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logue

　　春天，奥斯本庄园的庭园中开放着如梦似幻的鲜艳蔷薇，从寒冷中解脱出来的花朵迫不及待地展示着自己的傲人身姿，而让它们能如此绽放的不是这家中的园丁，而是此刻在院子里劳作的黑发年轻人。不过今日，陪他一起照顾花朵的还有一位金发青年。他们合力为植株洒下肥料，分头修剪花枝。阳光洒落在这充满生机的庄园内，丝毫看不出一年多以前这里曾发生过旁人想象不出的一场变故。

　　里恩剪下几枝枯萎的蔷薇，扭头望向正一脸严肃地对待并不习惯的园艺工具的尤西斯，露出了充满歉意的微笑。

　　“抱歉了尤西斯，难得的假日还要你陪我做这种活。”

　　“没什么，我答应过你的。”身边的尤西斯淡淡地哼了一声，“不过，你还真是个无趣的男人，既然是假日岂不是该做点更有意思的事么？比如到郊外骑马打猎、钓鱼……”

　　“嗯……可能是已经太久没享受过假日了，所以连那种感觉也忘记了吧。”

　　“说的也是，已经一年多了呢，那种兵荒马乱的日子，竟然也习惯了。”尤西斯叹息道。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里恩喃喃念着，思绪飘向那一年的冬天。

　　一年多以前，随着克洛·安布斯特将奥斯本家族三分之一的产业易于人手，这个延续多年、仿佛无坚不摧的庞大家族迎来了剧烈的震荡。直接受到的经济损失姑且不论，而不知是哪个嗅觉灵敏的记者挖出了多年以前奥斯本庄园的惊人真相：一直被称为吉利亚斯·奥斯本二儿子的克洛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过去吉利亚斯从垮掉的安布斯特家收养的孩子，他为了报仇才策划了这一出令世人震惊的反转剧。

　　爆炸性的消息接踵而至。卢法斯和尤西斯同样是奥斯本的养子，而以“私生子”身份被接回家的里恩·施瓦泽才是唯一的奥斯本的嫡子——这不啻惊天秘密的丑闻的曝光，使原本三分之一家产落于人手、庄园被卷入火灾的奥斯本家雪上加霜。

　　那是奥斯本庄园所度过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庄园的大门外，时时刻刻都挤满了想要一探究竟的记者。克洛·安布斯特失踪后，被视为焦点的吉利亚斯·奥斯本却从不踏出庄园一步，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警察也来调查过，但当事人奥斯本本人却好像没有指控克洛的意思，于是这件案子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一个月之后，吉利亚斯·奥斯本伯爵终于站出来，表示自己不会再插手家族的事务，而他的儿子——卢法斯、里恩与尤西斯将继承他的衣钵，负责管理家业。他宣告自己即将隐退一事固然掀起了轩然大波，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根本没把社会的非议放在眼里。不论是养子还是嫡子，只要有能力都能继承家业——奥斯本伯爵用自己的行动告诉那些血统论至上的贵族们，那些所谓的常识对他来说是行不通的。

　　于是，里恩和尤西斯临危受命，在舆论的汪洋中站了起来。实力是这个家族唯一的通行证。卢法斯因杰出的成就，地位无可替代，没人敢对身为养子的他提出任何异议，但他仍将自己管理的一部分产业交给了尤西斯。而剩下的因克洛出走而群龙无首的那一半，则由里恩牵头，尤西斯辅助管理。年纪尚轻但有着过人胆识的他们在短短一年之内便在自己的领域之内站稳了脚跟，受到牵连的企业也在他们的努力之下有了起色。虽然短时间之内无法将事情完全平息下来，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在奥斯本名誉受到严重威胁的那段时期，因为忍受不了非议及生活不便，庄园内的佣人陆陆续续辞职，最后竟走了大半。家产一夜之间被掏空三分之一，虽然不至于到亏空的地步，但为了节约生活成本，卢法斯也没有再费心思招聘填补空缺的佣人。于是，他们也开始自己动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里恩主动接手了蔷薇园，闲暇时会照顾这些娇贵的花儿。自愿帮忙的尤西斯不小心被满是尖刺的花枝扎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

　　“托那个男人的福，我们才这么辛苦。”他不由得抱怨了一句，里恩的嘴角露出了苦笑。

　　“是吗，不过我倒是不讨厌呢，像这样的活。”

　　“哦？”

　　里恩一边动手将花丛中的杂草除掉，一边说：

　　“怎么说呢，我觉得过去的自己太幸福了。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平白无故就有了这样富足的生活和你们这群家人。好几次我都在想，这大概是梦吧——虽然搞不懂是美梦还是恶梦。”

　　尤西斯沉默下来，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语。

　　“不过，果然上天是很公平的。这样也好，我认为那种依赖着谁、单单为了享受生活而逆来顺受的想法是不对的，所以像现在这样，脚踏实地，一点点用自己的双手重建起来的生活，我还蛮喜欢的。”

　　他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宅邸，那年冬天因爆炸而发生的火灾，虽然很快就被扑灭，也没有人员伤亡，但仍有不少地方需要重新修缮。他们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这座大宅子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但里恩相信，有些东西即便用心修复，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他想要的，也并不是回到从前。

　　“……里恩，不是我说你，你大概是个受虐狂吧？”尤西斯眯起眼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黑发年轻人。后者诧异地转向他。

　　“什么意思？”

　　“我想那个男人也会赞同我的。”尤西斯站起身拍了拍沾在手上的泥土。“不过，你真的认为能把他带回来？就算‘父亲’已经不在这里，就算我和兄长都能原谅他，他也不会回来这个自己亲手毁掉的家吧。”

　　里恩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进行着手中的作业。艳阳高照，盛放的蔷薇散发着醉人的芳香。他将杂草除完，将一些歪掉的枝条固定起来，完成后他长吁一口气站起身，脸上浮起明朗的笑容。

　　“好了。”

　　尤西斯与他一同欣赏着他们的劳动成果，里恩看上去有种平静的满足。看着这样的他，一定想象不出在他身上发生过多少不足为外人道出的事。尽管时过境迁，但他仍然不曾对任何人透露过他和克洛发生过什么。

　　为此尤西斯不免心下黯然，身边的里恩则忽然微微一笑，说：

　　“花和家庭一样，都需要精心培育。你不这么觉得吗，尤西斯？”

　　“唔……”

　　“我想要将这个家变成我想要的模样——我发过誓的，所以我一定会去改变。不管要花多少时间，花多少精力。”

　　看似答非所问，但尤西斯在那一瞬完全理解了里恩的话。因为他扫清了一切阴霾的坚强眼神，仿佛有一个身影始终伫立在他的眼前，等待着他追赶上的那一天。

　　真是个幸福的男人啊。尤西斯不禁哑然失笑。是啊，他在决定毁掉这个家的那一刻起，也就该做好被这个家反噬的心理准备了吧。

　　不知怎地，他突然期待起了那一天——被自己曾经视为弟弟的人倒打一耙，被不由分说地带回来，那个一贯轻浮的男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当然也要谢谢你，尤西斯。没有你的帮助，我肯定做不到那么多。”

　　里恩率直的道谢拉回了尤西斯的思绪，尤西斯看着眼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一时哑口无言。尽管早就习惯了里恩的语出惊人，但毫无预兆地来这么一下还是让他感同身受到克洛平日的辛苦。

　　“不必道谢，这也是我的分内事。”尤西斯轻咳一声，拾起地上方才剪下的粉色蔷薇。“这些花是要拿回去的？”

　　“是啊，就拜托尤西斯给米莉亚姆了。她今天要从寄宿学校回来了吧。”

　　闻言，尤西斯一脸不快。“为什么要我给她……”

　　里恩的回答理所当然：“如果是尤西斯送的，米莉亚姆一定会很开心的。”

　　尤西斯叹了一口气，无言地收下了那些花。就在这时，一个仆人从宅子里向他们跑来，挥舞着一封信件。

　　“少爷，里恩少爷，有您的信！是商会那边送过来的！”

　　里恩与尤西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苦笑。难得的假日又要被工作占满，这是他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不过眼下，似乎也没有比努力工作更重要的事了——这是为了生活在此处的家人们，还有如今不在此处的家人。

　　Fin

　　2015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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