:「你先下去吧。」

  毛延寿如蒙大赦,赶紧应道:「是。小人告退。」

  等毛延寿离开,卢景道:「姓唐的又来催了一次。」

  「五哥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有一个似乎去了外郡,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才有消息。」

  程宗扬笑道:「不如把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告诉他,就说下落不明,让他也帮忙找找。」

  卢景挑了挑眉头,「那可不成。砸我们阳泉暴氏的招牌。」

  「五哥有什么主意?」

  「假如两人是中途遁走,那老仆的修为不会太差。至少也是五级以上,这样的高手,在洛都也不会藉藉无名。」卢景道:「让姓毛的把他们两个的相貌单独画一张出来,我找人问问。」

  「行。」程宗扬道:「五哥去找人打听这两人的身份,四哥呢?」

  斯明信道:「入宫一趟。」

  卢景笑道:「四哥这回失算了。你那件东西被他放在盒子里,跟吕不疑一起入宫,结果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让人发现吧?」那摄像机可是世间仅此一件,丢了根本没处买去。

  「四哥在盒子上留了禁制,如果有人打开,这边就会发现。」

  程宗扬道:「那得赶紧拿回来啊!」

  斯明信起身道:「我去。」

  「等会儿!四哥,你就这么闯进去?」

  太后所在的北宫城墙高耸,宫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军士守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即使以斯明信的身手也非易事。

  「放心吧。」卢景道:「老四下午在宫外转了一圈,倒是找了条路子。」

  「有路子?」程宗扬眼睛一亮,「我也去啊!」

  …………………………………………………………………………………

  天色入暮,城中已经开始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口守着几名士卒。一辆马车从巷中驶出,车上插一面程宗扬花重金买来的通行令旗。巡视宵禁的士卒验过令旗无误,随即挥手放行。

  马车没有驶向宫城,而是向右一绕,驶入南北二宫之间的大道。洛都南宫与北宫之间相隔数里,中间错落着官署和苑林。马车沿大道行驶不久,一道巨大的拱桥出现在头顶。为了方便天子来往于两宫之间,也避免扰民过甚,南宫落成之後,天子便下诏兴建了这座连通两宫的复道。

  复道起自南宫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过玄武门,进入北宫的朱雀门,直通北宫正中的德阳殿。整条复道宽及十丈,长达七里,外面看起来虽是一座长桥,里面却分为三层,中间是天子所行的御道,两侧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车辆从桥下驶过的刹那,两道身影从车中闪出,像壁虎一样贴在桥洞内侧。两座宫城戒备森严,即使能越过城墙,也难以避开守军的视线。这条复道的桥拱离地面高达六丈,桥上同样戒备森严,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守卫。但落在斯明信这种大行家眼中,这条复道就是最大的破绽。

  桥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内拱,根本无法攀缘。但斯明信下午在桥下走了一遭,轻易就找出几处虽不起眼,却可以借力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後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缘,不多时就攀到桥廊下方。斯明信贴在廊柱上听了片刻,然後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桥上方的飞檐处,身体狸猫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扬小心屏住呼吸,沿着廊柱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就有分别有一名羽林天军的士卒。稍有动静,就立刻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好不容易爬到檐下,只见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当,身子一纵,落在檐上。程宗扬有样学样,跟着他攀上飞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廊桥上方的飞檐足有三重,单是檐身就高达两丈,飞檐离桥面还有一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即使偶尔弄出点动静,下面的士卒也未必会听见。

  程宗扬大大的鬆了口气,向斯明信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斯明信点了点头,两人藏在一二层飞檐之间,一路无惊无险地穿过复道,来到北宫正中的德阳殿。

  月夜下,宫禁一片寂静。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两旁林立的楼观,巨大的望阙和形态各异的神兽图案,程宗扬不由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自己竟然就这么轻轻鬆鬆地来到汉国曾经的权力中心?这简直比买票参观还容易。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假如不是有这条复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这种大行家带路,自己也许连桥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识汉宫内部,从檐下四处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宫殿都被黑暗笼罩,似乎无人居住。偶尔有几处点着灯烛,也被重重帷幕遮挡,只隐约露出一丝灯光。

  斯明信却如同识途老马,毫不犹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并不快,还不时停下,避开宫内的守卫,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你以前来过?」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扬以下恍然,斯明信并不是知道宫里的路径,而是通过留下的禁制,感应到摄像机的位置。

  偌大的宫禁寂无声息,让程宗扬不禁暗自纳闷,据说汉宫中仅侍女便不下万人,难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宫?这么大的宫殿空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废弃的冷宫呢。

  两人时走时停,半个时辰之後,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中。整座宫殿建在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台陛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林立的巨柱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漆金的龙凤图案。宫门顶端的匾额上,写着三个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宫。

  程宗扬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迷路,看到这座宫殿才放下心。自己虽然对汉宫不熟,也听说过这座太后的寝宫,两人从一座台阁後现出身形,接着眼角一跳,同时停住脚步。台陛下方,静悄悄立着两队侍从。队伍前端是两乘轻便的马车,车前的旗号分别是襄邑侯、颍阳侯。

  程宗扬与斯明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吕冀和吕不疑上午便入宫拜见太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第三章

  斯明信四下略一张望,然後退了回去,绕到台阁另外一侧,闪身往宫殿西边的池苑掠去。

  池苑紧邻着宫殿,碧绿的水波绕着汉白玉台陛,水面映着淡淡的月色。两人藉着池旁的柳树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宫潜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头往池中望去。

  程宗扬也觉出异样,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一团翠绿的叶子缓缓舒展开来,起初只有尺许大小一团,展开之後大如车盖,竟是一片径逾数丈的荷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残留荷梗,荷梗顶端的莲蓬足有一人合抱。饶是程宗扬在南荒见惯了各种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汉宫见到这样巨大的荷叶,而且还是夜间展开,仍然吃了一惊。

  两人虚惊一场,移动更加小心。永安宫内并没有军士守卫,几名小黄门也都留在宫门处。两人绕到殿後,斯明信没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眼睛,沉心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刻钟後,斯明信睁开眼睛,确定周围两里之内没有巡视的执金吾。他指了指宫殿一角,然後当先掠去。

  永安宫太过庞大,宫殿的长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听到殿外角落的声音。斯明信全力展开身形,宛如一个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着脚尖在柱上轻轻一点,身体笔直升起,在中间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扬满脸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着挺简单,可像他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七八丈高的殿宇一跃而上——这手段自己是真没有。

  斯明信没有理会他,身体一蜷,钻到檐内。程宗扬横下心来,长吸一口气,确定丹田气息运转正常,不至于中途掉链子,爬到一半气息耗尽,一头栽下来摔个半死,这才掠上台陛,接着飞身跃起,贴着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个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无比,更可恨的是由于位于殿後,没有雕刻龙凤,表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扬一口气掠上两丈,已经到了极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备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跃。这是无奈之余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这些刀痕可瞒不过人。

  就在这时,斯明信从檐下露出半个身子,接着手一挥,悄无声息地甩来一条绳索。程宗扬赶紧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经被斯明信开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缺口,位置极为隐密,除非用长梯爬到檐下,仔细观察,否则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机就在殿中,然後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说果断还得看四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在宫禁间如履平地,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能难住他的。

  …………………………………………………………………………………

  殿中隐约有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声音猛然拨高,「……又如何!」

  程宗扬功聚双耳,原本模糊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只听一个男子慷慨说道:「兄长此言,请恕不疑难以苟同!」

  「哈哈,我们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迂腐的狗屁书生!」

  吕不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君子持正!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吕冀吼道:「你个白痴!别人刀都架到我们吕家脖子上了,你还伸头让他们砍吗?你想试试吗?来啊!让我砍你一刀!」

  「住口!」一个女子厉声喝道。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吕冀道:「阿姊,我是气急了——四弟蠢到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

  吕不疑痛心地说道:「阿姊,我们吕家世称后族,历代太后多有听政之举,若论治国时日,比起刘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岂能以一己私心治天下?」

  程宗扬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边点着树状的青铜宫灯,她容貌端庄,玉颊冷若冰霜,乍然看来似乎并不让人惊艳,然而越看越有韵致。那双凤目仿佛会说话一样,混杂着仁慈与残忍,温柔和刚烈,从容与果决,宽宏大量和阴冷刻薄……程宗扬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绪都混和在一起,又把它们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後。

  在她身後立着几名侍女,有的年纪尚轻,有的已经白髮苍苍。面前则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见过的襄邑侯吕冀,另一个文质彬彬,正是刚才提到「天下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学之名的颍阳侯吕不疑了。

  吕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汤做的事,你知道後立刻告诉我,做的很好。」太后口气平淡地说道:「阿冀做错了事,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动手吗?」

  吕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说一遍,你最好记住。」吕雉一字一字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

  吕雉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久。

  「明白了吗?」

  吕不疑沉默不语。

  「你想做个好人。很好。但我们吕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吕雉冷冰冰说道:「你若生在别人家,做一个无用的好人原也无妨。可先父与大哥命丧人手,我们家这一代只剩下你们两个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报,家事国事如履薄冰,你想安心做一个好人,岂能如意?」

  吕冀插口道:「阿姊说得没错!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现在你想自己痛快,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吕雉喝斥一声,然後放缓口气,「我只有你们两个弟弟,父兄过世後,便是我们姊弟三人相依为命——不疑,我让你去帮阿冀处置善後,就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姊弟相互扶持,再大的风浪,阿姊也不怕。」

  吕不疑低下头,「臣弟知道了。」

  吕雉叹了口气,温言道:「好了。在宫里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吕不疑刚一离开,吕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姊!你看到了,这小子口不应心!整天装做滥好人,让他杀个人还不情不愿,早就忘了当年我怎么替他挡了一剑,才保住他的小命!」

  吕雉静静看着他,然後道:「阿冀,你再不喜欢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

  吕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欢我。」

  「那是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几年你暗中杀了多少官员?只因为他们说了几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便派人杀了他们?」

  「那些贼子包藏祸心!他们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实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不就是想逼着阿姊还政,去讨好刘骜那小子吗?」

  吕雉厉斥道:「刘骜也是你能叫的!」

  吕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吕雉有些头痛地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倦。

  吕冀小声道:「阿姊,你别生气。我以後小心便是。」

  吕雉叹道:「不疑一心想当君子,你是一味的肆无忌惮。我恨不得把你们两兄弟揉碎了再分成两个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儿多学学。」

  吕冀不屑地说道:「那个黄口小儿?」

  吕雉道:「他比你们兄弟强得多。」

  吕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力气再跟你们说什么了。今日说的几件事,切莫忘了。」

  「阿姊放心,」吕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紧的几件,一个是赵王想立太子,一个是天子的事,还有一个是询老贼的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吕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宫里,不回去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随便你吧。」

  斯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走。盯着他。」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隻装着摄像机的木盒就在殿内,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潜入殿内,取了东西再从七八丈高的殿顶离开。吕冀的车马队伍煊赫,跟踪他倒不费什么力气。

  …………………………………………………………………………………

  几名美貌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前络绎而行,监奴秦宫紧跟着马车,後面是几名心腹扈卫。吕冀慵懒地靠在车上,随口吩咐一句,队伍穿过重重宫禁,就像在自家的苑林中一样畅行无阻。

  车驾每到一处,值夜的黄门和内侍便纷纷上前匍匐拜见,连留在暗处的守卫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宫中如此威风,倒让程宗扬拣了个便宜,轻轻鬆鬆就避开了那些守卫。

  车马离开永安宫,向南一路穿过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随着车驾的穿行,原本黑沉沉的宫殿次第亮起灯烛,殿中的宫娥、内侍都忙碌起来,有些在殿中奔进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车队,给襄邑侯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队伍就膨胀到上百人。

  车驾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内侍已经得到消息,匆忙迎出来,趴在地上尖声道:「奴婢叩见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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