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稍微回到黄蕉刚死的那时候，尽管这半年相对平静，但是也发生了一些不太令我满意的事情。雇主们看到黄蕉的死，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打给黄三角会一大笔钱，然后——对我越来越冷落。不能说是对黄三角会冷落，只能说是对我旗下的黄三角会本会，因为他们把更多任务交给了不服从我管束的各小分会，让我非常不愉快。

　　在一次视频会议上，我提出了自己的诉求：

　　“我和我的黄三角会要求受到重视！我的黄三角会！不是他们的！为什么不交给我重要工作？”

　　发言人甲说：“沙拉虫二代体黄蕉已经被杀死，我们确信世界不会被毁灭了，这是巨大的成就，我们非常认可你。接下来还有一些小的善后工作，是一些麻烦活，但不值得我们付出高额薪酬，我不认为那些工作配得上你的能力。”

　　我知道这只是托辞，于是继续辩论：

　　“从沙拉虫被发现之后就一直是我在负责这方面的工作，调解关系，拯救地球，同时尽量避免不法势力对她们加以利用，一直在努力的人是我！我比你们谁都清楚接下来的工作是怎样的，确实是麻烦活，但是一点也不小，非常配得上我的能力，甚至我可以说，只有我能继续完成那些工作！”

　　发言人乙说：“我们非常认可你的成就，白先生，也非常相信你能完成今后所有这些工作，但是有些事实你也不得不承认，你不是一个理想化的合作者。你缺乏与我们的合理交流，你隐瞒了太多内心所想的计划——如果没有的话我道歉——你的行为经常让我们看不懂目的，使我们几乎以为你会不会有某些别的……抱负。我们愿意相信没有，愿意相信你和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不遗余力地维持世界的秩序，然而你的有些行动不得不让我们起疑。”

　　发言人丙说：“总而言之，你是一个能力强大，但是非常难以相处的合作者，是个令人本能地产生警戒心的人。如果你愿意多和我们分享一些你的计划，实现计划的中间过程，每个小行动达到什么小目标，而不是像小说家一样留给我们一堆悬念，我想那将可以避免很多误会。曾经的你不是这样，十几年前的你比现在透明得多，我们也很愿意为你提供帮助，比如多达十枚钻地炸弹，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不敢给你这样的特权了，你变得让人难以琢磨。”

　　我非常气愤，他们说的都是令我伤心的话，但我又没法反驳什么，因为他们说得其实很正确。维护世界秩序当然是我的理想，但我也在编织自己的大网，以我自己的方式，我知道他们一定无法理解我的理念，所以确实隐瞒了不少想法。他们注定无法理解，都是一群被政治逼得过度谨慎的人，是一群腿脚和思维一样僵化的老头子，如果按照他们的思路走下去，世界的秩序就会在持久不变中慢慢死亡。

　　意识到谈话对我不利，我渐渐转移了话题。

　　“能否告诉我，你们都把哪些工作交给了我的同事，或者说同行们？”

　　发言人甲说：“很多有关打击人口交易的工作，比如对付食人鱼牧场和圣玛丽安娜号，比如消灭欧洲地区洗脑年轻女性的某个邪教，等等等等。”

　　我说：“我以为他们中的一些人和你们关系很好，你们的领导甚至会去参加可食用人类博览会。”

　　发言人乙说：“那并不能改变他们与世界秩序相对立这个事实，也无法改变我们与他们相对立这个事实。我们给他们一种温和的假象，放任自流，让他们扩大贸易，疏忽防守，露出更多犯罪证据，在适当的时候我们就会让军队出面消灭他们，黄三角会也会帮忙——我是指另外那些黄三角会。”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管了，我对他们的了解不多，只能告诉你们，他们不会因为你们的假装温和就疏忽防守，他们谁都不是白痴。不过他们毕竟只不过是蟑螂，是些不会毁灭世界的东西，既然你要交给我的同行们，那我就只好放手这块工作了。”

　　发言人丙说：“同时也包括小动物学园。”

　　一听这话我当场就不能忍了，努力又把火气压下去，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们应该知道小动物学园的特殊性，它和食人鱼牧场之类组织截然不同。我在那所学校里有两名卧底，我对那所学校的了解比你们多得多，我甚至在那里工作过！你们没理由让我放手小动物学园相关工作，这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制衡小动物学园！只有我！”

　　发言人丁少有地说话了：“我们只看到你对那个组织的优柔寡断。你本可以有一些更简单有效的办法可以实施。”

　　“不存在你说的这些方法！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对他们的了解比你们多得多！你们低估了那所学校的危险性！”

　　“以及利用价值？”

　　“我没这么说。”

　　这是非常尴尬的谈话，我意识到谈话没有半点意义，他们的决心很坚定，我也不可能用三言两语就争取回我的工作。作为一个有脾气的人，我只能说：

　　“你们可以让别人处理小动物学园相关事务，但我绝不提供任何情报，也没理由抽出现有的两名卧底，我会继续从他们那里获取情报，但不会分享给你们或者任何别人。你们应该意识到了，你们所找的‘黄三角会分会’一定是20年前不服从我管辖的人，在我眼里就像组织的背叛者，是和我有矛盾的人，我没理由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然而他们也是有脾气的人，说了句“不用你费心了！”就结束了通话。

　　“小桃！小杏！你们给我过来！”

　　女孩们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我指着小桃的鼻子说：

　　“你！今天去给我做饭！”

　　小杏问：“我呢我呢？”

　　“你让我打一顿出出气！”

　　“你这样对待我，总有一天是会被王沙涟杀死的。”

　　我伸手扒掉她的小内裤，一巴掌抽在屁股蛋上！

　　………………

　　文碍和马堪已经很着急了：

　　“白大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还要在赌场呆多久？我们认为这个菊老板已经不算什么威胁了，要斩除的话就是你一下令的事。”

　　“不用着急，我看你们在下面过得挺充实，又有一群活的死的小姑娘可玩，搁我的话一辈子也不想出去！”

　　文碍竖着眉毛说：“可是你那边有点不好办吧？雇主冷落了咱们……”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文碍是个可爱的家伙，我当初真该给他做个变性手术然后养在家里供自己玩。我跟他说：

　　“你不用管雇主的事，他们对我的计划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冷不冷落都无所谓，你为我工作，我为自己工作，就是这样。”

　　“可是武力支援……”

　　“我不需要武力支援，在小动物学园问题上动武就是大错特错。你和马堪在赌场里待命，我外边有林岭帮忙就行。”

　　新的学期开始了，小桃带着小杏去上学，我却不再经营美容院，把招牌也去掉，大门也不开，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出去，并不是因为害怕寒冷的空气，而是需要思考的事太多，坐在昏暗的台灯底下看着白墙思考事情是最有效率的。

　　和艾沃森谈过几次，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他总是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解新技术，每次都有“突破性进展”，炫耀他给富红苹和小残废做的假肢，然而对局势来说没有半点帮助。唯独和猪蹄谈了一次话，让我知道了某个比较有趣的小情报：小动物学园来了一个交换生，居然来自小桃她们学校。

　　“小桃，你认识那个交换生吗？”

　　“交换走的那个？嗯，一个年级的，说过几次话。”

　　“交换过来的呢？”

　　“和我们玩得挺好，就是学习跟不上，我们学校好多人都知道她是肉畜，整天拿这个开她玩笑，她还挺自豪。”

　　“挺有意思……这俩学校玩什么交换生？该不会是哪个蠢货组织用这种方式往小动物学园安插‘卧底’吧？小杏，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你不是……”

　　“不能！”

　　“说条件！”

　　“这周末让林岭哥哥陪我两天！”

　　我赶紧打电话给林岭，让他这几天多休息身体，先别跟小残废胡搞，攒着点精液。

　　“说妥了，你帮不帮？”

　　小杏一吸哈喇子：“说吧。”

　　“你不是偷看过水果学园的学生档案吗？记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叫……”

　　小桃说：“椰蓉。”

　　“对对，你能不能看看她有什么特殊背景？是不是什么组织培养的少女特工之类的？我知道水果学园的档案从来没有假的。”

　　第二天小杏回来了：

　　“是个家住甜水市的普通人，父母做生意稍微有点钱，家里有个弟弟。”

　　“没别的了？就这么多？”

　　“还写了：未来可能会去小动物学园当交换生。”

　　我心想这算哪门子档案，连未来都预测了！不过这下基本可以确信她不是什么特工，单纯就是去上学的，赶在了一个倒霉时候，不知会不会被卷入事件遭遇不幸？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交换生，我也总觉得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交换生……椰蓉……普通学校和肉畜学校……这个节骨眼……真不知道水果学园要干什么！”

　　小桃说：“不说我们学校要干什么，你先说你要干什么？现在联合国那边要强行冷落咱们，否认你的正义理想，那么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你偷听我说话了是不是！？你再这样就回农家院里住，以后别来我这边吃饭睡觉了！”

　　我意识到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情绪失控，正想如何挽回一下，“刷”地一把刀刃就架到了我脖子上！

　　“刚把我领回家的时候你睡觉还会锁门，现在过了十多年，你对我也放松不少警惕了。”

　　“把刀拿开……我不是故意向你发脾气的……”

　　小桃把刀拿走，继续削她的梨，我摸摸脖子离她远点。

　　“姓白的，你原先对我不是这种态度，我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你的宠物，我是你的学生，同时也是你的士兵。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舍得把重要任务交给我了？联合国冷落你，你感到心里不爽，你冷落我，我就心里舒服吗？”

　　这是一个很憋屈的事，我确实有点舍不得让小桃去冒险，类似于曾经让她跟艾沃森去水螅县接文碍的任务，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但是我真不想当她的面承认自己舍不得她。

　　“……顺便一说，我根本就没偷听你说话，是文碍告诉我的。”

　　我胡撸胡撸她的头发，看见她有眼泪淌下来。王沙涟说我是个不懂爱的人，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以后我不这么关心你了，好不好？我还让你去给我干活，把你当成我的部下，决不把你养在家里……”

　　听到这话小桃才稍微点了点头，接过小杏递来的纸巾，擦掉泪水。

　　“好吧，既然刚才你问我想干什么，那么我就和你说说我的想法，简而言之就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短时间内小动物学园一定会有重大变革，朱岩砺这德行不会再当校长十多年，一定会有继承人出现！小动物学园的继承人问题你也应该知道，早在前年就大闹了一场，那会儿咱们很被动，朱岩砺精神状态很差，随时可能自杀，继承者一个个虎视眈眈的，我很怕有人会把沙拉虫当做武器，所以派人暗杀可能的继承者，结果你也知道了，朱岩砺也没死，又平平安安过了一年多。”

　　小桃说：“从这个角度看，余旗救了朱岩砺一命确实是挺正确的。”

　　“余旗的事你也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可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好吧我继续说。那时候朱岩砺活了，不代表他的压力有所缓解，现在他被王沙涟咬成这德行，表面看起来开朗，其实我想随时都有再自杀的可能性。但是这次他精神状态不错，就算被咬成瘫痪也不在意，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他把后事考虑好了，找了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小桃有些不解：“我也听过朱岩砺的压力，这是一个无解的矛盾，就算找到继承人，继承人也必须要二选一。要不就像余旗所说，彻底从良，要不就像他的同行所希望的，发动战争。而且我认为他有点倾向于后者。”

　　“嗯？你何以这么认为？”

　　“小柑和她老公去科研中心安假肢的时候，朱岩砺毫无避讳地把科研成果展示给他们看。这两个人毕竟嘴碎，又经常去赌场，多少都会传出去，所以我想……”

　　“你认为朱岩砺想告诉外界自己的学校有多么强大？以此为威胁？”

　　小桃点点头：“我只能这么想。”

　　我说：“我倒不这么想，他已经对入侵海藻村的事后悔了，也受到了不小的代价，他不是个邪恶的人，应该不会一错再错下去，我反倒担心他哪天突然下令炸毁地下科研中心，艾沃森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小杏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果然想利用科研中心干什么事？”

　　“那可是把你开膛破肚研究多少年才取得的重大成就，不说利不利用，正常人都不会想让高端科技付诸东流吧？看看小残废的假手做得多好！”

　　“假手跟我开膛破肚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个机械？”

　　“艾沃森说有，关系重大，神经之类的。总之这件事你也要想开，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怨念，也不喜欢科研中心，但是既然朱岩砺已经把你抓走并且派人研究好几年了，并且取得了很多成果，那么你为什么非要抹除这些成果呢？让这些成果物尽其用不是很好吗？”

　　小杏看了我几秒，吃了口梨：

　　“你随便。”

　　小桃说：“所以你反而要阻止朱岩砺从良了？”

　　“我不相信他真的会从良，也不相信他敢炸毁科研中心，就算他下了这个命令，他的部下也绝不会答应，沈拓和令维首先就要弹劾他。”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

　　“继承人，小动物学园的继承人，我希望那个人能合理地利用科研中心，在此之前也要顶住一切外部压力。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辅助那个人掌管小动物学园。”

　　小桃不屑地说：“最好全权听你话对吧？不是艾沃森就是猪蹄？”

　　“这你就太不了解我了！艾沃森根本不是当领袖的料，至少目前不是，猪蹄在学校的形象连话都说不利落，突然转变形象会令人起疑，而且我也说了，继承人要顶住一切外部压力，不能像朱岩砺一样动不动想着自杀，如果他全权听我的话，那还顶什么压力？是他顶还是我顶呢？”

　　“你心里有人选吗？”

　　我叹了口气：“还没太想好，隐约有一个。王沙涟在十年前认识了一个小丫头，就是伶鼬，有强烈的掌权欲，也一心想发展学校，也有头脑，那么她心里应该有谱：既不能抹掉既有成果，也不能太过激进地走邪恶路线，任意哪种都会让小动物学园走向灭亡。”

　　“那不是挺好吗？你叹什么气？”

　　“但是也有另外一个很厉害的小丫头，就是那个银狐，前年也就六岁多吧，差点把文碍弄死！我不知道她受的是什么教育，一个六岁女孩能做出那种事，有胆子威胁我，手段之狠毒，条理之清晰，简直和当年的黄蕉有一拼！黄蕉还有身体硬度给她壮胆，但是这个银狐……现在应该八岁了吧……真是个……我不知道万一她掌权的话会怎么样！”

　　小桃说：“可是我不是很理解，一个这么小的人为什么能做出这些事？”

　　“首先你没资格问这句话，然后我只能说，她应该是个智商非常高的人，能帮艾沃森搞科研也证明了这一点。比如黄蕉，比如小杏，她们就是智商高的实例，她们学会说话的时候同龄人类还在吃奶，黄蕉打算发动战争的时候同龄人类还在上幼儿园，这不能比。一个10岁的人类可以驯服一匹20岁的马，因为人的智商远大于马，年龄根本不说明问题。6岁的黄蕉可以收集一堆亡命之徒替她繁殖，怎么收集来的？她看咱们人类就像你看一匹马，只不过是低智商的动物而已……”

　　小杏拍着我后背喊：“我可没这么看你们！”

　　我不理她继续说：“……但是同样是人类，也有智商高低之分，区别也非常大，而且是天生的。那么就很有一种可能性，某些个体的智商远超平均值，高出不止一星半点，那么导致了什么结果：虽然她属于人类，但她看其他人类也像看动物一样，外表年幼却有着成熟的心智，我想这就是银狐这类人。干咱们这行的人，这种人是不适合与之合作的，是需要提防的，是死得越多越好的。”

　　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小杏也假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明白了。”

　　我弹了她脑门一下：

　　“哼，有意思的小东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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