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难以被动摇之靑

深青色的背景中一缕幽光摇摇晃晃，点亮了周围。黑暗如潮水慢慢褪去，露出青灰色的土地和深青色的湖水来。远处是山，是厚重的蟹青色，连接着更远的天空，黎明前最深邃的天色。那摇曳轻浮的幽光就这么挂在他眼前，仿佛照亮一整幅画一般，照亮了周围的景色，又随着他的目光，远远飘散去，消散在周围深浅不一的各种黛青色中，仿佛点点星辉，指引着前方。

程钧抬头看了眼天上，那墨青色的天空中，银辉点点，冷若流萤。星辉之下，如厚重的水墨画被铺上了别的色彩，展现出一条曲折的道路来，一直延伸到他脚下。

这是一条连接天地的道路，也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仿佛在水中仿佛在天上，而其实，只是在他脚下罢了。

程钧浑不在意，并无犹豫的踏足其上。灰白色的道路有斑斑点点的铁灰色的痕迹，随着程钧的脚步越是往前，颜色也越深，待得后来，那铁灰色代替了石板上灰蒙蒙的苍白感，成为这道路真正的颜色，而周围也起了变化。

先是有锣鼓声远远传来，程钧足下不停，却略侧过头听了一会儿，嘴角带着一点笑，走了过去。随后是争吵和呼号，这一次他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便走过了这一段。再往后，有怒吼的有奉承的有讨好的，有生死决斗有相逢一笑也有性命相交的，大多在人生中总有些印象，最后也不过是归于沉寂。只是那一条道路一点星光，一直在前方。

程钧似乎是由着星光指引着自己前进，又似乎只是随意走在这道路上。他脚下速度不变，走得亦稳，速度也算不得慢，却不知为何始终看不到这一条道路的尽头。那远山依旧是远山，湖水依旧是湖水，天空依旧沉甸甸的挂着最后的黑暗，而那一抹星辉，由冰冷的银色慢慢带上一点暖意，似乎感受到了即将出现的朝阳的温度，沾染了些许橙色来。

耳边锣鼓声又起，这一次程钧并未流露出半点表情，仿佛那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如先前的那些碎片，早已随着九百年的岁月被上一次的天台战给击碎了。如今的他已经重来了一次，又岂会被这些小小的把戏给引动。

何况是看了许久的，毫无用处的片段。即使曾经有小小的感怀，如今也不过如此。

脚下的石板路变得更深邃起来，似乎是越靠近天际那颜色就越发接近天空的黛青。这一路景色未变，离开天空的距离似乎也未曾改变，却不知为何，终于有了一种快要到尽头的感觉。那天上的星辉似乎被他这感觉所吸引，原本就闪烁不定的光芒，此刻更是摇摇欲坠，终究化作一道流星，落在那深青色的高山上，火光一闪而逝，将那山的轮廓勾勒出来，露出原本被隐藏在黑暗中的景致来。

那是一个洞府，一个并不太精致甚至称不上气派的洞府。若非沾染着仙家修士的气息，只怕与凡人开辟的府邸也差不多去。简单的房舍落在洞府之内，分割开的数个空间在程钧眼里并无遮掩，一一展现。那星辉就落在那洞府深处的一间房舍内，点亮了桌上的红烛。摇摇欲坠的光芒依旧，却温暖了许多。烛火摇曳，周围的影子便跟着欢动起来。围绕着影子中间的那个人，一袭红衫长裙，霞帔遮面，安静的坐在那里。

程钧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他的目光隔着奇妙的空间和异常的时间，看着那个人。

目光似乎有实质一般，让那静静坐着的人终于有些不安起来。

只是尚未来得及寻出那变故的原因，便有人打破了这一幕中异常的宁静。

另一人，亦是一袭红色长袍，仔细看去竟是道袍的式样，穿在那人身上，倒也不显得古怪。只是那人脚步踉跄，似乎有所不妥又似乎只是喝多了一些酒。他慢条斯理的几步走在床前，打破那被层层叠叠影子包裹的空间，低头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对方肩膀抖动，显然是笑了记起来。

来人也因此更高兴了几分，转身去一旁的桌上取了一杆秤来，将那红盖头挑了起来。丝绸霞帔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那人气质出尘，眉目如星，言行翩翩，一如既往。

“清麓。”

程钧唇动了动，两个字无声的在唇齿间停留。

洞府中的人似乎听到了这一声又似乎只是那另一个的声音引动了他的笑意，淡如春风，和熙温良，映衬在红烛之间，异常鲜明。

程钧突然笑了一声，道：“这一身倒也真的好看，回头若是有机会，还得哄他上穿一穿。”

话音落下，那层层叠叠的重山、暗波翻涌的湖水、深邃晦明的天空都仿佛被巨大的锤子撞击，无数缝隙如蛛网一样密布其上，随后片片碎裂开来，如绽放的光芒打破黑暗而出，最后只剩下那一条路，延伸到无尽远处。程钧足下不动，只是手一点，那一抹早就融入光明中的星辉，远远的飘了过来，最终落在程钧手上，乃是一枚灰白色的珠子，平平无奇。

程钧手掌略微聚拢，那珠子滚落在掌间，滴溜溜转了几圈，仿佛将方才沾染的红烛气息都笼了过来，表面泛出朱红色来，转动间又看得出一抹金色的光泽流转不定。

周围幻境此刻也一扫而空，终于只剩下一点清明，乃是程钧的识海所在，意由心动，境由心生，心不动，则意境全无。

睁开眼，梦中人即在眼前。

天光朦胧，隔着一层纱帘的遮掩，在房内留下淡色的日光。周围灵气充裕，清净无双；房内氤氲，元气流转，显然是一方宝地。之前的青砖大殿已经消失不见，两人此刻在这房中床上安睡，正是全无防备的时候。

也确实用不着防范什么，此处乃掌中阵的阵枢所在，悬空岛主的府邸，只要程钧不同意，谁都无法在此做什么异常之举。

“醒了？”

程钧醒来不过一瞬，神念转动亦是刹那，怀中人已经醒来。

张清麓似乎又有几分恍惚，眼神愣了一会儿，又闭了闭眼这才缓了过来，应了一声。

“离率宫呢？”

以他的眼力，自然分得出此处是何地。先前人睡过去的时候还在那青砖立柱的大殿上，此刻已经是软榻温床，自不可同日而语。

“还在，”程钧一手顺着他背脊往上，撩开他脖子处散乱的发丝，道：“待得出去，我自然会还给上清宫。”

“嗯。”张清麓不置可否。

“难不成你还想睡在哪里头？”程钧想了想，道：“不舒服吧？”

“掌门人怎么满脑子就这么点事情了？”张清麓忍不住讽了他一句，转而自己笑道：“你这悬空岛尽被你做这等用处，若是换做蓬莱人知晓了，只怕要被你气死。”

“我的阵道我要怎么用还要轮到别人指手画脚不成？”程钧皱了皱眉，“若是你不喜欢，倒是可以换个地方。”

看他那样子，似乎当真是在考虑哪处地方做洞府能既安静又情趣的。

张清麓被他这浑话惹得笑了，摇了摇头，换了语气问他：“上清宫……如何……？”

“放心吧，”程钧收拢了手臂，下巴搁在他脑袋上，不去看他表情，回道：“先前我下禁制的时候也说过，你若无事，那阵法就自行解除。”

他抚了抚张清麓的后背，这具身体法力宏大平稳，经络强健，三府稳固，乃是无上道体。

“此刻，若是没有别的事端，想来也该无事了。”

程钧怕张清麓当真挂念，解释道：“你爹身上并无太多禁制，至于上清宫本身，不过是一个联动的咒术罢了，那些晚辈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张清麓原本还有些担心，听到此处也忍不住叱他：“莫要充大佬了，你才多大？”

程钧比他小了近百岁，而上清宫中如今留下的元神之上的人大多也都是张清麓那一辈甚至再上一辈的人，程钧称呼他们为晚辈，岂不是充大佬么。可惜在程钧看来，自己是活过一轮又活了一遍的人，加上那上辈子的九百岁，再看这些人岂不都是晚辈？

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否则又要惹出是非来。

故而他便以张清麓这句话为台阶，也不接话，只是岔开话题道：“自然是很大的。”

话音落下，他一个翻身又将张清麓压在身下，坏道：“这点清麓可不是知道的清楚。”

张清麓被他一句话说的面上发热，心中暗道程钧如今脸皮的厚度也是令人望尘莫及。他本欲反驳，可惜抵不过程钧的动作快。两人原本就挨着，彼此情欲亦不克制，略作挑拨已经有了欲求。

程钧的手从他亵衣的下摆里撩了进去，也不将衣服退下，只是摸索着去抚摸他身上敏感的部分，那胸口的红缨被不了磨蹭着，略有些酥痒，惹得张清麓身子往后缩，却又被圈固在程钧手腕中，挪动不了多少位置，磨蹭间更是添了许多说不出的难受。张清麓因他的手势，身体渐渐抬高，空出腰中段的间隙，正好让程钧一手塞在里头，轻而易举的将他亵裤剥下。

欲望昂扬，分身彼此蹭着，黏湿的感觉强烈而鲜明。张清麓颇为难受的避开程钧的动作，却被对方耐心的揉捏着，很快就有些难以忍受。道体并不需要额外的照顾，若非程钧仔细，有时候粗暴一些也无妨事。正如他此刻的感觉，拖拖拉拉反倒更为难熬。

“程钧……”

情动中声音一如幻境中所闻，失去了平日里的清朗和冷静，反倒有几分勾人心魄的魅力。程钧心中微动，手上动作不停，却抽出一手在他身后开拓着。那穴口软而缠绵，不多时便已经足以应付后头的事情。巨大的欲望毫不客气贯穿了他的身体，被炙热的甬道包裹着，进出间无上愉悦。

此处乃最为安全舒适的住所，要论熟悉，也只有蓬莱内更胜一筹了。室间灵气充裕，不虞被打扰，又有周围阵法保护，心中安定更胜以往。那层层叠叠的屏障之后是压制不住的喘息和呻吟，隐约间闻得几声低低的惊呼，隔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张清麓熬过一轮道体重塑，尚未全部恢复便被程钧折腾了一番。之后在悬空岛内方修养到道体平适，法力内敛，又被程钧重新撩拨了一番。这床笫之事，即便是神仙道体不受损伤，该消耗的精神一点都不会少。他颇有几分恹恹的趴在枕头上，聚灵阵中的灵气源源不绝的灌注在两人身上。这乃是程钧在此处做的手脚，只要在这床上便能自动享受这阵法的好处。

只是此刻精神倦怠和法力灵气无关，张清麓只觉得在灵力洗刷下，自己的周身更为轻盈，五感更为敏感，法力平稳却有汹涌之相，乃是临到突破的迹象。

“如此一来，你若是出去，只怕就要渡劫了。”

程钧与他道法相连，此刻亦有感觉到他的变化。

“尚不用。”

张清麓摇摇头，周围的灵气骤然一变，质地厚实又凝重，仿若实质化一般压在他身上，生生将那一层涌动的法力压了下去。程钧先是一惊，随后又安定下来。在他看来，张清麓不过是借用聚灵阵的阵压将法力进一步凝实罢了。这一来，他原本渡帝君劫时候的那层天劫就不会落下，而再往后的突破，又有了新的缓冲余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原本想助你一举突破，既然如此，也好。”

道题重塑法力重蓄，正是一个引动天劫的好机会。若是张清麓方才不压着法力的翻涌，以他这超过帝君又不曾达到陆地神仙标准的境界而言，有程钧在一旁帮忙，引来陆地神仙的九九劫雷也不是不可。之后只需要程钧帮忙挡一下，他便能顺利跨过境界，事后需要做的不过是将虚浮的法力打磨到精纯然后重新积累罢了。只是这样一来，正如他之前合道被张七用了外力一般，到底会有些根基不稳，后续要修补的事情也是不少。

这等变化若是放在别人身上确实是个大隐患，但程钧手上有道藏，又有造化珠，要做出补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故而他本是这般打算的。却不想张清麓反倒看的透彻，拒绝了他的好意。

“放心，我既然已经决意不留在上清宫，这境界的问题就算不得着急。除非……”张清麓抬眸看了程钧一眼，“你打算早早飞升，丢下我替你守着蓬莱。”

“自然不可，”程钧凑过去挨着他，道：“蓬莱么，丢给小辈们去管着就行，飞升的时候你得跟我一起。”

说道此处，他想到张清麓早先的态度，又强调道：“你先前已经答应我了，不可再反悔。”

“此事既定，自不会更变。”

张清麓应了他一句，沉默了片刻，道：“回去吧。”

他既然已经恢复，那上清宫中的禁制便已消失，张七想来也该知道自己已经无碍，但他必然不会知道自己被程钧留在悬空岛中，连离率宫都一并扣下。如此一来，张七只会当他不肯原谅自己，心结未消，以张七的脾气，怕事忍不了多久的。

“好。”

程钧闻言会意，也不做阻拦，毕竟张家父子的那些问题，也可以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只要确保张清麓不受那些不上台面的算计，便也不是什么问题。

燕山之巅，上清宫中，原本那浮于空中的立体地图此刻已经没了最初的气相，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还能看出一点原型。张七感觉得到那地图上的禁制和自己身上的咒术都已经消失。若是程钧进离率宫时所言乃是实话，那此刻张清麓应当已经无事。至于他为何不出来，或者是程钧不愿意让他出来，只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分得清的。

他正在犹豫是去那道祖寝宫查看究竟，还是等在此处守候那离率宫中之人。却不想周围灵气骤然一变，一瞬间急速的流转，随即又被压缩到一个极致，转而又爆发出来。那灵气摩擦的灵光如一道火流星的光芒在空地上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便看到已经消失的离率宫已经出现在眼前。

厚重的门扉无声的开启，门内两人并肩而立。一人青衣，一人玄服，容貌身形端得匹配，正是张清麓和程钧。

“爹爹，”张清麓拱手行了一礼，不谈先前的事情，只是道：“此间既然无事，那我先回去了。”

所谓的回去，自然是蓬莱。

张七从他这一句话中已经听出了亲疏别离之意，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挽回的办法。他正待开口解释，却不想程钧又适时打断道：“张前辈，此间想来也无其他事情，我们蓬莱的掌教真人，我就先带回去了。”

张清麓挑眉，却不开口，显然是默认了程钧的说辞。

张七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了句：“保重。”

那上清宫中另一层禁制的事情，此刻也说不得提不出，何况就张七来看，也算不得什么恶意，故而程钧走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也不曾开口让他解开泊夜那头的禁制。

毕竟上一代的事情，确实不该再牵扯到小辈了。

而这一层的事情，程钧自然不会和张清麓再说什么。

两人此刻正漫步于海上。大法力之人，再也无需如最初出海那时，遥遥数千里的海陆，走了数年方寻到目的地。如今只需寻常的缩地成寸，以帝君的威能，一日之间便能悠闲的越过这无尽的海面，去那熟悉的地方。这一步步慢慢前行，颇有一种看尽千帆，流光归去之感，恰好应了张清麓方才那句“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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