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无相

岁月无边，风光无限。

说的是那神仙境界，逍遥天地。只是那霁月清光之后，多少道途艰辛，多少命悬一线，大浪淘沙之下，真正能入得神仙道的，又有几多？

凡人只道神仙好，却不知道就算是神仙，也是三六九等，境界所在，不可跨越的便是那修为落差下的绝对实力。

这些事实，每一个踏上修仙之路的人都知道，就算师长宗门不说，外出游走之时总能体会到这里头的落差。而在这漫漫仙途，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这修为进益带来的好处。

张清麓微微睁开眼，一口气旋旋而出，那一道门槛到底是跨过了，再无隐患。程钧那日下手确实狠了一些，但也亏得他快刀斩乱麻，到底是在道心境界未曾受到沾染的时候解决的干净利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恰到好处的程度的，张清麓那日就查探过，自己的道基无损道体安然，神魂又被他的神识笼罩在紫府之中，竟然没有受到半分损伤，唯一折损的也不过是法力而已。但自己这一身法力乃是因为先前的妖丹吸收的关系，过于膨胀，原本是打算跨过出窍关隘之后自行压制一番的，如今被他一道剑气切下去，倒也异曲同工，省了一番功夫。

几个月来张清麓几乎反反复复将自己的身体内内外外都仔细查探了一番，结论和第一天一样，确实没有暗伤，甚至原本担心程钧会在自己神魂之内留下禁制，也是一场虚惊。如今闭关结束，自己确实稳稳当当度过了出窍的稳定期甚至踏入了出窍初期境界，就算是再碰上元神神君，只要不是那种到了神游后期的，自己自保之力也是有了。

或许是因为修为恢复得比想象中好，亦或许是因为境界上去了，心境也随之而上，又或许因为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已经磨平了当时的怒火，张清麓闭关结束之后似乎并没有预计的那种尴尬和怒意。对比而言，唯有一丝疑惑未解：程钧到底是算准了要动手才这般对他，还是在情事之间自己不小心泄露了那妖气让他贸然出手？

要说是后者，那么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的一剑是不是说明程钧如今的修为要高于他所表现出来的；若是前者……张清麓想到此处，心中微微泛起一阵凉意，能将算计隐藏在情真意切的两情相悦里面，还真是可怕。神思微微凝重，或许情动难以自制的是自己，他若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做戏呢？

也真是亏了。

张清麓考虑了一番这个可能，若是为了自己，程钧能把双修合籍这种事情搭上去，岂不是亏了？

出生正统，长在上清宫的张清麓想象不出来，是不是底层的那些修士为了一些用另一种手段也能达到的目的能把自己给赔进去的？以他对程钧的了解，理当不该如此，但若要让他相信程钧也是真心所在，又有些勉强。

说到底，两人之间缺乏信任也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上清宫和九雁山之间的事情不解决，自己和程钧之间这个隐患，势必是无法根除。

这个结果就目前看来还很远，修为不足，远不能参与其中，若是不抓紧，只怕最后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才叫一个笑话。

原本说好了就是互相合作，纵然程钧有些目的想要利用自己来达成，那也要自己保有这种被利用的价值。说到底，自己的种种不甘心，也不过是发现自己居然动了真心而已。

大道之意，太上忘情。

原本还以为是修士不可动情，可如今自己修为上升却依旧情动于心，可见这话说的并非自己所理解的意思。

或许是程钧那样才更符合其意，情动于心，可放可收，旁人哪里看的清楚，而自己还远远做不到。

微微叹了口气，张清麓手掌摊开，一个阵盘悬浮在他面前。按照四象之意勾住四门剑阵，以中枢为掌控的诛仙剑阵，也随着他的修为提高而有了进一步的提升。既然已经决定将此作为自己的本命剑阵，自然也不可大意。张清麓的诛仙剑阵如今已经褪去了最初小诛仙剑阵的狭隘之意，走的乃是四象归一的大杀阵的本意，这也是程钧当初和他推演之后定下的法子。

只是这剑阵的力量除了取决于他本身对剑阵的理解和修为的提升，同样需要组成剑阵的剑的力量，尤其是阵眼和阵枢所用之剑，必须是顶级的法宝，才能充分发挥诛仙剑阵的力量。

张清麓目光落下的地方乃是西极白虎位，庚金萧杀，阵盘之上对应位置缠绕着一团白色烟气，望之略久竟有瑟瑟之意，显然已有小成。其剑气流动迅疾而敏锐，直指其上玄武位，于那玄青剑气相容，泾渭分明之间又往来不定，隐隐另有阴阳之意。自然，这北、西两阵已经完成雏形。

与之相对的则是那东、南两个位置。朱雀位空缺已久，阵盘之上朱红黯淡，虽有热炎波动却后继无力，显然是阵枢的剑器远远不足以承受阵盘的力量。至于青龙位的正东，却另有一番异象。阵盘之上木青之气焕然，勃勃生机之下隐藏杀机，乃是搏那生死一线之意，只是此刻生机盎然，杀意无存，阵盘之上剑气如无根浮萍，空有萌发之势却无凝聚之力，自然是因为缺了根由的阵眼。

那原本是他四杀阵中最初成形的，却因为被他直接抽去了用于镇压阵眼的青玉剑，如今成了一个虚阵，虽仍为杀阵却少了凌厉。

张清麓淡淡的叹了口气，诛仙剑阵的诛、戮、陷、绝对应震、离、兑、坎，以后天八卦的四象位对应四大杀阵，本就是威力无穷。而诛仙剑阵最为厉害的自然是四阵联动、万剑齐发的漫天剑阵，可见诛仙剑阵若要大成，不仅四象阵不可或缺，更需要中央阵枢引动万剑剑意。仅此一项，这剑阵就需要无数的法宝剑器方能满足。

张清麓原本是上清宫子弟，身份尊贵，地位超然，不仅有师傅无罪在上头提携，更有那众多爱护他的义父义母送来的宝贝，当然不把这剑阵的消耗放在心上。但如今随着对阵法的认识日深，他原本计划中的剑阵已经无法满足他修为上的进展，更何况从道宫的身份脱离之后，视角不同便发现以往师傅教导的那诛仙剑阵，只能说可用，却无法合道。

若是以此为根基，只怕永远没有进展。所幸这些事情在最初蓬莱瀛洲尘埃落定之后，程钧就与他说过，当时两人对于剑阵的推演亦是走的上古诛仙剑阵的套路。于是问题又落到了原位——缺少法宝剑器。

虽说这两位的身家都异常丰厚，但法宝又不是满地的大白菜，哪里说有就有的。何况能用于剑阵的剑，除了要求材质坚韧，更需要有兼容性，耐得住剑阵的消耗。其中还有顶顶要紧的一项便是剑阵的阵眼，都必须是绝佳的法宝，若是有灵宝那便是上上等的。

也亏得蓬莱有老魔这么个炼器高手，几乎把能用上的剑都给他送来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过是刚刚满足了两个杀阵所需——原本该是三个了，只不过他弄碎了青玉剑的诛仙阵，又用庚辛剑补上了陷仙阵，如今依旧是两个杀阵，无法形成四象循环。

一声轻叹在洞府中幽幽得浮现，随即消失于沉寂。张清麓收起剑阵，双手垂下，宽大的袖子遮掩了紧紧握着的拳头，冷静了许久才缓缓松开。

修为一事，差不得半分，可以说他如今的境遇已经比在紫霄宫好了许多，纵然是当年回到上清宫，都未必有现在便利，但即使如此，剑阵所需依旧只能徐徐图之。

或许……还是需要找程钧，毕竟无论是阵法还是剑法，程钧都要比他更地道一些。

只是他心中意尤未平，一时间竟有踌躇，却叫旁人走了先手。

说来也是原本尚未收尾的事情，乃是那老魔的法宝剑器已经祭炼完成。那把宝剑原本就用了极品材料，又因程钧逼迫在老魔的火虬鼎中蕴养了数个月，如今已然大成。

老魔虽说平白为了一把剑消耗了几个月，但对他而言也同样另有好处，只是此刻这剑已经存不住了，自然要物归原主。

他一开始去的倒是赤练岛，一看正主在闭关，想了想还是让程钧做这个好人比较合适，于是又去了金鳌岛，谁知道迎送的弟子也说闭关。他尚且是程钧的器灵，自然还有感应，察觉到金鳌岛内并没有启动闭关的阵法，只当做程钧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一怒之下直接破门而入了。

没想到程钧确实也没说谎，他是在闭关，却不是因为修行，而是因为一枚妖丹。那海鳗妖王的妖丹仍在他手中，之前忙着炼器又去招惹了一番张清麓，倒是忘了这茬事情，如今消停了自然又惦记起来了，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出要如何处置。

若是往常消去妖丹内的残留神魂丢给陆丹阁便足以，但此番若是给出去又要寻个不容易被拆穿的借口，程钧觉得麻烦。若是用来炼器，老魔那炉子还没空出来，而且妖丹也不合适作为剑器的材料，自然要便宜了别人。

至于程钧自己，也不缺这么个东西做陪衬，故而反倒寻不出个用途。当然这里头还有他一些私心，因为这妖丹的来源乃是张清麓，所以他还想用在张清麓身上，又怕他拒绝，所以才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来琢磨。

程钧这头心思百转千折，老魔自然不知道，一闯进来便看到好材料，倒是让他见猎心喜，伸手一抓，便落在他掌中：“哪弄来的？居然是个妖王的内丹。”

程钧回他：“杀了挖出来的。”

“哦。”老魔猛地跳上云床，眼睛发光道：“妖王的尸体呢？”

“丢在外头没带回来。”程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魔是要妖王的材料，但他当时只顾着追张清麓了，哪里还记得收拾妖尸了？

果然见老魔痛心疾首的对着他一顿锤：“败家子！败家子！别以为你现在财大气粗了啊！一个妖王的尸体都不要啊！真是败家子！”

“你要是喜欢回头再去找几头杀杀不就得了，何必这么激动。”程钧语气淡淡的，眼睛盯着那枚妖丹，都不看他一眼。

“你当妖王是大白菜满地随便跑的给你杀？！”

老魔一蹦三尺高，简直恨不得用手里的剑剁他几下。话虽如此，但以他对程钧多年的熟悉，已经察觉了几分不对：“你怎么又混账话乱说了？”

他问完了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该不是张清麓那小子后悔了你没法子了吧？”

老魔说完自己都觉得有趣，顿时一阵大笑，好不容易笑得歇下了才发现程钧居然没什么反应，他心中道了一声不好，又打量了他几眼，问道：“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程钧避重就轻：“清麓闭关没出来。”

“怎么又闭关？”老魔来之前也听说了这两人如今轮流闭关的事情，疑惑道：“他不是刚突破也稳定了么？你关起来的？”

想想自己为了把剑就被程钧关了几个月，张清麓被关上一阵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不，”程钧犹豫了一下，“他身上有些隐患，若是不闭关反倒要出问题。”

“怎么说？”

按老魔的看法，隐患这种事情如果在别人身上，程钧或许会把它当一个买卖的条件来控制，如果出在张清麓身上，那就只有拼命修正一个途径了。所以现在听他这么说，反倒好奇了：“你倒腾出来的？”

“我看起来就这么险恶？”程钧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面上无惊无喜的，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小子不险恶，”老魔摇摇头，“你小子是黑心黑肺黑肚肠，若是魔修，一定是鼎鼎出名的那种楷模……喂！是你让我说的！”

“你过来就是练嘴皮子的？”

“还不是你个倒霉的说完工了才能出来的吗？”

老魔白了他一眼，丢了个乾坤袋过去，“搞定了。”

“嗯，不错。”程钧神念扫了一下，又丢了回去：“你送过去吧。”

“你不去？”老魔惊奇道：“以往邀功的时候不是跑的个快？看来是真闹翻了。”

“去了顺便看看他恢复的如何。”程钧想了想，又把妖丹丢了过去：“能炼制把剑出来吗？”

“又是剑，再炼下去我都成剑老那老傻子了。”老魔吐槽了一番，还是接过了内丹，仔细打量了一番道：“雷电性的，倒是能用，雷者震也，震木东极，找个上好的木材宝贝，就能成。”

“果然你是行家。”

“那是。”老魔得意了一秒，顿时怒骂：“我呸！敢情就这么等着呢！又是给张小子的？”

“青玉剑不是毁了么。”程钧说的理所当然的模样，看得老魔恨恨道：“所有材料你出！”

程钧随手丢了个乾坤袋过去，又说道：“稀少的东西回头再找给，这事情也不急。”

“急也急不来。”老魔掂了一下才收起来，问道：“真不去？”

“嗯。”

“随你。”

他本来就是来打探程钧的情况的，如今看他心不在焉的，又探头打量了一眼，才发现先前那妖丹之下，原来还有玄机，一块桌面大的白玉板悬浮在程钧的膝前，上头错综复杂，显然是一张阵图。

“原来还真是闭关啊，”老魔摇了摇头：“我还当你是担心张清麓所以找借口呢。”

程钧没理他，眼睛看着那白玉板上线条的变化，如同法力勾勒的轨迹，越发复杂凌乱起来。老魔这些年跟着程钧也有些了解了阵道，如今在一旁看了许久，突然看出了些门道：“这好像跟如今流行的阵道不同？”

上面的符文和阵势叠加的手法很是陌生，自然能看出来。

“嗯，这是上古上清灵宝阵图。”

“哦，”老魔应了一声，“上清……”

突然明白过来，低声骂了句：“果然是新欢挚爱的，原来还是给张清麓折腾的。我看你把蓬莱拱手送了都行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到时候说不定他还瞧不上呢。”

这话到底刺痛了程钧，先前张清麓走的时候可不就是半点留念全无么。

“哪来这么多废话，”程钧一挥手，那玉板上阵符统统消失，剩下空荡荡的几个文字落在四个方位上。他转过身对着老魔道：“赶紧去了，回头还要去找炼器材料呢。”

“怎么是我去找？”老魔差点跳起来，“这不是你的活计么！”

“你不是要妖王尸体么，我又不会处理，自然你要去跟着。”

程钧说的理所当然，他现在很想出去砍杀，妖修也好，修士也罢，都一样，让他散散脾气就行。

老魔大约也是感觉到了，一时间也不想惹这个煞星，告退了一声，就出去往赤练岛跑了。

赤练岛的这位也在闭关，老魔是知道的，所以他原本只是打算让岛上的弟子传个话，随后把东西给留在赤练岛就成。没想到到了岛上，恰巧看到云渊过来，看样子也是要去找张清麓的模样，到让老魔生出奇怪来。

“你怎么过来了？”

“你身上有妖气。”

云渊身为狗妖本身对妖修的气息很敏锐。之前张清麓的妖气被程钧洗练的时候，因为阵法封锁所以无法散发，如今他闭关出来，这些残余的气息到底还是有的，自然就被云渊察觉了。只不过大狗的敏锐和洞察力不在一个级别上，老魔现在身上还有个妖丹，他便以为这气味是从老魔这头传来的，反倒忽略了那赤练岛洞府的异常。

“嗯，程钧给的材料。”老魔应付了一句，又提醒道：“不是给你吃的啊。”

“我知道，我不吃这种东西。”

云渊如今走的是神霄雷法，自然不会再行那妖族的吞噬掠夺修为的法子。

“对了你怎么过来的？”

老魔多问了一句，换来云渊思考的表情：“我是感觉到妖气了，不过看来又不像你身上的。”

“咦？”

到底是活得年岁长了，老魔看待问题的角度和云渊就有很大差别，他想了想说道：“跟我跑一趟吧。”

大狗可有可无的点点头，落在老魔身边，露出本尊的大小，也不过半人来高的一条白犬，站在黑猫身边倒也颇为搭调。一猫一狗落在张清麓洞府之前，还未来得及通报，已经有童子出来迎接：“两位叔祖，请进。”

进的洞府之中，又是张清麓亲自迎接出来，倒也是给足了面子。

“老魔前辈和云渊道友今日来的可巧，正想去给前辈道个谢。”

张清麓面上微笑，言谈举止无一不妥当，老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便随口应道：“这般客气，要谢我什么？”

“自然是谢谢前辈的法宝。”

张清麓引他们落座，又有弟子送上茶水点心。老魔看了一眼云渊，那大白狗微微靠近了张清麓，随后又摇摇头，变化成人类的模样，坐在一旁喝茶吃东西，剩下个老魔一个猫的形态，只能干瞪眼。

“看起来倒是真的提升了许多，”毕竟是活了近万年的老妖怪，眼力是一等一的，他道：“如今的修为倒也担得起这宝贝了。”

“前辈的法宝自然都是上好的宝贝，小子倒是愧受了。”

张清麓以为他说的庚辛剑，自然好好吹捧了一番，没想到换来老魔一个白眼。

“拿着。”

一个乾坤袋落在他跟前，张清麓神念扫过却感受不到什么，打开才发现是一把短剑。两尺来长两指宽，乍一看除了通体透明玲珑可爱之外并无特色。张清麓将神念和法力输入其中，面色也从平静变得惊喜起来。

“这等法宝，只怕已经接近灵宝程度了吧。”

张清麓的惊喜不是作假，但吹捧自然带有一定水分，老魔心知肚明还是听得沾沾自喜起来，不过他也是清楚自己的分量在哪里的，到底是谦虚了一把：“哪里够得上灵宝了，顶级法宝倒是不差它的。”

“这般贵重，清麓受之有愧，还是请前辈收回去吧。”

张清麓看到剑的时候已经有所猜测，此刻探查了一遍这剑上的阵法和符箓，已经了然。他将法宝退还也是不想再多因果。

“哼！”老魔回了他一个冷脸，“要收要退都别来烦我，你自己知道这是谁给的自己还回去。我已经苦了几个月了，可不想继续掺和。”

“掌门一直在闭关，我这里也不好打扰，左右这剑是前辈打造的，自然留在前辈这里更好些。”

张清麓的理由看起来冠冕，其实单薄的一戳就破，老魔听完一哂，道：“你们两个简直令人头大，程钧那混小子闭关为了你，你么闭关又是为了避而不见，我说他要是真威胁你了，也不怕，老子我这把剑足够让你捅他个透心凉……啊！住嘴！”

老魔话没说完，真个猫身子就离地了，云渊这一口半点不含糊的差点就咬断了他的脖子，要不是老魔避让得快，同时他也是开玩笑的口气，只怕又要重新开始三转器灵咒了。

“云渊，老魔前辈只是说笑而已。”张清麓面色尴尬，却依旧帮着老魔开脱。自从知道这魔头的来历之后，张清麓也是相当尊重他，更何况自己这边无数的好东西都是来自这位高手，自然要偏袒几分。

那云渊也奇怪，平日里谁都不买账，倒对张清麓的话很顺从，只是迟疑了一秒，就将老魔放下了。

那黑猫炸毛般的原地一跳就落在云渊头上，四爪用力狠狠抓了下去，可惜大妖皮糙肉厚，哪里是他现在能伤到的？云渊半点不理会他的攻击，反倒是盯着张清麓看了许久，似乎是考虑要怎么说，等老魔气都撒的差不多了，才道了句：“程钧是担心你的，也是很认真的。”

张清麓怔了一瞬，又恢复微笑的样子，道了声谢，随后又客套了几句，才将两人送出去。

且不提老魔出去后对着云渊好一顿说教的事情，等火气过了才听到那大狗说：“他身上干净了。”

老魔这才意识到，云渊说的是张清麓身上的妖气，点头道：“可见程钧还是很偏心啊，甭管用了什么阴狠得办法，我看张清麓身上也算干净，法力也平稳宏大，理当是没什么损伤了。”

“嗯，他心里有事。”

“呵，他心里有事你都能闻出来啦？”老魔嘲笑了一句。

“看出来的。”

可惜大狗一本正经的回答让他的嘲讽落到了空处。他愤愤道：“回去给我生炉子！”

这两个自然是回摩岛去了，留下张清麓在洞府里，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因为手中的剑的关系，波动起来。

要说不想要，那是假的，但真的收下，他心中另有尴尬难解，自然是熬不住这种心结的。何况程钧如今的想法他是更看不透了，叫他平白的顺从下去，只怕未来更难开解。

去还是要去一次的，张清麓整理了一下心情，莫提程钧如何想的，关键还是自己的想法。原本以为大概是彼此另生情愫所以难以直面，如今看来，自己喜欢程钧不假，至于程钧是不是喜欢自己倒是有待商榷。

但那又如何？张清麓也能推算出程钧的目的何在。

天台。

这件事情，从在蓬莱落定之后，程钧间或对他提过几次，旁人知不知道他不晓得，但张清麓明白，程钧之所以费了这么多心思，花了这么大的手笔，揽了这么多人，甚至不远千里来到海外，都是为了最后的天台一战。

而自己，也是他所需要的辅助力。

说到底也是棋子，至于是不是弃子，就看自己对程钧而言有多重要了。若是实力提不上去，就算棋手不放弃，自己都无法承担最后的职责。因此，对着张清麓而言外因条件很重要。

手中的剑轻盈却沉重，张清麓垂眸打量了几眼，剑身靠近末端的地方有两个篆书小字“无相”——此剑不入五行，有形无相，正好可以用作主阵的阵枢之一。要说是巧合，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只怕是程钧有心为之。方才老魔一番话也说漏了一些事情，先前程钧假意闭关不见，应当便是在锻造此剑。

只是为何这些事情程钧都选择不说？

是怕自己认为他挟恩求报？还是觉得无关紧要？

张清麓嘴角一抹冷笑，自己在程钧眼中原来不过如此。

只是心中仍想求一个缘由，否则这么多年的经营，岂不是白白废了。

他这里下定决心却还未曾行动，那边程钧已是烦躁不宁。以他的推测，若是老魔顺利将剑送出去，张清麓应当很快便来找自己；若是失败，老魔则会来找自己。然而两人都未曾出现。那便是张清麓收下了剑却不想见自己。

这其中原因也是简单，不过是张清麓尚未原谅自己。

程钧神色略有自嘲，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很冷。他确实用了最极端的手法，但也计算足了一切细枝末节，半点没有损伤到张清麓的根基。若他仍是耿耿于怀，只怕是不能原谅自己的自作主张吧。但张清麓又何尝不是自以为是，若非其刻意隐瞒妖气侵染的事情，自己也不会情急之下利用双修道法对他下手。

话虽如此，程钧却并不如他自己所想那般有底气，或许还是应该自己去一次。若是张清麓不见……他略闭了闭眼，冷静的眼神里带过一丝癫狂，还是破门而入吧。

还好，未等程钧下定决心再闯赤练岛，已有通传弟子前来禀报，说是掌教师叔来求见。程钧心思一松，随即又打起精神，让那童子将人带进来，自己则是端坐在玉石条案一旁，等着人进来。

片刻便看到那鹅蛋青的衣襟下摆先映入眼帘，抬眼看去，果然是精气充足，神色平静，甚至还带着隐约笑意的张清麓。

“你们先去歇着吧。”

程钧打发了那通传童子。时值掌灯，那些刚入道的小弟子们尚未辟谷，晚上也是需要练气打坐的，自然需要休息。程钧这句话算是许了他们提前歇息，也婉转表达了自己这里不便打扰的意思。

金鳌岛上的人自然都是乖巧懂眼色的，那童子一声不吭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随即程钧神念一扫已知洞府周围伺候的那些小弟子都散去了。张清麓便看着他装模作样的姿态，神色怡然的站立在一旁，直到程钧出声招呼，这才落座于条案另一头，与程钧隔这两尺余的距离，静待下文。

净室内过于安静，除了程钧倒茶换盏的声音，竟无半句交流。程钧忍着看他喝了口茶，正要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冷不丁却听到对方说了句：“茶不错。”

“清麓若是喜欢，回头带些回去。”程钧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的。

张清麓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道：“……可惜泡茶的手势差了些，损失了点气韵。”

程钧一时差点噎着，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想开门见山又怕戳着要害惹得张清麓翻脸，要是不说这虚与委蛇之间到底能维持到何等地步，他也吃不准。正踌躇着怎么开口，却听张清麓问道：“前些日子还听说掌门闭关呢，今日竟然已经功成了么？”

这闲扯家常的姿态让程钧有些摸不着门路，顺着他的话题道：“也不过是略有所得，稳定一下境界罢了。”

说道此处正想问张清麓如今可恢复了，却又被打断：“如此倒是要恭喜掌门了。”

“……多谢。”

程钧接话的略有尴尬，他不怕张清麓翻脸，甚至巴不得是这般发展，才好让他有争辩的机会扳回一局；而最怕的便是如今这样，不温不火似乎过去的事情是一场空境，让程钧连狡辩的余地都难有。

“清麓，今日过来想来也是恢复的不错。”程钧还是打算开门见山，或许先挑起点矛头才好让人发挥。没想到他这话刚出口，就看到张清麓微微点头，道了句“托福”，随即递过来一份玉简，一派公事公办的架势说道：“这是前些日子存于我这里的局势变动，里头有些暗桩是当年你留在昆仑的后脚，至于灵山这里，因为走得彻底，如今倒是有了新的发展。顺便还有北国给你送来的信息，打着封印，我倒也没看，想来也是局势变化的一点内容。”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恰好都是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的事情，程钧听着习惯性就进入了利害分析，待得玉简上积累的事情一一梳理清楚，又将这蓬莱上下的层级关系罗列了一番，回过神来居然已经过了大半时辰。

程钧看着张清麓一脸轻松的将所有事情门儿都厘清，然后一一封存于通讯玉简内传递下去，突然觉得有些伤神。张清麓擅长门派庶务这事情本就是程钧看重他的原因之一，但同时也是影响张清麓修为的因素之一。他之所以还让秦越管着下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便是觉得九雁山当年也是养着许多小孩和凡人，习惯了这种杂事，也算减轻张清麓的一些负担。

但如今看来，莫说担子重，只怕他还有些乐在其中。程钧自诩也是能做到的，却未必能如此如鱼得水，就像他说的，若非世道所逼，哪个修士不想寻个仙山避世隐修的？就算他再有野心也不过是为了上天台，才准备下这么一个大门派，但说到底还不是寻了个与世隔绝的海上仙山，大家一起闭门隐修？门外的那些事情，天台出世的那些变动，充其量也不过是推波助澜。唯有张清麓，在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既不推辞也不抱怨，反倒很有乐在其中的意思。

“掌门这般看着我，可还有吩咐？”

张清麓的询问让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程钧沉吟片刻道：“这些事情虽说关系到我们日后发展，但也不该占用清麓你太多时间，能丢下去的事情就让别人去解决吧。”

“哦，”张清麓挑眉，随即点头：“掌门说的不错，这一把抓的确实也有些不妥，回头有些事情便要让秦师弟更劳累些了。”

程钧心道不妙，张清麓显然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便道：“你我曾经说过，成大事前修为第一，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些俗务拖累了修为。”

张清麓笑意依旧不动声色，程钧差点错过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冷色，他听到那个从容优雅的声音笑道：“多谢掌门提醒，确实如此。清麓的修为问题总是要掌门操心，真是令我过意不去。”

他越是如此滴水不漏甚至坦然以对，程钧越发心中窝火，言语也带着讽刺：“张兄如此客气，可见此次闭关应有所得了。”

终于来了么？

张清麓与他周旋许久，等得便是程钧先开口。

“多谢掌门记挂，还要多谢掌门先前出手相助，”早就设想过可能的场景，张清麓是半点看不出反话的意思，“如今已经稳定下来了。”

程钧想过他会依旧恼怒未平也曾猜测他已将此事放过，却不曾想到，张清麓当真做到气定神闲得来感谢自己的时候，自己应当作何反应？

——毕竟是他出手在前，无论理由是何出发点，都绕不过自己利用了张清麓的一点信任，对他下手了这个事实。

“我当时亦是形势所迫，清麓不曾对我坦白……”辩解有些无力，程钧自知理亏却打算打一张感情牌来缓和。

“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张清麓顺口便接下了对自己的指责，随即又道了谢：“掌门出手的分寸恰好，确实应当感谢。”

“……清麓见外了……”吵不起来又不能安抚对方，程钧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开解这个局面。又听到对面说道：“还有一事，多谢掌门。”

“什么？”

“诛仙剑阵的事情显然也是多番操劳了，”张清麓从袖囊里取出一个乾坤袋，放在桌案上推向程钧：“只是庚辛剑尚未炼化完毕，这无相剑，着实太过贵重，我一时也用不上，还是先归还掌门，也好物尽其用。”

程钧暗道一声“果然”，顺手取过那桌上的乾坤袋，微微一抖，莹白剔透的窄剑破空而出，在空气中颤动着散发出微弱而迷人的光泽。张清麓眼神在上头停留了一瞬，又收了回了，确实是好剑，极好的东西，但并不应该归属于自己。程钧无论是阵道还是剑术都在自己之上，无相留在他手中，倒也不算埋没。

“清麓可知我选择的大道之路？”程钧手执宝剑，所问却是莫名。

“应当是阵道。”张清麓略一顿便回过神来答道。程钧精通阵道、符箓、剑术，可谓样样都能直指大道，但看他对阵道如此上心，加之先前得知的那掌中阵所在，程钧选地大道应当是阵道。

“不错，”程钧点点头，这才看向他：“我那掌中阵你是除我外第一个见到，想来也该明白，我未来的道路。”

张清麓了然，只怕程钧是想说这剑对他合道无用。

“清麓所修是那诛仙剑阵。”程钧继续自言自语，“当年那上古诛仙剑阵还是我们合力推导出的，想来你也不会轻易放弃。”

正如程钧所言，若是放弃了这条光明大道，张清麓从头再来都是一个问题，浪费天赋更浪费时间。张清麓等不起，程钧更等不起。

“托掌门的福才有如此康庄大道。”

张清麓态度恭敬而生疏，程钧却并不在意，只是又问道：“清麓可知道这无相用了什么材料，才能不入五行依旧锐利非常？”

这问题转折得太快，出乎意料，张清麓摇头：“不知。”

“嗯，”程钧笑了笑，手指空抓，法力灌入一瞬，便看到无相之上一道冷色光芒挥出，面前一张台案顿时四分五裂，“陨晶果然是难得的材质，若非此物本身无器灵，只怕已经能成灵宝了。”

“老魔前辈出手，自然是上上等的，”张清麓正想继续推辞：“此物留在我处倒也浪费，不如……你做什么？！”

张清麓从进来一直保持着的冷静在看到程钧用力抓向无相剑的时候瞬间破碎，他右手五指各有阵法，纵然无相剑由天材地宝堆砌而成，也经不起阵法磨损和法力破坏，何况无人使用，法宝本身防御又要弱了一节。眼看着剑身白光亮了一瞬，随即黯淡下去，剑身甚至隐约发出脆声眼看着就要因为程钧施力而碎裂。

“住手！”

到底是忍不住看到一把上好的宝剑就这么毁了，张清麓劈手夺下无相，瞪着程钧道：“你这又是何意？”

故意这般作态，若是自己不夺，当真就不要了么？就算张清麓不知道这把剑到底消耗了多少灵材，但不用猜都知道，必然是极为珍贵的，就算自己不用，留在门内也会有用，程钧如此也不过是逼着自己收下而已。

“此剑本就为你所铸，”此时程钧也懒得避开自己的用心问题，直言道：“原本就是为了联接你那诛仙四阵中枢阵盘所用，若是你不喜欢，那便没了用处，留着又有何意？”

“…………”张清麓微微吸了口气，才道：“如此法宝门中亦有同门所需，就算你自己留着也是极好，何必……”

“我的大道是阵法，剑术不过是当年为了进入剑阁所用，”程钧提醒了他一句，“至于其他同门，他们要的东西自然会找老魔或者尹师妹去准备，何必我来费心？”

程钧的意思很明确，我给你的便是你的，若你不要那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不如毁了去。张清麓被他的说辞哽在当场，不知该感动得收下还是大骂程钧暴殄天物肆意妄为。

“你到底要不要？”

程钧伸手一抓，那无相原本就是虚握在手，张清麓此刻又有点走神，一下又被他夺走，一抬头，正好看到程钧盯着自己：“若是不要，我如何处置又与你何干？”

“你……”张清麓手掌微抬，他晓得程钧并非说笑，也不是要威胁，只是确实如此打算的，挣扎片刻之后，终究是伸出手道：“多谢掌门。”

“嗯。”程钧微微一笑，倒转了无相，将剑柄递给他，又道：“此剑特性不入五行，却可以克制五行之物，你若祭炼完毕，就知道好处了。”

张清麓自然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不想收。此刻被程钧变脸的速度吓了一跳，又可惜这好物要因为自己的一念而毁，心中矛盾，只能收下。他眼神落在透明的剑身之上，避开程钧的笑意，却不想看到剑身之下一抹殷红。

“你的手……”

无相剑锐利无双，程钧方才空手入白刃，又毫无保护的直接将法力注于指尖去捏那宝剑锋口，显然是割伤了。

“不妨事，过一会儿就好。”

程钧一低头似乎才注意到，摆了摆手不太介意的样子。

神君肉身虽说尚未打熬到刀剑不入，但毕竟防御力极强。若是一般法宝的损伤，在法力支持下，肉身也该恢复了。程钧的手却在此时才显出伤口，可见无相的锐利伤人于无声无形之中，自然，也不是轻易就能好的。

张清麓将无相剑收起，顺手又从袖袋中取出青莲元水，一手托着程钧的手掌，一手将那伤药浇了上去。青莲元水对肉身损伤有极强的补助效用，乃是严重外伤用药的首选，只不过数量少精贵得很，一般都是战斗中损伤严重才会用，张清麓此时是有些浪费了。不过他身边一贯都是好东西，倒也找不出什么廉价的用品，以至于都没见到程钧脸上的笑意，便直接动手为他疗伤。

“这时候你倒不觉得浪费了？”

程钧此刻于方才判若两人，语调轻松的拿张清麓来做调侃。

“掌门千金之躯，自然是精贵些，这些外物哪里算得上是浪费。”

张清麓知道他言下所指，回答的四平八稳不动声色。眼看着手掌中的伤口已经恢复，便收起白玉瓶子，往后略退了一步。

程钧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中仍旧不快，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给你的东西你只管收下，难不成还怕我挟恩求报？”程钧摇摇头：“何况本就是你所需的东西，为何非要闹成如此模样？”

到了此时他又有些说教的态度出来，张清麓明知程钧只是习惯，却依旧郁结，何况程钧所言正是他心中不解。

“多谢掌门费心，”张清麓心中挣扎了一下，道了句谢，“只是这般贵重，无以为报。”

“我何尝要你回报了？”程钧还以为张清麓是想推辞，扫了他一眼，却突然停顿了。张清麓眼神无意中流露的挣扎和犹豫，甚至还有些绝望的意味，惊到了程钧，让他顿时没了那种掌控着局面的轻松。程钧莫名有些焦躁起来，他觉得或许自己想岔了一点张清麓的意思。

“我与你本就目的相同，修为提高也是为了我等最后一战时候的胜算，为何这等清楚明白的事情，清麓反倒要算计清楚甚至推辞？”

程钧缓了缓语气，换了个方式来问，张清麓却有些理不清，程钧装糊涂还是真不介意？

或者只是不想挑明了。

他突然就轻松了，若是程钧是这个意思，到也说得过去。张清麓点头道：“是我做作了，多谢掌门馈赠。”顿了顿又道：“掌门大可放心，轻重缓急我自然分得清，天台之前断然不会再有离去之意。至于……”

欲说之词过于羞耻，张清麓受惯了道宫的正统教育，就算如今已经没了道统的要求，他依旧带着过往时光留下的规矩，但终究还是说了：“若是此身入得掌门之眼亦是无不可。”

程钧的意思他都明白，只是不知道，程钧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与自己有了这等肌肤之亲。若是为了留人，现在目的达成，想来也不会纠结于此；若是纯粹喜欢这档子事，与他又恰好相亲，张清麓亦无不可。至少程钧有一点说的是对的，自己是先动心的，也就没了选择权。

他这话说出口，心中反倒落定，真正坦然了，但程钧却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突然明白张清麓今日找来意义何为了。

归还无相是目的之一，但只怕是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表个决心让自己知道他不会再走，是主题，但这点程钧先前已经肯定了所以并不重要。那么最终目的就是最后那句话：张清麓是觉得自己为了留住他才用了这种手段？

他程钧上下两辈子活过来还真没这么作践过。

怒极反笑，他抬手一托张清麓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挑衅的神色：“张师兄是觉得，我这等容貌的也会因为皮相而迷恋别人？”

张清麓语塞。

程钧又道：“原来你所谓的无以为报，后头跟的便是这以身相抵么？”

“好。”他话音落下，手一紧已经扣着张清麓的手腕，瞬时换了个地方，“那便偿吧。”

从程钧反击开始，张清麓便没有说过话，此刻听到这句也不过是抬眼打量了一下。程钧洞府后的净室，他也不是没进来过，只不过彼时心情和此时大相径庭。程钧方才一甩已经将他丢在了玉质云床上，虽说有些狼狈，倒也直白。

张清麓手肘用力撑起，坐直了身体，也不曾抬眼，眼睛开闭之间，已经在摸索着解自己的道袍。

程钧便站在他跟前，张清麓并不抬头看他，程钧却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平日里总是冷静闲适，为人圆滑善于周旋的家伙，此刻甚至连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留给自己，手指坚定的拉扯着自己的衣带，只是那眉眼间的不经意的悲色暴露了他的心思。

程钧突然兴致全无。若说方才还有乘火打劫的意思，此刻却觉得很是无力。张清麓宁可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看成交易各取所需，却不肯相信自己对他有好感——程钧自问自己何时信誉如此之差了？

“清麓是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看着面前清贵之人已经将外衣褪下，程钧突然问了一句。

张清麓动作一顿，又继续解自己的衣服。

程钧果然是半点都不明白的，若是自己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愿意以这种关系维持？不过无妨事，本就不求程钧会有回应，又何必多说什么自寻烦恼的话。

程钧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答，想了想明白自己问题有些偏差，又道：“或者我该这么问，清麓想要我吗？”

张清麓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愕然得抬头看他。眼前的青年，道袍不知丢去了何处，一袭单衣，赤足站在青石地上；白衣胜雪，身姿颀长，面若冠玉，俊美无铸，眼波温缓，桃夭灼灼——喜欢的人，自然是想要的，只不过自己是要不起的。

程钧就看着张清麓神色碎了那么一瞬，随即又垂下眼帘，嘴唇微微翕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净室里一瞬间沉默异常，两人一站一坐就那么凝固在当场。程钧突然就福至心灵，明白了张清麓的意思。一样是性情高傲，又成长于上清宫那种地方，张清麓性子里有些老道统的讲究，也有些不受约束的傲气和野心——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出于利益合作就把自己身体当交易品？他是会笼络人心，不过从来不用这种手段，要不然当年江尹也不至于给他炼制了一具偶尸却还是跟着自己师傅走得干脆。

既然如此，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甚至为何张清麓会如此选择也好理解，无非是信不过自己。

这点程钧一时间无法反驳，甚至连翻盘的概率都很小。张清麓虽说相信自己不会害他，却肯定不会信自己会真心喜欢他，这里头缺少的关键只怕是程钧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感情上的索取。

毕竟是已经活过一世九百年的老怪物，让程钧去对张清麓投以感情依赖自然是不成的，但张清麓却因为自己对他过于照顾而产生了感情上的寄托。时间久了突然发现这一感情有去无回，自然会心中不安。程钧转念想到在老龙头之下，他失去对师傅的依赖、失去了对道祖的憧憬的那一瞬间的样子，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张清麓便把这种依存心一点一滴投注在程钧身上了——自己却未曾察觉。或者应该说察觉了却习以为常，九雁山哪个不是这般寄自身与希望在他身上的，程钧以为这是一样的。

他双膝蹲下，落在张清麓面前，又问了一句：“清麓想要我吗？”

程钧那姿态带着少年人的习性，神色也是如初见时那种活泼又生动的模样，撩拨着对方，明晓得张清麓必然说不出口，却没有放过他：“你若是喜欢我，难道不想要我吗？我就很想抱你，哪怕惹你不快。”

“我哪有不快……”张清麓习惯性回了他一句辩解，蓦然停下，双眼带着几分讶异的神色，看着程钧，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程钧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了句：“总算有反应了，怎么脸红了？”

他双眼带笑看着张清麓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也是定了心，又问道：“真不想试试看？”

张清麓虽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知程钧是真的还是开玩笑，犹豫了一下道：“你当真……”

“咳，”程钧清了清嗓子，打断他：“问了三遍你都不点头，看来是没这个意思了。”

张清麓心里翻了翻白眼，知道程钧又打算耍无赖了，却也不拆穿。正想说些什么，却冷不防被推了一把，程钧抱着他就倒在了床榻上。

“我倒是很想要你啊，”程钧做出愁苦的样子，“看来明显是我比较真心。”

“掌门的真心就跟金鳌岛上的黑岩髓心一样不值钱……唔……”

张清麓没说完，就被程钧封了口舌。他既然有心思取笑程钧了，自然也就没那份沉重的心思了，忍了小半个晚上的程大掌门，突然就觉得很想欺负他一下。

“那黑玄岩玉的髓心也就你觉得不值钱了，跪门口求的人又不是没有，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罢了。”程钧压在他身上，不假辞色的白了他一眼，“觉得我这不值钱的，果然清麓是不怎么喜欢我的。”

他反反复复了几遍，张清麓却始终没说出那句话来，程钧微妙的就有些不愉快。那是一种得不到的就一定要得到的幼稚感，明明知道若是自己先开口说了，对方也一定会回应，偏偏他就忍下来了。大概是非常想要，所以不想用交换的方式来获得。却不想他这念头和张清麓倒是一致的，关键的那句话开不了口，怕只怕万一自己说了，对方的回应也不过是礼尚往来，那反倒平添了几分束缚。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抱着，悄无声息。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中衣，挡不住紧贴着的肌肤上传递来的体温还有清晰的心跳。程钧耳力本就好，他脑袋又压在张清麓肩头，听着那点搏动的声音，心思也随之起伏。张清麓身上有着说不出的紧张感，程钧也猜不到原因，彼此早有那床笫之欢，此时又何必紧张？

莫名其妙之间，以至于他都微妙的感染了那种不安的情绪。

片刻之后，程钧松了手臂，张清麓正要挪开一些，又被他压着，冷不丁眼前一黑，洞府之中的火烛明珠一时间统统暗去，只有朦胧的几许星辉从洞府后的气室内洒落。黑暗是最为包容的色调，也是最具有预告性的开始，张清麓呼吸紧一了瞬。果然，片刻之后便是温热的触感贴着他眼皮落了下来。

“你觉得我会对别人做这种事么？”

程钧的声音贴着他耳朵，潮湿又有些暖意的气息喷在耳道里痒痒的，张清麓挪开了一点距离，暗道一声谁知道呢，心底却又个听不清的声音似乎在反驳。

“这么信不过我……”到底是彼此熟知的，程钧不用看他表情都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脑袋埋在他脖子里笑了一声：“我眼光虽不如你那般挑剔，但也是不差的，哪能看的上别人。”

张清麓被他这种明捧暗抬自己的说法给气乐了，忍不住就嗤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反驳的话，又被程钧凑过来亲了一下。

“总算肯回应我了，”程钧抱着人的手往他腰上紧了一分，语气随之一变道：“我不要的送上门来我都不会多看一眼，我要的，则是跑都别想跑。”

似乎为这话做注脚一般，程钧将张清麓的手往自己胸口一贴道：“明白吗？”

手掌下是跳动的心脏和带着热度的皮肤，张清麓手指轻不可察得颤了一下，随后抓着程钧的衣服，往下拽了一把，算是回应：“罢了，说不过你，狡舌如簧。”

“这话我便当做夸奖收下了。”

洞府中的气氛随着逐渐多起来的细碎耳语，也变得缓和了许多，程钧一直忍着，此时也有些蠢动的意思。但他又怕张清麓觉得自己就是为了骗这么些肉欲的事情而哄他，于是也不敢下手，只是耳鬓厮磨的，时不时偷个亲吻。闹腾到后来，张清麓反倒有些倦意，人躺在程钧怀里，一手随意搭在他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回他，一派全然不设防的姿态，回应亲吻的时间也越发长了起来，乃至于不知不觉两人又抱作一团，吻得一时间分不开。最后还是程钧留了一点清醒，将人放开，留出些许空间，用眼神问了一句。

张清麓见他神色里都是忍耐，嘴角还带着彼此的津液，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心上微热面上免不了就有些燥红。程钧见他神色可爱，心头大定，也不客气，直接开动。

有过前头两次谈不上多愉快的经历，这一次倒是真的而有些鱼水之欢的意思。程钧没提那双修的事情，张清麓便顺其自然的当做不知。身体和身体之间只是最简单的情欲交流，却亲近了许多。大概是有些事情都放下了，也有些心结并不重要了，至少彼此是看重并喜欢的这件事情，没说出口但也能感觉到。何况撇开耍心计的事情，程钧在这种事情上多为照顾，从来不曾急进粗暴，张清麓已经有些经验，晓得怎么迎合才能换取更多的感官刺激，身体自然而然就更柔顺了。

程钧也好张清麓也罢，这功法上都不讲究那所谓的清心寡欲。尤其是程钧，他的道统来自玄府，那仙朝古都本就是带着王朝的霸气和征战之欲，讲究的是顺从本心争取所爱。至于张清麓，他原本道心就站在那建立道统万古流名的野心之上，和那克身守己的清修原则无关。对这种情欲之事，若是无情倒也罢了，一旦有情当然不会克制。

净室中一番云雨交融，呻吟阵阵轻轻重重，还有那暧昧不清的肉体撞击的声音以及克制着的急喘与呼声，好一阵子才平歇下去。就算是神君之体也免不了事后疲累，张清麓是一定神便睡了过去，待得再醒来，人已经不在净室了。

“醒了？”

身体在带着一点温度的水里，耳边还有些流水湍湍的声音，张清麓随口应了一声，又问道：“这里是？”

“金鳌岛的岛腹之内有一个暖泉，虽说温度不高，不过灵气倒也充足，是个洗浴休息的好地方。”

“掌门真是好会享受。”

张清麓趴在泉边，闭着眼睛调笑了一句。

“你若喜欢便是你的。”程钧伸手拨开贴着他面颊的碎发，笑道：“反正你要的我都会给啊。”

“……”张清麓挑眉却不答话，心里倒是想了一圈，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还有这个。”程钧伸手从一旁的衣服里摸出一件东西塞给他，“要不要随你。”

张清麓抬眼看了一下，一块通讯玉符，和自己捏碎的那块几乎一样，材质倒是换了一种更少见的玉料。

“里头也差不多，还是封了我一道神魂。”程钧干脆道：“我还增加了法阵的力量，若是全力催动，两个玉符持有人之间可以在一定距离内瞬间转移到彼此身边。”

这倒是比以前的那个更厉害了。张清麓默默想到，若是逃跑的时候是这么一块，大概出门没多远就要被追上了。

张清麓拿着掂了一会儿，顺手就丢在自己的衣服上。一旁的程钧悄悄松了口气，这神态变化全然落入张清麓眼角余光里，忍不住嘴角就带了些弧度。这一番变故虽说起伏不定牵扯了年余，事到如今也算尘埃落定，至少在天台之前，彼此并不会分开。张清麓觉得这点肯定了，便也足够，而程钧想来也是这个念头。

这仙途无尽，若是能携手走下去自然是好的，若是走不完全程，至少在分道扬镳之前，顺应本心，好好守着这一点缘分，已是足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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