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一》

義斬戰隊有五個老闆，人人都是人民幣戰士，而且經營絕不會凌駕戰術之上，畢竟他們是來花錢不是來賺錢的。所以呢，義斬戰隊客場出戰一向闊氣，吃好住好用好，有時還會提早一兩天就到場適應環境。

他們第三十四輪比賽對戰霸圖也是如此，提早一天抵達Ｑ市，就下榻比賽會場南面隔一條街的酒店，晚上練習結束後，人民幣戰士跟Ｑ市的闊少朋友們約了聚會，孫哲平是敬謝不敏，寧可去轉角對街的超市逛逛。

沒想到進了超市，繞過幾條走道，迎面就看到林敬言推著購物車走過來，張佳樂跟在後邊兒，手裡還拿著罐百花牌蜂蜜。

張佳樂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義斬提早過來也是跟俱樂部打過招呼的，手隨意一抬，「呦。」

「……呦。」孫哲平神情平常，但不知為何回應得有些慢。

跟林敬言也互相打過招呼後，三人瞬間冷場，林敬言也是多少能理解這兩人的關係比自己跟方銳要來得尷尬許多，鏡片後的眼往旁一掃，就看張佳樂抿起嘴直視前方，手裡的蜂蜜玩得像百花繚亂在換彈匣一樣。

是想起以前在Ｋ市逛超市的情形吧。孫張二人很有默契地同時猜測對方沉默不語的原因。

看林敬言顧慮張佳樂，試著想說些什麼的樣子，孫哲平突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這人光明磊落，知其甚詳的張佳樂幾乎馬上就察覺不對，見孫哲平大步走來，便不著痕跡戒備著退後半步，但這狂劍士走到跟前，一個微操作，卻是停在林敬言面前，還離得很近，入侵個人空間的近。

所以林敬言已略微僵直。張佳樂有點茫然。

孫哲平卻若無其事地俯身，低頭，整張臉就湊在林敬言耳畔頸間，停了幾秒。

僵直！

除了受害者挺屍似地僵直，張佳樂感覺自己中了眩暈效果還希望隊友拋把沙過來，連旁邊橫向走道上剛好走位在借位角度的路人都僵直了。

「靠！」張佳樂率先回神，勃然大怒，差點把手上蜂蜜當手雷扔過去，「孫大平你幹什麼？！」

剛跨步過去想救援隊友，孫哲平已經退開兩步，臉上表情很明顯放鬆了。

「……馬的。」瞪著眼上下掃了性騷擾犯人兩遍，張佳樂咒罵，回頭就寬慰林敬言，神情特別深刻，「老林啊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林敬言只感覺哭笑不得。

「你發什麼瘋？」湊近一步繼續瞪著孫哲平，張佳樂瞇了瞇眼，「難不成想搞心理戰術？卑鄙！」

「我可不會這樣就在賽場失常啊。」林敬言失笑。

「沒錯。」張佳樂點頭，「幼稚。」

孫哲平也不反駁，唇邊依稀一抹笑，稍微傾身把臉壓近張佳樂。

「幹嘛？！又來？！」想躲又撐住。

「味道不一樣就好。」

「啊？」

「賽場上見啦。」遠去的背影揮手。

「啊────？！」

張佳樂鬱悶哪，這蜂蜜真不是手雷嗎？手握得都爆出青筋了。

林敬言其實不太想淌渾水，但還是好奇，「他說啥？」

「他說『味道不一樣就好。』」眉頭皺成一線，貓眼滿是疑惑，「莫名其妙。」

「味道……」林敬言琢磨，心裡一動。

「張佳樂你聞不出來吧。」張新杰抱著一罐老干媽跟一瓶醬瓜出現兩人身後，「會嗅覺疲勞啊。」

林敬言心裡有數，默默推著車開始往前走。

「什麼意思？」

「我之前就發現了，」張新杰跟上林敬言的腳步，「你們用的一樣的洗髮水吧？」

「…………」

張佳樂的臉，不忍說。

《二》

張佳樂的臉之所以不忍說，是有三個層次的。

第一、孫大平居然還沒換洗髮水，而且還被他注意到自己也沒換……

張佳樂閉眼。

第二、居然都被小張跟老林發現了，小張知道老韓八成也知道，這霸圖還怎麼待！

張佳樂一瞬想退役以謝天下。

第三、孫大平居然在吃老林的醋嗎？荒謬！要吃也該吃老韓的啊！君不知外面都說他們倆風格近似所以自己找感覺找得快嗎不對這是在想什麼……

張佳樂感覺血液被暴衝的心臟打到耳朵尖，然後、

突然冷靜了下來。

那又怎麼樣。張佳樂想，面色空白。

五年前一切結束那天，胸口拔涼拔涼的麻痺感又如冰水爬上紙巾纖維般，一絲一縷漫上頭頂。

好像也不對，五年前不是結束，只是延續，兩年半地獄途中的一站罷了。

「呃──────」張佳樂一路渾渾沌沌跟著隊友結帳拎包走出超市，跨上人行道時突然發出詭異的低頻噪音。

「老、張你……」還好吧。人非常耐斯的林敬言投以關愛的眼神。

兩手都拎著沉甸甸的超市塑料袋，張佳樂臉色也沉甸甸的，開口的聲音逼出些咬牙切齒的風味，「沒什麼，想到黑歷史。」

「那等下回去早點休息吧。」張新杰開始擔心孫哲平真無心插柳搞了個心理戰術，自己還是幫兇。

「嗯。」心不在焉地應聲，張佳樂下意識摸了摸頭髮。

　　＊　　＊　　＊

太可怕了，那兩年半，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過的。

第五賽季前半百花還順風順水的，有天孫哲平手就突然痛起來了，當時戰隊大家都以為是看個醫生貼個膏藥大不了養上幾星期就好的小傷，張佳樂卻覺得心底發涼。想來，自己對壞事一向直覺特準。

後來，孫哲平再沒上過賽場。

別人說張佳樂靠著一個人的瘋狂將百花扯進了總決賽，卻不知道這瘋狂哪來的。

兩年來焦孟不離的繁花血景乍然少了帶領的血景，繁花會有多徬徨？張佳樂本就是個神經質的人，此時弦繃得緊卻沒地方放，因為他也眼睜睜地看著孫哲平隱忍的掙扎。為了粉絲為了戰隊為了隊友為了孫哲平，他想堅強，他真的想。

事實上，兩人血淋淋的隱忍正是最互相折磨的酷刑。

還記得有天，他們客場輸了，回來到孫哲平房裡，指尖碰到他手臂就撤不下去了，張佳樂忍不住想依賴一次的念頭，仰頭去吻他，卻清楚地感受他一瞬的退卻，然後彷彿察覺張佳樂的脆弱，嘆口氣般包容著回吻過來。

那是一個綿長的吻，唇舌交纏間極盡纏綿，張佳樂卻差點哭出來。

其實兩人的關係開始得不算正經，張佳樂不覺得孫哲平有多認真，也以為自己沒有多認真。

他以為。

在這種折磨中，張佳樂幾乎單槍匹馬瘋狂地打進總決賽，用這種瘋狂來阻止自己真的發瘋。

輸了總冠軍的第二天，孫哲平宣布退役，當天就收拾行李要搬出宿舍。

張佳樂站在房門口倚牆看孫哲平整理行李，總是說來就來的情緒像被火化了似地半點也沒有，胸口拔涼拔涼地空空蕩蕩。

孫哲平拉上行李箱拉鍊，走過來，低頭，視線描繪過張佳樂的輪廓，抬手撥了撥他亞麻色的長瀏海，好像笑了下，俯身吻住他。

張佳樂被動地任他親吻，睫毛動了下，莫名發笑。

「怎麼？要來個分手砲嗎？」

孫哲平定定看他，「可以啊。」

「你讓我上的話。」張佳樂覺得這麼平靜的自己根本不是自己。

「……好啊。」

兩人對視，孫哲平又順了順張佳樂頰邊的髮，挽到他耳後去。

「…………算了。」張佳樂退了一步，側身開門，「你走吧。」

第二天，張佳樂剪短了頭髮。

一切好像結束了。或許吧，對孫哲平而言。

但對張佳樂而言，什麼都沒有結束，整整兩年，他拚了命讓百花綻放，燃燒了所有能燃燒的東西，眼裡只有總冠軍。

為了粉絲為了戰隊為了隊友為了孫哲平。

到最後他已經搞不清楚了，到底是孫哲平欠了他一個冠軍，還是他欠了孫哲平一個冠軍。

別人還是說他靠著一個人的瘋狂衝到了第七賽季的總決賽，對啊，他搞不好真的瘋了。

第三次倒在總決賽的瞬間，張佳樂清醒了，他沒辦法再背負著孫哲平衝下去。

退役，並不是放棄榮耀。

他只是放棄了孫哲平。

　　＊　　＊　　＊

這連想都不想想起的兩年半，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

得出一個堅定結論，張佳樂在床上翻個身，裹緊了棉被，準備好好睡一覺，迎接明天與義斬的對戰。

《三》

第二天，神經質的張佳樂起得早，早飯的咖啡都喝了大半，才見其他隊友陸陸續續下樓來。

昨天沒去超市的秦牧雲他們是照常吃的吃看電視的看電視，有一搭沒一搭聊上幾句，但準時出現的張新杰在張佳樂斜對面坐下來後，總有意無意投來詮索的目光。

本來張佳樂也不會注意到，他雖然內在情緒化又神經質，但對不直接的外在動靜是相當遲鈍的。此時會發現張新杰的可疑舉動，是因為對方研究他的同時，他也在觀察對方、跟對方隔壁的韓文清。

放眼整個榮耀，不論風格或立場，跟過去的孫哲平最接近的就是他們霸圖的隊長了。用這種狂野霸道的方式戰上十年不衰，該說是天賦異稟還是氣運輾壓……

別提運氣了，運氣就是張佳樂的硬傷。

張新杰嘛、眼隨心動，張佳樂的視線正好就對上張新杰試探的眼神。張佳樂是腦子裡還在繼續自己的胡思亂想，沒想到什麼轉移視線；張新杰則是顧慮立刻移開視線顯得很作賊心虛，但堅持一下之後發現對方更堅持得很反常，於是又專心地想看出個端倪來。

這看在其他人眼裡，就是兩人異常膠著熱烈的眼神交流。

張新杰雖然不認為義斬會是難纏的對手，但榮耀場上一向難測，以嚴謹出名的他當然希望盡可能排除隊內任何可能的變因。在他看來，張佳樂是動搖了，但不嚴重。只要不嚴重就沒什麼好擔心的，畢竟張佳樂身上的包袱一直都很多，這種程度的動搖時常發生，大概他本人都習慣了，在場上操作出的百花光影虛實還能隨之產生亂數變動，顯得更變幻莫測。

真不愧是榮耀圈最浪漫絢麗的打法，都能化心情波動為戰力。

張新杰心中的分析導出不知道是吐槽還是讚嘆的結論同時，兩人的對望仍在持續中。

「敵意？」白言飛的氣音。

「不像。」秦牧雲小幅搖頭。

「隊裡有啥問題？」

「沒聽說。」

「總不會是深情對望……」壓得更低的氣音。

「你今天怎麼忘記吃藥了呢。」

張佳樂這邊還在想小張跟老韓的關係。以自己在霸圖快兩年的感覺，他們還真沒什麼，曖昧是不可能了，以老韓的個性要有什麼定是一波帶走，真被一波帶走了的話，就算是小張也不可能藏得一絲不漏……

「來到霸圖真好。」

張佳樂單手撐著頭，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聲音不大，內容也很和諧，卻硬是帶出了語驚四座的效果。

「…………」遠處的白言飛秦牧雲宋奇英三人驚得啞口無言。

「咳、」林敬言一口牛奶全進了氣管，「咳咳咳咳咳咳咳！」

「……喔。」張新杰擠了半天就擠出個含糊的音來，對方看著他說的話，就算明顯心不在焉也沒有不回的道理，那他到底該說什麼？我們有你也真好？肉麻啊又不是到了生離死別的關頭！你開心就好？前輩示好怎能開嘲諷！問他哪裡好？不我不想知道！張佳樂你是怎麼了？對我只想知道這個但我說不出口！

「老張你是怎麼了？」韓文清冷靜一句，就是他家副隊的潛台詞。

「靠！」張佳樂大怒，停了一秒想想，又自己笑出來，亞麻的髮飛揚。

舒適自在又清爽，如魚得水，完全包容支持自己，這就是他想要的戰隊，霸圖。

　　＊　　＊　　＊

晚上霸圖對義斬，個人賽第一場。

霸圖，張佳樂。

義斬，孫哲平。

榮耀史上的頭號苦逼大神鬱悶哪！運氣是什麼？運氣就是自己的硬傷！

孫哲平沒講話，張佳樂當然也不講話，上去打爆他就對了。

場下霸圖選手席裡，大概知道內情的三人當然是專注觀戰，孫哲平雖因手傷只能打零星游擊，短暫爆發時功力仍是實打實的大神級，值得研究。但除了場上狂劍士如何一場吃透新百花式打法之外，隊友的感情世界也是林張兩人稍微涉獵的範疇。

「老張不說話耶。」林敬言玩味。

「有人前晚管你跟不跟別人用同一罐洗髮水，你今天場上還說話嗎。」

「……嗯。不說。」

「我想也是。」

「喔！贏了。」林敬言眼睛一亮。

「這大孫是真不簡單，太了解老張了……呃我沒別的意思。」張新杰此地無銀三百兩。

「『加油。』『嗯。』、這交流……」

「還真耐人尋味。」

「你們夠了，老張回來了。」韓文清及時插口。

張林二人立馬異口同聲迎接隊友，「「打得漂亮！」」

張佳樂握拳跟隊友們碰了碰，坐下，心裡還在消化自己的苦逼跟被對方輕易看透的衝擊。

現在他已經不再去想如果五年前孫哲平手沒有受傷會怎樣了。

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跨上團體賽舞台時，他想，還好孫大平人在義斬而且手沒全好。

於公於私都是。

　　＊　　＊　　＊

賽後記者會結束，霸圖一行人從內部通道離開，遠遠就看到牆邊倚著個高大身影，別人還沒認出來，張佳樂已經腳步一頓，下意識想往回走，又想到昨晚睡前的結論，硬生生逼自己繼續前進。

以韓文清為首一一打過招呼，孫哲平順應多數人的期望叫住張佳樂，那些多數人也立刻善解人意地魚貫離開，還每個人經過張佳樂身邊時，或拍或搥啪啪砰砰地不知道是打氣還是告別，留下一個炸毛途中的苦逼大神。

「什麼事？」聲音冷硬。

老韓他們還真是親切啊先幫我把他惹毛了再留給我。孫哲平雙手抱胸，看著東飄西移就是不看自己的貓眼，挑眉。

「去哪裡坐坐吧。」孫哲平比比外面，「我明天中午的飛機回Ｂ市。」

「不去。」秒回。

昨晚那麼露骨的表現，張佳樂就算再遲鈍也感覺得出來，本來是想硬著頭皮逼自己面對，好好跟孫哲平說開自己的結論，但一看到那張臉挑眉，就感覺心臟一抽，整個有些慌。

真奇怪哪，五年前的自己明明那麼地冷靜。絕望的冷靜。

一秒回完，張佳樂轉身就往出口走。

啪地一聲，一隻手臂架著牆面就橫在他面前。

這、張佳樂愣住。

那個啥……張佳樂眨眼。

是那個牆壁咚嗎？張佳樂再眨眼。

老子我被牆壁咚了嗎？！張佳樂激怒瞪眼。

「臥槽！……」轉頭準備大罵，卻被孫哲平近在咫尺的臉嚇得又一愣，回神就想推開，「滾開！」

孫哲平仰頭承受推力，把臉移開了些，但手就是不撤。「那我們就在這裡講話。」

「不講！」

火大中，張佳樂殘存的理智打量起這所謂牆壁咚，簡直漏洞百出，這種招數怎麼會紅起來的？正想抬手攻擊這擋路的豬蹄，卻注意到這是條左蹄膀，還纏著繃帶…………他咬咬牙放下手、

然後彎腰鑽了過去。

拔腿就跑。

身後傳來孫哲平低沉帶笑的聲音，「味道還是一樣沒換啊。」

「靠！」張佳樂邊跑邊回頭怒吼，「一天的功夫換個屁啊！」

跑到出口門前，他邊推開門還扭著頭喊。

「而且洗髮水能不用完就丟嗎？！浪費遭天譴哪！」

最後從門後探個頭出來，貓眼裡火焰滔天。

「泥馬我用完馬上、立刻、當場就換！」

孫哲平站在原地，無聲地笑得發抖。

《四》

給張佳樂跑了，雖然有一半是自己自願放手，也覺得他炸毛的樣子可愛得令人發笑，孫哲平還是接收到他想給的訊息而有些悶。

回到酒店，剛踏出電梯就看到樓冠寧那姓鍾的髮小從樓冠寧房間出來，轉頭看見自己，邊舉手打招呼邊走過來。

「怎麼過來了？」孫哲平跟他點點頭。

「剛好在這跟人談生意，就順道來了。」

剛好？順道？孫哲平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沒說話。

鍾少看他表情，聳聳肩，笑得心照不宣，坦然得很，「怎麼樣？你跟你那老搭檔的敘舊，我聽老樓說了。」

孫哲平從沒遮掩他對張佳樂那超過必要程度的關心，只要張佳樂出場他必定盯著螢幕不放，連媒體報導都不放過，常常相處的隊友只要有眼睛跟基本情商都看得出來，這不大不小的八卦一開始還在義斬五人組間掀起一陣騷動。

雖然五個人都不算是他們粉絲，但畢竟是兩個資深大神啊！而且光是大家都知道的部分就夠波濤起伏了，特別是張佳樂，總決賽四進四出，無預警退役又背著罵名復出，經歷真不是普通地坎坷……不過孫哲平現在的感情是看得出來，但兩人過去如何卻打探不出個所以然來。

人性就是這樣，越是謎團越在意，今天賽後孫哲平叫隊友先回去的時候，每個人腳走得乾脆心都在撓牆啊，樓冠寧見了鍾少當然非說不可。

「被甩了。」光明磊落。

「沒有餘地？」

頓了一瞬思考，孫哲平挑眉，「這倒也不一定。」

「我懂啊，兄弟，」鍾少拍拍他的背，「Fight for it。」

「你懂？」孫哲平斜眼瞥他，「那敢情你當初是拿我進貢了。」

「話不能這麼說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就牽個線，剩下不都看你們的自由意志？」

「算了，你加油吧。」

「必須的。」說著還無奈看了眼他剛出來的房門，「你也是。」

孫哲平低笑，重重拍了拍鍾少的肩算是收尾告別，回自己房去了。

　　＊　　＊　　＊

他喜歡張佳樂，從八年多前，一直。

第一賽季後，他的落花狼藉遇到了心目中的高手，百花繚亂。

『戰隊？……雙花？』

『雙花哪裡夠，要百花才好。』

就這麼兩句對話，開啟了往後三年多繁花血景的榮景。

經過一周網路上的研究討論，十八歲的孫哲平第一次見到張佳樂真人，是在Ｋ市一個熱到能在路上煎蛋的日子，還正中午，張佳樂那一看就知道是整天宅在室內的蒼白肌膚被蒸得發紅，仰頭用一雙色素偏淡的貓眼瞧他，半長的亞麻直髮在陽光下爍爍發亮。

「真高。」

那是他的第一句話，顯然是個想到啥說啥的人。

「跟你的角色還真像。」

第二句話則讓孫哲平笑了，因為他也正在想眼前的真人雖不能說出乎意料，百花繚亂那一頭淺色長捲髮的確看著浪漫，但張佳樂又更加透明、銳利些。

「你卻是不高。」

「靠！想拆夥嗎！」

「哈哈哈哈哈……」

後來，他們倆一起去看了打算租來當戰隊俱樂部的小公寓、一起找贊助、一起尋找挖角隊友、一起給戰隊報名、一起窩在電腦前研究配合打法。

從零開始不容易，但孫哲平是開心的，跟張佳樂一起追逐總冠軍的夢想。

大概過了一個月，戰隊的組成稍微上了軌道，他們的雙核心模式卻還沒確定打法，兩人沒日沒夜就掛在榮耀上練習。

那時候戰隊窮，根本沒錢開空調，孫哲平熱得打著赤膊，轉頭看張佳樂捧著一碗泡麵吹氣，亞麻色的髮長長了些，就搭在後頸上，忍不住伸手去撩。

「你這樣不熱……」

他手指擦過張佳樂耳後的肌膚，一瞬微溫，接著是髮絲冷涼鬆滑的觸感，就這麼流過指間，張佳樂卻觸電般突然一顫，轉頭，身子後縮，單手一把摀住剛才孫哲平手指擦過的地方，另一隻手上的泡麵都差點打翻了。

孫哲平一愣。「怎麼了？」

張佳樂也愣，貓眼呆呆地看著他，耳朵都紅了。

「沒、」他歪歪頭，手揉了揉長脖子，像在想該怎麼形容，「我也不知道，就……感覺很癢。」

「喔？你怕癢啊？」不懷好意地笑。

「囉嗦！」

「你真不熱？」

「也還好……不然你飯盒的橡皮圈給我，」接過，俐落地束起頭髮，「這樣好了吧。」

張佳樂轉頭回去吃他的泡麵，偶爾空出手撥撥滑鼠按兩下，又打幾下鍵盤，一室昏暗裡，只有螢幕的光芒映亮他的臉，在頸項灑落光影。

越過兩個螢幕，孫哲平的視線仍停在張佳樂略嫌纖細的後頸，泛紅的色澤尚未褪去，莫名地，有些魔怔地，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直到將近九年後的現在，孫哲平還記得那時的心悸，想來，這就是開始。

《五》

撩人（頭髮）不成反被撩的那晚之後，如果把孫哲平那段時期的心路歷程記載下來，就是一本過度意識教科書。

不是自我意識過度，是對張佳樂意識過度。

接過他遞來的Ｕ盤時查覺到兩人指尖的溫差，他看比賽激動抓住自己手臂搖晃時記住他手指細長的形狀，早上進浴室看他仰著下巴刮鬍子時發現泡沫沿他下顎流過長頸的線條說不出地好看，覺得他邊爆手速邊心不在焉應聲的低語軟得可愛，被自己激怒時滔滔不絕的咒罵也吵得有趣，他傾身過來在自己螢幕上比劃時忍不住注意鬆垮領口露出的鎖骨、從喉結正下方勾勒出陰影一路延伸、最後沒入衣襟深處……

張佳樂的臉部大特寫突然塞滿他的視野，「你有在聽嗎？你沒在聽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沒在聽你認真點行不行啊馬上就要比賽了！」

「啊？喔、嗯，」猛然回神，孫哲平乾咳聲，坦率道歉，「抱歉。」

「大孫你最近是怎麼了？熱壞了嗎咱去樓下買冰好了。」張佳樂還沒退開，皺著眉比比外面。

望著面前專注的貓眼，亞麻的長瀏海鬆鬆地披下，半遮半掩，孫哲平又有些恍神了，竟舉起大手梳了梳張佳樂的瀏海，攏到他耳後去。

「────…………」貓眼倏地大睜，張佳樂定格，臉慢慢紅了。

「…………」孫哲平手僵在半空。

視線艱難游移一下，張佳樂低頭，猛地跳起來，「……我去買冰。」

門砰地關上之後，留下來的只有孫哲平手上殘存的髮絲觸感，又滑又軟。

口乾舌燥。

孫哲平抱頭，手指用力得頭皮發疼。

馬的。他覺得他快瘋了。

不。

他一定是已經瘋了！

　　＊　　＊　　＊

在這種反覆質疑自己的神智狀態還越演越烈的煎熬下，孫哲平只撐了兩週多。

畢竟他是個上了戰場開門見山就崩山擊啦破魔斬、絕不拖泥帶水的狂劍士，還正值十八歲，能撐到兩週已實屬難能可貴。

那天晚上他們主場勝利，全隊一起大吃了一頓，回俱樂部覆盤結束後，孫哲平跟張佳樂為了還沒完全成形的繁花血景，又回房間做更細部的配合覆盤。

「這邊被他抓到機會斷開了。」螢幕上放映著落花狼藉跟百花繚亂被一記反坦克砲隔開，攻勢也被打斷。

「因為你的破魔斬還在冷卻……」張佳樂手抵著唇思考。

「啊。」貓眼一亮，轉過頭，「你破滅斬之後開血氣喚醒，先別拉開距離，這空檔我用汽油彈跟手雷掩護過去。」

雖然張佳樂沒說要炸哪兒，孫哲平目光立刻就投到了中上跟右下的角落，點點頭，側過去，「嗯這行得通…………」

無防備的對視，兩人的眼都微微大張。

張佳樂上挑的貓眼在昏暗光線裡深不見底，映著螢幕上跳動的光影猶如夜空，孫哲平看見自己在上面的倒影，又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

回過神來時，已經偏頭過去吻住張佳樂。

他睜著眼，腦袋一片空白。

唰地退回原處，孫哲平繃著一張臉，卻是漲得通紅，見張佳樂像是嚇傻似地微張著嘴呆呆眨眼，急得拼命想說些什麼，又什麼都想不出來。

「呃……嗯……呃……這……」

死了。百花戰隊要被他搞垮了。

孫哲平放棄地低頭閉上眼想拿拳頭砸死自己時，張佳樂的貓眼眨著眨著，慢慢泛起一點笑意，隨著這笑意染上唇邊，他傾身過去點了下孫哲平唇角。

輕得只是擦過去，甚至不能說是一個吻。

孫哲平驀地睜眼，只看到低垂的長睫毛，很快地離去，然後揚起，貓眼看著他似笑非笑，張佳樂的臉也是通紅的。

不知怎地，孫哲平傻樂了起來，心跳聲震耳欲聾，兩人像劃開凝滯的悶熱空氣般緩緩靠近，在距離消失前頓了下，雙唇試探般輕觸，然後貼合。

數次淺吻後，親吻逐漸加深，也不記得是誰先張開唇，舌與舌的交纏迅速點燃彼此的體溫，索求愈加激烈，孫哲平忍不住攬著張佳樂後頸壓向自己，舔咬他的下唇，惹得張佳樂輕哼，抓在孫哲平肩上的手往下滑，伸進他背心下擺。

微涼手指撫上自己側腹的刺激讓孫哲平肌肉一緊，無法控制下腹的生理反應，眼神透出獸性，他的吻沿張佳樂下顎一路落到頸肩交際，力道幾近啃咬，張佳樂扯著他的背心，下巴靠著他頭頂喘息。

「大、大孫……」

孫哲平注意到他的反應跟自己一樣，抬起頭望進他貓眼，聲音嘶啞帶笑。

「背心都要被扯爛了，脫掉吧。」

張佳樂舔舔唇，鬆手，「你脫啊。」

「你咧？」雙手抓著背心下擺一把脫下，隨手一丟。

張佳樂默默看他一眼，也扔了自己的短Ｔ。

攬過張佳樂的頭親了下，孫哲平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就去解他牛仔褲的扣子。

張佳樂跨坐在他腿上也忍得難受，但又不安，抓住褲頭上的手，「喂、這怎麼……」

動作停下，孫哲平跟張佳樂面面相覷，喉結動了動，「這……」

好像是從後面、吧？孫哲平的手往後滑去，張佳樂會意過來，眼裡浮上慌亂。

「喂、」再度抓住他的手，「你別亂來，怎麼可能！」

注意到他眼睛盯著自己哪裡，孫哲平低笑，吻住他，從兩人唇與唇的空隙間呢喃，「就試試看？」

張佳樂被吻得發暈，隨便點了點頭。孫哲平的手從鬆開的褲頭間隙探入……

…………

身體一彈，張佳樂反射性咬了他一下，「痛！」

孫哲平退開些，見他眉頭緊皺，胸口一抽，手就停了，安撫地摟住他後腰，拇指摩娑，「抱歉……」

「……那怎麼辦？」氣息紊亂，張佳樂邊喘邊問。

「還能怎麼辦？」呼吸也不穩，孫哲平抓起張佳樂的手放到自己下腹，望著他的眼神有隱忍有賴皮，「你幫幫我吧。」

「…………」

他吻他，「就幫幫我吧。」

張佳樂的手笨拙地動起來的同時，孫哲平的手也伸向他。

「唔、嗯……」

「啊、啊啊……大孫、」

兩人壓抑著悶哼，動作卻越來越激烈，從脊椎衝上腦袋的刺激感逐漸堆積，壓過他們互相肆虐唇舌的疼痛。

幾乎同時，兩人身體抽了抽，放鬆下來。

脫力般趴在孫哲平身上，張佳樂枕著他肩膀喘息，滿頭汗，靜了一會兒，「擦手紙。」

孫哲平維持著下顎靠著亞麻髮頂的姿勢，伸長手臂用還乾淨的小指把擦手紙袋勾過來，低沉的嗓音直接透過肌膚傳進張佳樂身體，「哪。」

兩人大致清理完畢，張佳樂撐起身，低頭整理衣服。

孫哲平還是靠著椅背，靜靜看面前人的每個動作。

張佳樂一直低著頭不講話，大概是冷靜下來覺得尷尬了。孫哲平伸手順順他亞麻色的髮，勾著一綹，「我再去百度查查。」

「…………」紅潮又從胸膛往上漫，張佳樂從長瀏海下瞪他一眼。

孫哲平直起身，偏頭下去對張佳樂的臉，撩起一片瀏海看進他的眼，笑，「樂樂。」

「……呸。」一臉嫌棄，「你想被叫平平？」

孫哲平大笑，摟住他，然後在他的掙扎中笑得更樂。

　　＊　　＊　　＊

那時候兩人都沒想到，他們只有三年半的時間。

《六》

霸圖對義斬在Ｑ市的比賽之後，張佳樂的ＱＱ時不時就會跳出孫哲平丟來的訊息，講得都是些可有可無的小事，頭像還是西部荒漠，而張佳樂總是面無表情關掉視窗，節奏還不慌不忙、特別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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