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美

长白山的夜太美。

第八天．

重新穿上内裤的第八天，成功接到闷油瓶的第八天，仿若游子回乡，魂归故里，如梦初醒的第八天。

下山后我向大部队说了四阿公的事，其实我知道我现在盘口里的人有一部分原先是跟着四阿公的，且也不论他们是心甘情愿还是反间卧底，总之这次来了的人我都真心感谢，也额外补偿，之后我让他们先撤了回去，对他们说自己再在长白山收收尾，毕竟之前动静不小。但我自己知道这是在瞎扯淡，其实我就是有点犯懒了，想给自己放个假，长白山风景壮阔，正适合自己这种小心眼的家伙。

小花陪我待了两天后也走了，但是特别壕的在长白山万达度假村凯悦酒店给我留了两间房，我跟他说花爷求包养，下半生的幸福就只需要你动动手指，他瞥了瞥我两腿间，甩了一句，被蚰蜒视奸也是奸，没节操没下限也就将就了，连贞操也没的爷不要。我只能心里竖起无数个中指翻白眼，但是面上还是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说您喜欢就好。

立秋过后的长白山夜晚已经秋意磅礴，这样正好，我不用为了掩饰身上的疤遮遮掩掩地人家短袖我长袖加高领，坐实蛇精病的称号。

夜很深了。

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对着天空吞云吐雾，这里的夜空万里无云，深蓝色的夜空明亮、纯粹的不真实，好像是拍完照用美图秀秀加了LOMO效果，再黑魆魆地一柔光，满天繁星点点，就算是再加上荧光棒的效果也远没有这么细腻。

月亮也是真的亮，就算在我烟的氤氲之下，还是透过烟雾直接射穿了我，从我脚下开始蔓延，月光洒向雪山、大地，太广阔太无私，几乎把我心里的阴影都照射地明亮透白。

手再伸到口袋里的时候才感觉到手机在震，胖子的电话。

“嗯，干嘛？“零下的温度还是对我的鼻子有点影响，发出来的声音自己都快被性感哭了。

“傻小子你在哪装忧郁呢？”胖子问道。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吃独食啊你，这种资本主义小资情调肯定是跟阿花学的，大毒瘤！你应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胖子笑道。

“诶，胖子，我说认真的，你那个巴乃小姑娘不错啊，又英文歌又吟诗的，追新且怀旧啊，百变女神。“我调侃道。

“你他娘别废，我是跟你说我明天一早去回北京了。”

“啊？你去北京干嘛？”我问道。

“咦，许你小佛爷有车队有生意，不准我王胖子有家业，要去打理打理了？你也年纪不小了，心胸要宽广一点，豁达——是一种人生态度。”

“行行行，您日理万机您宵衣旰食。“我忙点头道，但想想胖子又看不到，觉得自己搞笑。

“废什么话，你天天就在这度假村里转圈儿，学小哥不说话，晚上还把小哥塞给我，瘦不拉几的还一个人一间房，你说你什么心思，我又怕晚上打呼噜太响，小哥在青铜门里也不知道睡没睡觉……“

“停，有什么这么大怨气的，没完没了了，你要去北京就去，交代交代，等我出发去福建了叫你，算是给你退休前度个假，我请客。”我换了只手，又踢踢脚边的雪。

“这还差不多。”

“那挂了。”

“哦，还有个事。”

“放。”

“你……有没……和小哥在一起？”胖子轻声道。

“我操。”我怒道。

“别急别急，肯定也是像我一样无聊了呗，人十年没沾荤腥了，说不定看上哪个风韵犹存的富婆……嘿嘿嘿……”

“嘿你麻痹，多久了。“

”你走了没多久，他也走了，我还以为你们有悄悄话要避开我。“胖子嘟囔着。

再明亮的月光也没办法驱赶我心中的晦涩了，这个时候才觉得冷，一落千丈进深潭似地冷，我转身想往酒店走去找，刚转了个头又僵硬住了。我之前自己就和胖子说过：“小哥出来以后就自由了，他会去哪里我不知道。“不想问，也不敢留。

再抬头的时候，明月居然朦胧氤氲起来，我这才心下了然，我想举杯邀的根本不是什么明月、繁星……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然而我能做的却还是只有站在这里，点不着烟。这种感受真的很难以言明，十年的时间在我的生命轨迹里占据了四分之一，但是不可辨驳的是这十多年来发生的事和我自身的改变却让我向经历了千年的洗礼，我已经没有办法能够很明确很主动地去表现一些心中最原始初衷的事，我一度被不计其数的各式各样的信息和感情鞭笞，过程太虐身虐心，导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找到自己，找到吴邪，或者我根本就不是吴邪，我无法看清楚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未来更是不知所云。

所以这等待和出击的十年中，夜晚对我来说并不是美丽的夜空，月明星稀，星月交辉，呈现在我自己心里的永远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我所有一切可以防抗的勇气和力量。

不得不承认，我还能反击，是因为闷油瓶的那一句：“如果十年以后，你还能记得我，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接替我。“在我耳边和心里，辗转反侧无数遍。每次痛苦不堪过后，我就想着我还没有走完，还不能倒下去。

但是天总是不遂人愿的。量的累积引起了质的变化，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确定心意的，是前几天在《see you again》的音符里再见他的脸，还是在之前某一个孤独无眠的黑暗中，还是从讨厌他抢走了我的龙脊背就开始……不过现在再确定这一切都然并卵了，我一直在长白山呆着迟迟不肯往前，算是给自己一个缓冲，也给他一个台阶，如果真的相忘于江湖，我肯定也是祝福他。

伤心悲切即使长存，也是因为我已经经历了巨大的喜悦——他已经脱离了青铜门的桎梏，我也别无所求。

想到这里，我还是稍微轻松了一点，既然胖子明天回北京，那我也回杭州，王盟还是让他继续看铺子，我到时和胖子集合去福建的村子里，用雨仔参和红糖做的糕点让胖子寄点给闷油瓶，老忘事不太利于学业，万一他娶了老婆……像《我的失忆男友》里的古天乐，那……闷太太会给他戴绿帽吧…… 吧……

闷太太，戴绿帽……我还是苦笑出声来。

“笑什么？”

这声音，我一惊，赶紧转身，真的看到了闷油瓶，他还是穿着胖子给他的衣服，挂在他身上，显得他更瘦了。

“哦，我笑岁月不饶人，我老了。”叫你丫装嫩。

……

“小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我笑道，“胖子呼噜太响了，要不要再给你开个房间？”

”找你。“眼神是疑问。

“哦……我这几年睡相有点不太好，晚上要说梦话磨牙，严重还可能会梦游，要是我梦游的时候你把我拍醒了，那我就嗝屁了。”我一边谎话套谎话，一边尴尬地缩缩脖子。

“你冷？”

“啊？年纪大了是有点怕冷。走吧，今晚再开个房间，胖子说他明天就回北京了，他的房间可以给你住。”我转身一边走一边说，但又想到他可能也要走，就又说道，“呵呵，小哥，你……可能，你要是也有事想走，也……可以，得空的话，跟我，跟我说一声。“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有些哽咽，只觉得这几个词吐露地异常艰难，脚步也慢下来，步履维艰。

“你要我去哪里？”上臂被人抓住，被我落在身后不敢看的人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只能低着头，像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吴邪，你想我走？”手臂上的力量有点重。

“你总是有自己的事情的，我不能……不能。”我摇摇头，还是说不出口，不能强留你。

“有什么事，你不是帮我都做掉了。”他冷冷道。

“呃……呵呵，那你可以去旅游看看风景散散心，有空给我寄明信……”

我没有说完，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时间从千年前静止在了这一刻，即使我日后很多次地再回忆起这个时刻，那种刹那间激涌而至的惊喜感依然荡涤在我的心上。

闷油瓶拥抱了我。

“吴邪，”他顿了顿，“我不想寄。”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用力回抱了他，好像这一刻才是我们十年后重逢的一幕，他身后湛蓝的夜色和明媚的月光仿佛是美化过了的青铜门，终于打开天际，放他归来。

而我，终于可以把压抑了那么多天、那么多年的愧疚、愤恨、悲伤、想念……通过这个拥抱发散出来。

“那个终年雨水充足，有吃了可以不再忘记你的点心的小村庄，你……不想带我去吗？“闷油瓶的声音难得的听来有点委屈。

“嗯……要是你乖的话，就每天给你吃，好不好，小哥？“我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笑意，咧着嘴。大概人老了都像小孩，小哥按年纪算也是老小孩里面的博尔特级别了。

我们就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静静地拥抱着，力量由重到轻再加重，我突然想到一句很肉麻的话——我的心，日月可鉴。

“吴邪。”

“唔？”

“你真矜……”

后面的话我没听见，因为被我吞下去了。

夜太美，你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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