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僅僅是為了逃離戲院的尷尬場面，為什麼會變成整套約會呢？

伏見無奈地坐在家庭餐廳的座位上，面無表情地盯著放在眼前的冷水杯。

因為實在忍受不了周圍的女性投來的曖昧眼神而匆匆搭上通往一樓的電梯，卻忘記這座電影院其實座落在最繁華的都心娛樂商業區，根本就是情侶絕佳的約會場所。

「好了，伏見君。接下來去約會吧！」

從背後傳來宗像的聲音揭開了下午約會行程的序幕，伏見還沒來得及說拒絕就被半強硬地牽著手走出去。

當然還是帶著兩個拖油瓶，甚至連要去哪裡玩都是周防決定的。

至於為什麼讓周防下這麼重要的決定，是因為在十束調查誰跟女孩子約過會時只有周防舉了手。

「反正也是只跟過櫛名君約會吧？」

「那也算約會啊。」

對宗像的調侃周防淡然置之，總之約會就照著周防所說的行程展開。

在遊戲中心玩了夾娃娃機台，宗像就娃娃的形狀與擺放方法與十束展開熱烈討論，最後是伏見花了一百塊成功將機台內絨毛布偶堆的中心破壞，一口氣得到了大量的絨毛動物布偶。因為得到的布偶實在太多，想帶也帶不走，在宗像的建議下分送給了圍觀的孩子們。

一起去書店的時候為了把宗像的注意力從益智遊戲相關書籍轉移開來，伏見刻意把他帶往無關的圖書區，卻沒想到促銷的拼圖遊戲就放在兒童圖書區旁的貨架上，最後只好妥協，在周防與十束的交叉討論下買了非洲大草原的三千片裝拼圖。

調整行程在享用遲來的午餐前先在公園邊的餐車買了冰淇淋，明明選擇了相同的藍莓口味，宗像卻硬是挖上自己的一勺，遞到伏見面前。又是一來一往的言語交戰後，宗像還是在舌頭上更厲害一些，被煩得無話可說的伏見只好忍受十束與周防欣羨的眼神，在冰淇淋融化前乖乖張嘴吃下那口。

原本可以在商業區解決午餐的，但周防說了去家庭餐廳。所幸宗像今天是開私人轎車來的，總算可以免上走去周邊最近的家庭餐廳所需要的一大段路。

「去了好多地方呢。」宗像朝著坐在對面的伏見，遞出家庭餐廳的菜單。

「熱死了，我寧願回去休息…」

伏見被折騰得又餓又累，他用有點嫉妒的眼神看向兩名完全不受天氣影響的花襯衫幽靈，不甘願地先把眼前的冰水吞下肚。

「很好嘛，玩得很開心不是嗎？」坐在伏見旁邊的十束心情非常好的樣子，笑咪咪地向他搭話。

伏見嘆了口氣，提不起一點想回應的意思，他無聊地翻翻菜單，開始點想吃的午餐，「中華涼麵，雙倍蛋絲，不要小黃瓜。」

「伏見君，挑食可不好，請多少吃一些蔬菜。」

「我都二十五歲了，身高已經長得沒輸你多少，不需要。」

對宗像的糾正與伏見的反駁，十束連忙打圓場，「唉呀，吃點蔬菜對身體也很好嘛，如果真的吃不完的話再夾給宗像先生不就好了嗎？」

「…隨便你們。」實在懶得再爭辯的伏見給出妥協的答案。

聽到伏見願意吃下蔬菜，宗像寬心地笑笑，然後繼續看起他的菜單。

「說起來我從沒有來過家庭餐廳呢，不管是價錢還是分量都無懈可擊，真是優秀的營業模式。我曾經聽說家庭餐廳桌上都會放置依據個人星座投入硬幣就會掉出運籤的機器，看來這裡沒有呢。啊…點餐的話是要搖這個鈴對吧？」

沒有造訪過家庭餐廳的宗像比起菜單，似乎對環境充滿更大的興趣。

「煩死了，快點餐。」坐在宗像旁邊的周防將手大喇喇地跨在沙發椅背，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只差沒拿起菸來點…雖然他現在也做不到就是了。

宗像挑起一邊眉毛，「真是不講文明的野蠻人，午餐要吃什麼並不是可以隨便決定的事情，應該考慮到天氣與個人當天的胃口……」

「就這個，點這個。」

周防不耐煩地往菜單上一指，強硬地打斷宗像的長篇大論。

番茄義大利麵、淋了多蜜醬的漢堡排、金黃的炸蝦與薯塊、配上插了小旗幟的雞肉炒飯，每一樣都是精緻的小分量，甜點則是點綴了鮮紅櫻桃的鮮奶油布丁。

伏見看著菜單，不自覺地出聲確認，「尊先生，那是…」

「看起來很美味的樣子呢。」十束絲毫不在意地搭話。

非常明顯，標準的兒童餐菜色組合。

「剛好適合這個聒噪到不行的傢伙。」周防打了呵欠，完全不負責任的發言。

宗像將菜單合上，平放回桌面，「原來如此，這也是難得的選擇。」

「你是認真的要點嗎…」伏見嘴上驚嘆，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宗像拿起桌上的服務鈴，先是很稀奇似地把玩了一下，然後搖搖它，玻璃搖鈴發出了像是風鈴般清脆的聲響。

從櫃檯方向傳來明朗的吆喝聲，「嗨唷！請稍等一下！」

……然而那個洋溢著未脫少年稚氣的聲音卻是異常的耳熟。

一桌四人大眼瞪小眼，伏見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聲音不要說耳熟了，光聽就讓伏見全身起雞皮疙瘩，心裡直呼完蛋。

「怎麼？是你們啊…猿比古，你在做什麼？」

將手上拿著的營業用終端往肩上敲了敲，身穿制服圍裙的高挑侍者有著一頭削薄的蓬鬆橙髮與尖銳有朝氣的上吊眼，正是伏見曾經最親密的好友八田美咲。

但此時，他正以滿臉不解的表情看向老友伏見與老友的祕密戀人宗像。

難得一起出現在家庭餐廳這種稀奇地方的兩人，不知為何還帶了兩個陪坐，更奇怪的是他們兩人正不約而同地打開菜單遮住靠裡面那兩個穿了夏威夷杉的人的臉，看在毫不知情的八田眼裡很明顯就是心虛想掩飾什麼的樣子。

「唷，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二十五歲依然是時薪打工族的美咲啊。」

想起好像有收到八田傳來的訊息說最近找到了新的打工來著，伏見搶在八田開口前先搭話，但語氣明顯僵硬得很怪異。

八田也沒怎麼被伏見的話給激到，相反地，那雙生氣勃勃的上吊眼正半是好奇半是難以理解地盯著行跡詭異的老友與他的戀人。

「幹嘛，我在這裡打工有這麼稀奇嗎？」名牌上寫著實習生的八田依然不耐煩地將點餐用終端往肩上擺了擺，但他的好奇心明顯被兩名看不見臉的夏威夷衫人徹底激起，幾次伸長了脖子想偷看都被宗像以絕妙的手法調整菜單的角度徹底阻擋，確保就算周防的方向看得到八田，八田的方向也絕對看不到周防的臉，按耐不住下他反問伏見，「你又在幹嘛啊？那兩個人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嗎？」

「這是方才逮捕的超能力犯罪組織首腦跟他的副手。」宗像微微一笑，說出雖然是呼弄但其實基本也沒有錯的敘述。

「所以說你們帶著犯人在這裡做什麼啊？」八田依然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

被菜單遮住的十束不明顯地從噴出笑聲，伏見嘖了一聲，用力地清了清喉嚨。

「我們在約會。」宗像毫不掩飾地說出實話。

「帶著被逮捕的犯人約會…」八田微微歪頭，瞪了瞪明顯很突兀的那兩人，用半是擔心半是憐憫的眼神看向伏見，「猴子，你是不是快跟這個腦袋有洞的陰險眼鏡拆了會比較好啊？」

八田的上吊眼瞇得尖細，顯然就是把眼前的兩人當成笨蛋的樣子，但這種情況下，伏見也只能忍耐被笨蛋當成笨蛋這種令人不滿的地方。

無論如何，現在快點把八田給打發走才是上策，伏見抽出一支手往八田的方向揮了揮。

「我跟室長要不要分手還不是美咲這個二十五歲的童貞處男可以決定的，」他裝出一副厭煩的樣子，從桌上拿起空的玻璃杯晃了晃，「話說這裡的店員還真是不機靈啊，客人的水杯空了都不會自動過來補的嗎？」

八田眼角抽了抽，他放大了聲音提醒，「客－人，我們的開水是自‧助‧式的啊！」

…嘖，伏見想起他完全忘記這種餐廳為了節省人力成本所以基本採自助服務，所以點餐才要使用呼叫鈴，剛才的水杯也是宗像拿來的。

八田露齒一笑，一臉「你也有這天啊？」的得意樣，伏見嘖了一聲轉開頭。

「只是，暫時不想跟室長分開而已…」

許久，小小的、緩緩的聲音從低著頭的伏見那裡傳來。

「伏見君…」

宗像也放輕了聲音，似乎真的有些感動似地表情舒緩下來，手上的菜單一歪，露出周防半張面無表情的臉，一邊的十束又噗地笑出來。

八田很明顯完全沒有留意到曾經對他意義非凡的兩人正坐在幾尺之外，他的嘴角頻頻抽動著，固定在似笑非笑的一號表情，手上的營業終端差點沒滑到地上。

「啊！好啦好啦！幫你們倒水！幫你們倒就是了嘛！」

他迅速地轉過身，小跑步離開伏見這桌，從宗像的角度看得到他的臉紅了大半，還差點沒拐到自己的腳，大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確定八田風一般的腳步聲已經離這裡遠遠的，伏見跟宗像如釋重負似地同時放下舉了半天的菜單，兩人沉默的相視了好幾秒。

「啊－八田長得好高，現在大概跟伏見沒差多少吧？雖然臉我沒看得很清楚但變帥了耶！」十束一露出臉就急著感嘆，他從座位上偷偷探頭察看八田相比起六年前明顯抽高不少的背影，對照起曾經十分在意矮小身高的他，比起伏見跟宗像更能感受到時間得流逝。十束向周防點點手指，兩人轉過頭去看著手忙腳亂地從作業平台上拿水壺的八田，絲毫沒有現在的場面其實非常危險的緊張感。

「還是比我矮一點啦…不對！你在意那種地方作什麼！」差點被十束輕鬆的氣氛給感染，伏見連忙恢復正經，他壓低聲音對十束跟周防下指示，「總之你跟尊先生快想個辦法在美咲回來前藏起來。」

「伏見君，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我可以私自解釋成你對我的情感已經深到即使短暫分開也讓你無法忍受嗎？」

情況嚴峻，氣人的是在伏見急得焦頭爛額的時候，宗像冷靜而平穩卻帶著些許熱情的聲音依然試圖把話題扯得更遠。

「不是，你明明聽得出那只是為了支開美咲說的場面話，拜託認真點好嗎！」眼角瞄到走道對面的八田正拿著涼水壺走回來，伏見焦急到都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抓狂。

「那麼就請十束君跟周防先消失一下如何呢？」也不執著於剛剛那句話，宗像乾脆地給出乍聽之下是現階段最良好的建議。

十束短暫露出笑容，但隨即又皺起眉頭，「啊…等等，其實我們最新實驗的結果，King現在還是沒辦法把觸鬚給藏起來啊。」

「你說什麼！？」

伏見低吼起來。

要知道十束保證過兩人都能完美地使出變裝特技，也能好好地隱形，伏見才放心把他們給帶出來的，讓美咲看到飄在空中的飛天觸鬚，他不昏倒才奇怪呢。

只是這種情況下比起對十束發脾氣，還是快點想出解套的好辦法才是，隨著八田離這裡越來越接近，伏見的急躁就越發嚴重起來。

「藏去桌子下吧？」宗像即時給出建議。

雖然那種場景光看就覺得很蠢，但沒得選擇的伏見只好雙手贊成。

「同意！你們兩個快…」

「哼。」

就在伏見做出手勢要兩人快點藏起來前，原本始終保持沉默的周防一聲半帶笑意的悶哼瞬間改變了周圍的氣氛。

在三人的注視下，周防的身體瞬間變得透明…除了額頭前兩道垂下的瀏海。

被十束稱為觸鬚的那兩條紅色髮絲動了起來，穿透了他背後的椅背，消失在桌間裝飾屏風的另一側，然後、

磅！

「嗚哇！？」

鄰桌傳來玻璃碎裂與水花濺開的聲音，與八田的驚呼。

從伏見跟十束的角度能隱約看到那兩條觸鬚小心翼翼避開鄰桌客人的視線範圍，原本放在桌邊的玻璃杯在無人移動的情況下自己滑出桌面，在磨石子地面上摔得稀哩嘩啦，整整濺濕了路過的八田的半條褲管。

飄在空中的觸鬚在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時迅速穿越了屏風，回到宗像身邊的座位上，周防的身體瞬間現形，過程不到短短幾秒一氣呵成。

隔壁傳來客人急著道歉與八田連忙說不要緊的聲音，然後八田的腳步聲又迅速遠離。

「King…那、那是…？」十束的驚訝表於形色，他詫異地瞪大雙眼，連話都無法好好說。

「莫非是成功引發靈動現象了？」宗像似乎頗感興趣地看著做了照理來說幽靈無法做到的事情的周防，「不得了，這可是大發現。」

成為視線焦點的周防本人倒是沒有一點興奮的樣子，他只是呼出一口氣，冷冷地說，「不是要我們藏起來？倒是快想想辦法。」

「哦呀，那就稍微委屈一下你們了。」

宗像微笑地半曲著身子站起，那微笑令伏見不寒而慄，但周防跟十束顯然還沒有危機意識。

抽出隨身包內裝著自動手槍的牛皮紙袋、拾起套著海報筒的天狼星，宗像趁隔壁桌騷動的期間、藉著屏風與作為桌邊間隔的盆栽掩飾，迅速而安靜地移動到幾尺之外的窗邊，將玻璃窗打開一條縫。

窗外的露天座被夏日午後的艷陽炙烤得連遮陽傘的形狀都在像海市蜃樓般搖曳著，不要說客人、人行道上連半個行人都沒有。

宗像俐落地將天狼星與牛皮紙袋拋出窗外，還沒反應過來的周防跟十束跟著被吸引過去，瞬間從宗像兩旁的牆壁消失，兩個大小質量不盡相同的物品在沒有任何一人發現的情況下成拋物線飛過露天座位區，連著兩個飛出去的幽靈一同落到靠馬路一側作為阻隔家庭餐廳與人行道的矮灌木叢內。

伏見傻愣著看宗像將窗戶拉起，動作優雅地像是他只是離開座位去丟個垃圾。

「解決了呢，伏見君。我們就專心準備用餐吧。」

在店內除了伏見無任何一人發現有異的情況下，宗像走回座位上坐好，順手拍了拍衣領上沾到的灰塵。

「你…」

對宗像算是粗暴的行徑有些許驚訝，伏見看了看宗像又看向窗外，灌木叢被炙熱艷陽烤得半枯，但似乎很好地隱藏了周防兩人的身影。

「怎麼了嗎？伏見君？」

「竟然把刀隨便就這樣一丟…」伏見直白地說出了感想，宗像的行動力總是令人難以恭維。

「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得到的結果。」

宗像依然微笑著，他側身瞄了急急忙忙拿著掃把過來準備收拾玻璃碎片與水漬的八田一眼，也拿起自己的水杯，啜飲一小口。

「說起來…周防剛才實在做了很有趣的事情呢。」

「尊先生他…不曉得怎麼做的，弄破了那個玻璃杯。」

兩人才剛提起周防方才異常的舉動，窗外又出現了令人在意的異相。

十束從樹叢中露出臉，頻頻朝兩人揮手。

不同於從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十分亢奮的表情，十束現在的臉但因困惑、緊張、不知所措而扭曲起來，幾乎變成了哭喪著臉的樣子。

發生什麼事情？

情況明顯急轉直下，變得怪異。宗像跟伏見對視一眼，伏見先一步站起，穿過正蹲在地上小心掃除玻璃碎片的八田，一路疾步走出店門，往方才十束探出頭的位置前進。

為了不被店裡的客人發現而曲下身子，撥開灌木叢的一角。

「伏見…King他突然…」

灌木叢的裡側露出十束擔憂喪氣的臉，在那下方乾涸的土地上躺著被宗像丟出的牛皮紙袋與海報筒，而周防…

周防像睡著了似地躺在地上，身體微微飄浮著，時而清晰時而透明、像壞掉的燈泡般忽明忽滅，身上的服裝也變回了原本的襯衫與毛邊外套。

「…室長…請去開車過來。」

伏見鐵青著臉，對隨後趕到三人身邊的宗像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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