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你不是日和的……姐夫嗎？”

“是這麽說的吧？‘找到她，就能救想救的人’，明明是這樣說的。”

“……”

血的味道好刺鼻。

*

某個房間裏的電腦。

顯示屏內數據安靜而按部就班的向上流動著，一隻藍色袖子在角落出現，病毒一樣哢嚓哢嚓咬破這份秩序。拼命揮開前面的符號和文字，創造出足够空位，ENE一屁股坐下來。

“啊~啊，怎麽來了這麽個擁擠的電腦……好累，呼……”

30秒前，她再次“蘇醒”了。儘管是以前常做的事，比普通人還常做一些。但是如今的自己，從主人放弃删除這白費力氣的行爲開始，已經快一年沒品嘗從溫吞中拔出意識的滋味了了。

“所以……我再次‘死’了嗎？”

記憶中，他們一群人只是普通的從游樂場走出來，然後好像看到了一個很像KONOHA的人……這種情况會導致自己死掉嗎？不說這個，而且——

“往常不是原地復活嗎。可是這裏……”

如此豐富又嚴肅的資料絕不是伸太郎手機會容納的，而且屏幕外，能看到天空呈現不祥的血紅色。

“馬里紅色沙塵暴？”

“爲什麽會想到那種偏僻知識啊。”

“啊！是主人？這個沒幹勁又不可靠的聲音，果然是你沒錯吧？！在哪在哪？！”

全身貼上四角的玻璃拼命向外張望，眼珠從左到右滾動一遍，伸太郎的身影出現在房間一端的門口處，小聲嘀咕“說什麽沒幹勁不可靠……”的抱怨著。

“行了，快回我手機裏吧。嚇得在網絡裏到處亂跳不知道飛去哪里的傢伙。”

露出反擊球安打的得意神情，伸太郎搖搖手機，連一彈指時間都沒有ENE已經出現在那裏，幷且發怒著震動連發。

“你說什麽喲……！話說之前發生了什麽啊，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那個黑色的KO……傢伙是怎麽回事？”

“你記不得了啊……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

沒理挑釁似的狂震，伸太郎接上ENE後就退出房間，快速向外走。面對ENE連珠炮的質問，也只是淡淡自言自語了一句，這種冷靜讓ENE分外詫异，一時甚至覺得伸太郎的語氣帶著沉穩的味道。

有點可靠，不不不，還是算了吧。

撅起嘴， ENE彆扭的把臉擺在一邊，一點不想承認心中同時對此涌起欣慰和失落的感情。伸太郎已經踏出建築外，街道空無一人，加上顔色詭异的天空，充滿非現實的氣味。近距離觀察頭頂的紅色，果然非常嚇人，ENE忍不住盯了好久，直到眼睛發痛。此時也察覺到，他們身處的街道是曾經高中母校附近的，不是ENE以前常去場所，所以花了點時間才辨認出來。

每次走到這條路的時候，通常都是……

猛的轉到某個角度，山丘上一幢白色建築就這樣映入眼簾。伸太郎的脚步，無疑是向著那裏前進的。

“難道……你要去那家兩年多前開的綜合醫院？”

“回答正確。”

“什麽啊……爲什麽啊？爲什麽要去那裏？主人你是生病了嗎？受傷了嗎？果然是頭哪里撞到了吧……”

平常元氣過了頭的聲音難得越來越小，到尾音時已經是徒然看到蠕動的嘴而聽不到任何話語了，手機屏幕裏ENE跪坐下來，寬大袖子下白皙纖細的手指狠狠攥著裙子，整個身體無言的顫抖著。

看到ENE這樣，伸太郎無奈的撓撓頭，嘆氣：“你鬧什麽，我在趕時間啊。再說那裏不也是你想去的地方嗎？”

“反正就算去了也見不到想見的…………嗯？”

將狐疑的眼神利箭一樣射過去，ENE一骨碌站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想去那裏？”

還是皮膚前附有透明盾牌一般，伸太郎渾不在意那兩條不友好的目光，一邊越來越快的飛速行進，一邊用叙述晚飯吃什麽的語氣對ENE說：

“因爲我全記起來了啊，你把我拉進這個世界的一瞬間。你的身份，你的遭遇都，重現在眼睛裏了，榎本。”

整潔的醫院內，淡淡的消毒水味沖入鼻端，若不是窗外還能看到腐敗感嚴重的紅與黑，這裏是不可多得的安心場所。闃然中，唯有伸太郎焦急的足音回蕩，匆匆穿過走廊，盡頭處隱約有紅色的指示燈閃爍，那之下，隨著接近可以看到一扇鐵質房門。靠近到能聽到裏面心電圖規律電子音的地方，他站住了，右手擰開把手。

“啊啊，太好了，前輩還在。真怕這次來時候已經斷開聯繫，畢竟還只是ENE的‘世界’。”

內裏，是從外面完全看不出的極其廣大的空間。比起外邊醫院的潔白，這裏更加純白過頭，幾乎看不到墻壁、地面和天花板的分界綫。數量多到异常的點滴架上纏繞著蛛絲般的輸液綫，網的正中，一張普通病床上，他正靜靜坐在那裏。

“沒關係哦，我還能撑一會呢，伸太郎君。”

自被叫出本名後ENE就再未發出任何響動，消失得無影無踪，但是伸太郎相信此時她再不可能坐得住了。

果然，手機黑屏一下轉出色彩，ENE的身體像飛行中不小心拍擊到玻璃上的鳥類般緊緊貼在屏幕處。

“遙？！遙？！！！是你嗎？？是你吧！！爲什麽……爲什麽……不過太好了，你還活著……”

無法抑制的哭腔山洪一樣從那個小小的身體傾斜而出，說實在的她現在的樣子蠻可笑的，但是望到那個悲傷和驚喜到極點的表情，任誰都只能默然。

“貴音……”病床上的人，九之瀨遙，也露出了歡喜的神色，目光如留戀大地的夕照般溢出輝明，探出身子向這邊望。

大概是難以忍受這期待已久的時光所還間隔著的距離，ENE身影一閃，出現在遙床頭旁的心電儀顯示器上，可愛的臉龐充滿四角屏幕，藍色眼睛不停歇釋出泪水。

“遙……我一直找不到你，不知道你的情况啊。”

“對不起……我也沒想過會這麽突然。最後的最後，能聽到你說‘振作一點’，却沒辦法回應任何一句話。”

“不、不！”慌忙搖動寬大的袖子，ENE恨不得沖過去撫平遙眉間的歉意。“不是遙的錯啊！這根本不是你願意的……而、而且，我只顧自己那點心思，沒發現你的事，是我的錯啊……”

塵封已久、不願再碰觸的記憶裏，那慘痛的8月15日，堆積到喉嚨處的悔恨。原本以爲怯弱的自己很難說出口，却在見到這個人的臉後一口氣倒了出來。

遙却注意到了奇怪的細節，稍微歪歪頭，他疑惑問道：“那點心思？”

“啊……”

還沒有形成意識前臉已紅透，曾經在某種狀態下確定好要尋找的東西、想傳達的事情，朦朧蔓到腦內。名爲少女心的存在突兀跳動著，令伶牙俐齒無法啓動。

看著這小小僵局，伸太郎嘆口氣，走向病床。

“回來手機裏吧，我讓前輩握著。”

黑色儀器塞進遙手裏的一霎，ENE也回來了。雖然實際上是接觸不到的，但是在意識到遙離自己多近時，幸福感就這麽充滿胸膛。

害羞心在溫暖的幸福中漸漸消退，ENE終于冷靜下來，不好意思的笑了：

“嗯嗯，真的好高興啊，能再次見到你。”

美麗的白色中，他們難得用和緩的氣氛開始聊天。

“所以說……遙你那時候就，死了啊。”

少女的睫毛幕簾般垂下，掩蓋住瞳孔中的傷感。

談話中，話題不可避免的逐漸靠近那天發生的事，遙用淡然的語氣進行了闡述。

被送到醫院後不久，連掙扎都沒有的，意識就沉入到黑暗中，無疑是搶救不成功。

曾經研次郎所說的“救回了一條命”，但恐怕只是想讓Headphone Actor拼命的謊言吧。

……幷不是完全的天真，不管怎麽看都非常詭异的，由大塊大塊純色系拼成且只有他們三人在的地方，就算是經歷了奇幻經歷的貴音也覺得不是現實。

只是剛見面時脫口而出“還活著”的願望，不想那麽輕易放弃。直到，被遙親口說出的否定撕碎。

心仿佛要被刺出空洞，但是，ENE沒有任由自己沉淪于這種傷感中。已經再不想只顧著自己的心情了，而且明明遙才是最傷心的那個不是嗎。

不能讓他再擔上安慰自己、顧忌自己的負重了，這次由我……支撑著他吧！

思緒流過，ENE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氣後做出腦袋裏認爲的最開朗的笑容：

“這樣啊……但是，本來以爲死後就什麽都沒有了，沒想到我們還能相遇。很多事和我們想的不同啊，搞不好，其實這根本不是終點，還有機會什麽的，呢~”

好，說出來了，嗯，最後要不要加一個賣萌的動作呢，當做優惠大放送吧……

微妙自滿的想著，ENE睜眼一看，却看到遙和伸太郎發呆看著自己。

“怎麽了嗎？！你們……什麽表情啊？”

“啊……不是。”遙這才回過神。“覺得還挺懷念呢，高一時候以爲要放弃學園祭那次，貴音也是這樣充滿幹勁呢。怎麽說，又一次被鼓勵了，謝謝你，貴音。”

“唔咿——（臉紅）”

旁邊伸太郎也笑著插話了：

“是啊，還真沒想到壞脾氣的榎本會這麽說呢。小看你了啊。”

“閉嘴啊neet！”

ENE急匆匆的趴在側邊喇叭處沖伸太郎大叫，掩蓋紅透的臉頰。嘴裏不斷冒出暴言：

“剛剛也是，你明明不是最怕鬼怪之類的東西了嗎（一旁的伸太郎：哎咦？！你說什麽呢，才沒有……）？怎麽這麽鎮定啊！快露出和殿下一樣可憐的眼神嗚嗚顫抖吧！”

“你這傢伙，才誇一句就得意起來了（一旁的ENE：壞脾氣什麽的算誇嗎？！）！”

腦門上青筋暴起，伸太郎一把奪過手機怒吼起來，身爲一個18歲大男人對著手機裏的奇妙生物吼什麽的，場面不堪入目，但是遙只是用溫柔的目光守護著兩人。

察覺到這份視綫，伸太郎有些害羞，大嗓門馬上變成喃喃細語：“……我很成熟、我很成熟……才不會和這個小只雙馬尾一般見識……”

輕咳一聲，稍微消除下胡鬧的氣氛，伸太郎用腦袋裏認爲的最認真的語氣說道：

“剛剛你說機會，其實也是因爲有‘非常識’的東西‘介入’，你們才能得到機會啊。”

“……非常識？”

“比如茉莉的存在，本身就很不尋常吧？美杜莎的後裔……有沒有想過，我們身上遭遇的事情正是來自美杜莎先祖？”

“等等，你是說是茉莉的長輩們的錯嗎？”ENE打斷，有點不高興的樣子。這讓伸太郎想到森林小屋中，某個氣鼓鼓的白色長毛生物，無奈一笑：

“要說不是呢……也……不過，完全不是‘她’主觀上的錯哦。”

“‘她’是說薊小姐嗎？”遙問。

“嗯。作爲一個不知活了多久的常識外存在，她創造了一個時間不會終結的世界，以及十種以蛇爲外貌的關于目的力量。却因爲其中一個喚作‘目訝’的蛇背叛，將統治力量的目合體之蛇給了茉莉，從此那個世界失控，無差別吞下8月15日時兩個一起死亡的人，而得到其他蛇欣賞的人，會以另一個人留下的代價回到現實。”

“那麽說……！我和遙都是8月15……”

“你和遙不太一樣，不是用傳統的方式進入那個世界的。而是被人工送入‘陽炎DAYS’”這個人工仿製的虛擬世界，然後經過嚴酷考驗才接觸到蛇的。”

不斷崩塌的街道、一秒不能停歇的奔跑、耳機內的另一個‘我’。ENE腦中那末日般情景的回憶炸裂，所以那原來是被實驗了嗎……

“因爲我沒有經過什麽考驗，可能……經歷了也不能成功吧，這種孱弱的精神。所以，被彈了出來呢。”一旁遙低語，臉上神情頽喪。

“最終，榎本被‘目覺之蛇’附身，得到不老不死的電子化靈魂；而前輩被‘目醒之蛇附身’，得到理想中的身體。這是你們有機會在這裏見面的基礎原因。”

一個個拋出來的字句堆滿ENE大腦，曾經肉身時的煩躁感再次降臨，她惡狠狠瞪過去：

“太玄幻了……但是最奇怪的是，爲什麽你知道的這麽清楚？”

“因爲我全記起來了啊，你把我拉進這個世界的一瞬間。你的身份，你的遭遇都，重現在眼睛裏了，榎本。”

煞那間剛剛的話進入意識。“重現在眼睛裏”，“目的力量”，難道……

“其實你也有力量嗎，怪不得是‘會被捲進來’啊……”

“是的哦，我這也是目的力量，但和你們稍微有些不同……”

紅色自伸太郎雙瞳一閃而過。

“我的目纏之蛇，是來自茉莉。”

“啊？爲何……那個軟綿綿又怕生的茉莉……”

“被交付目合體之蛇的茉莉，在經歷過一次慘痛的事情後，將整個世界的時間倒退，但是曾經背叛她奶奶的目訝之蛇每一次每一次，都重複那個慘劇，因此，茉莉不斷輪回著這段時間。”

“……！”

超乎想像的信息擊中ENE。

“我曾經……在第一次輪回之後，對她說過，絕不會忘掉這場悲劇，請她相信我。因此，她獨立做出了一條蛇給我。每次輪回，我都是自出生起就帶著這份力量的。因爲幷非來自第一代‘女王’，所以目訝之蛇那傢伙也不知道。”

“將一切……重現在眼中的能力。”ENE一字一句，用嘴唇感受著這句話代表的意思。

“一切，所有輪回的記憶，我都在進入這裏時記起來了。”

“所以，馬上來這裏找到了我。”遙也補充道。

“那……這麽多重大的消息，我們趕快告訴他們吧？目隱團的大家！目的力量來自哪里，他們不是一直在苦惱這件事嗎？還有輪回的事也要……雖然對這個還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快點！”

突然想起了什麽，ENE大叫起來，手機的音響放到最大，還伴隨著震動，畫面裏小小的身體上躥下跳。

可是這個她本以爲非常正確的主意，却只換來眼前兩個男性的緘默。

“在猶豫什麽啊……哦是出去的方法嗎？不過你這傢伙不是已經知道了一切……”

“不是。”打斷ENE著急到語法亂七八糟的大叫，伸太郎，沉重的垂下頭。

“榎本你好像總是會失去‘目覺’發動前的一小段記憶，所以不知道。剛剛說的不斷重複發生的慘劇……還沒忘吧？這也是我們會來到這裏的原因啊……”

咽下粘連的口水，明明不知道伸太郎要說什麽，但是却好像預感到了什麽似的全身汗毛倒竪——

“目訝之蛇在茉莉面前，殺害了目隱團其他所有人。”

*

“怎麽會……？變成這樣……？”

曾經名爲手機的塑料片紛紛落地，隨之一起下降的ENE猶自處在震驚中。

明明連和KONOHA八成像的人出現這點都未整理好心情，事情就不管不顧的往更匪夷所思之處飛馳。

那個人，向他們開了槍。

好像只應該出現在電影和游戲裏一樣的、開玩笑般的鮮血飛濺，一瞬間染紅眼瞳。同伴們軟軟倒下，身體一點不合適的同樣浸滿紅色。哭聲無法掩蓋的槍響深深刺入ENE鼓膜，等到她反應過來時，黑色的KONOHA正舉槍對著抱在一起的妹妹桑和茉莉醬。

同樣渾身僵硬的伸太郎終于活了過來，箭步沖到對峙中間。ENE能感覺到伸太郎的緊張，甚至手心的汗似乎都可以透過器械聞到。

可是這微弱的抵抗在那傢伙面前太過渺小，他奪過手機，在伸太郎面前連著裏面的ENE一點點捏碎。

手機破損之下ENE電子化的身體也數據bug一般出現不穩定，意識飛速在一個甬道中滑行幷漸漸消散，如果放著不管不一會就要再次沉入黑暗中了吧。但是ENE像是意識到不能這樣般，拼了命的往前飛，終于，遠處隱約可見一個登錄窗口。

她回過頭，來路彼端小小的四方形窗口裏還能看到外面。精神已經只剩下一點點了，隨時就要被吹散，但這種彌留中，她看到KONOHA對著伸太郎舉起槍，洞口噴吐出火舌。

“主人……”

一種念頭的驅動下，她撈起了什麽東西，隨後在登錄界面輸入密碼。

KUROHA感覺側腹被一陣蠻力衝擊。

眼看黑色的不祥火器對準伸太郎，如月桃炮彈般沖了出去，哭喊大叫著“你要對哥哥幹什麽”撞向KUROHA。

隨著劇痛從表皮蔓延到內裏，她眼前沒有發生奇迹，伸太郎跪倒，摔在一旁，噴吐出的血液汩汩流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慘的叫喊從這具少女身體裏迸發，她胡亂揮著拳，滿腦子都是對這殺人凶手的恨。

KUROHA紋絲不動，對于擁有理想肉體的他，如月桃這種16歲小女生的攻擊和撓癢癢差不多，但是他現在可沒空陪著玩。

一手抓住桃的頭髮，拎小鶏一樣提起來往茉莉那裏一摔。

已經癱軟在地的茉莉悲鳴一聲，馬上接住桃，衝擊力令她倆一同倒下。

“桃、桃醬，你還好嗎。”

回答她的是懷裏濕潤的觸感和微微顫抖。

“啊啦，這是最後的對話機會了，好好珍惜吧。”

仿佛品味著什麽美味食物似的，KUROHA舔舔嘴唇，面上是一直不變的邪惡笑容。他一步一步走進，欣賞著每跨一下茉莉就顫抖一下的景色。

“不過凡事都有終結啦，你說對嗎？”

突兀的，他再次舉起槍。

究其本源，那不過是一個音符，但是爲什麽如此冷硬。

茉莉雙目中，桃的後背多了一個洞。

沒等她做出反應，音符又發狂的奏出一小段旋律，桃的身體已經滿目瘡痍。

但令人驚訝的是如月桃此時反而動了起來，她張開雙臂，抱住茉莉。

像是保護孩子的母親。

某個過去的記憶開閘泄洪般涌出，茉莉櫻色的瞳孔冒出泪滴。桃抬起頭，顫抖的說：

“茉莉醬，我會……保護你的……別害怕……”

擔心被KUROHA聽到，她又是奮力凑近一些，在茉莉耳邊低語：

“我一會兒會站起來擋住他，你……趁機逃……”

“生命力真够頑强的。”KUROHA却不耐煩的啐了一口，再次開火時，槍口對準了桃的腦袋。

說著話的桃那姣好的臉，就這樣綻開血花，在茉莉的注視下倒下。

“這就是結局了，女王。快，讓我們再一次回到快樂的每一天吧。快！你想的吧！”

KUROHA的聲音尚且喋喋不休在旁響著，茉莉呆呆感受血液自桃身上流滿自己全身的溫熱。目能所及之處，找到孤零零自己的少年、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家人般的存在、第一次交到的朋友……都，一動不動了。

假的吧，不是剛剛還，一起在游樂園玩耍嗎？

難道現在就要……分別了嗎。

頭痛欲裂，KUROHA不斷發出的“快”和胸腔裏的心跳聲重叠，重重敲擊跳躍。有什麽方法在意識裏閃現，再次看向自己的雙手時，上面布滿鱗片。

而且自己已經飛在半空中，四周飛舞著奇异的光點。

地面上KUROHA喜悅到發狂：“沒錯，這樣就够了。再一次從頭開始重新來過吧。永無止境的，最棒的噩夢！”

但茉莉什麽都沒有聽到，她只是默默的，在心裏對自己說：

“不要，我不要和大家說再見。我想要和大家在一起，再一次，再一次……”

*

視頻播放到末尾，進度條最後一點被吞沒後，畫面隨即轉黑。

看完全部的ENE出了一身汗。儘管她已經沒這項功能，但是這種恐懼感深深從意識深處翻了出來。

在被告知完“我們大家幾乎都被殺了”，ENE呆然了。

看出來她不能接受，伸太郎點點手機裏的視頻APP：

“當時爲了讓你看外面而開了攝像頭，不知什麽時候按下了錄像鍵。雖然手機被目訝之蛇那傢伙捏壞了，但進入這裏後恢復了原狀。總之你看看就能相信了。”

一言不發的，ENE揚揚袖子，視頻裏排在第一個的一小段影像開始放送。

之後就是約5分鐘的屠殺鏡頭，到手機碎裂爲止。

“雖然幷不想這麽直接，但是我們現在也沒多少時間了。”望著臉色鐵青的ENE，伸太郎不好意思，抓抓頭。

“……爲什麽。”

“嗯？”

“爲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文乃醬說了她還在那邊的話計劃就沒辦法實現，『冴』那傢伙就不會出手啊？！啊……還沒說，其實兩年前剛變成這樣時，收到過文乃醬發來的郵件，告訴了我一些事情。不過你現在應該也都知道了吧。”

最後一句話是對伸太郎說的。

那個名字出現的時候，伸太郎表情微不可見動搖了一下。

但隨後即恢復平靜，事情一件件發生齒輪不會停下，總是懊悔過去是沒辦法前進的。

一旁遙的神情也晦暗下來，他擔心的看著伸太郎，却見對方已經冷靜下來開口：

“目訝之蛇殺了文乃後才來找我們的。”

“騙人……”

ENE捂住嘴。

“是真的。目凝……能找到人或事物的能力。原本文乃獲得蛇之後已經可以出來了，但是她爲了阻止目訝之蛇的計劃一直藏于她自己的陽炎DAYS世界中。原本那裏屬于她，目訝是找不到的，但……”伸太郎以往常的節奏一字一句叙述，却讓身邊二人覺得异常緩慢，深沉的哀傷附著在音節上，時間都爲之暫緩脚步。“目訝之蛇製造出一個擁有目凝能力的孩子，然後欺騙他找到文乃……就連我們的位置也是‘目凝’感知到的。”

“所以……文乃醬已經……”

ENE捂住嘴的袖子已經浸濕，今日不知流過多少次的泪水，再次滑過臉龐。

三人沉默了。

曾經凑在一起的四人，經歷了種種生離死別，如今再次機緣巧合相聚，其中一位却已經不在。

“都是……我……明明一直知道文乃醬在那邊獨自支撑，却因爲畏怯逃開了……”

ENE的自責，又何嘗不敲擊著伸太郎和遙呢？

爲什麽那麽久都沒察覺到身邊的“文乃”的异狀？

爲什麽因爲孱弱而把記憶留在了這邊？什麽忙都幫不上……

打開寂靜的是熾熱之炎。

“……我們，難道只能再等一個輪回去復仇嗎？”

ENE此時已經進入另一個境界，疼痛化作利刃刺開肌膚，心臟裏的滾滾岩漿流出來，怒火吐出金焰，對朋友們死掉的傷心，變作對始作俑者KUROHA的憤恨。

誰知伸太郎却即刻對答了起來：“假如我說還有其他機會呢？”

“快說！”ENE大叫，語氣已經完全回歸榎本夏音。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輪回開始，我們爲什麽還會在這？”

“呃……確實……”

“因爲這次的輪回還沒有啓動。”

“？！”

“實際上，茉莉化身爲女王的過程中，發現目訝之蛇犯了一個，或者說兩個？錯誤。所有蛇飛過去，却只有七條。”

“難道……有人還沒有死掉？”

“是鹿野和瀨戶。”

原本第一二位死亡，在錄像中留下凄慘影像的兩人，其實身上所中之槍遠比後面被連續攻擊的其他人少。

人體的頑强在這時候發揮了力量，雖然都頭部中彈，但因未擊中最重要的動脉，他們都沒有當場死亡。

空中的女王即將要實施時光倒流，却在那一刻，看到這兩人的生命之火分明還在躍動。

即使微弱，也銀星一般映入瞳中。

*

當確認了那兩人還活著時，無法自欺的，心中泛出高興感覺。那侵蝕著自己的斷腸之苦，也得到些抑制。

意識一點點歸來，她察覺到，如果要輪回，就要從活著的他倆那裏取出蛇，亦可說，取走生命。

但是茉莉怎麽捨得下手？

幸福的時光一幕幕走馬燈轉過，最終停留在如月桃死前的那刻。

那時候，桃醬，是說了“我會保護你的”，吧？

熱流從雙目中退却，茉莉抱住腦袋大叫。四周大氣的扭曲波動，轉瞬間平靜。

“……怎麽回事。”見事情不對，KUROHA停住笑臉，隨即也發現，旁邊倒下的人中，有兩個還未完全化作“尸體”。

“不行……該死的蟲豸，就要好好死掉啊。否則女王大人怎麽下得了决心？”

臨門一脚却出現這種紕漏，KUROHA俊美的臉猙獰起來。他反應很快，决定親自再送鹿野和瀨戶上路。

但在他撲上去前，女王，不，小櫻茉莉的聲音已經降臨。

“我會……保護他們的。”

*

“現在茉莉醬就在外邊和目訝之蛇對决嗎？”

“是的，我能看到KONOHA所見之物。現在那個孩子正利用目奪和目隱不斷引開目訝之蛇對幸存者的攻擊。”

雖然無法想像那個柔弱的茉莉戰鬥的樣子，但是還有同伴在堅持的想法令ENE有些雀躍。

“所以……我們還沒有團滅嗎？”

“是啊。”

伸太郎笑了。

“我們目隱團，還沒有完。”

“曾經想過，輪回意味著什麽。雖然正中目訝之蛇的下懷，但其實對我們來說，在被殺掉的結局裏停止循環也等于BAD END了。所以，輪回對我們來說，是痛苦，但同時也是機會。無論如何，讓大家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也有犧牲誰就能取得勝利的路綫，可是我不會選的。即使是他……本人的請求。雖然最後還是失敗了……一直以來連一個人也沒能救到啊，我。”

“不管什麽情况，已經，已經不想再自問我這樣的人究竟能做到什麽了。能救的同伴就去救，一兩個也好，不是嗎。”

“鹿野和瀨戶還活著，還活著啊，難道數落著自己的無能，眼睜睜目送目訝之蛇再下手嗎。絕對，絕對不行！重要的人，我會……保護他們的。”

這份慷慨激昂堪比歷史上發起革命的演說家們。即使是已經白到刺眼的空間裏，伸太郎身上仍散發出不輸于此的光芒。不同于學生時代的傲漠，不同于閉鎖在家時的腐敗，此時這個人的眼神熠熠生輝。

“等完成後，我就去控制KONOHA，拽目訝之蛇進入這裏。”

“沒問題嗎，遙……”

“哈哈，因爲弱而彈出的精神，感覺好丟臉呢。雖然只有一會，但我這次一定會成功的。”

明明不是說這個……

ENE抿嘴，却把少女心往更裏頭藏了藏。她伸出手貼在屏幕玻璃上，而遙也用一根指頭對住同樣的位置。

茉莉恐怕撑不了太久，如果能使用目合體之蛇，倒是可以開啓陽炎DAZE封印目訝，但是她現在還沒有掌握目合體的用法。畢竟，即使是創始的薊，也是花了好久才懂得怎麽操控。茉莉學會的時間，大概至少要一年。

在那之前，三個高中友人决定讓ENE和遙的陽炎DAYS空間融合，這樣就能讓遙通過回歸身體把目訝也拉進來。同屬于兩人的空間，一個所有者是沒辦法輕易出去干涉現實的，借此禁錮住目訝之蛇的行動。

四周出現光點，無法看到，但確實在進行著的空間交融，讓ENE仿佛能聞到遙的氣息。即便兩人無法碰觸，心却已經緊緊粘合在一起。

同時睜開眼睛，他們彼此相視一笑。

“那……我出發了哦。”

點滴架和輸液綫逐漸消失，在淡淡的光輝中，遙站了起來，他的兩個朋友兼夥伴注視著這一切。

“啊啊，前輩，加油。”

向伸太郎鄭重點點頭，遙把視綫轉到他手上的小小屏幕內。

ENE的臉上充滿不舍與擔心，但是一秒後，她將這些變作漂亮的笑容：

“遙，我會等著你哦。”

看著那個被疾病纏繞而有些瘦的背影消失，ENE和伸太郎一時有些沉默

兩個高中時亦“敵”亦友的人，在最艱難的時候，雖然還是打打鬧鬧，但彼此支撑著活了下來。

不過隱瞞的身份一下曝光，ENE還是稍微有點不好意思，所以什麽也不想說。

趁著這份難得的空閑，她决定把之前商量好的計劃復習一遍。

商量時最難確定的地方，就是這個禁錮能不能撑到茉莉覺醒。

根據伸太郎的記憶，對目合體之蛇使用方法的思考，可能會和茉莉的祖母薊經常做的一樣，陷入某種沉思中。不，以茉莉的1/4血統來說，陷入沉睡更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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