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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26,2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8240 ℃

  班超道:「等草料价格全面涨起来之后,我们不妨作作样子,准备点草料在各处城门发放。量不用太大,主要把声势造出来,一来邀买人心,二来让人们都知道洛都草料全面告紧。最好让周围郡县都听到风声,预先把草料钱算到运费里面。」

  「好主意!」程宗扬赞道:「洛都运力有限,多运了草料,就少运了其他货物。」

  程郑抚掌道:「果然周到。」

  「陆路运输无非是车马人力,我们只要控制饲料,让运费上涨即可。水路运输价廉量大,才是真正的大头。此事我以前有些想当然了,」程宗扬侧身示意了一下,「现在请洛水的何大当家解说。」

  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何漪莲暗暗吸了口气,起身先向众人施了一礼,然后说道:「水路与陆路不同,由于立冬前后洛水会因水浅停航,一般商家都会赶在大雪之前运完货物,眼下正是水运货物最多的时候……」

  最初的紧张过后,何漪莲越说越流畅,她先介绍了洛水航运的状况,洛帮所占的份额,以及可以调动的人手,然后说道:「按照家主的吩咐,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借口水浅,停止千料以上货船的航行,改用小船和竹筏运送。粗略估计,整个洛水会减少两成的运量,同时提高一成的转运费用。」

  吴三桂道:「万一有人抢生意呢?」

  何漪莲嫣然一笑,「这就要请诸位援手了。」

  程宗扬道:「老吴,这件事交给你了。不管帮内还是帮外,有人不服,全部打服。」

  吴三桂高声道:「是!」

  「水陆运输的事暂时这样安排,」程宗扬一锤定音,然后道:「第二桩是兑换。高智商,这事交给你去办。多找点狐朋狗友一起上阵,把咱们手里的金铢兑成铜铢。」

  高智商不解地说道:「师傅,铜铢又重又占地方,运的时候不方便啊。」

  「洛都九市你去看过了吗?」程宗扬道:「百姓交易基本上都是铜铢,用银铢的都极少。你要做的就是大量减少铜铢的流动,人为造成钱荒。至于兑来的铜铢,不用担心,都存在陶氏的钱庄里。我已经跟陶弘敏说好,这部分钱铢入库之后,短时期内不再流通。」

  高智商道:「有限额吗?」

  「先兑十万金铢吧。看看市面上的铜铢一下少二十万贯,会有多大波动。另外各处商号,无论草料场还是水路运费,能收铜铢的全部收铜铢。」

  「最高兑多少?」

  「尽量足额。铜铢出现短缺,可以兑到一千九。最高不超过一千八,而且这部分比例不能超过半成。」

  「行!」高智商道:「我找人去办!」

  「第三件……老匡,要靠你了。」

  匡仲玉起身敬了一礼。

  「你放出风声,说有人暗中往洛都运送兵器,图谋不轨。怎么危言耸听怎么来。最好再设计从进城的车中,搜出一批兵器。至于主谋,或者是赵王余孽;或者是暗有反志的诸侯;或者是有野心的外戚……目标越扑朔迷离越好。」

  匡仲玉朗声道:「明白。」

  「云老哥,还要辛苦你一番。」

  云苍峰道:「尽说无妨。」

  「你拿出钱铢,四处求购田地房产,把声势尽量造大,显得越急切越好。洛都这帮豪强肯定会拼命抬价。」程宗扬道:「怎么激起他们的贪心,让他们跟着咱们的节奏抬价,就要看云老哥的本事了。」

  云苍峰笑道:「你只管放心!一文钱不花,只动动嘴皮子,就让洛都周边田地的价格大涨这种事,老哥我最喜欢干了。」

  程宗扬笑道:「算缗令一出,他们就知道最后吃亏的是谁了。」

  云苍峰闻言大笑,他在汉国没少受人排挤,眼下又被逼卖掉名下的大部分产业,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等不及想看看那些人将来的脸色。

  程宗扬道:「总之一个字:涨!大家想尽办法,把百货的价格都抬起来。常言道,事不过三,这一轮涨价至少要有三波,每一次都涨到别人以为不会再涨的时候,再涨一波。三次之后,大多数人就会习惯物价的涨势了。」

  说完之后,程宗扬特意道:「剧大侠,你看呢?」

  剧孟咧开大嘴,用嘶哑的声音嘿嘿笑道:「这么好的发财机会,让你说得我都心动了……要不要我抢一票啊?」

  「这个主意不错啊!从安全上做文章,提高成本。」程宗扬边想边道:「抢的目标不一定要大,但要有足够的影响……」

  敖润接口道:「抢那些士子啊!」

  冯源不乐意地说道:「穷文富武,那些士子大半都精穷,抢他们干嘛呢?」

  「就抢他们!」程宗扬道:「那些士子嘴巴能说,还有交流的平台,传播够广够快,目标也不显眼,而且还没几个钱——这么穷的都抢了,何况别人呢?」

  冯源不同意,「就是因为钱少才要命啊。」

  敖润安慰道:「没事。只抢来洛都的,返乡的咱们不抢。反正他们都来洛都了,找个书院多少能混口饭吃。」

  「你说得轻巧……」

  班超道:「不行就让主公出一笔钱,放到各个书院,补贴被抢的士子。」他补充道:「反正大家都穷,补贴不一定用钱,粮食被褥就不错。」

  冯源道:「万一抢到有钱的呢?」

  班超笑道:「就当均贫富了吧。」

  冯源道:「万一有人混补贴呢?」

  「补贴越多,说明抢得越厉害,只用一点粮食被褥,就把声势造出去了,这生意做得过啊。」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要不忍心,这补贴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得了。」

  冯源左右看了看,「那就我吧。我可先说在头里,是不是真被抢我不管,只要真穷我就给啊。」

  众人都笑道:「给吧,给吧。最好都说被抢了。」

  席间所谈内容虽多,但在场的都是行家,效率极高。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众人商议已毕,各自散去,只留下何漪莲还在厅中。

  何漪莲看着正在审视地图的主人,欲言又止。

  程宗扬提笔在图上作着标记,一边道:「怎么?没有这样议过事吗?」

  「奴婢以前在帮中议事,都是排好座席,谁座席靠前,讲话就更大声。主子这般议事,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很奇怪吗?」

  「主子手下人才济济,奴婢望尘莫及。难得的是,没有人起小心思,倒像是一家人坐着说话。」

  程宗扬哈哈笑道:「要不他们都叫我家主呢。」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地图陷入沉思。

  何漪莲看着那幅白绢地图,主人新作的标记似乎是随意分布,有的在北邙,有的在洛都城内,有的远在偃师,还有一个在伊阙的香山顶上。

  程宗扬忽然道:「像什么?」

  「呃……」何漪莲有些语塞。图上的标记零零散散,根本看不出头绪。

  「算了,我也看不出来。」程宗扬叹了口气,悻悻道:「这鸟人……」

  程宗扬丢下笔,「你去吧。让长伯放手去打。」

  出于对魏甘的警惕,两个老头现在被分别关押,魏甘十分配合,只不过从他嘴里再撬不出更多内容。严君平依旧沉默,面对程宗扬的询问,连眼角都不带扫的。要不是看在他很可能是被老岳坑了的同道中人的面子上,程宗扬都想揍他。

  卢景远赴首阳山,在此处坐镇的只有斯明信。程宗扬特意带了两壶好酒,一边给四哥斟上,一边说了这几日的奔波,尤其是对那句口号的猜测。

  斯明信默不作声地听着,神情冷峻,但听到已经对上六块玉牌,也不由微微动容。

  「我现在奇怪的是,岳帅既然布下这么多星月湖兄弟才知道的线索,可为什么不把玉牌直接给你们,而要交给严君平保管呢?」

  斯明信想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郁闷地干了碗酒,「只有等卢五哥的回来再说了。」

  …………………………………………………………………………………

  第二天天还未亮,洛水码头就传来消息,昨晚夜航时,接连三艘千料大船搁浅,将航道阻塞大半,其中一艘更倒霉,船体倾覆,所载的货物全部漂没。据当事的洛帮水手说,搁浅的原因是洛水提前进入枯水期,水位下降,此番事故完全出于天灾。

  但天亮之后,又传来消息,洛水沿岸的居民、渔人以及往来的乘客提供了大量证据,证实洛水目前的水位并无异常,即使有,也不超过一个手掌的厚度。面对质疑,已经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多时的洛帮何大当家公开亮相,收回了属下此前发表的言论,表示事故原因目前正在调查之中。同时表示自己将结束休假,全力以赴调查事故原因,给货主和百姓一个交待。

  而据某位资深船夫透露,事故的原因与水位无关,主要是洛水上游来沙量持续加大,河底的沙洲长期生长造成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洛水的航道都没有疏浚过!洛水每年的来沙量有多大,她姓何的计算过吗?光说搁浅,前年搁浅事故有十几次,去年二十几次,没有公开的还得翻两倍!搁浅事故一年比一年多,可洛帮高层呢?对此毫不关心,每天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就洛帮这种工作态度,不出事故是偶然的,出事故是必然的!」这位不愿意公开姓名的许姓水手愤怒地表示,「我就知道那娘儿们靠不住!」

  事故发生后,为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以洛帮为首的船行匆忙宣布,在洛都下游一百余里设置安全线,千料以上的船只一律停航,船上的货物先用浅底的小船驳运至偃师码头,再走陆路进入洛都。如果想直航上津门码头,能用的船只更小,而且时间无法保证。

  船只搁浅的事故洛水每年都会发生多起,无论是官方还是百姓,对此都早有预期。只不过今年的停航足足提前了一个月,正值船运高峰,还是让相关方面慌了手脚。

  嗅觉最灵敏的,永远都是商人。洛水停航的消息刚一传出,洛都车马行的运费便应声大涨,偃师城内更是车马云集,洛都几乎有一半的运力都赶来讨生意,险些挤垮了码头。

  洛都人口百万,每日所需的粮食、猪羊、菜蔬数量就极为庞大。但相比于珠玉、香料、锦缎之类的奢侈品,粮食菜蔬价低量大,十车粮食也抵不上半车锦缎的运价,因此原本就有限的运力争相追逐各类运费高昂的贵重货物,城中亟需的粮食即使被驳船运来,也被随意堆积在码头上。

  官员们都盯着诏举,密切关注着天子亲政之后的举措,对此无暇理会;洛都的商贾们无不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大肆提价,以近乎狂欢的姿态从运费到售价尽情攫取着超额利润;洛都的百姓只把洛水搁浅的消息当作市井间的谈资,顺便对市面上越来越贵的物价发几句牢骚。

  于是就在众人全然不觉的情况下,一场完全人为的经济危机正愈演愈烈,其破坏力远远超过了程宗扬的预料,甚至成为汉国剧变的导火索,以至于将整个汉国的政局都蒙上一层浓浓的血色。

  然而此时,这场危机的始作俑者偏偏感觉还十分良好,尤其是程宗扬发现这回停航还狠狠坑了广源行一把之后,心情更是舒畅。

  「广源行的老田急得都上火了,」陶弘敏道:「搁浅的三条千料船全是广源行的,还翻了一条,押货的几名管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多半是凶多吉少。」

  程宗扬道:「广源行是做什么的?」

  「就是个杂货行,无非做得大了点。」陶弘敏道:「广源行经营的都是大宗货物,运到洛都之后,再分销给本地商贾。这次虽然翻了一条船,但年关将近,广源行有些货物都压了半年,正好趁机销出去。赶上停航涨价,算下来他们也赔不多少。」

  陶弘敏笑道:「倒是程兄不声不响就断掉了洛水的运输,真是好手段!」

  「无非是花钱买通了洛帮。」程宗扬道:「他们赔的钱,我可是全包了。」

  「比起将来的收益,那点船资只是九牛一毛。」

  正在船头垂钓的赵墨轩忽然「咦」了一声。程宗扬举目望去,也不由一怔。

  他们的船只停泊在城西的洛水岸边,此时大道上烟尘滚滚,先是驰来数十铁骑,然后是两列衣甲鲜明的步卒,一名骑马的官员当先而行,他一手持节,一手托着一卷黄绫诏书,黑色的官服带着令人心寒的肃杀气息,犹如死神。

  官员身后是一辆囚车,木制的囚笼内锁着一名身穿赭衣的徒隶,那囚犯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仿佛昏迷一样。再往后看,队伍中间赫然是一辆接一辆的囚车,仿佛一条长蛇般,一眼望不到头。队伍外侧,还有十余名刽子手,他们穿着红得刺眼的血色上衣,即使是冬季,仍然露出一侧肩膀和半边生满黑毛的胸膛,腕上戴着厚厚的牛皮护腕,手里抱着一柄鬼头刀,锋刃磨得雪亮。队伍最后,则是一群看热闹的市井闲人,闹哄哄跟在后面,林林总总有上千人之多。

  车队在岸旁一处平整过的荒地停下,那名官员翻身下马,走到高处,将节杖植在地上,展开诏书念了几句,然后双手举起诏书,展示四方。

  片刻后,官员一声令下,士卒随即将囚车钉死的木枷劈开,将囚犯拖到河边跪下,扯住头发,露出脖颈。一名刽子手往掌心唾了一口,双手握着沉甸甸的鬼头刀,高高举过头顶。

  那名官员抬手用力一挥,十余名刽子手同时暴喝,围观百姓的惊呼声中,一片雪亮的刀光齐齐斩下,接着血光飞溅。

  十余颗头颅滚落下来,无头的尸身鲜血狂喷。刽子手抓起头颅展示一周,由几名小吏拿着木简核对刻记,这才丢在车上。

  囚犯足有一百余人,刽子手却只有十余名,紧接着又一批死囚被押了过来,刽子手将无头的尸身一脚踢开,腾出位置。那些死囚被按着跪在地上,同样是面孔朝下,被人扯住头发,露出脖颈。

  官员挥手,大刀落下,众人惊呼,头颅落地……

  随着这一幕不停重演,场中尸体越来越多。黄色的沙土,干枯的芦苇,都被鲜血逐一染红。

  程宗扬一手揉着额角,神情僵硬。隔着里许,那些死气已经淡薄了许多,但那一丝丝的阴冷气息,仍使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适。程宗扬并不是没有杀过人的菜鸟,生死一瞬之间,该杀的他绝不会手软,可目睹这种大规模行刑的场面,他仍不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他不知道那些囚犯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行,他只是出于本能,对同类的死亡生出一丝不忍。

  「真是晦气,正赶上处决人犯。」

  陶弘敏嘟囔一声,正要放下竹帘,赵墨轩却又「咦」了一声。

  程宗扬本来已经转身不想去看,闻声又扭过头去,却看到那些被处决的死囚除了青壮,竟然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妇人。

  赵墨轩皱眉道:「族诛?」

  程宗扬心头剧震,本来不忍细看,此时连忙功运双目,朝岸上看去。

  处决已临近尾声,最后一批被押上来的死囚中,甚至还有一名抱着婴儿的女子。那女子一边哭泣,一边乞求地举起婴儿。刽子手早已杀得浑身是血,他扭过脸,一边举起大刀。

  程宗扬只觉一股热血从心头涌起,想也不想就钻出船舱。

  鬼头刀呼啸而下,就在此时,人群中飞出一只破碗,重重磕在刀上,接着一名头发胡须乱蓬蓬的乞丐飞鸟般掠来,一把抄起婴儿,掠入芦苇丛中。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片惊叫,那官员匆忙下令,士卒们纷纷涌来,有些挥戈扫开芦苇,有些弯弓往芦苇丛中射去。那女子呆呆望着芦苇,蓦然间放声大哭,哭声中却充满了解脱的喜悦。

  接着大刀落下,哭声戛然而止。

  那官员持节大喝,一边派人追捕劫匪,一边让人搜查人群中是否还有同党。

  围观的闲汉立刻便作了鸟兽散,却有十余名少年留了下来,甚至不等那些士卒退开,就上前收殓尸体。

  汉国重葬,没有特别的诏令,即使谋反的重罪也允许亲友收尸。毕竟人已经死了,不许收尸未免不近人情,那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更何况还被劫走了一个,他就是想理会也顾不上。

  那名乞丐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眼就抱着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人看清他的相貌。倒是程宗扬在船上看得清楚,卢五哥一身风尘,连胡须都是匆忙黏上去的,根本瞒不过有心人,而且他还抱着个婴儿,不敢下水,完全是靠过人的身法,贴着河岸蛇行,那些骑兵虽然看不到他,但只要沿着河岸追下去,肯定能追上。

  程宗扬深深了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潜入水中,暗暗祈祷自己可不要抽筋,万一让卢五哥再赶来救自己,还不如淹死得了。

  出乎他的意料,河水并没有预想中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种淡淡的温凉。

  还真是温洛啊。程宗扬心里嘀咕一声,兜头朝卢景截去。

                第七章

  地室一角,延香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哄着。那婴儿喝了些温好的羊奶,此时已经睡熟。

  程宗扬与卢景坐在火炉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酒,藉此驱走身上的寒意。炉中炭火烧得红通通的,上面一条羊腿烤得吱吱作响,烟气顺着挖好的通风口引向地面,免得炭气郁集。

  「……郭家满门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岁以下按惯例应该下蚕室,被天子否了。说郭大侠和他的党羽多次公开行凶,视朝廷律例如无物,必须诛灭。」敖润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独子,还不到一岁。」

  卢景冷着脸又干了碗酒。他远赴首阳山,一日两夜来回奔驰六百余里,饶是他已经踏入第六级通幽之境,修为不凡,这一趟下来也不轻松,此时三碗烈酒下肚,脸上才有点血色。

  「先养着吧,等见到郭大侠再还给他。」想起当时行刑的场面,程宗扬不由叹了口气。被一个死囚劫持,对刘骜而言,不啻于奇耻大辱,因此消息被严密封锁。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因为劫持天子,而被戮尸,连家人也被牵连诛杀。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睡熟的婴儿,然后对延香道:「这里太闷,对孩子不好,你先把他带出去吧。」

  延香应了一声,抱着婴儿起身。地室里只有一道竹梯,延香抱着孩子一时无法上去,敖润赶紧跑过来,「我来!我来!」说着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别动,刚睡着。」

  敖润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

  「老敖,你怎么就死心眼儿呢?小的不让你抱,你抱大的啊。」

  敖润醍醐灌顶,涎着脸抱住延香的腰肢,延香怕惊醒孩子,只好由着他搂住自己攀了上去。

  室内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程宗扬这才问起卢景的首阳山之行,「找到了吗?」

  「东西没找到。但标注地点的旁边有座石阁,叫日升阁。」卢景说着,拿出玉牌和皮卷。

  程宗扬心头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来,一字摆开。七块玉牌以及隐藏的线索依次排列下来,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

  伊阙,出云台。

  东观,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岛。

  偃师白鹭书院:唯楚有材。

  北邙:卧石绿。

  酂侯祠:成败在兹。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七块玉牌暗藏的线索与其中七个字一一对应,只剩下第七处空缺。程宗扬可以断定,在最后一块玉牌所标记的地点周围,肯定能找到那个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感温润,质地极佳,上面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和印记,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阳山、伊阙」等字样,就像小孩的涂鸦一样,胡乱刻在玉牌上。

  程宗扬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块,上面的字迹是后来加刻的——这也符合岳鸟人的一贯作风,别人的东西不要紧,拿到手里就算自己的,在别人的东西乱涂乱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除了第一处的首阳山日升阁,其他六处的顺序都被打乱了。最后一块,是第七处的『不』字。」卢景道:「严老头恐怕也没想到,他手里的玉牌其实只是个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顺序,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谜底。」

  「真正的谜底是什么?」

  卢景耸了耸肩。

  「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玉牌的顺序只有岳帅才懂,为什么他不把玉牌直接给你们,还要从严君平那边过一道手呢?」程宗扬心里道:岳鸟人这不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卢景想了片刻,「岳帅此举必有用意。」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四哥跟你不一样,人家从来都不说这种废话。」

  卢景翻了个白眼,他与岳帅朝夕相处多年,岳帅各种出人意表,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用不着多想。岳帅的遗物只会藏在一处,其余地方都是迷阵。」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宗扬道:「岳帅把玉牌交给严君平,但故意打乱了顺序,又设置了假遗物。不管严君平监守自盗,还是有人杀人夺宝,找到的都是假货。除非他对岳帅十分熟悉,并且知道星月湖大营的口号,才有可能把找到的线索按顺序排列起来。」

  卢景挑起唇角,半是骄傲半是欣慰地说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当,岳帅的遗物是留给我们的,除了我们星月湖的兄弟,谁也拿不走!」

  你就吹吧。没有我灵光一闪,你们还在错误的道路上打转呢。

  程宗扬道:「我猜第八处肯定有些宝物。」

  卢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后一处还是一无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岳帅戏弄了。岳帅肯定会放些东西,把外人打发走。如果寻宝的是星月湖大营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璃天樽,就该发现情况不对,会另外设法寻找宝物真正的下落。」

  卢景点头道:「很有可能。」

  「假如岳帅真这么设计的话,我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设个圈套,摆剑玉姬一道……」

  「要紧的是把他们手里的东西拿回来。」

  程宗扬道:「那些都是假货。」

  「就算是假货,也是岳帅留下的假货,绝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岳鸟人的破烂你们都当成宝贝。

  程宗扬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你觉不觉得,这些玉牌像是一整块啊?」

  卢景仔细看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程宗扬扭头道:「四哥!四哥!你来掌掌眼。」

  室后的阴影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斯明信走过来,看着玉牌,忽然伸手将一字排开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三枚,第二排两枚,中间空缺,第三排两枚,同样空了一块。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像个门字。下边再补一块的话,像个口字。」

  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你是不是说那种圆的,像碟子,中间有个洞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来的。」

  程宗扬一怔,再看玉牌边缘,果然像是用利刃切割出来的。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整块质地精美,价值连城的玉璧,被人粗暴地剁成八块大小相等的方形玉牌,只为了在上面刻他那笔臭字。剩余的部分,都被那鸟人当成下多余的脚料丢弃了。

  暴殄天物也该有个限度啊!这么糟蹋东西,活该他被雷劈!

  程宗扬拿起一块玉牌,藉着炉火一边端详,一边嘀咕道:「这么好的玉,不会是和氏璧吧?说起来了,和氏璧是圆的,怎么能刻成四方形的传国玉玺?不会也是这么硬切出来的吧?」

  卢景仰脸想了想,「没听说过。」

  「汉国的传国玉玺不是和氏璧改的吗?」

  程宗扬说着,不由生出一丝好奇,传国玉玺从秦始皇一直到五代,传了一千多年,后来失传了。究竟什么样,众说纷纭,现在说不定自己有机会亲眼目睹,想想还有点激动。给天子掌玺的是谁来着?好像是具瑗?改天找机会看一眼,也算是没白来汉国一趟,要是能顺走的话……

  卢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哎。」

  程宗扬回过神来,他擦了把口水,然后正容道:「我还发现了一条线索!」

  他指着玉牌道:「你们看,前面四处的关键字都隐藏在地名内,而后面三处都与地名本身无关,线索分别来自碑刻、文字和匾额。如果符合这条规律的话,那个『不』字应该也是类似情况。」

  卢景看了一会儿,「有可能啊。」

  「既然严老头不开口,咱们不妨想想,什么话里面带『不』字,说不定不用严老头张口,咱们就能蒙出来。」

  卢景道:「你这句话里头的『不』字就『不』少。『不』开口、『不』妨、说『不』定、『不』用。」

  程宗扬没答理他,一边搜肠刮肚地想着,一边道:「勇者不惧?」

  斯明信声音响起,「不分伯仲。不近人情。生不逢时。不可言传。」

  卢景道:「阴魂不散。遭人不淑。不三不四。狗屁不通。」

  「这能刻碑上吗?」程宗扬道:「有什么文辞雅致,或者带典故,可以挂出来的?」

  斯明信道:「桃李不言。势不两立。」

  卢景一边翻着眼睛,一边说道:「一室不扫,一尘不染。一言不发,一丝不苟。」

  程宗扬道:「还有一丝不挂。」

  卢景摇头道:「一丝不挂是佛门语。说不定是万劫不复、不堪入目、荒唐不经、惨不忍睹、死不足惜、死不瞑目……」

  程宗扬发现卢五哥这人虽然没个正形,但还是很文思泉涌的,文化底子比自己可深厚多了。问题是他这文化底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涌出来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能不能不说这么惨的?」

  卢景道:「我劝你别想了,带『不』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到天亮也说不完。再说了,岳帅的心思是你想蒙就能蒙得上吗?比方说吧,万一岳帅在墙头写个『不要脸』呢?」

  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岳鸟人真能做得出来啊!

  程宗扬只好泄气地说道:「得了,我还是等严老头吐口吧。」

  …………………………………………………………………………………

  「京畿之地,群盗蜂起!饱学士子,斯文扫地!」一名戴着高冠的博士口沫横飞,高亢的声音在殿中不住回荡,「司隶校尉、洛都令董宣,难辞其咎!」

  大司马吕冀独据一席,一手扶着佩剑,双眼似睁似闭。

  董宣免冠跪在地上,闭着口,一言不发。

  刘骜眉头紧皱,厌恶地看着那名博士。

  两日来,洛都周围的盗案突然增多,那些游侠少年啸聚山林,对来往的商旅行人大肆抢掠,尤其是赴洛的士子,几乎全被洗劫一空。入冬以来,洛都的物价一路飞涨,如今又多了一批遇劫的士子,更是捅穿了马蜂窝,那些士子就跟丧家的幼犬一样,呦呦待哺,哭闹声一个比一个凄惨,一个比一个响亮,惹人心烦。

  刘骜并不傻,盗案刚一发生,他就觉察到其中的蹊跷,随即下令董宣严查,是否是郭解同党所为。如今虽然还没有捕到贼人,但根据时间判断,盗案爆发正在郭解被族诛的次日。被劫的客商也反映,那些盗贼打劫时都口口声声说要为郭大侠报仇。

  另一方面,刘骜察看卷宗时发现,盗案虽多,却极少杀伤,那些盗贼并没有铤而走险,成为亡命徒。可以说,那些游侠儿的报复并没有超出预期,无非是少年热血,折腾几天自己就安生了。可这腐儒,偏偏在朝会上一口叮住董宣,非要置自己这位心腹赶出朝堂不可。

  「尸位素餐!庸碌无能!身居高位,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治理盗贼!直如酒囊饭袋!」那博士越说越起劲,几乎把朝会当成了文士聚会的月旦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脸的大义凛然。

  「停!」刘骜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

  那博士一怔,终于停住话头。

  刘骜冷冷道:「朕且问你,若是把司隶校尉让你来做,你能将京畿之地的盗贼一网打尽,保证今后再无劫掠之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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