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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23,3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5310 ℃

  她让耿照上了石岸,长篙一点,小舟又划水倒退,宛若涟漪上的一叶浮柳。

  「典卫大人莫吃醉啦。」动听的磁性嗓音自水风里悠悠传来:「少时再见。」

  耿照打开布囊,里头盛满碎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不由感激起许缁衣的细心体贴。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饮酒,甚至不想跟人说话,目送小舟消失浮映之间,索性在岸边坐了下来,顶着湿凉微飔怔怔发呆。

  萧谏纸的一席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解除了他肩头的重担。

  那部《东海道妖金一案始末考》记载之物,远比琴魔当夜的口述更加详尽,连万劫刀尸不往低处的细节都有——书中说:「低于三尺之处,尸不敢下,恐入窠巢陷构矣。」不但记叙详实,更溯本探源,已超过琴魔之言。

  (或许……老台丞是对的。)

  「这里用不上我。」

  他双手撑着寒凉的铺石,对星空喃喃自语。

  若不是施展「夺舍大法」后只能二者存一,只消把琴魔前辈对他做的、再对奇宫某人做上一遍,妖刀一事就和他再没什么瓜葛。他是流影城堂堂七品典卫,职责就是保护城主周全,自也包括城主的家眷宠姬。

  一切就像日九说的,「大人的事自有大人们去管」。

  而他,只须在越城浦与城主一行会合,待此间事了,返回流影城,继续待在二总管身边,与亲爱的姊姊和霁儿朝夕相伴。以二总管的精细手腕,说不定安排他迎娶霁儿,把老家的父亲及正牌姊姊耿萦接上朱城山,一家和乐融融,共享天伦。

  这样的美景,耿照曾梦过无数次,最后总在妖刀或岳宸风的逼杀中惊醒,披着一身冷汗怔怔发呆,现在却几已成真。耿照看着自己的双手,偶尔抚摩着神术刀,脑中交闪着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沉积更深的记忆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横疏影。

  想念她的聪明狡黠、想念她的温柔眷爱,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念她趴在公文堆里振笔疾书、火气一来便寻人晦气的小脾性,想念她温暖的娇躯,想念欢好时她那火辣辣的需索与娇啼……

  当然他也想念霁儿,想念小丫头的贴心娇顺。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膳房的管事郑师傅,想念辰字号房里的一伙旧日战友;连一贯瞧他不顺眼的狗叔,如今也都怀念得紧。

  耿照拍拍双颊,发现脸绷得死紧,连掴几下才发热发胀,活像揉面时使劲往桌上拍甩,「噗哧」一声笑出来。

  「终于……要回家了啊!」

  他喃喃道,叹了口气,愁容慢慢转成笑容。

  当然,还有些事情必须收尾。五帝窟那厢,得想办法把阿傻换回来,必要时他不惜以碧火功诀当作交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宝宝锦儿带回朱城山,岳宸风那笔帐将来找机会再同他算。明姑娘行踪不明,或许可以说服横疏影,动用白日流影城的情报网络放出消息找寻——一旦放松情绪,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箭归心。

  ——琴魔前辈,我……就走到这儿了。接下来之事非是我所能为,有比我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萧老台丞及许代掌门这样的人来承担。像我这等小人物,只要尽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跃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仿佛连吸进胸中的湿润凉息都变得清爽起来,正要迈步,忽听一声长笑:「典卫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请在下一杯?」远处的柳树上跃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见白衣如雪、身形颀长,手里抱了个小酒坛似的瓷瓮,容貌却看不真切。

  若非心烦意乱,以两人相距,那人的声息决计逃不过碧火功的感应。耿照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扬声道:「我不吃酒。阁下备了酒坛,自饮便是,何必打秋风?」

  那人将瓷坛放在树下,拍了拍手,双掌一摊,笑道:「现下我两手空空啦,与典卫大人讨杯酒吃。」戴月襟风潇洒前行,修长的身躯迈出树影,露出一张英挺面庞,两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满唇上颔下;明明不修边幅,沧桑中却更显俊秀,令人难以移目。

  耿照不识此人,然而见其形貌、听其言语,胸中陡地涌起一阵熟悉亲近之感,痛如怀伤,抚住心口,直觉反握神术刀,颤声道:「你……你莫过来!再来,我便要拔刀啦。」这异样的反应是他前所未见,既非心怯,也不是中毒受伤,却十分难受。

  白衣青年「哼」的一声,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愧!」飞步上前,伸手拽他臂膀。耿照心乱如麻,身体自生反应,左臂一勾一转,顿将青年震退两步,所使正是「不退金轮手」的招数。

  「来得好!」

  白衣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并,「呼!」径刺他右肩,指劲宛若实剑,方位更是古怪!

  耿照双臂一圈,浑厚的碧火真气轰然迸出,白衣青年的剑指溃散。却见他左脚跟踉跄似的一点,仰天一翻,脑袋竟从衣底钻出,雪白衣影「唰!」倒旋如风车,剑指已贴地削来!

  此一变招之刁,实是他平生未见。

  耿照既有真气护体,又复有先天胎息感应,指劲难伤,身外物却非如此。嚓的一声剑气拦腰,系带应声而断,神术刀铿然坠地,被青年一脚踢开。

  「你——!」

  耿照一个箭步踏前,正要抄起爱刀,青年袍下飞起足影,「啪、啪、啪!」纷至沓来,竟无一记是虚招!

  他以「不退金轮手」悉数挡下,心中骇然:「他踢刀是一脚,站立亦须一脚,踢在我肘间共一十五脚……便是两只蜘蛛齐至,也还比他少了一只!」

  两人飞快换招,青年内力不如碧火神功,进招又难越鬼手一步,胜在出手方位难防,耿照一时失察,空有号称天下繁复第一的招式,连一招也难递还。

  白衣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对手,两人便在臂影呼啸间僵持,与当日对战琼飞的情况相类。但青年本领高过琼飞太多,剑指的邪异也非「蝎尾蛇鞭腿」可比,难以照办煮碗,再演一回「直取中宫」。

  稍有闪神,耿照被踢中两脚,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以为是碧火功所感,横肘封住腰侧,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踉跄,耿照这一下方位虽对了,拳头却没起什么作用,就是蛮力一击,打得他面色苍白而已,旋即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诡的指剑路数。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顺着那股熟悉的感应,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数,一一拆解来招。他换过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头差不多,腕下始终用得不对,每次对招都差了一点。

  白衣青年久战无功,蓦地凌空跃起,剑指戟出,如乌云盖顶般向下疾刺。耿照全身笼罩在指劲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别无选择!

  恶招临门,耿照福至心灵,一个空心筋斗向后倒翻,头下脚上,胸口贴地昂起,右手顺势并指,锋锐的剑气「嗤!」冲天刺出!两人剑指一触,阴阳两股劲力相抵,顿如泥牛入海,化消得无影无踪。

  青年易指为掌,二人「碰」的一声双掌相击,分跃了开来。耿照怔怔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这一式从未见过的妙着,白衣青年一掸衣摆、双手负后,朗笑道:「果然是你!」

  耿照端详片刻,喃喃道:「你是……沐云色?」这姓字一出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青年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是沐云色。你虽未见过我,却能叫出我的姓名,还能使出我指剑奇宫的嫡传绝学《通天剑指》,全是因为」夺舍大法「的缘故。」说着踏前一步,精亮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的猜想果然没错!先师临终之前,将他毕生所知灌入你体内。你可知你的性命、意识、所见所闻,俱都是我奇宫所有,本应物归原主?」

  这点耿照自己也想过无数次。便在不久之前,坐在石岸边做归乡梦时,还曾思及此节,不觉心虚,嚅嗫道:「这……当时情非得已,琴魔前辈自知难以幸免,唯恐妖刀一事世无所知,只得传与在下……」

  沐云色冷笑。「谁与你说这个!你可知道,」夺舍大法「的用意是什么?」

  耿照想起「真龙绝传」之事,点头道:「是贵宫数百年来造就真龙宫主的秘法。历代宫主将自身的武功智识,以夺舍大法传予继任之人,四百年间未曾断绝,是以奇宫之主武功超卓,啸傲东海……」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沐云色肃然道:「本宫先代应宫主失踪后,四百年真龙之传已绝,我风云峡支持韩宫主继位,佩挂紫鳞绶的长老们立下重誓,身死之日,要将毕生智识以夺舍大法传予宫主,集数十人之力,为奇宫重塑真龙!先师乃」无「字辈诸长老之首,武功识见超人一等。真龙若要回归,先师之夺舍至为关键。」

  他踏前一步,目光森冷。「现在你知道,自己侵占的是何等重宝了?」

  耿照摇头道:「沐四侠,非是我觊觎宝物,又或是心生贪念不愿归还,而是夺舍大法一经施展,施受双方只能留存一位,是无论如何都要死一个人的法子。」

  沐云色斜眼看他,冷哼道:「你的命很宝贵么?有什么死不得的理由?」

  耿照本想说「我身负琴魔前辈所托」,突然想到:「萧老台丞说了,消灭妖刀,他用不上我。我已打算返回流影城,与姊姊、霁儿长相厮守,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觉气馁,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认为非我不可,纵使屡经危难,依旧抱持此念,不敢看轻自己的性命,唯恐辜负琴魔前辈的托付。如今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世间原无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

  少年抬起头来,咬牙道:「沐四侠,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可否请你给我十天的时间,将未了之事一一交办,再随你返回龙庭山,面见韩宫主?」

  沐云色剑眉一轩,异道:「你不怕死么?」

  「怕。」

  耿照想起琴魔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老人清朗的笑声犹在耳畔,登时勇气百倍,更无所惧,正色道:「我愿协助贵宫,找寻移转琴魔前辈智识的方法。沐四侠,我原是个铁匠,在我们铸炼房里,没有锻不了的精钢、铸不成的刀剑;所有的不能,只因我们还不知道方法。我有重要的亲人,也有等着我回去的知心女子,纵使我渺小无用,做不了什么大事,却不能教她们伤心流泪。」

  沐云色道:「夺舍大法非死一人,没有例外,亦无其他方法能转移。你随我回龙庭山,便是一条死路。到得那时,你待如何?」

  「如此,我会杀出奇宫,求得一线生机。」少年耸了耸肩,咧嘴一笑:「届时少不了要得罪啦,沐四侠莫见怪。」

  第五八折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沐云色一径凝着他,蓦地仰头大笑。

  「真有意思!」他一拍耿照的肩头,朗笑道:「依我师父的性子,宁可教毕生所知付诸东流,也决计不肯传予庸碌之人。我想看看他老人家临终之前,究竟挑了个什么样的传人。」

  耿照闻言愕然,一时竟忘了提防他。

  「沐……沐四侠不抓我回龙庭山么?」

  「傻子!」

  沐云色收起笑容,严肃回望。「龙潭虎穴尽可一探,独龙庭山不行。你去指剑奇宫,就是个」死「而已。明白么?」

  俊朗的白衣青年耸肩一笑,潇洒地挥了挥手。

  「既给了你,便是你的!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但你要牢记:不是所有的奇宫门人都如我这般想头,即使是我的师兄们也未必如是。日后行走江湖,须尽量避开指剑奇宫。」

  (原来他……是试探我?)

  沐云色转身走到树下,重又将瓷坛抱入怀中。

  「沐四侠!」耿照追上前去,见那坛子忽然明白过来:「这、这是……」

  沐云色点了点头。

  「是先师的骨灰。」

  他低声道:「我接获宫主与我大师兄的密信,命我就地将师父的遗骨火化,随萧老台丞、许代掌门等在越城浦等候,暂时莫回指剑奇宫。」

  沐云色护送琴魔遗体下朱城山,本欲直奔奇宫,却收到韩雪色的密令,着他隐匿行踪,暂勿回转。琴魔之死还有鹿别驾等知悉,恐难封锁消息:韩雪色之信,旨在拖延死讯确认的时间。

  合是运气,参与灵官殿大战的四派中,天门、剑冢损失惨重,幸者寥寥,谈剑笏护送万劫回白城山,鹿别驾忙着奔赴一梦谷,请求「岐圣」伊黄粱拯救义儿,都没能走漏消息。

  水月停轩方面,经沐云色协调之后,许缁衣也配合封锁,约束门人勿露口风。沐云色先随许缁衣姊妹走了趟断肠湖,又搭顺风船「映月」来到越城外浦,这几日暂住萧老台丞船上,果然避过指剑奇宫的耳目。

  消息灵通如赤炼堂等,虽有零星线报,始终未得龙庭山的准信,均抱持观望的态度,「琴魔身殒」一事,竟成了未经证实的流蜚,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正称了奇宫之主韩雪色的心意。

  耿照一听是琴魔前辈的遗骨,热泪盈眶,整理服装仪容,肃然道:「沐四侠,可否让我拜一拜魏老前辈?我一路多历险阻,亏得他老人家之遗惠,方能化险为夷。」

  沐云色将瓷坛放在柳树根处,让至一旁,双手「唰!」一振横襕下摆,扑通跪了下来。

  耿照手按地面,恭恭敬敬对着骨灰坛子磕了三个响头,两眼泪水滚流,哽咽道:「前……前辈!晚辈自受您遗惠,时时念着妖刀之事,不敢或忘;行有余力时,便尽力帮助他人。只是晚辈资质驽钝,不能如前辈一般力挽狂澜,前辈英灵不远,请赐晚辈明灯指引,纵教晚辈肝脑涂地,也不敢辜负前辈所遗!」说完又用力三叩,砰砰有声,额间渗红。

  沐云色膝行向前,伸手将他掺起。

  耿照省起失态,困窘欲避,沐云色却哽咽大笑:「耿兄弟!我日日思念师父,亦泪流不止。他老人家狂歌狂哭、潇洒自任,一向不理世人白眼。你我都是他的传人,这一点可不能不像。」悲从中来,二少把臂痛哭,旁若无人。

  耿照大哭一阵积郁尽出,顿觉星月疏朗,虽仍不知何去何从,已不复前度沮丧,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见沐云色满面泪痕,但伤痛嚎出,眉目间益显精神,不由相视一笑。

  「沐四侠!」耿照伸手拭泪,边笑边摇头:「若教不相干的人看见,只怕当咱们疯了。」

  沐云色哈哈大笑。

  「岂不闻」能歌能哭迈俗流「乎!都说不相干啦,我自哭我的,谁管得着?」一扯耿照,笑道:「走!咱们喝一杯去,同师父喝!」径拉他往小酒肆走。

  耿照不嗜杯中物,本欲推辞,听他说「同师父喝」,忽觉意兴遄飞,热血上涌:「当夜在红螺峪中,前辈本欲与我饮上一杯,只可惜谷中无酒!」遂放开脚步,与沐云色并肩而入。

  沐云色似是这间小酒家的常客,当炉的中年汉子朝他微微颔首,就当打了招呼,更无别话。少时端来一坛酱香白酒,还有一只汤滚味浓的瓦盅火锅,将餐具、生料、蘸佐等摆布妥当,又回到店外茅棚下打盹。

  沐云色拍开坛口泥封,倒了满满两碗,酒色微黄,液缘挂杯如稀蜜一般,柔润的酱香经久不散,滴在桌上,木桌便发酒香。「哐!」两人举碗相敬,仰头痛饮,耿照只觉酒液入腹,一股暖流直冲上来,至喉头方觉些许刺辣;张嘴吐出一口烘热,失声道:「好……好酒!」

  沐云色看出他并不善饮,也未取笑,将陈旧的木箸以手巾抹过,递了给他。

  「不但有好酒,还有好菜。」

  他神秘一笑:「你可知道,这儿为何生意不好?」拿起木勺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猪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勺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家宫主是西山道出身,我在宫中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沐云色道:「但越城浦之人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琴魔同座,不时相敬。喝着喝着,耿照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沐四侠,贵派韩宫主为何不让你回去?琴魔前辈不幸仙逝,应及早奉灵,入土为安才是,岂有草草火化、在外漂泊的道理?」

  「你且想一想。」

  沐云色静待片刻,见他蹙眉苦思,茫茫然不知所以,才伸出食指轻点额头,凑近道:「你受了我师的《夺舍大法》,难道不记得奇宫之事?关于风云峡、韩宫主、真龙之传……或是奇宫其余支派的事?四姓逼宫,血染龙庭?」

  耿照努力想了半天,茫然摇头。

  沐云色拍肩安慰道:「先不忙。往过也曾听说过有这样的情况,夺舍大法每一施展,造成的结果皆不相同,有人看似与原本无异,过得越久,想起的事越多,不必着急。是了,关于本宫的韩宫主,耿兄弟知道多少?」

  韩雪色的故事,全东海……不,该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西山韩氏一门,原本就是传奇。

  昔年异族退兵后,原本起兵抗暴的群雄诸藩一下失去了共同的敌人,遂展开争夺新皇宝座的央土大战,斗到后来只剩下东海独孤阀、西山韩阀两虎相持,眼看便要爆发一场极惨烈的对决。

  西军兵力虽略少于东军,但韩阀所部乃是天下精兵,战力凌驾群雄,「虎帅」韩破凡更是百年难得的用兵奇才,平生未尝一败,是唯一面对异族仍只攻不守的稀世名将,后人更将他与勇冠三军的太祖武皇帝独孤弋,并列「五极天峰」武榜;在时人看来,韩阀取得天下的机会,恐怕还在独孤阀之上。

  眼看大战将起,韩破凡突然约独孤弋灞上一晤,两人单独会面之后,韩破凡率领西山道全军向他俯首称臣,终结乱世。若武登庸的投效加速了天下统一的进程,韩破凡便是生生将皇位「让」给了独孤氏,免去无数军民牺牲。

  白马王朝建立至今,西山始终为韩阀所有,镇西将军不但掌理军队粮税、自行任命各州、郡、县治,更享有开立幕府、免岁不朝的特权,权力远超过南陵诸封国的国主,宛若国中之国。

  韩雪色本是西山韩阀嫡裔,太宗孝明帝即位之初,锐意革新,挟着威服南陵的势头,欲一举收回西山道的兵权。其时「虎帅」韩破凡已逝,继任镇西将军的是其子韩嵩。韩嵩以退为进,要求在东海封爵,而东海只有两个一等侯,一是流影城主,一是指剑奇宫。

  流影城是独孤氏的根本,不可能交出,而指剑奇宫自诩为鳞族血裔,与自称是西境毛族之后的韩阀形同世仇,绝不能够接受毛族后裔袭爵。

  此举自是有意刁难,殊不知两朝权相陶元峥手腕过人,硬逼奇宫接受质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成功。这下形势逆转,韩嵩莫可奈何,从没落的长房中找了个六岁的孩子送去,指望奇宫看出此子无足轻重,一不小心给弄死了,西山道便能反客为主,取得兴兵的借口。

  指剑奇宫也不是好相与的,岂肯授人以柄?偏不遂其心。朝廷、韩阀、奇宫三方谨慎行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静待他人有过,不知不觉过了十数年。

  那孩子在奇宫长大,不但习得一身本领,最后更继承真龙之传,压服奇宫内众多支脉,成为货真价实奇宫主,即为今日之「九曜皇衣」韩雪色。

  耿照知悉的版本差不多也是这样,除了「真龙之传」以外——由琴魔口中得知,在应无用失踪后才来到东海的韩雪色,根本没有什么真传;以他幼年在奇宫做质子的际遇,自也无人悉心栽培,传授武功。韩雪色之所以能稳坐宫主的大位,十之八九是靠了琴魔所领的风云峡一系大力支持。

  「奇宫内诸派系,均以龙庭山的据点为名,我们风云峡一系实力最强,人数却最少。」沐云色解释:「当年宫主得风云峡之助,斗倒了掌权的幽明峪、飞雨峰、惊震谷、拏空坪四家,血洗龙庭山,这才登上大位。归根究柢,他们是怕了」渌水琴魔魏无音「这个万儿,多年来安分守己,不敢造次。」

  他叹了口气,酒碗举至唇边,却迟迟未饮。

  耿照低道:「前辈的死讯若传到了龙庭山,韩宫主岂不危险?」

  沐云色没怎么多想,直觉点头,片刻才勉强一笑,安慰道:「我大师兄武功高强,人称」小琴魔「,我师父长年不在龙庭山,那些王八蛋也没少怕了咱们。我二师兄外号」天机暗覆「,岂止是足智多谋?简直是奸猾似鬼、卑鄙下流、无血无泪、无耻至极……咳,总之,是厉害得不得了。有他二人陪在宫主身边,天塌了也不怕。要是我三……」神色一黯,仰头干了,又斟一碗。

  「风云四奇」的大名耿照如雷贯耳,也替自己斟满,举碗道:「莫殊色莫三侠古道热肠、高风亮节,小弟倾慕已久。料想他英灵未远,虽死犹生,咱们敬他一杯!」

  「说得好!」沐云色拍桌豪笑,一扫阴霾,也跟着举起酒碗,双眼忽亮:「你想起我三师兄的事了?我大师兄一向循规蹈矩,二师兄奸诈透顶,犯错捱板子总没他俩的事。我最顽皮了,那是罪有应得,但每回总能拉上老三陪打,倒也不寂寞……」见他愣愣的没甚反应,苦笑耸肩:「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想,总能记起的。」

  两人「哐当」一碰碗,仰头俱干;同哭同笑,同食同饮,不觉到了深夜,双双醉趴在桌上,兀自不肯离去。耿照平生从未如此豪饮,一下喝高了,舌头不怎么灵便,胡乱抬手拉他,乜着眼问:「你……为、为什么……请我喝酒?我……我平日不……不同人喝酒的!」

  沐云色也醉得摇头晃脑,砰的一声趴在桌上,闭眼笑道:「我想再……再听一次。我一直想,没……没准儿你什么时候一开口,忽然就是师父的声音……师父的口气……像以前那样教训我,骂我没出息。哪怕……是一次也好……」眼角晕亮亮地一掠光,一行泪水滑落面庞。

                ◇◇◇

  翌日清醒,耿照头痛欲裂,口中干得发苦,若非身下垫褥温软,宛若置身于一朵香云,还不如死了干净。面对此生头一回宿醉,耿照抱着头挣扎起身,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力量稍用实了,颅中便是一阵巨浪滔天,分不清是船摇还是脑子摇。

  捧着脑袋呆坐片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周围的纱帐绣榻十分眼熟,连被褥上的熏香都毫不陌生……一抹灵光掠过脑海,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我、我……怎么会在二掌院的舱房里?)

  强忍着不适,伸手往身畔一摸,好在被里没有一具白皙软滑、喷香弹手的结实胴体,一下子不知该庆幸或惋惜。正想摸索着下床,屏风外的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门轴的声响一经碧火真气感应,陡被放大了几百倍,在肿胀的脑子里不停撞击反弹——赶在他弯腰呕吐之前,来人已将一只小瓷盆凑至颔下,一边替他揉背顺气,动作既轻柔又体贴。

  耿照吐得涕泗横流,感觉五脏六腑全呕进小瓷盆里了,吐完倒是清醒许多。

  那人手掌绵软,指触细滑,幽幽的处子体香稍一贴近便能嗅得,自是女子无疑。少女将盛装秽物的瓷盆端至舱外,拧了温水毛巾替他揩抹,先拭去口唇鼻下的秽渍,再取净水新巾为他抹面。

  耿照睁眼一瞧,见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生得一张俏丽圆脸,笑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瞇成两弯,模样十分可人,举止自有一股小姊姊般的成熟稳重,相貌却是不识。

  「我叫李锦屏。」少女边伺候他梳洗,一边自我介绍。「是代掌门的贴身丫头,亦是本门的录籍弟子。典卫大人先用了这碗醒酒汤,婢子再服侍大人更衣。」

  「代……代掌门?」耿照听得一愣:「那我为……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二掌院的……」

  李锦屏笑瞇了眼,白皙的圆脸红扑扑的,甚是娇美。「这儿是二掌院的闺房呀!昨儿典卫大人与沐公子喝多啦,是代掌门带二位回来的。沐公子尚能走动,便睡在舱后的指挥室里,二掌院特别让出了房间给典卫大人,与符姑娘一起睡到代掌门的房里去。」

  耿照听得惭愧:「我居然喝得人事不知,还要麻烦代掌门携回。」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干净清爽,毫无垢腻,连酒气都不甚浓;一摸胸前背后触手滑软,这一袭雪白的绸缎中单绝非他原先所穿,不觉错愕:「这……又是谁的衣裳?我原本的衣衫呢?」

  李锦屏抿嘴忍笑,俏脸胀如一只小红桃,一本正经回答:「大人一上船来便吐了一身,所幸昨儿代掌门已先派人进城采办衣衫,这才有得换。是婢子服侍大人除衣洗浴,再换上中单的。」

  「除、除衣……」耿照脸胀得猪肝也似,差点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锦屏倒是一派自然,瞇眼笑道:「婢子十二岁以前,都在湖阴的大户人家做婢女,经常服侍老爷、少爷洗浴,也没什么。」

  舱门推开,另一名少女提着一大桶热水进来。年纪看似比两人略小,身材却较李锦屏高挑,腰细腿长,尖尖的瓜子脸儿,亦甚貌美,一双柳眉乌浓分明、英气勃勃,倒有几分染红霞的模样。

  「大人醒了么?」那绿绸缠腰的少女一抹额汗,卷高的袖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细润藕臂,叉腰说话的模样却是大咧咧的,有股说不出的娇憨。

  她开口才发现耿照已坐起,吐了吐丁香颗似的舌尖,掠发赧道:「哎哟,原来典卫大人起身啦!该不是我吵醒的罢?」哈哈一笑,提着热水大方地走了进来,毫不扭捏。

  「她叫方翠屏,也是代掌门院里的。」李锦屏笑着说:「昨儿便是她与我一道服侍大人洗浴的。代掌门说啦,大人在船上的生活起居,都由我二人照拂,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方锦屏听她说到服侍洗浴,俏脸微红,顺手打了她一下,哈哈笑道:「哎哟,真是羞死人啦,你干嘛还说一遍!」笑声倒是中气十足,清脆爽朗,看不太出来是怎么个「羞」法。

  耿照正用香汤漱口,闻言差点喷了出来。更可怕的还在后头,李锦屏拿出一套簇新的衫裤,瞇眼笑道:「大人,婢子伺候您更衣。」伸手去解他的中单系绳。耿照吓得魂飞魄散,面对两名娇滴滴的美貌少女又不敢施展武功,一身功力形同被废,颤声道:「锦……锦屏姊姊!这便不用脱了罢?我……我自己穿上外衣便是。」

  方翠屏起初见二人推来搪去还觉有趣,「嗤」的抿嘴窃笑、作壁上观,还惹来李锦屏娇娇的一抹白眼;看不一会儿顿感不耐,随手拿起绣榻上的衫裤一抖,又气又好笑:「典卫大人!你穿的是睡褛,外袍披上去一束,襟里还要挤出大把布来,成何体统!我们俩是女子都不怕了,你在那儿瞎缠夹什么!」不由分说,一把扑上去加入战团,「唰唰」几声分襟剥裤,果然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束缚尽去,露出一身黝黑精肉,腿间一物昂起,不只弯翘如刀,尺寸便与一柄弯镰相仿佛,青筋纠结、滚烫坚挺,模样极是骇人。昨晚他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双姝几曾见过这怒龙宝杵的狰狞本相?

  李锦屏本跪在他腿边,裤布一除,差点被弹出的肉柱打中面颊,吓得一跤坐倒。方翠屏尖叫一声连退几步,背门「砰!」撞上屏风,掩口瞠目,半晌才道:「有……有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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