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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12,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3590 ℃

  耿照一勒马缰,与阿傻双双抢下,一左一右搀起老胡,见他跌得一脸血渗沙黏,所幸只是皮外伤,赶紧就近挑了一户人家,急急拍门。「有人在吗?有人在吗?」耿照呼喊一阵,屋内始终毫无动静,本欲推门一探究竟,老胡却动了动指头,指着一旁放落的窗板。

  耿照二人登时会意,阿傻将窗板一掀,却见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陈旧的木方桌上点着一支齐眉棍粗细的牛油大烛,燃得只剩拇指长短,烛台、桌顶爬满烛泪,显是燃烧已久。

  角落的炕榻之上,倚窗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穿着庄稼人身上常见的衫裤布鞋,上身的短褐衫子袖长及肘,其外并无罩衫、褙子一类,可说十分简朴。男子低头不动,似是睡熟,仔细一看,他胸膛微微起伏,轻细的呼吸声亦清晰可辨,并非是死尸。

  但耿照却觉一股说不出的怪。

  (太……太干净了!)

  男子绝不超过二十岁,面貌清秀白皙,甚至可说是十分英俊,脸部的肌肤光滑细致,连一粒痘瘢疤痕也无;眉毛似是经过精心修剪,斜飞入鬓,不见一根杂毛叉生,简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衣着也怪。虽是庄稼汉打扮,然而短褐也好、布鞋也罢,全都是簇新的,仿佛是灵堂前烧化的纸偶一般,假得浑无半分真实之感。耿照目力极佳,远远便见得男子低垂的颈侧插着一根细细金针,正想趋前察看,后进突然「哗啦」一声,似是有人打翻了什么东西。

  「我去后头看看。」他对阿傻比着手势:「你保护老胡。」阿傻点了点头,以肩膀支撑老胡半边身子,扶他坐上板凳,右手按着腰后的明月环刀,双目四下巡梭。

  耿照掀开吊帘,见厨房地上摔碎了一把陶壶,后门咿咿呀呀地晃摇着,打翻陶壶的人却已不知去向。他自后门跃出,赫见门外停着一辆双驾马车,车内并置着两具棺材似的长木箱,内衬丝绸软垫,被睡出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与其说是棺郭,更像是放置名贵刀剑之用,只是以木箱的尺寸,所贮恐怕是刀剑而不是人。

  再往前约莫三、四间房舍之后,也停着同样款式的马车,一样无人看守。远处的屋舍后恐怕也是如此。

  耿照满腹狐疑,忽然掠过一念,不由得毛骨悚然,返身奔回屋内,见老胡睁眼抬头,似是恢复了意识,急得大叫:「老胡,我们快走!这……这是埋伏!」胡彦之双目尚未完全聚焦,勉力瞥了屋内人偶般的年轻男子一眼,闷声低道:「他……那人,是死的?」

  「不!」耿照面色煞白,回头急道:「那是炮制过的活傀儡,就是符赤锦说过的」如意身「!村头的这些房子里,恐怕都预放了一具如意身,她……她早料到了我们会往这里来!」

  胡彦之猛地警醒,扶着两人的肩头挣扎站起。「快……快走!此地不能留了,我们赶快离开!」忽听门外几声长嘶,骑来的那两匹骏马不知被做了什么手脚,砰砰侧身倒地,口吐白沫,眼见不能活了。

  就在同一时间,炕边的窗板被悄悄推开,伸入一只干瘪如柴的枯臂,将年轻男子颈间的金针拔起,男子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忽从炕底拔出一柄青锋剑,和身直扑三人!

  老胡首当其冲,随手拔出阿傻腰后的明月环刀,另一手搭着耿照的肩头,铿铿锵锵的与男子对过十余招,双方攻守兼备、法度严谨,一时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那具年轻俊秀的「如意身」仿佛不知疲累,出剑越来越快,老胡初初苏醒,手腕指掌不够灵活,对招间被他一缠一绞,明月环刀铿然落地;男子乘势一剑刺来,老胡不闪不避,侧颈让剑锋拉出一道长长血痕,攒指成拳,一记重重捣入男子心口!

  男子身子一拱、双脚离地,摔落时屈膝趴跪,整个人伏在地上抽搐,再也站不起来。胡彦之弯腰拾起明月环刀,猛然穿墙刺出,只听得窗板外一声惨叫,一名仆役装扮的矮小老头被刀锋贯穿背门,登时毙命。

  「快……快走!」老胡拔刀还鞘,面如淡金,唇畔淌出血丝。

  「嗯。」耿照带着两人穿出后门,将马车上的长箱拖下丢弃,将老胡安置在车厢里,驾车飞快冲出道路。远处忽有烟尘逼近,来人身影看不真切,但裙袂猎猎飘扬,似是女子装扮。

  「那妖小娘皮追来啦!」老胡急急掀帘,抚胸道:「往……往水边去!咱们找地方渡江,才能摆脱小妖妇!」说完立刻靠着厢板盘腿闭目,头顶渐渐冒出氤氲白雾。

  他必须争取时间尽力恢复。

  倘若符赤锦有能耐事先移走整座村庄的人,安排众多如意身在此等候,只为了预防茶铺的第一线伏杀失败,还有第二道防线可堪弥补;那么,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前方或许还有第三道、甚至第四道的伏线。

  而那具「如意身」的实力,则令胡彦之心惊肉跳。

  根基深厚、反应灵敏,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只有「无人操纵」而已。他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赤锦在屋里,那场战斗的结果会往哪个方向发展。符赤锦在茶铺中所展现的实力,尚不及她实有的五成,关键便在于傀儡素质的良窳。

  ——横疏影承诺的援军呢?是全都被消灭了,还是她根本就不曾派遣?

  (可……可恶!)

  拉车的两匹健马发足狂奔,但耿照毕竟没有染红霞黑夜驱车的本领,轮轴在碰撞间不住发出令人胆寒的迸裂声,车厢弹撞之剧烈,离翻覆仅只一线。

  夕阳剩下地轴彼端的最后一抹晕紫,夜之灰翳爬上天穹。哗啦啦的流水声已近在耳畔,马车沿着河边狼狈急冲,前头忽然亮起两点炽萤,似是火炬的光芒。

  「有……有人!」耿照回头大吼:「老胡!渡头……渡头有人!」

  车尾吊帘被灌入车厢的狂风刮起,衔尾急追的符赤锦虽在龙口村耽搁片刻,但随即又跟了上来,马车毕竟不如单骑迅捷,双方的差距越缩越短;再继续下去,被追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胡彦之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先上渡头找船去!」他扶着车门探往前座,沉声道:「一会儿你跟阿傻想办法上船,我看着你们下水,待收拾了那窝蛇,立时便追上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谁也走不得!」老胡抓紧他的肩头,忽然神秘一笑。「你别忘了,老子一早便安排了伏兵,到时真要拍拍屁股走人,哪个灰孙子也拦不住!你们两个拖油瓶别来坏事,老子还有几十年的安生日子好过!」

  马车冲出道路,轰隆一声巨响,车辕撞碎在渡头的界碑之上,拉车的两匹马一折一窜,拖得残骸零星四散。车中三人及时跳了出来。只见那渡口十分简陋,搭着一条浮桥伸入水中、权作码头,码头前有一顶茅草遮篷,篷后只系着一条小舟,更无其他船只。

  草篷之前,插着两支一人多高的火杖,燃起冲天烈焰,照得四周明亮如昼。一名白发老人踞着一条陈旧长凳,冷冷地注视三人。

  老人的肤色黝黑如铁,白须白眉,身穿宽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宽如鹤翼,腰间系着一条蒲草绳子,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瘪肋胸膛;下身亦着裤脚肥大的松垮白麻裤,靸拉着一双船形鞋帮的芦花草履,杂乱的白发在脑后随意髻成一团,系着同是白麻质地的荷叶逍遥巾。

  装束似是逍遥林野的深山高隐,倨傲乖张的眼神却透着一股烟嚣火气。

  老人身后的地面插满长长短短的兵器,小至刀剑鞭斧、大至枪矛棍棒,呈半月形环绕着板凳,连成了高低错落的锐角屏风。一个人纵有十六只手,恐怕一次也使不了这么多兵刃。耿照不明就里,恭恭敬敬朝老人打了个揖,朗声道:「老丈,我们有急事要渡河,能否请老丈通融些个,把船借给我们?」

  老人理都不理他,冷哼一声,目光越过耿照的头顶,直视他身后的胡彦之。

  「你便是胡彦之?是天门鹤老儿的徒弟,那个」策马狂歌「胡彦之?」

  胡彦之淡淡一笑。

  「晚辈正是。」

  「这便不会错了。」老人点了点头,怪眼一翻,冷笑:「那你,知不知道老夫是谁?」

  「知道。」

  「喔?」老人稀疏的白眉一轩,几绺垂在额前的散发无风自动,似是他目中所绽的精光凝成了实体,一瞬间划出锐利劲风。「你……识得老夫?」

  胡彦之还未接口,河面上忽然「砰!」一声炮响,澄黄蛇焰再度冲上天际,回映出一艘缓缓驶近的大船,船上人影晃动,船工的呼喝声清晰可闻,似正下帆举桨,准备靠岸。

  老人脸现不耐,啧的一声,似对大船、黄焰等甚感厌恶。

  「便是原本不识,现下也该知道了。」胡彦之笑道:「前辈乃是五帝窟符老宗主座下、统辖西方金神岛的白帝神君薛百螣,昔年与苍帝神君肖龙形并称帝门双璧、左右战神,以一手《蛇虺百足》的神功纵横七玄界中。当年与前辈的一战,家师至今仍时时提起,嘱咐晚辈道中遇见,定要多多拜上您老人家。」

  这老人正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螣,人称「银环金线」,乃五帝窟一脉有数的前辈高人。

  至于「帝门双璧」、「左右战神」云云,却是胡彦之随口胡诌。那苍帝神君肖龙形二十五年前即为五帝窟公认的第一高手,号称苍岛战神,薛百螣虽年长许多,排名却始终在肖龙形之后。

  老胡之师鹤着衣未接掌青帝观之前,与薛百螣有过一场君子剑决。薛百螣成名极早,其时「蛇虺百足」的奇功已有所成,而鹤着衣却是大器晚成之属,自然讨不了便宜,相斗不过百余合,即为薛百螣所败。

  鹤着衣不以为意,经常与胡彦之说起此事,极言「蛇虺百足」的厉害。「为师就是太笨了,资质驽钝,非要到了三十岁以后,根基历练俱有长进,才能与此功一较短长。」

  「那老子呢?那老子呢?」胡彦之难掩心痒,却故意装出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

  「你啊,可惜就是太聪明了。」身形高大的垂老道人摇了摇头,似是十分遗憾。

  「恐怕要到四十岁以后,才能是」蛇虺百足「的敌手。日后若是道中遇见,定要离此人远远的;真要避不过,记得谦恭执礼、尽力退让,要不就抬出为师当年败战的糗事,跪地求饶,以图全退。切记!绝不可与此人交手。」

  胡彦之嘴上不服,心里明白得很:牛鼻子师傅是个不说空话的人。

  他手心里捏了把冷汗,强自镇定。薛百螣却瞇眼仰头,微露出一抹缅怀之色,片刻才道:「符宗主、肖龙形、鹤老儿……这些名字许久没听见啦,竟也有些怀念,我是老了。」低回片刻,抚着膝腿道:「老夫与令师也算是故人了。你死之后,老夫定会亲自送你上真鹄山,你尽可放心。」

  「若有人因此很感动的,请前辈务必告诉我。晚辈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耍嘴皮归耍嘴皮,胡彦之却无一刻不动心思,暗自推想:「他跳过小耿、阿傻不问,头一个便找上了我。难道……招惹这帮人的,竟是老子?不对,牛鼻子师傅与他不算有仇,听老银蛇的口气,杀了老子似乎还挺对不起故人,折扣既不能打,就送点小礼物什么的……」

  抬头见那艘大船缓缓靠岸,船舷处有水手抛出缆绳,四、五条大汉跃上浮桥套缆系绳,拉纤似的将船头拉近。近处细瞧,那船并没想象中的巨大,初看以为是五桅沙船,其实不过是条单桅江舟,吃水平浅,但甲板设有舒适的舱房,是江上常见的客货船只。

  江舟泊稳,船上的水手架好桥板,从舱里迎出一名黄衫女郎,簇拥着上了岸。那女郎约莫十八九岁,生得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蛋儿,下颔尖尖、皮肤细致,模样十分端丽秀美。

  她腰如细柳,个头虽不甚高,身段却颇为窈窕出挑,一身明黄单衫柳黄裙,里外包得严实,犹如书香门第的闺秀;领上围了圈雪纱细绉领巾,竟连交襟处的一小片肌肤锁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鹅颈似的半截雪项,细直挺秀,骨肉匀停,行走间约束裙腰的系带长长曳地,当真是坐牵纤草、行扫落花,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女郎踏上桥板,裹着雪履罗袜的小小脚儿差堪盈握,其时不兴缠足,尤其行走江湖的女子多为天足,女郎的足形修长纤美,尺寸却小得可爱,望之惹人遐思。

  她身边始终有七、八条锦衣大汉环绕,装束虽不尽相同,但身上都有同一色的暗金绫绸,或束腕或围腰,或结巾作带,个个生得精壮结实,显然都是练家子。

  众人来到草棚边,似是碍于薛百螣的威仪,无一敢近。一名蓄有燕髭、神情精悍的中年汉子抱拳俯身,恭恭敬敬道:「」铁线蛇「杜平川,见过老神君。」

  薛百螣冷哼一声。「你们说要打头阵,老夫让你们打;说要守西大路的浮仙镇赤水古渡,老夫也让了。现而今,老夫连这半片草棚、一条板凳,也留不住了么?」

  杜平川长揖到地,语带还是一贯的平稳,神情不卑不亢。「老神君息怒。我家神君一见信息火号,便即赶来,想与老神君并肩作战,绝无他意。黄岛上下一片诚心,尚请老神君明鉴。」

  胡彦之心想:「看来这年轻姑娘便是小妖妇口里的何君盼了。奇怪,黄帝神君何蔓荆算算年纪,也该是七老八十的老妪了,怎能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儿?况且女儿尚能随母姓,但何蔓荆无论是内外孙女,却都不能姓何。」

  却听一把温柔动听的细腻嗓音道:「薛……薛公公,是我不好。见得火号一起,便让杜平川他们起锚,思虑不周,请您莫要生气。」她口气怯生生的,倒也非惊慌失措,只是略微拘谨,似不惯当着众人之面说话。

  杜平川低声轻道:「在人前须称呼」老神君「。」

  何君盼弯睫一颤,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但薛百螣听到那一声「薛公公」,乖张嚣戾的模样微微一敛,眉目间温和许多,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随口道:「忒多人拥着她跑上跑下,还当你们家神君是三岁孩儿么?不知所谓!」杜平川躬身应道:「老神君教训得是。」

  渡口前一身马嘶,一骑跳蹄而止,鞍上翻落一抹婀娜裳影,气势汹汹,正是符赤锦。「三岛神君都齐啦,胡彦之,你好大的面子!」她一撩粗布长裙,连露出内里的半截红缎下裳也不在意,荑尖一指,冷笑道:「这厮弄死了我一具」如意身「,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谁都不许争抢!」

  薛百螣目中精光暴绽,转过头来,森然道:「娃儿,你好大的口气啊!」

  符赤锦正在气头之上,冷笑还口:「老神君,奴家是娃儿没错,可也是红岛的神君!」薛百螣重重一哼,嗤笑:「赤帝神君很了得么?在五里铺失了手,来这儿逞什么威风!」黄岛众人一片哄笑,何君盼蹙起蛾眉,嗔怪似的瞥了一眼,杜平川立刻出声斥喝,众人才闭上了嘴。

  符赤锦俏脸胀红,咬牙道:「老神君教训得好!我符赤锦在哪儿跌跤,便要从哪儿站起来!」纤足一点,挥掌拍向胡彦之!

  蓦地长空乌影飞啸,径朝她脑门抓落,总算符赤锦没气得理智全失,及时从袖中翻出一对明晃晃的分水峨眉刺,铿的一声接住乌影,却是一只铁链飞挝。铁链的一端握在薛百螣手里,他冷冷道:「符赤锦!你这是目中无人,定要和老夫过不去了?」

  符赤锦咯咯娇笑:「哪儿能呀!奴只是……」霍地转身一刺,利尖径取老胡。

  胡彦之低头避过,薛百螣勃然大怒:「冥顽不灵!」也不见起身探手,身后一杆丈八蛇矛「呼!」直刺符赤锦面门,二人竟隔着两丈之遥斗了起来。

  老胡盱衡情势,决定从最弱的一环突破缺口,低声道:「我动手制住穿黄衫子的姑娘,你脚程快力气大,先带阿傻上船,拦阻的通通扫落水底!听到了没?」耿照皱眉:「那谁来开船?」

  「老子会!」胡彦之眨眨眼:「这种船我一人就能驶。我没跟你说过我上过船当过水手么?」耿照忍不住叹息道:「你的人生也未免太精彩了……」语声未落老胡已振臂跃出,直扑码头上的何君盼!

  谁也料不到他重伤之余,还有这等惊人的行动力,只闻迭声呼喝,何君盼身边的护卫已倒成一片,不是被老胡掌劈要害、足踹头脸,便是反抗时被他运劲震倒,竟无一人能沾到衣角。

  那「铁线蛇」杜平川稍好一些,与老胡换过数招,掌力、招式平分秋色,应变能力却大大不如,被老胡使了个虚招,一脚踢飞出去。「此人……怎地如此不济?」胡彦之没料到这条临时想出的三脚猫计策竟轻易得手,大喜过望,欺身上前,一掌扣住了何君盼的肩头!

  这娟秀的妙龄神君娇怯怯地弱不禁风,老胡不敢制她死穴,只抓左肩窝处,顿觉掌中的肩头浑圆细小,柔若无骨,小巧得令人生怜;便是隔着层层外氅、罗衫,仍能感觉她的肌肤无比滑腻,直如敷粉,体温还比他的掌心更高了些许,仿佛握着一团热呼呼的腻软温绵。

  何君盼似是不通武艺,身体姿态完全不是一名武人该有的架势,便如寻常闺阁女子,通体无一处不是破绽,毫无应变之能,浑身簌簌颤抖。

  胡彦之强抑着开口安慰她的冲动,正想回臂入怀,胁迫众人就范,何君盼忽然抬头,低声道:「放开我!」小脸煞白,秀目里却蕴有怒意。老胡心道:「原来是个烈性女子。」益发觉得可爱,不加理会,转头大叫:「小耿!快过来!」

  何君盼怒道:「大……大胆狂徒,竟……竟敢这般无礼!」她连生气都是细声细气的,拼命挪开身体不与他碰触。老胡心中一怔,不由失笑:「原来你气的不是被人挟持,而是给男人碰了身子。」笑道:「姑娘见谅,我不是有意得罪。」

  何君盼蹙眉道:「你不放开,便是有意!再这样,我要打你啦!」

  胡彦之哈哈大笑,眼看耿照已掠近船头,黄岛众人投鼠忌器,全都不敢拦阻。

  何君盼将右手拢在袖中,隔着袖布格开老胡右掌,老胡「咦」的一声抖腕欲擒,居然抓之不及。她提起左掌,照定他的胸口虚劈一记,胡彦之猛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鲜血溅满前襟!

  何君盼脱出禁制,另一厢薛、符两人早已罢斗,薛百螣飞挝一出,利爪深深刺入耿照左肩,被铁链一路拖下船来,疼得他失声惨叫,双手死死抓着炼头,几乎痛晕过去。阿傻拔出明月环刀,被黄岛众人逼至船头一角,被擒也是时间早晚而已。

  老胡差点被打晕过去,所幸何君盼无甚经验,出手拿捏不定,并未将胸骨打折,但她根基之深、掌劲之强,远在冷北海等人之上;光以内功之精纯,甚至还胜过了精擅「血牵机」的符赤锦。胡彦之今生所遇女子中,竟数不出一个内力比她更高的。

  薛百螣收拢铁链,踢起一具置枪的盘顶石磨,将耿照压在底下,压得他口角溢出鲜血沫子,一边冷笑:「若无几把刷子,怎做得黄帝神君?年轻人,她这一手」过山刀「的无形刃,滋味可好受罢?」

  胡彦之苦笑,勉力收聚丹田里的余劲,缓缓撑地站起。

  背后,符赤锦咯咯笑道:「老神君,这厮狡猾得紧,先将他料理了,奴家再向老神君好生赔礼,恭恭敬敬聆听您的教训。」忽然素手覆额,举目远眺,喃喃自语道:「咦,怎地又有船来?何君盼,你们黄岛是开烟花铺的么?放个不休,要是引来了不该看、不该听、不相干的人等,岂非自找麻烦?」

  何君盼轻蹙柳眉,似是恼她无礼,又嫌她神态轻佻,索性闭口不答。杜平川拍去身上灰尘,平静接口:「符姑娘,若无火号指引,我等也找不到此间。是了,本岛派冷北海等与姑娘一道,于五里铺埋伏,火号既出,怎地只有姑娘一人追来?」

  符赤锦冷笑:「一死两重伤,俱是这厮干的好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盘桓,笑道:「老神君,这是您的场子,便交由您来发落。再有旁人来打扰前,赶紧逮了这三人,打发交差。黄岛的也没意见罢?」

  眼看河上那艘船越来越近,何君盼点了点头。杜平川拱手道:「都按老神君的意思。」

  薛百螣冷睨着胡彦之。「年轻人,老夫与令师也算是江湖故旧,便看这桩,你死前老夫可以答应你一件事。」胡彦之抹去嘴角血渍,咧嘴笑道:「晚辈要的不多,想与前辈借艘船渡江,顺便请您让一让。」

  符赤锦「咭」的一声,嗤笑起来,隐带着一丝恨意,似还记着如意身之仇。

  薛百螣上下打量着他,胡彦之夷然无惧,掸了掸染血衣襟,一脸满不在乎。

  「好。」良久,薛百螣嘿的一声,放落踞腿,大马金刀地跨凳直视,目光如刃:「只消你从老夫手底下走过一百卅七合,平了令师当年之数,老夫,便放你等过江去!」

  第三十折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此话一出,诸人尽皆色变,异口同声:「不可!」

  符赤锦俏脸一沉,怒道:「老神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平川为防两人一言不合,又动起手来,赶紧缓颊:「老神君,万一有什么闪失,断难向」那人「交代。况且观海天门自诩正道,当年剿灭妖刀后,便领着头与七玄反脸,率先消灭了狐异门,栽赃嫁祸、卑鄙下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为了这厮,与自家人过不去?」

  薛百螣疏眉一挑,怪笑道:「自家人?谁是自家人?能向老夫发号施令的,只有五帝窟的宗主。那人是什么东西?他的事,关老夫屁事!」

  符赤锦寒着脸哼笑道:「好啊,老神君英雄了得,尽早与那人分个高低,也好替大伙儿省事。还是今年的」九霄辟神丹「,老神君便不要服了?」薛百螣面无表情,瞇眼直瞅着她,片刻才慢吞吞道:「世上,只有你符家之人,没有资格说这话。」

  符赤锦如遭重击,身子微微一颤,面色阴沉,不再言语,白皙饱满的酥胸剧烈起伏,几乎将姣好的樱唇咬出血来。

  胡彦之听得蹊跷:「看来,这回五帝窟的高手倾巢而出,却是受了一名外人的指使,老银蛇满面不豫,心不甘情不愿的,看来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那」九霄辟神丹「不知是什么玩意?」眼前唯一的生机,便是与薛百螣打平一百卅七合;比起浴血杀出重围,老胡已心满意足了,哈哈一笑:「晚辈想与前辈讨一条板凳,歇歇腿儿。」

  草棚中只有一凳,杜平川见机极快,唤人从江舟上取了一条来。

  薛百螣冷眼看着,哼笑道:「怎么,死前还想舒坦些个?」胡彦之振袍坐下,笑道:「前辈坐在凳上,晚辈也不好多占便宜,咱们坐着打好了。谁要是先离了凳,便算是输。」其实以他受伤之沉,若无板凳支撑身体,恐怕连一招也接不下。

  薛百螣是老江湖了,如何看不出他取巧?冷笑:「趴着打都行。老夫要离了一寸半分便算是输,凳腿儿让你折了,也算我输!这样,你还有没有话说?」

  胡彦之笑道:「要是前辈再借晚辈一对长剑,那就更好啦!晚辈是使双剑的,空手向前辈讨教,未免太过无礼。」

  忽听「噗哧」一声轻笑,犹如风抚银铃,无比动听。众人吃惊回头,发笑的竟是黄岛之主何君盼。

  她也知这一笑甚不得体,连忙伸手掩口,玉靥飞红;轻轻咳了两声,视线转向别处,弯睫眨巴眨巴地搧云排风,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骨碌碌的,反而更显心虚。

  众人不忍令她难堪,一愕之后都装着若无其事,连薛百螣也无不悦。

  她自己却过意不去,犹豫一瞬,又低声道:「薛公公,真是对不住。这人真……真赖皮。」说完,忍不住面露微笑。身旁诸人都笑起来,只杜平川还是一贯的沉稳,低声道:「在众人面前,须称」老神君「才是。」何君盼也不辩解,垂眸轻道:「我知道啦。」

  胡彦之得美人一笑,精神百倍,接过薛百螣递来的两柄青钢剑,奇道:「咦,好薄的剑柄!」轻轻一交击,微笑道:「前辈,晚辈练有一路出则无回的剑法,威力之大,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少时若抵挡不住」蛇虺百足「,逼不得已而用之,尚请前辈海涵。」

  薛百螣微微一怔,不觉失笑。

  「啧!老夫竟开始有些喜欢你啦。来,废话少说!死生有命、刀剑无眼,你留心自己就好,不必替老夫担心。」双手微伸向后,骨瘦嶙峋的十根手指箕张开来,宛若龙爪,瞇眼诡笑道:「来罢!」

  胡彦之道:「好!」剑尖交剪,径取薛百螣胸颈要害!

  薛百螣身后的成排兵器忽然「动」了起来——火叉、大斧、九曲戟、竹节钢鞭、劈水亮银錾,各式长短器械如波浪般接连倒落,纷至沓来,只见薛百螣双臂挪移、脚踢肩滚,胡彦之不得不易攻为守,舞剑左格右挡,硬将此起彼落的器械反击回去,似被围在数人、乃至十数人间混战,竟无一息之裕。

  (这……便是「蛇虺百足」?)

  须知胡彦之讨凳非是赖皮,而是经过精密计算后的策略。

  两人坐着交手,约定先起身者败,双凳相距不过四、五尺,能容刀剑一类短兵相接,枪、戟、钢鞭等重长械便无用武之地。

  以他受伤之沉,光以钢鞭自身的重量挥击,他便决难招架;要闪避飞挝、镖刀、小流星等飞索暗器,腰腿恐怕也有所不逮。利用板凳将战圈死锁在五尺之内,应是对他最为有利的情况。

  谁知薛百螣仿佛浑身都长了手眼,脚跟往后一踢杆尾铁鐏,长一丈四的红缨铁枪便由上而下倒落,枪杆的中心点在他肩背上挪来滚去,枪尖便如凤点头般吞吐晃扫,威力丝毫不逊于双手平持。

  他双手始终拢于肥大的麻布袖中,光靠肩肘弹撞,便将整排兵器操使如浪,锐不可当;胡彦之被攻了个左支右绌,双剑几乎握持不住,一咬银牙:「罢了罢了!若再藏招,恐怕连前三十招都撑不过,遑论百卅七合!」蓦地大喝:「前辈留神,晚辈得罪!」双剑一合,形势倏地一变——雪崩似的灿烂银光忽从他两臂身侧轰然倾落,锐风呼啸、刮面生疼,旁观众人禁不住退了小半步,满天乱舞的长短器械一撞上银光便即溃散,薛百螣双臂一振,被逼得也擎出两柄薄刃长剑在手,袍袖翻飞,硬撼胡彦之的银波快剑!

  两人均是以快打快,长剑交击声密如骤雨,无一刻稍停;杜平川等顿觉华光刺目若千阳,交闪如电的剑刃回映着猎猎刮动的炬焰,快到连剑形臂影也不见,两人俱包在一团银光之中,战况难以廓清。

  耿照被盘顶石磨压在凳边,身处战团最中心,看得矫舌不下。不只因为两人的动作太快太精准,攻势犹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防守者却能一一回击,宛若镜映,而是老胡所用尽管是剑招,那泼风似的路数耿照却再熟悉不过。

  (这是……「无双快斩」!)

  在老胡手中使将出来,无双快斩不只是快,更可怕的是一剑重过一剑,仿佛前一剑余劲未散,下一剑已狠狠砍至,薛百螣双剑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毕竟年迈血衰,扬弃内息运化一味斗快斗狠,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十分不利。

  蓦地老胡暴喝一声,双剑齐下,往薛百螣肩颈处斜斜斩落,劲力之强气势之猛,压得凳脚入地寸许,薛百螣不得不交叉接击,两柄剑猛被压至胸前。

  胡彦之虎目暴绽精光,正要一鼓作气将他压倒,忽地两胁剧痛,竟遭两柄薄刃青钢剑贯入;喉头一甜,一抹鲜血已溢出嘴角。

  薛百螣双手持双剑,正被自己牢牢压制,除非他有四只手,否则如何能够?

  胡彦之强忍剧痛,赫见薛百螣两只袍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对铸铁般的黝黑手掌,左右食、中二指间各箝一柄薄刃青钢剑;而双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则箝着另外两柄、也就是刺入自己胁下的,与前两柄一模一样的薄刃青钢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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