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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31,2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4920 ℃

  吕冀本来准备稳住局面再商议立嗣之事,但现在被那帮使臣一挑拨,群臣人心浮动,立嗣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卿中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韦玄成、御史大夫张汤、大将军霍子孟、大鸿胪车千秋、宗正刘德、卫尉吕淑等人都在宫中,不多时便齐聚殿内。

  吕冀懒得再兜圈子,迳自说道:「天子驾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请各位来,便是议论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这位绣衣使者江充,行事稳妥,一向得太后信重。咱们议定之後,由他禀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镝、张汤等人都不作声。

  殿内沉默片刻,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开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选?」

  江充道:「千乘侯刘缵聪颖过人,按辈份为先帝之侄,继先帝之嗣可谓顺理成章。」

  金蜜镝刚要开口,已经有人说道:「千乘侯年仅八岁,入继大宝似乎有所不妥。何况……支系也远了些。」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刘德。刘德是汉国宗亲,又主管宗室诸事,对刘氏亲族了如指掌。

  车千秋道:「千乘侯年纪虽幼,但天生聪慧,可为备选。」

  众人议论几句,便定下来作为备选。

  江充接着说道:「近支宗室里面,河间王之孙刘志,年十五,聪明贤能,有帝王之资。」

  众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刘缵年仅八岁,一旦继位,太后至少垂帘听政十年。江充接着提出的刘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刘志正在议论亲事,迎娶的正是吕氏之女。他若继位,吕氏后族又多了一个皇后。

  张汤开口道:「清河王刘蒜以明德著称,为人沉稳有大度,可当国。」

  吕冀拧起眉头。汉国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声最好,他早知道肯定会有人提出清河王,却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张汤。

  金蜜镝道:「何不立定陶王?圣上将定陶王接入宫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当秉天子遗志,立定陶王为嗣。」

  吕冀心下更烦,若立定陶王,垂帘的就不是吕氏,而是赵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当禀之太后。」

  江充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让开!」

  两名守在门前的内侍被人推得跌进殿内,接着一群人大步入内。吕冀一眼看去,心里就腾起一团火。这回来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刘氏宗室,为首的是江都王太子刘建。往日为求立嗣,刘建没少在阿姊面前钻营卖好,平常见了自己也是客气万分,没想到天子刚刚驾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莫非他以为天子驾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简直是做梦!

  吕冀沉着脸道:「此间正在议事,汝身为诸侯,何故擅闯?」

  刘建昂然道:「此乃我刘氏家事,岂能由尔等密室私议?」

  吕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来密室私议?」

  「敢问大司马,你们拟定继嗣者是谁?可敢公之于众?」

  吕冀拂袖道:「我犯不着和你说!」

  江充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正在商议的三位,千乘侯刘缵、河间王之孙刘志、清河王刘蒜。」

  霍子孟道:「还有定陶王刘欣。」

  「连那个黄口小儿也能入选,」刘建高声道:「我刘建身为江都王太子,难道没有资格继承大宝吗?」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与天子平辈,岂能继嗣?」

  「兄终弟及,有何不妥?」刘建冷笑道:「何况天子驾崩之前曾有遗命,嘱我继承帝业。」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吕冀更是赫然变色,「一派胡言!哪里来的遗命!」

  刘建反诘道:「大司马如此笃定,莫非大司马当时在场?」

  吕冀不禁语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刘建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既然敢在诸位面前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

  张汤道:「什么证据?」

  刘建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後道:「昨晚天子驾崩前,有人亲耳听到天子将帝位于我——赵昭仪可以作证!」

  张汤皱眉道:「赵昭仪已然自尽。」

  刘建略微一怔,随即目光炯炯地盯着吕冀,「只怕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灭口了吧!」

  吕冀指着刘建,「你——」

  忽然间吕冀心头一寒,只见刘建身後鬼魅般闪出一个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身侧,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颈,抬腕从袖中挥出一柄带血的短刀,架在他颈中的肥肉上。

  那人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一般,几乎是身体一动,就将吕冀制住。

  满殿文武都呆住了。群臣寻常入宫,都不允许随身携带兵刃,而汉宫多年以来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手持凶器挟持大臣的场面。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别说吕冀没想到,连活了大半辈子的霍子孟也算是开眼了。

  突然间生死操之人手,吕冀来不及恐惧,就被愤怒冲昏了理智。

  「中行说!」吕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

  「呸!」穿着一身黑色仆服的中行说神情狰狞,他一口血沫啐到吕冀脸上,尖声道:「说!圣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喷人!」

  「逆贼!」中行说声音又尖又细,像铁锯磨擦一样刺耳,「若不是你,为何昨晚宫中内外都是你们的人!」

  眼前的变故让众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说!快放开大司马!」

  张恽叫道:「中行说!是你与具瑗等人勾结,害死了先帝!」

  「张恽!」中行说嘶吼道:「你先告诉我,你们北宫的内侍怎么会跑到我们南宫来了?说!」

  张恽张口结舌。

  中行说性情偏狭,此时遭逢大乱,更是形如疯颠,见张恽迟疑,他抬手挥起短刀,狠狠扎在吕冀肩上,冲张恽叫道:「快说!」

  吕冀惨叫一声,随即又被中行说勒住脖颈,叫不出声来,只是鲜血从伤口涌出,顿时染红了麻衣。

  这一幕不仅让群臣看傻了眼,连刘建也瞠目结舌。他乍然听闻天子死讯,连忙赶往宫中,没想到车驾入宫时,却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刘建认出那是天子身边的近侍中行说,赶紧把他接入车中。结果中行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天子临终前曾有遗命,由他来继承帝位。可朝中有奸臣,不仅对外隐瞒了消息,还大肆捉拿天子身边的知情人。自己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就是要请刘建入宫诛除逆贼,秉承先帝遗愿,登基为帝。

  刘建心怀鬼胎,听了这话,当即被惊喜之情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理会中行说是不是信口开河?

  遗命之说当然是假的。自从宫中惊变,中行说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吕氏手中,必然是个死字,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即便搅得天下大乱也在所不惜。编几句话骗骗刘建算什么?只要能坏了吕家的事,把汉国的诸侯全填进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双方一拍即和,于是就有了闯宫了这场戏码。可惜刘建跟中行说不熟,不知道中行说一旦发起疯来连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说话都不好使,只顾按自己的心意幹。原来两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说作证,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遗命,争取群臣拥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当场登基,控制大局——这种好事想想就能笑醒。

  谁知中行说一上来就奔着吕冀去了,什么遗命的事,嘴上说说罢了。他这边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算是把刘建彻底坑了。刘建好比是借个梯子刚爬了一半,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么晾在半空,进退不得。

  正迟疑间,谁也没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卫尉吕淑悄悄溜出门去,转身就带了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声道:「休得放肆!快放开大司马!」

  中行说也没闲着,一边逼问,一边接连在吕冀身上捅了几刀。那模样不像是要追问真相,倒像是拿吕冀过瘾来的,就图个痛快。吕冀哪里遇到过这个?连惊带吓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飞,就如同一头待宰的肥猪,全无反抗之力,中行说捅一刀,他就惨叫一声,好在中行说只拣肉多的地方捅,暂时没有伤及要害。

  刘建正在坐蜡,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个东西,随即耳边一个声音传来。

  刘建猛地清醒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说完,立刻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大呼道:「天子遗诏在此!」

  那封黄绫诏书甫一出现,便立刻镇住全场,连中行说都停住手,往刘建手上看去。

  诏书确实是宫中之物,鲜亮的黄绫上面墨迹淋漓,只写了一句话:传位于江都王太子刘建!看字迹十分陌生,非是天子亲笔,也不是众臣熟悉的几位侍诏,但诏书之後印记鲜明无比,正是汉国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刚涌进殿中的甲士脚步变得踌躇起来,回头朝吕淑张望。

  吕淑张大嘴巴,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殿中众臣都是明白人,诏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刚写上去的,连墨迹都没有乾透。可上面的印玺真得不能再真!

  刘建这会儿像换了个人一样,思路异常清晰,他高举诏书,叫道:「中行说住手!先跟朕出去!」

  混在宗亲中的刘建门客簇拥过来,将主公和劫持了吕冀的中行说护在中间,往宫外冲去。

  吕淑大声喝斥,但刘建举着诏书在前,中行说劫持吕冀在後,一众甲士畏手畏脚,几乎没怎么阻挡就被他们闯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更多,刘建一边走一边大声呼道:「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诏登基!有诛除奸党者,赏千金!封列侯!」

  如果刘建只举着诏书,就算吕淑不开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还劫持了吕冀。那可是太后亲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饶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时也无计可施,吕淑更是骑虎难下,只能一面命甲士将群臣逐开,一面命人齐声叫道:「江都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矫诏惑乱人心!天下共诛之!」拼命把刘建的叫嚷声压制下去。

  一边力有未逮,一边投鼠忌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直折腾到宫门外,最後还是方才递给刘建诏书的黑衣人在中行说耳边说了几句,中行说才放开浑身是血的吕冀,趁吕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闯出重围,径直往城南杀去。

  刘氏宗亲、刘建的门客、吕淑掌管的甲士都纷纷涌出,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位重臣。眼前的乱象如同闹剧,即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镝,这回也是大开眼戒。中行说孤注一掷,可谓铤而走险;刘建矫诏自封,可谓胆大包天。吕冀、吕淑等人应对无措,可以说是蠢如鹿豕。

  「这是……」霍子孟一脸的不可思议,「玉玺被人拿走了?」

  众人知道吕冀无能,但无能到这个地步堪称匪夷所思,居然连传国玉玺都没看住。他们不知道从昨晚开始,宫中就一片大乱,掌管印玺的具瑗首先被杀,吕冀只顾着自己快活,早把此事丢在脑後。反正整个南宫都被吕氏控制,一块玉玺还能飞上天不成?可眼下玉玺偏偏就飞了。不仅飞了,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上留下印迹。就算诏书是假的,有这枚玺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镝沉声道:「不仅玉玺,只怕连虎符也不在宫中。」

  众人脑中轰然一响,汉国兵权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为二,左符由军中保管,右符藏于朝廷,持符方可调动兵马。刘建如果拿到玉玺、虎符,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控制兵权。

  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当立即禀知太后!」

  张汤默然不语,中行说方才喊出「天子遇害」,听见的可不止在场这些人。刘建虽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势力与吕氏无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卷走玉玺、虎符,引兵入宫,局面将难以预料。况且以吕冀、吕淑等人的举动,让他从心底不看好吕氏。

  霍子孟「哎哟」一声,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说道:「老夫沉疴在身,此时难以支持……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说着一手搭在金蜜镝臂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扶我一把。」

  金蜜镝却没有动。

  霍子孟顿时急了,低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建若是调兵来攻,吕氏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宫中就是双方殊死搏杀的战场,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在场的众臣都是心思灵动之辈,当即作了鸟兽散,各寻出路。

  顷刻间,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镝两人。霍子孟不再兜什么圈子,直接说道:「无论谁胜谁负,你我都不失富贵,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镝沉声道:「天子驾崩,本来就是我等的过失。于今之际,安能弃天子而去?」

  「宫中自有太后!」

  「圣上已逝,皇后尚在,众臣议论时,可置皇后于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圣上尸骨未寒,终不能让孤子寡母受人欺凌。」

  「你啊!」霍子孟气得转了一圈,最後一摆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带的人都给你留下——千万别做傻事!」

  金蜜镝微微点头。

  霍子孟风风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灵的臣子已经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盯着殿门,见他出来,立刻涌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趋。

  霍子孟虽然低调隐退,知趣地给吕冀让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余威犹在,不少朝臣还是把他当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出了大殿。他走了几步,终于回过头来,喝斥道:「跟着我做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差事吗!」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乱纷纷向霍子孟行礼,随即四散。内侍中为首的张恽等人都跑去照看受伤的大司马,剩下的小黄门根本阻挡不住这些大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转眼间,刚才还人头涌动的东阁便冷清下来,只剩下几名内侍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措,殿门处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出来,沉声道:「期门何在?」

  一名内侍赶紧躬下身,「回车骑将军,圣上大行,当时随行的期门武士都被关在别院。」

  「把他们叫过来,老夫有话吩咐。」

  …………………………………………………………………………………

  程宗扬低低吁了口气,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随着时间推移,赶到的大臣越来越多,把整个东阁都挤得满满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一众大臣走得一乾二净,卫尉掌管的甲士也跟着吕淑去了宫外,整个昭阳宫只剩下几名内侍——还有一帮不知所措的妃嫔。

  那些妃嫔都在天子灵寝所在的内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耳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迅速安静下来,一个个停住哭泣,面露惊色。

  程宗扬轻轻放开赵合德,「别作声。」

  赵合德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蜷了蜷身子,一张玉脸毫无血色。

  程宗扬攀着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轻轻吹了声口哨。

  罂粟女霍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精光。

  她凑到赵飞燕身边,低声道:「奴婢出去看看。」

  赵飞燕双目红肿,闻言只点了点头。

  罂粟女出了帷帐,却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现在程宗扬面前。

  她长出了一口气,一手拍着胸口道:「主子,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出去了。」

  「这里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后回长秋宫,锁紧宫门,看好门户。」

  「主子,你呢?」

  「我跟你们一起去——给我弄一件内侍的衣服。」

  程宗扬刚收拾停当,扶着赵合德下来,金蜜镝已经进了内殿。

  离一众妃嫔还有数步,金蜜镝便停下脚步,向赵飞燕俯身叩首,大礼参拜,然後扬声道:「臣金蜜镝,恳请皇后回宫。」

  赵飞燕跪得久了,双腿酸麻,被宫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来,「外面出了什么事?」

  金蜜镝毫不隐瞒地说道:「江都王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持遗诏欲登帝位,被卫尉吕淑逐走。此地不靖,请皇后殿下移往长秋宫。」

  赵飞燕扭头看了一眼,悲声道:「天子的灵寝呢?」

  「天子灵寝不可擅移,臣会命人看守。」

  罂粟女托住赵飞燕的手臂,低语道:「先回去。」

  赵飞燕只好对金蜜镝道:「便依卿所言。」

  其余的妃嫔都惊慌起来,「娘娘!娘娘!」

  罂粟女扭头道:「别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谁要吵嚷,就留在这里守灵!」

  诸女立即噤声。

                第三章

  一众妃嫔、宫娥、各人随行的内侍纷纷起身,殿中乱成一团,程宗扬拉着赵合德,趁乱混入人群,小心低着头,免得被人识破。不多时,几名刚被放出来的期门武士匆忙赶来,持戟拱卫,护送众人前往长秋宫。

  刚走上廊桥,几名盔上带着长羽的羽林郎狂奔过来,前面一人单膝跪地,向金蜜镝施了一礼,「属下冯子都!奉大将军令,前来听命!请车骑将军吩咐!」

  另一人道:「属下王子方!奉命听候调遣!」

  「就你们几个?」

  冯子都道:「还有几个在宫外,属下已经派人去唤了。」

  金蜜镝点了点头,「先去後面守着。」

  「是!」冯子都与王子方站起身,往後走去。

  忽然冯子都「咦」了一声,双眼盯住队伍中一名内侍。

  混杂在人群中的程宗扬被人识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竖起手指在唇上碰了碰。

  冯子都心下会意,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迈步。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又穿羽林军的盔甲,愈发显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的目光。

  进了长秋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後关上,程宗扬才终于鬆了口气。金蜜镝仍然恪守臣子之礼,未奉诏入觐,绝足不入宫门一步,此时带着召集来的百余名期门武士在长秋宫外严阵以待,所有前来窥视的内侍都被他毫不客气驱赶出去。

  跟来的妃嫔都被安置下来,此时人人自危,宫里的气氛一片肃杀,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定陶王熬了半夜,这会儿还没醒,趴在盛姬怀里睡得正熟。他们的住处紧邻着皇后的寝宫,盛姬向赵飞燕施了一礼,便带着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进了寝宫,程宗扬身後的女子才揭开面纱,叫了声「阿姊!」

  赵飞燕惊愕之下,然後迎上前去,姊妹俩抱在一处,放声痛哭。

  程宗扬顾不上安慰她们,转头对罂奴道:「宫里有哪些人是信得过的?」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长秋宫早被清洗过数次,眼下这些宫女内侍,只怕一个都靠不住。」

  「一个都没有?」

  罂粟女想了想,「倒是随定陶王入宫的几名宫人,说不定还可靠些。对了,还有一人,当能信得过!」

  「谁?」

  罂粟女走到寝宫外,在偏殿一处小阁的门上敲了敲。

  房门无声地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内侍走了出来,他穿着宽袖乌衣,头上戴着貂蝉冠,却是中常侍中名列第一的单超单常侍。

  骤然见到程宗扬,单超眉棱骨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低哑着声音问道:「天子安在?」

  「天子已经驾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单超已经听到宫里的哭声,但还是心存侥幸,听到此语,双目顿时红了。他摘下貂蝉冠,用一条白布束起头髮,然後才道:「我昨晚本该随驾,但途中耽误了片刻,待我赶到昭阳宫时,宫门已经被封,周围都是北宫的人,于是我就到了长秋宫,幸得娘娘收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吕氏的人杀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来,眼下生死未卜,倒是中行说逃了出去。」

  程宗扬简单说了昭阳宫中发生的事。听到中行说劫持吕冀,以单超的冷峻,脸颊也不禁抽了抽,「这厮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再大,这次也押错宝了。」程宗扬道:「刘建若是为帝,必将祸及汉国。」

  「为何?」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黑魔海啊!

  「刘建居心险恶,他若当登上帝位,连皇后都性命难保。」

  单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锥一样,直刺到程宗扬心底。

  程宗扬心头一震,这单超修为可高明得紧,难怪能从吕氏的掌心中逃脱。

  「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扬道:「守护好定陶王!他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单超眉头挑了两下,他听出了程宗扬的意思,但眼下一边是拿了玉玺、虎符矫诏自立的江都王太子;一边是一手遮天,势大难制的外戚吕氏。而己方只有一位出身寒微,无所依凭的皇后,一个年仅三岁的婴儿,想与他们争夺帝位,不啻于以卵击石。

  他咬牙道:「单某深孚皇恩,自当以死报之。」

  「别担心,皇后也不是全无倚仗。」程宗扬指了指宫门方向,「眼下车骑将军金蜜镝正带着期门武士守在外面。」

  单超「呼」地喘了口气。金蜜镝与霍子孟一样,是朝中实打实的重臣,有他守在外面,可抵万军。

  「无论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扬又专门嘱咐道:「他若是出事,我们就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单超点了点头,走到定陶王居处的门外,盘膝坐下。

  「还有一事。」罂粟女拿出一隻剥开的蜡丸,「这是一名臣子弹过来的。」

  程宗扬接过来,展开里面的丝帛,不由露出喜色,「这钱总算是没白花!」

  「是什么?」

  「你不用管了。」程宗扬收起丝帛,「单常侍负责定陶王,赵皇后这边就交给你了。这宫里无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迟疑片刻才道:「赵昭仪的尸首在昭阳宫的偏殿,这会儿应该无人看守,你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别让人看见。」

  罂粟女一脸为难,盗尸也就罢了,可这边宫里都是人,想不让人看见,谈何容易?但主子吩咐下来,再难也要办到,罂粟女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寝宫内,赵合德正在姊姊怀里哭泣,「我亲眼看到,她被那个大司马生生绞杀……她死的时候,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赵飞燕玉容惨淡,显然也没想到昭阳宫中会有如此残忍的一幕,更没想到吕冀竟然敢在天子尸骨旁如此行事。

  珠帘一阵摇晃,程宗扬大步进来。

  赵飞燕惨然一笑,「多谢程公子,护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将令妹托付于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也要护得令妹安全。」

  程宗扬说得大义凛然,赵合德却不由自主地双颊一红,垂下头去。

  程宗扬道:「宫里的秘道在哪里?能通到外面吗?」

  「就在殿後,能通到外面。」

  程宗扬以手加额,「太好了!」

  赵飞燕咬了咬银牙,「还请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带出去。」

  「我这会儿不方便带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宫里。」

  赵飞燕凄声道:「公子……」

  程宗扬这才发觉她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几个人商量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赵飞燕半信半疑,自己身为皇后,想走也走不了,换做旁人,此时若是能出去,肯定有多远走多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这龙潭虎穴之中。

  程宗扬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归,必定会把你们姊妹都救出去,绝不会把你自己留在宫里。」

  赵飞燕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公子仁德,飞燕永世不忘。」

  程宗扬转身要走。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可小心……」

  程宗扬回过头,朝赵合德摇了摇手,笑道:「放心吧。」

  …………………………………………………………………………………

  汉国宫中的秘道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些宫中甚至不止一条。一般而言,各宫的秘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宫中贵人们彼此来往,极少有通往宫外的,但这一条显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後一处小阁内,阁中放着牌位,是皇后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少有人迹。赵飞燕由于无法加封父族,忧思难解的时候,常常会到阁中独处,也正是因此,才偶然间发现阁中的秘道。这处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后所留,入口和出口的位置都极为隐蔽。

  赵飞燕发现之後,立刻告诉了天子,刘骜觉得好玩,叮嘱她不要把秘道的事说出去,自己倒是从秘道走过几趟,回来告诉她,这条秘道有两个出口,一处在东观,另一处一直通到宫外。

  「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太后知道,我们以後可就没得玩了。」刘骜笑着对她说。

  赵飞燕心头一阵酸楚,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自己是极好的。当初立自己为后,宫里宫外一片非议之声,但天子顶着各种流言蜚语一意孤行,给自己争到了皇后的位置,可如今,已经是天人永隔……

  赵飞燕拭去泪痕,「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揭开地板,一跃而下。

  那条秘道极长,程宗扬功聚双目,勉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个时辰才摸到出口。从秘道出来,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却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张望了片刻,找准方位,然後往通商里掠去。

  街上乱纷纷的,所有人都在往家里赶,甚至有些里坊已经关上大门,不允许外人出入。

  程宗扬回到住处,不由吓了一跳,满院子都是劲装大汉。不仅鹏翼社的人全部集中过来,程郑的一帮手下也在其中,甚至还有雲家的护卫,郭解的一众追随者,再加上洛帮的人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扬刚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准不准!我说能回来吧!」

  吴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时。这还差了一个时辰呢。」

  匡仲玉捋着鬍鬚,悠然道:「些许误差而已。」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秦桧与班超闻声而出,秦桧道:「听说宫中生变,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来。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没什么不妥,你们幹得很好。」程宗扬边走边道:「宫里出大事了。请四哥、五哥、程大哥、郭大侠、长伯、高智商、严先生……」

  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最後又补了一位,「……还有雲大小姐,过来说话——顺便给我拿点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卢景前往宫中,其余人均已聚齐。程宗扬狼吞虎咽,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後一抹嘴,开始诉说这一夜的所见所闻。

  听到天子暴毙的异状,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震惊,让众人都麻木了。等程宗扬说完,室内鸦雀无声。

  最後却是王蕙首先开口,「虎符真是被刘建拿走了吗?」

  「眼下还不确定,但八成是真的。」程宗扬道:「暗中递诏书那个人虽然穿着内侍的衣物,又易过容,但她身上的骚味我隔十里都能闻出来,肯定是齐羽仙那个贱人!」

  秦桧冷哼道:「巫宗的人倒会挑机会。吕氏行事猖狂,居然连玉玺、虎符都忘了收取,平白为旁人作了嫁衣。」

  班超道:「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拍案道:「这是一票大生意!若能做成,足够我们程氏商会吃几十年的!」

  众人都神情大动,严君平更是失声道:「你要拥立天子?」

  「不错!」

  「清河王刘蒜?」

  程宗扬奇道:「我幹嘛要立他?」

  「那你要立谁?千乘侯刘缵?还是河间王之孙刘志?」

  「当然是定陶王。」

  「那个黄口孺子?」严君平的表情像是看一个傻瓜一样。

  秦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当初主公决计支持立定陶王为嗣,是因为天子尚在,只要天子允诺,便大事可成。但如今时移势易,天子驾崩,定陶王除了赵皇后,再无倚仗。反观吕氏有太后撑腰,本身又势力庞大,眼下稳居上风。刘建拿了玉玺虎符,若操持得当,也有一战之力。而赵皇后孤立无援,能不能保住自身性命尚在两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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