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看見的是沒見過的天花板，讓士郎緊張得馬上坐起身子，但還殘留在身體上的痛覺又讓他發出「嘶——！」的一聲吃疼，然後又躺回床上。

這裡是……

「喔？醒了嗎？」

士郎轉頭，看見一名穿著神職人員制服的男人坐在床邊。雖然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他認得對方，知道男人是聖杯戰爭的監督者，也記得對方也是這次聖杯戰爭的參加者之一。

這讓士郎對男人多了幾分警戒，視線馬上尋找著房間裡可以逃走的地方。

看出少年的害怕，言峰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水給他，並說：「放心吧，是吉爾伽美什把你帶來這裡的，我和他……可以說是同伴的關係吧？總之不是敵人就是了，你可以放心的休息養傷。」

看對方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士郎猶豫了一下，才道謝並接過那杯水。

「你說王……吉爾伽美什把我帶來這裡的？」

「對，還記得嗎？你體內的刻印蟲被藥物刺激，因此發狂吃著你的身體，那蟲子可是非常不好對付的東西啊，所以吉爾伽美什才把你帶來我這裡進行治療。」

士郎一愣，想起來在他昏過去前發生的事情，同時也注意到體內蟲子的騷動停止了，聽起來應該是言峰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蟲子停止了對他的吃食，即便對對方還不是那麼信任，士郎也沒有因此省去了禮節。

「謝謝你為我做的那些治療……」

士郎都還沒道謝完，言峰就用手勢要他停止，「那句道謝你就先留著，說不定之後你就不會感謝我救了你呢。」

「呃？」

在士郎追問他的意思之前，言峰又道：「既然你醒了，那要聽聽關於你身體的情況嗎？」

「不，不用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士郎手指揪緊浴衣的袖口。他現在穿的浴衣不是他原本穿著且沾上他鮮血的那件，從質料摸起來是非常好的布料縫製的，而且尺寸還大了他的身材一號，因此士郎猜測這件浴衣應該本來是吉爾伽美什的東西。

「雖然能夠感覺到身體裡大部分的刻印蟲不見了，但我還是知道的，那東西是無法輕易被清除掉的，況且那些蟲子被植入我的身體裡太久了，應該有部分都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了吧？這樣的話就算現在沒事，刻印蟲的侵蝕遲早還是再次開始的吧？」

少年垂下頭，發出一聲嘆氣，嘆息中多過無奈的，是已經感到習慣的接受。

「這麼問可能很對不起辛苦幫我治療的言峰先生，但還是請您告訴我吧，我還剩多少時間？」

「……你，知道自己要死了，都不覺得難過嗎？」言峰沒有回答他，而是先反問道。

「不，其實很難過啊。」士郎語氣聽起來一點都不難過地說，「可能是我從很久以前就在做準備了，所以才能如此坦然接受自己快要死亡的事吧？說實話我也有點被自己這麼平淡的反應嚇到了呢。」少年還逞起一個自嘲的淺笑。

「真是可惜啊，我還以為能見到有趣的反應呢。」言峰非常直接地表露出他的遺憾。

「那我就老實的告訴你吧，你現在的身體機能正在逐漸崩毀，魔力自我恢復的效率也在不斷下降，在還要供應吉爾伽美什魔力的情況下，遲早你的魔力會少到連維持你的生命都不夠，就算你的爺爺不刻意去刺激蟲子，你也只能再撐三天了。」

「三天……」士郎像是在確認地重複道，「我知道了，雖然您似乎不想接受我的道謝，但還是請讓我向您說一聲謝謝吧。」

「隨便你吧。」言峰像是沒了興趣地，站起身走到房間門口。

「你可以繼續待在這裡休息沒關係，或著，你也可以沿著房間外的走廊往左走到底，那邊的後門沒有上鎖。」

後門？

不懂言峰為何會特意提起後門，但士郎還是道謝，「好的，非常感謝您。」

等言峰離開後，房間裡只剩他一人的士郎，這才曲起身，把臉埋進膝蓋間。

還有三天……是嗎？

只有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士郎才敢露出他最真實的表情，他給自己一點時間默默地哭了一會兒，接著在心裡開始安排著。

找個時間，再去拜訪切嗣吧，有點想再做一次晚餐給他吃呢，還有遠坂也是，得拜託她幫忙照顧櫻……櫻，她一定會哭的吧？不過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就算我不在了她也能過得很好的，還有、還有……

浮現在士郎腦中的，是一個金色的身影。

真傷腦筋啊，要我三天在王的面前保持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很困難啊，雖然王命令我不能對他隱瞞任何事，但是又不想害他被我的情緒壞了心情……

「士郎現在的狀況如何了？」

突然，他在房間裡聽到了凜的聲音，但是抬頭一看，房間裡除了他就沒有別人了。

奇怪？是我聽錯了嗎？

但士郎沒有聽錯，因為接下來，他又聽到了言峰的聲音。

「狀況已經穩定下來，大部分的刻印蟲也都被我摘除了，但因為麻醉的藥效還沒退，所以他還在熟睡中。」

熟睡？

言峰剛才明明還坐在這跟他說話呢，士郎不明白言峰為什麼要騙人，但緊接著他便想到，他在這個房間聽到的對話，很有可能來自教堂的某處。

若要說是因為隔音不佳，那麼他能聽見的聲音未免也太過清楚了，簡直就像是故意要讓房間內的人聽見似地，本來就住在這裡的神父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房間的事，言峰很有可能是故意要讓他聽到什麼，才安排他在這個房間的。

沒有察覺到神父的惡意，想法單純的士郎便繼續聽著對話進行。

「真讓人意外啊，還以為你會不想讓凜知道呢，切嗣。」士郎聽見了神父的笑聲。

切嗣？他也在這裡嗎？

士郎瞬間心臟揪緊。雖然他剛才還想著要見切嗣，但現在切嗣就在附近，他卻又不知怎麼地有些猶豫了。

然後，他又再次聽見言峰說：「既然兩位都已經知情了，那我也就不再多說明，就直接請問二位，對於間桐士郎，究竟是要救，還是不要救呢？」

直到此刻士郎才終於察覺到，由言峰發起的這段對話，對他是多麼地惡劣。

「已經可以確定了嗎？士郎他，就是襲擊警察的犯人嗎？」又是凜的聲音。

「啊，確實就是他沒錯，不過正確來說，是透過他跑到現界的聖杯之力……」

至此，士郎的心有如懸在空中一般，感覺不到踏實，自然也就讓人心臟狂跳地恐慌了起來。

切嗣知道了……他知道、我就是黑影了……

「那股力量本身是沒有自我意志的，它的行動是受到士郎的想法影響，如果士郎無法控制住那股力量的話，那自然就得把責任算到他頭上了吧。」

當我魔力不足時，黑影就會為了獲取魔力而去攻擊人……也就是說，我已經成為了危險的存在了……

「如果櫻要恨我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了，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是接受魔術師教育長大的，比起家人親情等私人感情，我會更傾向為了大局著想，就算是櫻的哥哥，只是他的存在有可能會危急到他人的性命，我還是會選擇殺掉他的。」

不行，我已經不能再活下去了，只要我還繼續活著，就有人會因為而受傷……

「櫻和我不一樣，就算知道士郎是黑影，也一定會選擇要救他吧？即使現在她還不知情，但我認為她也有權利為他哥哥的生死投票，所以應該是兩邊各一票才對。」

果然、我只能去死了嗎？

「那麼衛宮先生，關於士郎的事，你打算怎麼選擇？」

！

如果凜知道士郎能夠聽到他們的對話，肯定是不會這麼問的，所以士郎也不會因此責怪她，但是被問及了最為敏感的問題，還是讓士郎身體瞬間震了一下。他把手伸向耳朵，拒絕去聽切嗣的答案。

不要、不要、不要！切嗣先生，拜託、拜託您了，不要回答這個問題，請千萬不要回答！因為您、一定會說……

「只能、這麼做了啊，」

現實沒有如士郎所願，就算他摀住耳朵，也仍然可以聽見切嗣的聲音。

「殺掉士郎吧。」

士郎的心臟猛地一抽緊，讓他難受地抓緊胸口。

仿佛失去了聽力一般，接下來禮拜堂的對話，他全都聽不到，他的大腦已經被切嗣的那句話佔據，不斷重複播放提醒著他切嗣的選擇。

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傷口都還沒開始癒合的身體忍受著習以為常的疼痛，縱容他下了床，依循他的意志地緩緩走向房間門口。

繼續待在這裡的話，切嗣馬上就會過來殺我吧？這樣的話，會讓切嗣的手又沾上鮮血的啊。

明明不想再讓切嗣經歷那種事情了、明明不想讓任何人受到傷害的、明明只要犧牲我一人，就能拯救所有人的……到底為什麼、會讓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啊……

再也壓抑不住心中那股超過身體最大負荷的激動情緒，少年任由眼淚在他的雙頰上氾濫，打開房間的門，腳步也從緩行逐漸加快到奔跑，朝著走廊的底端前進。

＊

眾人看著吉爾伽美什走出教會，訝異著對方竟然這麼簡單就放過他們，正困惑著對方是不是吃錯藥的時候，教堂的後方傳來了一聲細微的金屬碰撞聲。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Lancer，熟悉教會建築構造的他立刻就察覺是士郎從後門逃走的聲響。

「那個小鬼……如何？要去追嗎？」Lancer這個問題不是問他的Master言峰，而是說要殺掉士郎的切嗣跟凜。

在凜說要去追人之前，Archer就先衝出大門，打算搶先到山徑的半路上堵人，但是才剛踏出大門，一團黑暗便朝他撲來，Archer急忙向一旁躲開，同時也看清楚了那團黑色的東西其實是由數百隻的飛蟲組成的。

那是間桐的……

蟲子飛舞的中央站著一個人影，那人指示蟲子將教會的門口團團圍住，不讓任何人可以離開教會。

也是因為原本密佈的飛蟲稍微分散開來了，被困在教會門口的切嗣等人才能夠看清楚敵人的真面目。

凜驚訝地摀住嘴巴，不敢相信會在這裡見到那個人。

「騙人，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騙人？要說這句話的人是我才對吧。」

此刻出現在紫髮少女臉上的，是連士郎都沒有見過的、極度憤怒的表情。

「我明明是這麼相信著姐姐和衛宮先生的，相信你們一定不會傷害哥哥，但是你們、卻說要殺掉哥哥……」

嗤的一聲，感覺自己被背叛的少女怒得咬住下唇，紫色的的雙眼裡浸著濕潤，怒瞪著眼前的兩人，顯然他們剛才在禮拜堂裡的討論都被不知何時過來的櫻聽見了。

櫻接著舉起左手，拉開袖子，揭露印在手腕上的三道紅色紋路，向兩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你們選擇要殺哥哥，那我們就是敵人了，Assassin，殺掉他們！」

若不是Saber及時反應過來，衝到切嗣背後揮劍擋下Assassin的攻擊，否則切嗣的心臟此刻就會被握在Assassin的手中了。

櫻對他們的殺意，並不是在開玩笑的。

不願意跟妹妹互相廝殺的凜急著要解釋：「等等！櫻，妳必須理解，我們選擇殺士郎也是不得已的……」

「住口！你們又知道哥哥什麼了？哥哥他為了大家，可是打算要犧牲他自己啊！就連我、就連我……」

櫻把臉埋進雙掌之中，綴著泣音，痛苦地說：「就連聖杯容器的事情，哥哥也是為了不讓我難過，而一直瞞著我啊……但是對這樣溫柔的人，你們卻是如此狠心要捨棄他，簡直不能原諒！」

櫻高舉手臂，向蟲群及Assassin發出指令。

「不會讓你們過去的！絕對不會讓你們殺掉哥哥的！」

與少女的嘶吼聲一起，蟲群們掩護著Assassin的進攻，一齊撲向他們。

溝通無效，也沒有什麼能夠辯解的部分，同時也是為了對付會能夠隱身在蟲群中進行攻擊的Assassin，凜跟切嗣只能被迫使出武器，在教會的門口與櫻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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