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会议室里和往常一样。气氛严肃冷峻，哪怕是墙壁内温柔的流水声也无法磨去它锐利的棱角。高层内的哨兵与向导列坐在长桌的两边，分别穿着统一的墨绿色和黑色的军服。这是自国际上取消缎带、项圈或手环等身份识别之后，二者最明显的标志了。除了哨兵和向导，还有医疗部的成员，一律身着颀长的白衣，打着不同颜色的领带以区分级别。整齐划一的三组色块围坐在长桌三面，而会议桌最顶端则是一批穿戴浅绿色军装的中年人。他们是军部真正的领导人。

在这个哨兵和向导作为最强武力的年代，首席哨兵和首席向导理论上来说本该是一个国家里最为强大的领导者，但他们说到底只是军人，虽然全权管理“塔”中的士兵，真正的兵权却依旧掌握在军部部长，也就是“塔长”的手中。“塔长”通常是从军队转向政界的前任首席，而他的同僚则有很大一部分是普通人。

这是普通人与哨兵向导团体互相制衡的体现。即使是在哨兵和向导如此寻常的今天，分歧依然存在，权力必须平衡，决不能倒向一边。另一方面，普通人虽然作战能力偏弱，却不会受哨兵五感的压迫或向导的精神力影响，在战斗中仍旧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同样的原因，也让普通人在医疗部门占了相当大的比重，甚至有岸谷父子这样以普通人身份胜任高层职位的存在。

塔长十指交叉，环顾了一下四周。哨兵眼神尖灼，向导不动声色。塔长的视线在首席向导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二次觉醒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寻常的精神力，他的气息和往常一样，平稳安然，深不可测。隔着长桌，在他的对面，本该是首席哨兵坐着的位置，此时是空着的。

门田京平作为哨兵首领是无可挑剔的。从圣所毕业时成绩优异，无论是五感、战斗力还是自制力都出类拔萃，思维缜密性格稳重，是典型的容易得人心的领袖。但他和首席向导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如果说他还在普通人的范围内，那么折原临也的精神力早已超越常人了，更何况他最近被激发了二次觉醒。一个国家里首席向导要强于首席哨兵的情况十分罕见，并且这不是什么好状况：攻击性更强的哨兵群体居然被向导压制，稍不注意就会成为软肋。

如果放在以前，能和折原临也对等的哨兵，大概是没有的吧。塔长想到了什么，在精神屏障背后皱了皱眉。他想起了另一个哨兵，他更为强悍，甚至拥有着足以媲美黑暗哨兵力量。如果他在其他方面和普通人一样，那他绝对是首席哨兵的不二人选。然而，军部永远不会让他坐上这个位置。

他曾经是他们最趁手的武器。永远服从命令，永远不会被毁灭，永远不会损耗消亡，在五感爆发时战斗力以一敌百。直到那次战役，就像是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他们被自己这件最强大的兵器杀得体无完肤，数百哨兵死在他手里，余下的几乎全部残废——他强大、暴虐、完全不可控。傀儡终于挣脱了牵引线，那一刻他不再是他们的武器而是他们的灾难。

塔长相信那是这一代士兵记忆中都无法磨灭的恐惧。而现在，那个他们都以为已经死掉的哨兵居然又重新出现，而身为反向结合者、并因此一直无法和别人结合的首席向导，居然和他产生了【反射】……

塔长收回了思绪，手指换了个顺序交叠一下；在坐满了全国最优秀的向导的会议室里，他并不愿意多想。他开口了：“那么，会议就开始吧。在汇报结果之前，如你们所见，首席哨兵依然任务未归。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这次任务收获很大，也很顺利。我们都期待着我们的士兵可以凯旋归来。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折原少校，货轮任务是直接由你深入对方内部后指挥的，具体情况和研究进展还请你向大家汇报一下。”

“我只负责汇报战斗情况。关于从货仓内取得的药物，还要由医疗部来说明。”黑发的青年面带笑容欠了欠身。在这种场合，他的彬彬有礼中透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他翻开手里的文件。

“大致情况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已经清楚了，我只说我从内部观察到的部分。首先，这批人毫无疑问是雇佣兵，雇主身份不明，但很显然截获了我们之前的任务情报。训练有素，团体作战井井有条分工明确，但是——实力极为一般甚至偏弱。哨兵的五感指数波动很大，控制力远低于雇佣兵的应有水准，五感协调极为生疏，也无法优秀地回应向导的配合。向导的实力同样有限，精神投射和共鸣能力乃至屏障强度都只能说是中等，并且，和哨兵一样的问题，对自身能力的驾驭完全不熟练，可以说，几乎像是刚刚觉醒一样。”

“你的推论是，这批人是特意挑选出的一批晚期觉醒的哨兵和向导吗。”

“不，并不是这样。”面对塔长的疑问，首席偏过头去轻轻地笑了。“他们只是实验品罢了。”

他朝桌子另一头穿着白衣的几位点点头。医疗部的成员中站起黑发的女人，药剂师同样打开手里的报告，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回荡在会议室里：“药剂分析员对首席从舱底带回的药物进行了分析。可以初步判定，那是提高和催化哨兵或向导能力的药物。”

几乎是在一瞬间，空气绷紧了。

“与记录在案的药品成分类似但并不相同，可以归为新型药物，不论是内部还是市场上都没有见过。药物由溶液和粉末组成，通过不同的配比对哨兵或向导的能力进行提升。但是，这种药和普通的增强剂或处方药，乃至明文规定的禁药都不同。”她顿了一下，“药效太强了。”

浅绿色军装的中年人中，与女子面容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扬起眉毛：“太强了是什么意思？”

“同等剂量和浓度，这种药品不论是对五感的强化还是对大脑神经的刺激，都远超于一般药品。如果要说明有多强……把一个普通人的五感，强化到一个普通哨兵的程度，理论上来说都是可能的。”

塔长的手顿时僵硬了。他身旁正在啜饮茶水的另一个人叮当一声将杯子掉在了桌上，热茶泼了一地。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首席向导，你之前说的实验品，又是怎么回事。”

“字面上的意思罢了。”与阴沉的氛围格格不入，折原临也的脸上还带着薄薄的、毫不意外的微笑，“可以将普通人的五感和精神力强化至哨兵和向导程度的药品，以及能力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士兵。您应该能明白吧？这些人是服用了这种药物才拥有哨兵向导的能力的——他们原本都是普通人。”

空气冻结了。所有人瞬间都明白了他的话意味着什么。不知名的团体，新型的强化药物，还有普通人——

“人体试验。”向导轻描淡写，“他们这次整体的行动都是试验而已。我所获知的情报无法支持我判断出这种试验持续的时间，但依照现在的技术，最低估计也有三年了。经过多年的试验，这次就是他们验证成果的时候：把服用药物后的普通人派上战场，通过他们的表现测试药效。药物的最终目的，合理推测的话，应该是要把普通人完全改造成向导和哨兵吧。”

他停下了话头。而这时候，整个会议室里回响着的，只有墙壁里汩汩流淌着的、轻柔的流水声。没有人试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或者说，他们做不到。

哨兵和向导的出现，完全是因为基因突变。历史上试图通过科技将普通人改造成哨兵或向导的行为并不罕见，在二战时期达到了巅峰，而带来的恶果就是大批无辜的普通人因此丧命。毫无疑问，因为普通人是无法承受那种高强度的五感和精神力的，这种反人道试验的杀伤力几乎媲美芥子气，战争结束后被联合国严令禁止，如有违背，一旦定罪便是无可争议的死刑。从那以后，改造试验几乎销声匿迹，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卷土重来，并且如此声势浩大，毫不避讳地和首都塔打了个照面。

这种已经足够严重了，但事实远非如此——逐渐有人回过神来了。历史上能够从改造试验中幸存的普通人屈指可数，然而这次，幸存者已经多到足以组成一支雇佣军队了。

向导没有打破这份沉默。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长桌顶端的高层。这不仅仅是塔的事务了。这关系到整个国家乃至国际上的政策决断，绝不是他们这种级别能够轻言左右的。最先回过神来的依旧是塔长，虽然他交叉的手指明显有一丝轻颤。然而他眼神依然镇定，他望着首席：“那么，这次的任务，只是对方进行的实际测试而已吗？”

“……并不是这样的。”

转眼间，临也的笑容退去了。与此同时，坐在他斜对面的医疗部成员中的新罗也站了起来，首席医师同样翻开手里的报告，他的声音平缓地敲打着石板似的空气。

“这点由我来说明吧。这次任务中，我们最主要的目的不是铲除和歼灭，因此相当一部分雇佣兵都是被俘而不是击毙。医疗部对这些俘虏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其中有一个俘虏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在任务中他负责甲板上的看守工作，本身没有参与太多战斗。但是，他的五感被完全损毁——我是说，完全百分之百的损毁。他现在连普通人的五感都没有了。

这种惨状即使是在真正的哨兵中也很不常见，因此我们询问了他具体的情况。他和其他士兵唯一不同的是，他在甲板上和己方一个真正的哨兵进行了接触。根据他的供述，那只是一次极为短暂和微小的肢体接触——大概只有几秒钟吧。仅仅是几秒钟，一点点指尖的触碰，他的五感就被那个哨兵投射来的信息流全部毁坏了。

在‘塔’的记录中，拥有这么大力量的哨兵究竟有几个，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不会不清楚吧？”

不会。每个人都很清楚，因为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一丝惊惧，尤其是从几年前的那次战役中生还的将领，恐惧烙在他们的骨髓里，一想起那个人，甚至只是想起那个名字，恐惧都会流窜在身体里令他们无法自控。会议室里的气氛从严峻向恐怖倾斜翻倒，沉默终于无法再维持，一个哨兵将领勉强地开口：“你是说……对方唯一仰仗的，其实只有平和岛静雄吗。”

“是的。对方的高层根本不在乎实验品的死活，从他们身上反映出的只有药效而已。他们真正倚仗的只是平和岛静雄罢了，毕竟他的力量，说是远超黑暗哨兵也毫不为过吧。他们想利用他的力量，毁掉我们所有的士兵……包括首席向导。”

尽管整个会议室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首席也依旧面无表情。他带着面具般冷漠的神情瞧着医生，但后者朝他侧了下头就坐下了，于是他只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吐了口气，厌倦地将报告合上。

“首席，”塔长望着他，“你的精神图景在这次任务中的毁坏度是多少？”

“……”他终于无可奈何地翘起嘴角，“接近80%。”

炸开的一片惊呼声中，临也笑容中的讽刺几乎没人在意。精神图景毁坏超过50%，存活几率就很渺茫了，哪怕能活下来也基本不可能恢复过去的能力，只可能终生残疾。哪怕是最强的向导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从80%的损毁度中恢复，那唯一的解释只有——

“二次觉醒。”他耸耸肩，冷冷地摊开手，“如果没有二次觉醒的话，我早就成尸体了。不过，进阶爆发的力量救了我一命，就连损毁都只是暂时的。从结果来看，对方的计划是失败了吧。就连这个哨兵现在也重新被军部控制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对他们都是个致命的打击。”

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

“二次觉醒？……你吗？不可能吧。”

“……。身为反向结合者的你，居然能被激发二次觉醒，还是在反射情况下？哎呀，这是不是说明，就算是你，也能被激发出正常人类的感情呢？”

“嗯，算我措辞不当。……惊讶？你说我吗？那是自然的吧。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圣所毕业的可是你诶，你不会不明白这两者对你自己的意义吧？你自己也意识到了不是吗？不然你就不会这么恼怒了。”

“是感情共鸣啊。一直自称着‘心里筑起高墙’，并由此成为了那么强大的向导，你居然对第一次见面的哨兵产生了感情共鸣——能打破你自我控制的人终于出现了吗？不对，应该说是……”

“临也君，你反向结合者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天生的，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电脑屏幕闪烁着的荧光汇成黑暗中一片渺茫的虚空。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眼前跳动的文字，每一笔在他看来都是无声的嘲弄。

他苍白的指尖抽搐了几下，终于攥成了拳头。折原临也砰地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连带着一旁的杯子碗筷都跳了几跳。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特别特别想要威胁你呢。我说，你说够了吧。”

他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自己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的轻笑。灼热酸涩的羞耻硫酸一般腐蚀了他，将他割裂，他反倒低下头嗤嗤地笑出声来。

“就算你是现今唯一天生的反向结合者，也不要蔑视我这个半吊子同类的存在啊。”

然后后面两周估计都不会更了，因为要……复习考试_(:з」∠)_

不要脸地求个回复！果然写长篇最重要的还是回复啊！

小说相关章节：哨兵向导哨兵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