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

《許慎˙說文解字》：「鬼，人所歸為鬼。從人，象鬼頭。鬼陰氣賊害，從ㄙ。凡鬼之屬皆從鬼。」

深夜，在某個廢棄的眷村的毀損道路上，停著那輛漆黑的靈車。膚色黝黑的女人躲在靈車的駕駛座上，好奇地窺視著不遠處的外國男子，他左手正按著右肩，掌心還握著一只刀刃缺損、滿是鐵鏽的武士刀，慢慢往靈車的方向走來。

外國男子走到靈車邊，敲了敲車門，女人這才興高采烈地抱起副駕駛座上的一個泛著陳年光澤、但卻保存良好的木箱跳下車。

「三喜，把紅色的咒布拿給我。」

「OK。」

被喚作三喜的女人打開木箱——那是一個多寶格。

多寶格是種擁有許多機關、格子、抽屜和夾層的多功能箱子。在明清時期，郊遊的風氣頗盛時，多寶格曾被設計為在攜帶茶具、茶葉，並能郊外煮茶工具；清朝的皇室也有讓工匠製作許多玩賞用的多寶格。

女人拉出多寶格最下層的抽屜，那裡分成左右兩大格，兩個格子上頭還有蓋子，女人移開左邊的蓋子，裡頭有著黑色、青色、紅色、黃色和白色五種顏色的布綑，上頭寫滿了不明文字，女人拿出紅色的布綑，遞給外國男人後，又像剛才那樣離得遠遠的。外國男人用紅布將武士刀纏得密密麻麻，連個縫都不留，直到這時，三喜才靠近男人，一臉興奮地看著武士刀：「老闆、好了嗎？好了嗎？這就是『付喪神』嗎？」

「對，這就是妳『超好奇的付喪神』，別碰。」外國男人嘆了口氣，疲憊地靠上靈車，檢視了下肩上的傷口：「不妙，肌腱似乎斷了，連骨頭都受損了。」

「要現在載您去找修復師嗎？」三喜的好奇心轉移到男人的傷口上，小心翼翼地移開外國男人壓在傷口上的手，又是認真，又是害怕地研究起傷口。

「不行，我得先把這刀送回去保管，妳幫我把修復師叫到保管所。」外國男人無力地道。

「好喔！」三喜蹦蹦跳跳地打開靈車的後車廂，裡頭停著一具看來光澤有些陳舊，但卻保養良好、作工精緻的歐式棺材，三喜掀開棺材蓋，好讓外國男人將綑好的武士刀放進去。隨後打開後座的車門：「彌克森老闆，請、上、車。」

「說了多少次了，叫我艾維斯。」男人上車後，直接橫倒在座位上：「到了叫我，這付喪神比想像中的還更耗心力。」

「很少會有這麼激烈的？」三喜抬起頭，看向剛才艾維斯五分鐘前待著的地方。

半個小時前，廢棄的眷村內，這些人去樓空的街道旁，四處都是斷垣殘壁、牆上長滿了藤蔓植物，地上也盡是雜草和垃圾，亂歸亂，好歹也是因為「有東西」，才能變亂。

現在根本是「連渣都不剩」，不是被夷為平地、而是被挖出一個大洞！寥寥無幾的黃沙被晚風懶洋洋地捲了起來、裸露的地下岩盤也是裂了好幾道大縫。但岩石上更多的是又長又細又深的裂痕——那是刀劈砍的痕跡。

「確實，很少，只有肩膀受傷算是好運了。」艾維斯無奈：「這事怎麼會叫一科來做？」

「副課長說一個月的試用期快到了，要讓我真的見識一下這職務有多危險。」三喜小聲道，艾維斯招手要她上車：「就算是這樣，讓妳跟著二科也行啊！戰鬥又不是我的專長，要是妳受傷了怎麼辦？」

三喜作了個鬼臉，從後照鏡和艾維斯對上眼：「我猜副課長就是想讓我認識『真正的』風險，畢竟我以後都是跟著科長了。」

「不論何時都要叫我老闆，別忘了。」艾維斯皺眉：「『課』是極機密事項。」

「抱歉。」三喜又作了個鬼臉，此時艾維斯卻突然全身一縮︰「呃……！」

「怎麼了？」三喜立刻踩下剎車、拉下手剎車，扭過身來。

「痛……！」艾維斯痛得咬牙：「妳快拿銀鏈！」

「我一直戴著！」三喜抬起雙腕，兩腕各戴著串著銀飾的蠟繩手環：「要拿血嗎？」

艾維斯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勉強點點頭，三喜連忙彎腰，將手探向副駕駛座前方的置物箱下方，那兒有個暗格，三喜一按，一個小門打開，一個裝著暗紅色液體的透明密封塑膠袋就掉了下來。

「老闆、血！」

艾維斯拿過血，用長的嚇人的獠牙咬開塑膠袋，直接抓著袋子，貪婪的啜飲起來，不一會兒，塑膠袋就空了，艾維斯這才停下來，痛苦地咳了幾聲。

「還好嗎？」

「還好……可是想睡了。」艾維斯真的累壞了：「吸完血就想睡是當吸血鬼最麻煩的地方。」

「吃飽了想睡覺很正常嘛！」三喜伸手接過塑膠袋：「現在不是安全了嗎？老闆你就先睡吧！」

看了看周圍，三喜咕噥了句「還真是『朱鵲橋邊野草花』。」後，踩下了油門，趕緊載著老闆前往目的地——目的地離這兒還遠著呢！

數日前，高雄市，左營區，高鐵站。

原本預計隨著高鐵站的開始運轉，會一同帶動當地經濟而建立的眾多住商透天，人無樓空的好不寂寥。

其中一棟透天的一樓店面前，膚色黝黑的女人穿著麻黃色的套裝，正一臉疑惑地拿著小紙片咕咕噥噥：「呃……是這裡吧？是這裡對吧？『BDB回收公司』……這到底係三小，連長到底是不是在耍我啊？！為啥車庫裡有靈車？我最近跟靈車也太有緣了吧！話說你他媽的不是做古董買賣嗎？為啥叫回收公司？騙我的吧！我到底要不要回家……」

猶豫了三十秒，女人還是鼓起勇氣，按下電鈴。

電鈴那端傳出聲音：「你好。」

「呃、你好，彌克森先生嗎？我是今天約九點半面試的蘇小姐。」

「蘇小姐嗎？請稍等一下，我現在就下去開門。」

（嗚哇……還沒開始營業嗎？）

膚色黝黑的女人站在門口等了足足五分鐘，一樓店面的大門才被打開。而從那老闆和她視線相接的那一瞬間，兩人都傻住了。

「啊！先生！」

「小姐？」

「真沒想到陳連長介紹來的員工竟然就是妳啊，我看看……蘇三喜，上等兵一年資歷，陸軍駕駛兵，難怪會修車。」

蘇小姐今天要見的人竟然正是前些日子幫過的外國男人，她一臉緊張地看著男人，男人翻了下辦公桌上的履歷：「射擊成績不錯啊，不過都是用步槍吧？有用過手槍嗎？」

「很少。」

「那麼得先讓妳練習下呢。」

蘇小姐嚥了口唾沬，彌克森見她緊繃的樣子，笑了笑：「陳連長和我說過妳的狀況，認為妳非常適合這一職務……原本只是個普通人，進了軍營後就看得見幽靈之類的東西。呣……喜歡獵奇的東西是吧……太好了，有點病態比較好，只是單純的大膽是做不久的。」

蘇小姐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嗯？呃、等等！可以先告訴我職務內容嗎？為啥會提到獵奇？」

彌克森笑道：「陳連長沒和妳講清楚呢，我是古董商沒錯，專門回收『有問題』的古董。

其實說我是古董商也不盡然正確，總而言之，只要是『有問題』的商品，我就負責買下，當然，說是負責，實際上，我也是有上司的，那上司正是你們軍方。」

「這是間分公司？」

「算是，細節等妳確定要做才說吧。關於妳的能力，日前已經見識過了。我就直接和妳提職務內容吧！」

「是。」

「我們主要是做回收『有問題的物品』。所謂有問題，簡單來說，就是被施了咒術的東西，例如符咒；或是有強烈的意念、靈魂纏在上頭的東西，例如被外靈入侵的神像；要不然就是日久成精的物品，用日本話來說就是『付喪神』。妳的工作就是載著我去和客人接洽、收受商品，還有將商品載到安全的保存場所。」

「懂了，」蘇小姐點點頭：「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彌克森笑了起來：「這些傢伙可比妳在營區站夜硝時看到的『人』更可怕喔！算了，就讓妳跟著來看看也好。」

「所以……我要開的不會是……」

「正是那輛靈車，算了，反正妳大概也不會怕，告訴妳好了，妳開車時我會躺在後面的棺材裡。」

「等等，我想冒昧請教一個問題。」

「請說。」

「彌克森先生，請問你是人類嗎？」

「……很遺憾，不是。」

「為啥吸血鬼大白天可以跑來跑去的？」

彌克森頗為讚許的說：「這麼快就猜到了？如果是在自己的屋內，吸血白天可以自由行動，但出了門就不行了，所以我才需要棺材、靈車和司機。」

「……有試用期嗎？」

「軍方給妳一個月。」

「能讓我試試看嗎？」

「可以，明早八點，準時上班，還有，我想陳連長已經告訴過妳了，這份職務和單位都是極機密事項，記得，要保密。」

「了解。」

想著一個月前的事情，三喜也將車開到了高雄市中心的國立科學工藝博物館，警衛已經在等她了。

「蘇小姐，又來啦？」

三喜點點頭：「大哥晚安啊！我這裡有咖啡，要喝嗎？」

「免啦！喝咖啡會利尿啦！」

「哈哈哈！我先走啦！你辛苦啦！」

「妳也是，拜拜！」

這番對話讓原先坐在後座的艾維斯醒了過來：「到科工館了？」

「對啊！梁先生說他快到了。」

「那就好……」艾維斯摸著傷口：「傷口還是痛……」

三喜將車停入停車格，問：「我還以為喝過血傷口就會好了？」

「看情形，如果傷口太嚴重，頂多恢復點體力而已，當然，這次的傷口不像以前那麼簡單。」

三喜拎起多寶格，替艾維斯開了車門，又打開後車廂和棺材蓋，好讓艾維斯能拿出綑好的武士刀：「老闆你先去館裡，我去等梁先生？」

「好吧。」

艾維斯從科工館的逃生出口進了科工館，一路走進了一樓入口旁的服務台裡側的行政區域，開啟了藏在某處的暗門，閃身進去。

暗門裡頭是一道向下的長階梯，階梯盡頭是個房間，裡頭有座大型金庫，金庫的兩旁有一對廟口常見的巨大白色石獅，一公一母分站兩邊。艾維斯左手提著的武士刀彷彿感覺到了什麼，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艾維斯使勁握緊，青筋都浮現出來。

「唔……真是難對付……都已經纏上咒布了還會掙扎嗎……」艾維斯看了武士刀一眼，抬起受傷的右手，按上金庫的大門。

金庫的厚重鐵門瞬間開了，那裡頭是一個巨大的木櫃，木櫃上頭有著各式大小不一的抽屜，抽屜的拉環全是青銅色的啣環獅頭。

木櫃的對面則有一組沙發床、茶几、扶手椅、櫃子、電視、冰箱、廁所和浴室，儼然就是個小套房。

艾維斯將武士刀放入其中一個抽屜、關上抽屜時，青銅色的獅頭竟然傳出電子音：「身份確認？」

艾維斯說了串數字：「02-01。」

青銅色的獅頭安靜了一會兒，才又傳出電子音：「身份確認，故宮博物院特殊文物組特別機動課第一科，科長艾維斯　彌克森，請回答特殊文物編號。」

艾維斯再度說了串數字：「02-02-0531。」，電子音也再度響起：「特殊文物編號確認，單位編號：02，第一科飲血者小隊；案件種類：02，付喪神；編號第0531號，資料建檔完畢，守衛小石獅咒術可發動。」

艾維斯笑笑，伸手戳了一下小石獅，小石獅馬上用和電子音截然不同的小孩聲哇哇大叫起來：「幹嘛啦！你這死吸血鬼！為啥每次都要戳我們！」

艾維斯挑眉：「好玩啊！看你們從電子音轉換成一般人聲很有趣。」

「老媽、吸血鬼又欺負我們啦！」另一個抽屜的小石獅也嚷了起來。

「你還真閒啊、科長。」一個低沉的女聲自艾維斯背後響起，艾維斯笑了一下，轉身看向不知何時走進金庫的母獅：「我們還得在這裡待一下。」

門外的公獅子打了個大呵欠，趴了下來。

此時艾維斯的腳踝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吸血鬼低頭一看，是一隻小小隻的白色石獅，正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盯著他瞧：「叔叔，你肩膀怎麼了？」

母獅子狠狠巴了小獅子的後腦杓：「叫科長、沒禮貌！」

小石獅子顯然是不痛不癢：「那個很正的軍人姊姊呢？」

「叫科員、沒禮貌！」

「好啦好啦，別生氣、呃！」

艾維斯突然痛得跪了下來，右肩的傷口像火燒似的痛了起來，此時剛才放進武士刀的抽屜石獅頭拉環也大叫起來：「媽媽！屁屁好痛！」

「快出來！」艾維斯連忙大叫。

青銅拉環腦袋一扭，一隻小小的青銅獅子就跳了出來，瞬間、抽屜整個向外噴了出來！那柄剛才纏滿布條的武士刀飛了出來、原本纏在上頭的紅色咒布變成碎片，飄落在地。

「你們兩個快出去！」母獅大喝，見一白一青的兩隻小獅子連忙衝出金庫，公獅也起身了：「老婆，要我進去嗎？」

「阿左你看好門口，別讓軍人小姐和那醫生進來。」母獅道，白色石頭身體瞬間變成青銅、再變成烏黑的鐵。

「抱歉，阿右。」吸血鬼痛到站不起來了。

「沒事，科長你先休息下。」母獅說完，挺身將負傷的吸血鬼護在身後。

此時武士刀開始冒出黑霧，不一會兒，那黑霧就凝聚成一個人形，是個穿著二戰時期軍服的日本士兵，那士兵握住武士刀，轉眼間就衝向母獅子。

「好重的煞氣，見過血的兵器嗎！」母獅子感到不妙，伏下身後猛然躍起，咬住刀柄的部份，此時，一聲槍響轟然鳴起！

艾維斯扭頭，叫道：「三喜！」

「科長！」三喜不知何時來到金庫門口，握著手槍站在那兒，後方還站著一個正在發抖的瘦老頭，多寶格被她丟在腳邊。

「別進去、丫頭！」公獅低吼。

「知道！」三喜喝道。

靠近一看，才發現三喜的手槍上刻著梵文，三喜瞄準黑色人形，連開二槍，登時打散人形、武士刀無力地下墜，母石獅趁隙一腳踩住武士刀，大喝：「科員、拿咒布！」

「好！」

三喜再度拉開多寶格最下層的抽屜、打開左側蓋子，抓出紅色的咒布丟給艾維斯。艾維斯又叫：「三喜，拿火頭金剛的卡給我！」

三喜打開最下層抽屜的右側蓋子，那裡是滿滿的唐卡，三喜拿出一張有著火焰頭髮、藍身六臂的卡片，丟給艾維斯。

艾維斯將卡片緊貼著武士刀的刀柄，用紅布將武士刀和卡片一同纏緊。直到這時，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好了嗎？馬麻？好了嗎？」兩頭小獅子此時才從瘦老頭的身後探出腦袋。

「好了，沒問題了，要是連火頭金剛都搞不定，可就麻煩了。」母獅子道。

「三喜，聯絡二科，讓他們現在派人來接收，這不是能夠放在保管所的東西。」

「知道。」

三喜拿出手機，抬頭：「呃……老闆，三科打來了。」

「電話給我。」艾維斯接過三喜的手機，按下回撥和擴音，電話另一端被接通，是個嗓音粗啞的男人：「艾維斯，怎麼了！為什麼抽屜開了？」

「副課，那武士刀不是我能應付的東西，連青銅獅環都鎮壓不了，快讓二科……嗚啊！」

「科長！」三喜衝進金庫，隨即嚇得連連倒退、差點舉起手槍對著艾維斯：「科長、你的肩膀！那是什麼？！」

「是付喪神的怨念……啊啊……」

三喜見到了一個氣團從艾維斯的傷口冒了出來，氣團形狀不停變化，有種讓人感覺到很可怕的黑色，三喜想了一下，竟然把手槍刻著梵文的地方直接壓上艾維斯的傷口！

「嗚啊！！」艾維斯慘叫起來，和梵文接觸的部份冒出陣陣白煙，黑煙被白煙侵蝕，不一會兒就消失無蹤，三喜這才放下槍。艾維斯已經痛到差點哭出來：「三喜，很痛耶！」

「三喜，妳幹了什麼？」電話那一端的副課長問。

「她把火頭金剛名號的梵文直接壓到我身上！用你給她的槍！」艾維斯語氣有點悲情。

「有效嗎？怨念消失了？」

「我的命也去了半條。」艾維斯嘆氣，門外的公獅子揶揄：「幹得不錯嘛，新人，再兩次就可以達成幹掉吸血鬼的成就了。」

「幹！不要啦！」三喜哀號。

「好了，別鬧了，」副課長打斷對話：「三科和二科已經趕過去了，這比傳聞的更棘手，晚點再對三喜的工作表現作評量，你們都先在那裡待命。」

「是，副課長。」艾維斯嘆氣。

掛上電話，艾維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跌進沙發椅上，檢視了下傷口，傷口附近變得焦黑，但附著在傷口上的怨念的確消失了，說真的，普通的傷口是不礙事，附著在傷口上的怨念才是讓艾維斯痛得受不了的原因。

莫非她看出這點了……？艾維斯瞥了三喜一眼，見她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吁了口氣：「算了，這樣也行，只是我的傷口又擴大了，梁先生傷口拜託你了。」

「可以進去了嗎？」瘦老頭看向仍然擱在地上的武士刀，母獅子叼起武士刀，改將刀丟進最大的抽屜，然後就自己鑽進抽屜，和抽屜融為一體，變成大型的黑鐵拉環。

「這刀由我顧著，」母獅說完，向門外的丈夫嚷道：「老公你顧一下小孩。」

門外的公獅子又不知何時趴在地上，邊打呵欠邊說好。

艾維斯脫下上衣，露出底下的皮膚。

皮膚上滿滿的是縱橫交錯的疤痕，仔細一看，艾維斯的皮膚是一種淡淡的、毫無生氣的死灰，可怕是可怕、詭異是詭異，但身材其實還是不錯的、肌肉還挺結實。三喜臉上一紅，替梁先生將扶手椅拖到沙發床旁邊，自己坐在另一張扶手椅上，轉過頭去看電視了。

梁先生打開自己的工具箱，裡面全是肉色的線、粗細不一的針，裝著白色、鮮黃色液體的奇怪玻璃瓶，和各式的手術用具：刀、鑷子、針頭等等，梁先生拿出一個小型垃圾筒，套好垃圾袋、戴好手套，拿出手術刀，很快地將焦黑的死肉給剜了下來。

艾維斯微微蹙了下眉，但沒有叫出聲來，梁先生拿出一罐鮮黃色液體和一個小碗，將剜下來的死肉和液體一起丟進小碗，液體一邊發出「滋啦」聲地冒出泡泡，一邊變色，當聲音和泡沫消失時，液體也從鮮黃色變成有些濃稠的乳黃色。

「這步驟是讓屍體結構被破壞的死肉重新組合，這樣才能補上去。」梁先生向不知何時摒氣凝神湊了過來的三喜解釋：「妳知道吸血鬼也算是僵屍吧？比較高級的僵屍……法力比較高強、也很聰明、還有感情，身體運動能力也很接近活人，關節不會僵硬、感官也比較靈敏。不過還是僵屍啦！死掉就是死掉了，受傷不會流血，傷口也不會自行復原，所以才要我們這些專門修復僵屍的修復師。」

起初梁先生搭話時，偷看被抓包的三喜還嚇得跳了一下，但不久後就完全陷進修補工作，繼續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看梁先生工作。

奇怪的是，艾維斯並沒有生氣，也沒有表示煩躁，反倒是讓三喜非常冒犯地滿足了好奇心。

「啊，不過吸血鬼還是能夠消化、吸收液體，最能補充營養的就是血液啦！因為本來就是身體的組成成份嘛！」梁先生繼續說明，一邊小心地將碗裡的乳黃色液體塗滿艾維斯的傷口，乳黃色的液體很快就變成肉塊。此時梁先生再拿出肉色的線，穿過針，開始將肉塊和乳黃色液體縫合起來：「這線就是這黃黃的肉塊再放久一點，然後作出來的東西，也是用來代替肌肉的東西，用這線狀的肌肉把身體原本的肌肉和補上去的肌肉縫上去，肌肉就連起來啦！」

「喔喔！」三喜一副嘆為觀止的模樣，然後突然跳起來，心虛地瞥了老闆一眼，艾維斯嘆氣：「沒關係，反正妳如果真的要接這職務，也是要學替我修補身體，如果我們去外縣市，臨時找不到可信任的修復師，就只能靠妳了。」

「喔喔！」三喜又點點頭，指向白色的藥水：「那白色藥水是要修什麼地方的？」

「那是修硬骨、牙齒的，還有修軟骨、眼球、舌頭、神經、指甲的藥水，不過這次沒帶出來。」

「欸、那我要收學費！」梁先生打趣道。

不多時，梁先生就把傷口給縫好了，收拾好用具，交待艾維斯：「別忘記接下來三個小時不可以激烈運動，不然又要重新縫了！」

「知道了。」艾維斯點頭，三喜起身：「我送一下梁先生。」

三喜一路將梁先生送出科工館才回來，回來時順手將暗門關上，還攔住一青一白想溜出去玩的小石獅子。門口的公石獅子打呼打得挺大聲，完全沒有要看守的樣子。

「姨姨！跟我們玩！」青銅的小獅子撒嬌，白石的小獅子糾正牠：「是姊姊！不是姨姨！」

「好喔！姊姊，跟我們玩！」

「你們是兄弟嗎？」三喜好奇。

「對呀！我們石獅子如果修練有成，學習到『金化之法』，能夠把身體從土象的石頭變成金象的金屬，就可以當抽屜的守衛了！」青銅色的小獅子得意地道：「功力愈強，能變成愈硬的金屬、體形也會愈大，像爸爸媽媽一樣！」

三喜心想，這大概就是為啥艾維斯讓母獅負責看守武士刀，而不是放進一般的小獅子抽屜了。

「我也好想趕快變得和哥哥姊姊一樣……」還是白石的小獅子傷心地道，三喜伸手揉揉牠，表示安慰。

回到金庫內部，艾維斯已經靠著沙發椅，坐著睡著了，不過上半身還是裸著的，三喜小心地從床下的抽屜裡拉出一塊毛毯，蓋到老闆身上。

（不可以偷看不可以偷看！趁人之危是不好的！）三喜努力忍住偷看的衝動，但隨即又吐槽起自己：（等等、所以平時可以大大方方的看？不對啊！）

不知道二科什麼時候才會來？三喜無聊地開始滑起手機……

你他媽，金庫裡沒WIFI訊號啊啊啊啊啊！

（拜託二科快來……）三喜在心中哀號起來，打開電視，開啟靜音，轉到動漫台，開始渡過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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